瓶和他夫人成亲之时,也没有被我气得少骂几句。走也,走也。”说完话,旋又推出黑马,如张果老倒骑毛驴一般,腾云而去,还至青衣观作客。四名徒弟急得高声呼喊。息斗和尚声音远远飘来:“亏你们厚着脸皮总说是我的徒弟,却将我的老脸也给丢尽了。你们不是神仙,不能驾云而走,可就不能按照我传授你们的提气跃纵之法,陆上飞腾么?”四人恍然大悟,朝穆双飞等人胡乱拱手告辞,转下山道。夜风清凉,月色明亮,不多时,便不见了踪迹。
闲话不提,众人直顺着山坡迤逦道路踯躅而行,将近天色破晓时分,看见前面又有一座小镇,待行至近前,方知此镇其实颇为破落,因连年兵火,许多人出去逃难,镇中所余居民,不过二三成百来户而已,都是些老弱病残之人,奔涉不得远路。唯一的客栈,茅草萧乱,灰尘蒙垢,随着一个老头进入厢房,门扇才开,扑面便是浓浓熏鼻臭味。休说女儿家天生爱干净,登时以袖掩面“噔噔噔”不停后退,便是穆双飞、九华和金算盘亦眉头微蹙,扭头奔出屋门,喘息不已。金算盘叫道:“掌柜的,这屋子能住人么?亏你还要收三个铜板一晚。你闻闻里面的味道,可不是茅厕改建的吧?”那老头无精打采,道:“客观好本领,那厢房本来就是茅厕,后来用黄土填平了,中间起筑一面墙壁,隔成两间厢房,一为男房,一为女房。”金算盘不过随口揣测,未料竟然碰得正好,禁不住瞠目结舌、啼笑皆非。紫姬脸色绯红,烟行媚视地转到穆双飞身边,柔声道:“相公,这,这屋子,我住不惯。”钟月敏俏脸板起,道:“我也是,宁愿露天而宿,也绝不进去。”末了添了一句:“别说花上三个铜板的房资,便是他倒贴三十、三百枚铜板,我也不答应。”老头儿打个哈欠,满脸苦相,转身便往外面走去,一边走一边嘟哝道:“诸位客官自己衡量,若要住,便给我三个铜板;若不住,且请自便。”金算盘追问道:“你们这小镇如此荒芜,该也有被人摒弃不住的野屋吧?”老头儿想了想,道:“多着呢,不知你们要住哪间野屋?你们自己去寻探吧,若门上无锁,里面无人,只管进去住着就好。”众人看他摸出一根水烟袋,叭吱叭吱抽吸几口,又提了一条板凳在厅中空旷处坐下,闭目养神,不由面面相觑,暗道他哪里是做生意的?只怕也并非在乎这三个铜板。金算盘忍不住又问道:“咱们不住你茅厕改建的厢房。要是就在此院中休憩,你可不收钱吧?”老头儿懒懒道:“你们不用床凳座椅,走在地上,便不收钱,否则要收两个铜板。”钟月敏忍耐不住,道:“走吧,这里阴阳怪气的,太阳方出,先吃个早餐。”
此小镇唤作金壶镇,皆因整个小镇的形状,从远处高山俯视观之,便好象一柄带着把手的大壶。繁荣之时,都说此壶乃是金壶,后来政局紊乱、朝野纷嚣,不时有兵火燃至此地,从而镇风萎靡、铺灰穷败,便有人唤为“铜壶镇”或“铁壶镇”。待穆双飞、钟月敏、紫姬等人走在街道上,随时可闻本地居民颓废揶揄,道自己是住在“土壶镇”。百姓看似并不纯善,瞧得穆双飞丰神迥异、相貌俊美,两边的夫人俱是袅袅婀娜、艳若桃李,或有嫉妒之色,或有愤懑之意,多是猫身探脖,躲在旗幡帷帐之下,鬼鬼祟祟地交头接耳,不知窃言些甚么?换做旁人,未免心悸畏惧,可是他们一干人等,皆非寻常,纵然奇怪,也对镇民这般习气颇有不满,却浑无怯悚,坦坦荡荡在大街上走着。唯独金算盘满不自在,暗道富招贼眼,此地镇民怕死穷疯了,说不得就会使什么手段过来寻衅,敲诈钱财,自己实该小心谨慎才对。寻觅了一家面铺吃饭,清水寡汤,除了几条黄面,老韧难嚼,便连油花亦不见。待结账之时,面铺的老板狮子大开口,索要二两银子,被钟月敏呵斥,恼羞成怒,竟唤出七八个泼皮来斗殴打架,却被钟月敏一顿拳脚给揍得七跌八仰、屁滚尿流。