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乃是奸诈无比、阴谲乖张之人,党同伐异之手段极其毒辣,可谓之教人发指,便是我们妖怪听叙,亦然不寒而栗。那女子必也是聪明人,知道自己倘若没有完成任务便即回去,其主子焉能饶得了她?‘鸟尽弓藏,兔死狗烹’,只怕鸟虽然未尽,兔未免会死,那九王爷盛怒之下,照样还得把弓藏了,将狗烹了。她顾惜性命难保,所以曝露身份之后,不得不变化成另外一个大壮的妖汉,明堂堂、气扬扬地闯回来。可惜她遭受一次失败之后,一者心浮气躁,不能加意小心谨慎;二来没有察觉我躲在石像后面,反被我轻易察出破绽。后来她便出了偏殿,我尾随其后,却在小花园中见到了出恭的你。风兄弟,那时你精神可不太好。”风来转大为困窘,咳嗽道:“我…我蹲在那里,本来是憋得极难受的,可是甫然见了那大妖汉冲过来,还托着一个金灿灿之黄铜大鼎,气力之大,匪夷所思,抖索之下,便吓得屁滚尿流、一泻千里了。”旋即又叹道:“可惜,可惜,鼎内的绛芸纱还算是稀奇之物,我用树叶子覆于上面,不教被其余妖怪发现,却还是被她给托着带走了。”
转来风冷哼道:“我不是责怪你没有出息,可是你躲在茅厕暗处,地势甚有有利,瞧得见她,她却瞧不见你,此晦彼嚣,你还骇怕什么咧?真是的,却忒也沉不住气,自己吓自己了。它好好的干吗要托起大鼎?说白了,就是故意炫耀威风,显摆厉害,好教藏匿于暗处的散兵游勇、落魂小妖见之心惊肉跳,远远躲避之,亦不用怀疑她的身份罢了。想一介女子再是江湖高手,其实能提起多大斤两的东西,孰料变化了妖怪之后,却有这般气力,可见那女子背后、九王爷身旁,确实有了不起的高人啊。”
第二十四回烛光斧影(下)
第二十四回烛光斧影(下)
穆双飞眉头微蹙,并不言语,心中暗暗盘算:“河洛三英被不平佛他老人家给捉住,也是受了那九王爷的号令,冲着山顶神庙的法力宝贝而去的,结果本领不济,成了阶下囚徒。不错,这九王爷早就有不臣之心,想要夺了皇帝的玉玺龙袍,代之为天下之主,欲位登九五,不过我听说那皇帝虽然昏庸怯懦,可是也有诸般大内神器护佑,九王爷觊觎日盛,可是难以下手篡位。他要弑君夺嫡,‘千岁’变成‘万岁’,务必要先觅得一些更加厉害的法宝,破除皇帝周围的神器守御之阵才成,所以才不惜重金网罗各路的江湖高手和法师巫魔,分赴各地,搜寻秘宝法器。哎!可见这世上最难满足的便是人心了,作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王爷,权倾朝野、享尽荣华犹嫌不足,还必要尝尝作皇帝的滋味,当真是贪得无厌、煞费苦心。竟不知‘亢龙有悔’,冲至顶峰,反生虞祸么?”转念一想:“那女子前后两番扮作妖怪混迹于此,不知她究竟要找什么?当日她变化成小妖怪哄哄猪,随着大力魔王杀上风铃山,自然也有意图,九王爷对于风铃庵中的佛经不感兴趣,或许也和古狐一般,看中了地煞星火温侯腰间的那柄琴器吧?只是古狐不仅骗走了吕伯涉的琴物,还从风铃庵中夺走了一册经卷。”
意切尼姑不知为何,也颇有些惴惴不安。她在风铃庵时,精确师叔对她最好,对别人苛严厉色,见了她却眉开眼笑,满是慈和亲切。她记得两人闲聊之时,精确老尼说过本庵之中,早也有托贴符纸幻化为妖的奇异轶事,不过此法多年之间便已经失传,忖道:“我们在后山峰和那妖怪厮杀之时,意妙师妹哪里去了?她便是漫山遍野地追寻金发古狐的踪迹,也不会不露一次面吧?难道她竟得了失传已久的佛门变妖之法,化作了哄哄猪混入场中?后来…后来她又变成这两个小妖怪口中的什么托鼎妖汉?”想至此处,自己也觉得好笑,暗道自己糊涂了,意妙师妹虽然任性,可是一年到头皆在庵中修行,怎么可能成为女刺客一流,却在千里迢迢之外的京城九王爷府中听命效劳呢?更不用说在第一城隘内和大小妖怪厮混了。她和意妙尼姑素来有些不和睦,在庵中之时,相互就常有吵嘴讽诮,她脾性暴躁,最恨对方奸诈滑溜,所以但凡辩驳不过,索性就提着红缨长枪追撵得意妙尼姑到处奔逃。此刻不及相见,她反倒担忧起那小蹄子的安危来。
转来风道:“我不过和你说了句把话,便失去了那女子的踪迹,咱们和她井水不犯河水,因此也没有必要苦苦追踪,还是寻觅些遗漏下来的财宝最是为妙。”风来转道:“兄弟说得极对,可惜你我从小花园跑到偏厢房,再从偏厢房转回偏殿仓库,如今又来至这大殿觑瞅了半日,终究还是一无所获。依我看,此地零落孤寂,再呆下去也没有甚么意思,不如早早离开。我有个主意:不妨你我变化人形,先在哪一处山上作他几天的山大王,打劫四周商贾,收取买路钱,等富裕了,再办置几身好衣裳,去那花柳繁华地、富贵温柔乡受享受享一番?”金算盘心如冰透,颇有些索然,遂撇离窗洞,懒洋洋地倚着殿外的墙壁缓缓蹲下,他那衣裳本是华美,可是此刻褶皱累叠、更兼沾惹得不少的灰土烂泥,颇有几分邋遢,因此也顾将不得许多容饰,心想:“罢了,罢了,买了大马套车,欣欣然投资注本,还想来此地淘宝寻金,希冀能得个偏财巨富的。哪里知道竟岔了眼,生意撞上了黑门,他奶奶的,当真是八十老娘倒绷孩儿,吃亏大了。”
他心灰意冷之际,却听得里面传来一阵干笑,原来是那转来风就这殿角各处左瞅瞅,又看看,道:“先别急,也许是咱们还疏漏了什么地方。我总觉着哪里不对劲。风来转,别坐了,我看这殿内其实很有些古怪,你我将眼睛放仔细些,再好好地找找看。”风来转叹口气,满脸苦笑,又蹬腿张臂地伸了一个懒腰,摇头道:“不瞒你说,我可实在没有什么耐性了,你可曾看到什么异常?便有线索,也说出来教我听听,也好冷烬添炭,撩拨奋发些精神。”转来风笑道:“当初那大力魔王受了黄宗鬼王的印玺,尚为此地城隘之主时,此地乃是禁垣,除了魔王自己与那两个妖冶的姬妇,咱们谁都不能进来,否则便是违背禁令,无论怎样都没有得性命。他们倘若云雨欢媾,自有那旖旎喷香的睡房,决计不会将这里作为洞房的,可见这殿内一定隐藏着什么大秘密,却不敢教咱们大夥儿知晓,是也不是?”风来转点头道:“非听你如此一说,我几乎都忘了。转兄弟,你说的委实不错,那牛妖甚不厚道,平日里砍杀打仗、冲锋陷阵,需要咱们卖命了,就说我们都是兄弟伙伴,自然应该共患难,然一旦太平无事了,便将我们纷纷弃诸一旁,嘿嘿!人间所谓能够共患难者多,但同享乐者少,其实在我们妖也是一样的。”转来风笑道:“这般道理,我自然也省得。若是当官的与你说这些话,不过是用些花言巧语愚弄你罢了,好话连篇响,终究没有一句实的,可千万更是作真不得。人情怎样,妖理往往也是怎样的,这些咱们就不说了,单说那牛妖死后,树倒猢狲散,咆哮大王又来趁火打劫,可是竟没有人在此殿中发现什么异常,对你我而言,岂非算作好事?秘密兀自堪守严封,咱们若能将之挖掘出来,必有好处,便不是金银财宝,亦离不开仙丹妙药、修行秘笈和珍贵法宝之属。”风来转大声道:“说得好,说得好,既然如此,殿内何来空空?你我就是挖地三尺,也要掘出其中的秘密。得了仙丹财宝咱们一人一半,得了修炼秘笈,你我共同参研,并求正果大道。”