自此小镇之人大开眼界,方晓得此五人皆不是好惹的,有那本想挑衅讹诈之人,登时收了主意,嘟嘟哝哝远远盯梢。金算盘低声道:“穷山恶水处,必出泼妇刁民,乃是风水所致。大伙儿当心。”紫姬道:“便是好风水之地,若世局凌乱,好人也会变成恶徒。”钟月敏冷笑道:“小心什么?兵来将挡,水来土淹,真有人胆敢太岁头上动土,姑奶奶自会给他好看。”九华拍掌笑道:“是啊,你是朝廷的长安郡主,堂堂千岁,除了皇帝,不能给谁好看呢?”。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八十九回 小院妖怪(下)
众人早餐过后,走出镇南方向信步而游,渐渐皆有些困意,大人精神尚可维持,九华毕竟小孩儿,眼皮耷拉,如贴沉铅,忍耐不住便要睡觉。金算盘背着他,苦笑道:“带我们寻着地方好生休憩,只怕他又生龙活虎、精神奕奕。”这时忽然听见“铛铛”响动,不由为之错愕,道:“寺庙晨钟暮鼓,难不成附近还有出家院落不成?果真如此,咱们便去那里投宿,一来必然干净,二来和尚总不好收什么房费。”钟月敏秀眉微蹙,低声道:“奇怪。”紫姬咦道:“怎么个奇怪法?”钟月敏道:“我自幼在风铃山出家,也曾随着庵主和母亲到处拜访神州各处之名山佛地,所有出家庙庵,规矩都是一样的,早上五更未至、天色犹昏,便有执勤僧尼推槌撞钟。”她手指天空,红日赫赫,艳云高悬,又道:“刻下虽然还是晨间,可是都什么时辰了?哪里现在撞钟的?”九华被那钟声惊动,趴在金算盘背上抖动几下,嘴巴叽里咕噜胡乱嘟哝,打个哈欠继续睡去。穆双飞笑道:“说不得这里的寺庙,规矩便和其余诸地不同。也许其庙中,正是供奉着不同的佛爷,佛像不同,所以对于晨间撞钟的要求也不尽雷同。譬如非要替你强封富贵之九王爷,此人在王府之中,不晓得招揽了多少奇人异士、食客隐者,也有和尚道姑等出家人,其殷勤敬拜的,未必便是如来佛祖和三清圣尊。昔日富贵小镇之外、龙凤华楼不远,小庙中菩提黑树如何逞恶为祸,我们可不都是亲历践行,险些受了那些魔怪之毒招辣式么?”钟月敏笑骂道:“连你也要来取笑我吗?他请旨皇帝,诰封我个什么‘长安郡主’,我却不领情。哎!我倒是替我姊姊担心,她,她对那厮情深义厚,明知裙佐左右,不过就是为虎作伥,终究会落得一个同大奸臣沆瀣一气的臭名声,偏生还执迷不悟,甘愿为之赴汤蹈火。”紫姬柔声道:“可见姚姑娘也是个有情有义之人,纵然晓得她义兄行为颇是不妥,毕竟难以袖手旁观。”金算盘摇头道:“这算什么呢?岂非便是迂腐愚忠乎?”钟月敏陡然怒道:“什么迂腐愚忠,还是紫姑娘说的‘有情有义’妥帖。”金算盘愕然一怔,扁扁嘴,索性不和她计较辩驳。“铛铛”又是几响,略有急促,钟月敏神情愈发迷惑,道:“不对,不对,这钟声敲迎得断断续续,节奏不齐,全无出家人的清净恬淡之意。”便是穆双飞、紫姬和金算盘,也大觉其中有些蹊跷,遂绕过一面酒家的破烂橘黄旗,转过两条肮脏狭窄的巷子,循声摸索而前,不多时,前面寥寥落落的蓬旧民居之后,露出一座草木葳蕤却未免盘结纠葛的山丘,不过十余丈高,上面隐隐约约闪显一面黄墙。