金算盘听罢,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暗道:“这两个小妖怪倒也机灵,却也明白那大力魔王既然是这第一城隘的总兵,官字下面两张口,哪一些话是信得的,哪一些话是信不得的。”心中不禁欣喜:“殿内倘若真有宝藏秘密,此番冒险来此,也不算是冤枉了一场。这两个小妖怪找不到,我却能觅出端倪。”复站起身来,依旧趴着窗洞朝里窥觑,就看那两个小妖怪就在殿内四处摸索,到此寻找蛛丝马迹的痕迹。意切尼姑轻轻扯了扯穆双飞的袖衽,对着金算盘撇撇嘴。穆双飞知她暗暗嘲讽金算盘惟利是图,微微莞尔,吐吐舌头。
那两个小妖怪便在殿内翻来覆去地搜索,虽不至于挖地三尺,可是城隘既已被废弃,它们再浑无忌惮,提着兵刃四处磕碰,轻则在墙面划出几条痕迹,重则将地砖砸出一个个的斑驳坑斑。那地砖也颇为牢固,便有裂迹,亦然契合密实。胡乱拾掇得几下,屋内灰尘大起,纷纷贴在帷幔之上,与周围阴沉气息融合绵溢,愈发显得晦黯沉抑。稍时就听得“当啷”一响,原来是风来转烦躁之下,抬脚朝一面墙壁踢去,踢了七八脚,留下一连串脚印,最后一脚踹出,不小心却将墙上的一块灰石给撞了下来。但见那缺损后处,怪了一面镜子,中间纹刻着一个圆圈,里面裱铸黑白而色,其形似鱼,白鱼有黑目,黑鱼有白目,乃无极生太极,太极生两仪之象;圆圈外面,均匀排列着八个图案,正是“乾”、“坤”、“离”、“坎”、“巽”、“震”、“艮”、“兑”八个卦,每一个卦兼按照天干地支排罗,表序天地方位。就看风来转捏着拳头,呆呆怔怔地站立了半日,良久方才缓过神来,拍掌跳起,喜道:“转兄弟,你快些来瞧这里!分明是好好的一面墙壁,却悬着一个不能转开的八卦古镜,外面尚用一层浅浅石灰板子掩盖住,岂非隐藏着什么古怪玄奥不成?”转来风被它连连催促,也是胸中砰砰大跳,急忙将挡在跟前的帷幕给撩开,拽步跑了过来,追问道:“多半那八卦古镜就是运通机关的所在了,哎呀呀,莫非你发现的地方,就是那野牛精那厮藏匿财宝的秘密门户哉?”急忙端详窥看,只见那八卦镜表面颜泽虽沉,然内里深深,若有几分恍惚难定的晶莹闪烁之色,心念一动,便“沧啷啷”拔出腰刀,在上面轻轻划出一点痕迹,用舌头舔了舔,不由哈哈大笑,道:“好兄弟,你立了大功劳了,油漆之后,果然就是黄金,纯色极正。”风来转陪笑道:“也是托了大哥的福气,我是瞎猫碰到死耗子了。先前说得了宝藏,你我一人一半,依我看,转兄弟该得八分,我只得二分就好。”转来风面色睥睨,得意道:“你说得也是,若非我执意拉你来到此殿,又强邀你留下寻觅大殿的秘密,你焉能发现这般机括?只是你得二分少些,便给你三分吧。”风来转笑道:“是,是,多了一分,我愈发心满意足了。”转来风冷笑道:“你我抱负不同,我得了七分,其实还有些不够用咧。”言罢,它伸手就去搬转八卦镜,不想风来转脸色陡沉,蓦然悄无声息地绕窜到它的背后,手起刀落,正贯入转来风的后背,从它前胸破出。转来风猝不及防,哼也不哼一声,便倒了下去,毙命当场。那风来转一脚踩着它的尸体,一手拔出大刀,横过刃侧,就着它的衣服来回擦拭几下血迹,冷笑道:“好没有记性的笨蛋,开始说好了不是一人一半的么?怎么我客气几句,你反顺风扯旗,要得大头?好好,你不仁,就休怪兄弟我不义,你我可不就是能共患难却不能共享乐的萍水伙伴么?哈哈,哈哈,妙哉,妙哉,这宝藏是我发现的,最终还是我风来转一人独享才是。”