方要拾阶而上,穆双飞忽然蹲下身子,仔细观看石上痕迹,借着阳光映照,可见整个台面之上,皆闪耀出一层淡淡的绿色。钟月敏和紫姬见状,学着他的姿态蹲伏,左右不过略转,也瞧见了上面的动静,不由大呼奇怪。原来那绿色之光,若不能觑瞧却也罢了,一旦看见,便如河水荡漾,涟漪层叠。金算盘背着九华,不便曲膝,急问缘由,旋即笑道:“可见此地的石块岩质和别处不同,倘若是富贵人家,大可开采了去,铺垫于花园廊下,倒也平添一些韵致情趣。”穆双飞摇头道:“金老板此言差矣!这些绿光,乃是铺上了一层绿粉所致,只要下一场雨,便即会被冲洗殆尽。”言罢,从袖中摸出莫邪之匕,隔着石面二三寸,刃身登时荧光闪闪、晦色迷离。钟月敏瞧见台阶之上,隐隐约约衬出一个人影,惊道:“妖怪。”双足蹬踏,已然飞身而起,尚在半空之中,已然晃出“清风斜雨”,展成丈长红缨铁枪,抡转弧线,猛然朝一株大树劈下。招走半途,蓦然虚实变幻,红缨闪烁,长枪斜挑,正是一招“柳打春风”。
一条人影随着枪势飞身而起,大声道:“哎呀,好霸道的女子。”身法甚妙,却不及钟月敏迅捷,喝道:“哪里逃?”右手长枪转交给左手,极力长伸肩膀,枪刃寒芒,已然送至妖怪咽下。那妖怪叫道:“了不得,出手便要人命。”言罢颈脖后仰,枪尖几乎贴着下颌直直朝上。钟月敏大吃一惊,暗道对方身手委实了得,甫然觉得手臂麻痹,却是一双毛茸茸的大脚踏上枪脖,将自己硬生生给踹了下来,立足之际身形不稳,噔噔噔踉跄后退,幸赖被紫姬搀定。金算盘大呼倒霉,怎么才出小镇,离那最近的镇舍也不过数十丈距离,又会莫名冒出一个妖怪,暗道:“可见天下气数,委实熏晦难扶了,正气不旺,则邪气比盛,所以无论走到哪里,都有妖魔鬼怪作祟。”背着九华躲在一块石碑之后。石碑本倚着庙宇山门,那山门灰色沉沉,破败之象如垂秋衰冬,也无人肯去修缮清洗,石碑亦然斑驳,上面几个大字,油蚀漆落,皆模糊难辨。
钟月敏挣脱开紫姬臂膀,羞臊得面红耳赤脖子粗,抖擞铁枪,旋又要疾扑而上,却看穆双飞郎朗一笑,抱拳道:“大师如何穿成这般边幅,莫怪被人误以为是妖怪了。”那人坐在树上,叹道:“你们既来到这座小镇,对于此地民风贫富,亦该知悉些许。那些俗家之人,自己的生活尚不宽裕,哪里还有余钱给我?我和尚既然化缘不得衣食,无可奈何,便只有自力更生,想法子自己编织僧袍衲服、草鞋毛靴。”紫姬按住钟月敏肩膀,低声道:“哎呀,你也忒沉不住气了,人家可不是妖怪,乃是当地的和尚呢?”钟月敏瞠目结舌,凝神定睛,上上下下仔细打量树上那人,果不其然,正是披着褴褛僧袍,用葛藤为丝绦,踏草荆为履鞋的中年僧人,脸如菜色,气色疲乏,可是呼吸吐纳之间,却沉稳悠长,显是修为甚为精深。金算盘从石碑后转出,抱怨道:“知道你平日喜好降妖除魔,枪法委实厉害,可要总是这么咋咋呼呼鲁莽从事,要是伤了无辜,被索赔汤石诊疗费用,我便是有金山银山,那也支付不来。”和尚颔首道:“说得极是,小姑娘脾性,太过急躁。”蓦然跳下树,轻飘飘落在金算盘跟前,几乎面对面、鼻子尖碰鼻子尖,问道:“你有金山银山么?贫僧委实贫穷,多久没有化缘,今日也许是黄道吉日,便朝施主开张。”金算盘脸色倏忽大变,暗道此地民众风气不善,你靠着小镇设寺,未必就是好和尚,倘若被他惦记着自己身上的银票,岂非日夜寝食难安,急忙打个哈哈,讪讪道:“钱囊中不过区区几个铜板,哪里有钱?”但觉一股熏臭扑面而来,几欲呕吐,忍不住鼓动腮帮,皱眉掩鼻。和尚眼珠子滴溜溜转了数圈,笑道:“原来你也不是富人,这身绸缎,看来裹着个穷身躯了。”金算盘困窘不已,咳嗽道:“我是真穷,没有钱。”和尚点头道:“可见我今日还是做不得化缘之事。哎呀呀,适才早上吃了大蒜,又不及漱洗,难免呛着施主,惭愧,惭愧。”旋即又叹道:“我出家之人,本不该吃辛辣之物,实在是饿得受不了了,便权以大蒜充饥。”钟月敏见他确实潦倒,想起自己以前也是佛门弟子,兼之先前斗然出枪,冒犯人家,不免怜悯之中又生愧疚,遂狠狠瞪了金算盘一眼,暗骂吝啬鬼忒也小气,摸出一串铜钱,抛给和尚,道:“这是给你化缘钱,也不教你在树上白趴一回。”和尚伸手朝半空伸探,轻轻接过,合十道:“阿弥陀佛,女菩萨有此善心,必得良报。”
和尚受了钱财,竟是无比热情,连连邀请穆双飞等人上山入寺作客,大伙儿皆正有此意,是以并不推辞。入了大门,但见殿中倒也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潮湿,显是才用清水洒过不久。七八个小沙弥抱着扫帚懒懒散散地坐在大雄宝殿两侧门廊下,好奇朝客人张望。在迎客房坐下之后,中年和尚拍掌到:“还不看茶?礼数若怠慢了,岂非是我等的不是?”须臾便有一个小沙弥捧着盘盏过来,上面托着五个小白瓷杯和一个土黄大杯,白瓷杯之中,绿叶碧盎,香气清新,而土黄大杯之中,茶土漂浮,抖抖扬扬。九华醒来,坐在椅上好奇张望,蓦然问道:“大师父,为什么你喝的茶和我们不一样呢?”金算盘龇牙咧嘴,暗呼糟糕。那和尚眉色愁苦,道:“我们是穷庙,多年没有钱财入门。给你们的都是好茶,但能省一点算一点,我自己便将就着喝些茶末陪伴吧。”此番话一出口,穆双飞呵呵而笑,神色无异,那钟月敏、紫姬和九华的脸上却都挂不住了,面面相觑,颇为尴尬。紫姬斜睨穆双飞一眼,小声道:“相公,要不——”虽未言明,意思却赫斯真切,穆双飞会意,笑道:“我毫无异议,余下的,便由金老板拿主意吧。”金算盘暗暗骂道这个和尚好会讹财,无可奈何之下摸出十两银子,双手托着放在案上,心中恚怒,脸上却满脸堆笑,道:“我们也是诚心敬佛之人,这点意思,还请笑纳。”和尚慌不迭接过,握着手中把玩半日,方小心翼翼纳入袖中,合十称谢。金算盘将那一杯茶仰脖子喝光,暗道这茶好贵,可值二两银子一杯咧,万万不能浪费了,又见九华抱着杯子极不老实,急忙喝道:“人家大师一番心意,你便是再觉茶苦,也该喝完。”九华吐吐舌头,嘟着嘴将杯中水饮尽,然后平端着小白瓷杯给金算盘看,杯中只余绿叶,并无余汁。金算盘又瞧着钟月敏等人,二女知他心疼十两银子,相顾莞尔,也将茶水喝完。穆双飞笑道:“如此好茶,应该慢慢品,如何牛饮?”金算盘赔笑道:“穆公子说得甚是,可见我们皆是不懂品茶的。”不过一会儿,又有小沙弥送上几根黄瓜,说道是庙中自家栽种的,很是甜洌。穆双飞笑道:“大师不消客气,恕在下直言,山门台阶之上,不知铺垫何等物什,堪为防妖么?”和尚叹道:“近日来,常有妖怪在寺庙作祟,搅得鸡犬不宁,我们几次三番要去缉捕,偏偏那妖怪甚有些能耐,来无影去无踪,好难擒拿。后来便想出这么一个法子,在山门台阶上铺垫‘显妖散’,只要妖怪踩踏其上,入了庙来,就能留下足迹,任它怎么隐形也藏匿不得踪迹。好几次捉得它,结果又被逃了。”众人悚然,齐声道:“果然有妖怪么?”
正说话之间,忽然门外传来脚步声响,旋即有个小沙弥心急火燎地冲了进来,大声道:“信久大师兄,不好了,咱们大雄宝殿的半斤香油,都被妖怪给偷吃了。”那信久和尚大吃一惊,手中抖动,却将土黄大杯子磕碰翻倒,水裹茶末泼了一桌,顺着桌角边缘滴滴答答溅落。当下不敢怠慢,随着小沙弥心急火燎地跑到大雄宝殿,但见十余小沙弥皆执捏扫帚簇拥于殿门旁,见了信久,齐声叫道:“大师兄,妖怪又来惹事了。”信久对着一个年龄稍大的少年僧人道:“信方,今日是你值班守戒吧?”那少年僧人又是羞愧又是气愤,将扫帚凌空虚击,嘟哝道:“那妖怪尚在大雄宝殿之内,被咱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