它说着话,双手毫无停歇,拽握住那八卦镜的边框,冷笑道:“转兄弟,你自以为聪明,当真听信了我的话,以为此镜不能挪动么?可惜你此刻魂飞魄散,已然瞧不见了,否则必定也会活活气死的。”猛然叫力,大喝一声,揪着圆圈左右旋转。那八卦镜面立时发出“嘎啦啦”声响,枢纽机括开始松动。风来转虽然鼓目挑眉,咬牙切齿,甚显辛苦费力,可是眼看大功即成,必得“好处”,其神情竟难掩惬意洋洋之色,又拾掇几番,料之该从上往下、从右向左扳移才对,孰料那八卦镜面转了不过才三四圈,响声未绝,兀自颤余,忽然从中间连黑白鱼眼之中斗射出一道白光,不偏不倚,正照在它的身上,瞬时和大地之气相合,直直拔起层层气浪,平空似个篓子,将风来转严严实实笼罩其中,那气篓子外面,黄风红雾、燎燎氤氲上下起伏、张扬咆哮,势若凶兽,凄厉之音好象裂帛断锦,煞是刺耳。风来转猝不及防,“啊”的一声便要努力挣脱,气篓子浓浓坚韧,哪里破开得了一条逃生的道路,立时被那怪烟雾引成一个火人,高焰冲天,旋即熊熊燃烧起来,兀自不住颤抖抽搐,凄厉惨叫,不过须臾,终化作一段黑乎乎的焦炭轰然跌在地上,禁不得碰撞,摔得破落粉碎、惚若灰齑。
九华从门缝瞧见它那狰狞可怖的模样,胆战心惊,“啊”一声,急忙转过身子,嚷嚷道:“不好看,不好看,实在没有什么意思。”脸上惶怖之色恰与一旁的意切尼姑相映分明,她也是瞠目结舌,粉腮苍白。九华年纪虽小,却也知道逞威风鼓壮“大丈夫”之气,跳了几跳,拍掌大声叫道:“好,好,这就是报应,来得还真快呢。痛快,痛快。”金算盘骇然不已,双足颤栗,好容易敛宁心神,方对穆双飞说道:“穆公子,这机括委实诡异,你我倘若进去,务必一万个小心,可是千万大意不得咧。”“哧”的一声,蓦然便放了一个屁,却是极惧悚然之下,肚内郁气难以抑禁,便顺着肠道径直冲出谷门,淋漓酣畅,一泄千里,果然熏臭无比。穆双飞退开几步,掩袖道:“那是自然,此地凶险,危机四伏,更需加意审谨。”
里面动静渐宁,众人面面相觑,遂推开殿门,一步步踱入殿中。穆双飞抬步径直走至那八卦镜前,眉头微蹙,看了半日,忽然笑道:“不碍事的,这机括说复杂果然复杂,说不复杂其实也简单甚紧,把握关窍,破之并无难楚。”金算盘心中七上八下,恐他就要出手去动那机括,急忙阻止,连连道:“毛草鲁莽不得,穆公子,你见识广博,阅历极厚,我们自然是非常佩服的,只是你这话怎么说,我们还是不明白。且先将话说弯说透了,再做道理计较不迟。”意切尼姑将那悬挂于柱旁的帷幕扯下,掩盖于转来风的尸体上,不教瞧见寒悸,转来风的灰烬早被风息吹刮得已经无影无踪,道:“这吝啬鬼平时胆小之极,不过此番倒也说得甚合道理。”穆双飞伸出手指,遥遥指着八卦镜的某点,道:“你们仔细看看,这八卦镜有何不同?”九华和金算盘不谙卦理,意切尼姑自幼在佛门长大,亦然不通八卦之道,闻言打量半日,未见其中奥妙。穆双飞道:“你看此卦,触动机括之后,中间的三条断罅可不是连接了起来?此卦本是乾卦,寓含极阳之意,但变化之后,却成了两个坤卦,三九变成了三六,却并无一个乾卦了哩。”
语毕,他从袖中摸出莫邪之匕,虚晃几下,幻为长剑径往八卦镜伸去。意切尼姑神情略惊,然妙目眨巴,并不多话,金算盘却忍不住颤声道:“唉呀!少了一个乾卦又怎样?你,你…莫非你想用那灰蒙蒙的长剑将八卦镜砍断麽?胡来不得,胡来不得。”见穆双飞艳若桃李的脸颊凝肃端庄,长剑去路势无可挡,惶切至于,忙不迭转头朝意切尼姑招呼道:“这位穆公子有时倔强得很,我说的话他未必能听,可是你说的话他一定会听。”意切尼姑登时被臊得面红耳赤,忸怩不安,又羞又怒道:“姓金的,你…你口没遮拦,究竟在胡说什么啊?”金算盘急得连连顿足,催促道:“我说什么?我自己都不晓得,总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