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的,却不知道金大哥此举深有用意。”穆双飞笑道:“当初姚纹月苦心积虑想从野郎中手中夺得某件物事,为了什么?”意切尼姑恍然大悟,嘀咕道:“墨金貔貅何等小巧,不似这石像偌大,难怪我…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心想:“原来吝啬鬼适才扯耳朵,是和它故套亲密;拍拍它的屁股,多半是老一套的阿谀奉承,拍马屁罢了。”九华扯着自己大红肚兜蹦蹦跳跳,道:“强词夺理罢了。羞也不羞?”他冲在前面,忽然眼前风声响动,一阵迷雾扑啸啸扑来,才要躲避,浑身束紧,却被一个大袋子笼罩甚牢。双足离地,被人横空抬起,若似架在肩上,颠簸抖动,显是底下那人奔跑甚快。意切尼姑见状大惊失色,喝道:“光天化日之下,劫掠人口,还有没有王法?”甫觉不妥,急忙改口道:“啊,虽非朗朗乾坤,可是绑架幼童,依旧罪恶昭昭,岂是夜幕可以遮掩的。”她说着话,唯恐追赶不及,顾忌不得许多,拧腰转臂,红缨长枪疾抖而出,破雾贯风,扎向那黑衣人后心。眼看枪尖闪闪,即将贴触对方衣裳,那人哈哈一笑,也不回头,左手朝上挽着肩膀的布袋,右手顺势拔出背上大刀,反腕格挡,“当啷”一声,竟将铁枪磕碰开来,斜斜插入旁边的土墙内,磕开大块黄泥。意切尼姑大惊失色,不及细忖,飞身而起,手袖长荡,两点寒星飞追而至,那黑衣大汉猝不及防,背部、腿部各种一枚亮晶晶的流星镖,“哎呀”喝骂一声,跳上屋檐,几个纵跳,须臾不见了踪迹。
意切尼姑落地之时,拔出墙中长枪,跌足道:“他奶奶的混账王八蛋。”恨自己未能救援及时,愈发恚恼,左臂高高举起,就要拍打自己耳光,却被穆双飞拉住手腕,急道:“我心里难受,又不能打你,你…你让我打自己还不成吗?万一…万一小黑雷鬼有个什么三长两短,那可如何是好哇?”言罢,眼目汪汪,两行清泪便滚了下来。穆双飞笑了笑,捏着她*的拳头,在自己胸前“嘭嘭”撞了几下,道:“这番打我可还解气。”意切尼姑又羞又气,垂首哽咽。穆双飞劝慰道:“不怕,倘若小镇之人所言非虚,那些人其实无甚恶意。”金算盘瘫靠于旁边的貔貅石像之上,脸贴着它的屁股,战战兢兢,抖栗不歇,被此突如起来、浑无先兆之袭击吓得魂不守舍,被穆双飞用力推搡,方自缓过神来,颤声道:“穆公子,他,他——”穆双飞道:“你累不累,自己一个人回龙凤楼没有干系吧?”金算盘不知所措,良久点点头,道:“没问题,我自己能回去。”蓦然醒觉,问道:“等等,你们不和我一起归去啊?”穆双飞举步便往前方夜浓暮沉处走去,衣带飘飘,错曳潇逸,道:“那人只请九华做客,我等被拒之门外,我又是个好颜面的人,焉能甘心?意切,你是不是好面子啊?”意切尼姑急道:“我也好面子,我…我定然也去的。”两人运步如飞,身影须臾消杳无痕。金算盘吐口唾沫,给自己鼓壮勇气,觑准方向,蹑手蹑脚而行,脚步浑不敢稍发出声音。
路上正撞着老仵作,急忙一把扯住他,问道:“你去哪里?”那老忤座醉醺醺打个饱嗝,脸颊抽搐,摇头道:“我不晓得,我不晓得,咦!你是谁?从哪里来?”金算盘叹道:“你作真是喝醉了,却不晓得适才富贵小庙之中,又有妖鬼作祟,方平定祸患不久。”老仵作闻言,酒先醒了三分,先前喝下肚的烧刀子皆化作冷汗,从皮肤毛孔渗出,东张西顾,打个寒战,道:“那些和尚道姑,都说自己是有法力的,能够降妖除魔,到头来,还是被妖怪吃了,且丑态毕露。可见害人的妖怪是极厉害的。”打个饱嗝,吞吐道:“你说庙中妖患既定?我不信,我不信。哎呀,花了几钱银子喝下的好酒,被你惊吓,都化成水了。”金算盘见他挣扎要走,按住他道:“老头,你去哪里?还要喝酒不成,实有些昏了头吧?”老仵作哼哼道:“谁要再去喝酒了?我,我,我不过略受些风寒,此刻要赶回家盖被子捂汗,你外乡人休要再来烦我。”拨开金算盘,甩袖荡衽,踢鞋踏靴地就往后面跑去,动静甚大,状若失魂落魄。金算盘愕然不已,百无聊赖,夜风吹来,忽然忍不住激灵灵打个寒噤,悸动惶怖,遂自行离去,匆匆跌撞。
穆双飞和意切尼姑越过镇尾的一片小树林,但见山坡之上,一株大树尤为高拔,粗壮的树枝上,挂着一柄灯笼,走近了,却见灯笼上用毛笔提着一行小篆:“客既来,且速行。”树背另侧,一端树桠上支着一副长条卷子,解开上面的环绕红绳,扑啦啦甩下一副水墨人物画,细细觑辨,但见里面勾勒着一个胖乎乎的店小二式人物,眼目眯缝,笑容可掬,半弯着腰单手引迎,腰间挂着一条毛巾,上面书道“青龙岗”三个龙飞凤舞的小字,颇有气势。穆双飞笑道:“你看看,九华是跑到青龙岗的英雄大寨做客。”意切尼姑怒道:“不是说青龙岗的强盗皆是义匪么?奈何根本不讲任意礼信,掳掠人口啊?”穆双飞道:“他们请小孩童是假,欲请你我是真。”意切尼姑大为迷惑,百思不得索解,遂将那画卷收起,迟疑道:“怪哉,这般说来,他们绝不会对小泥猴儿生出什么祸殃之举?”言罢,冷笑道:“果然是强盗作风,不写帖子前来拜会咱们,反行如此卑劣、稀奇古怪的手段,未免羞折了豪杰英雄之气派。我们和他们有什么交情?他见我们,究竟意图何为?”穆双飞眉头微蹙,说:“多半是瞧见咱们和朝廷的太平郡主在一起,且受了她殷勤招待,青龙岗之众既和朝廷作对,自然想要搞清楚我们和她是什么干系,可有些许利用价值?”
第四十回 遥看青龙岗 小院独笼 春色渐长(上)
第四十回 遥看青龙岗 小院独笼 春色渐长(上)
至青龙岗的道路,崎岖不平,甚难行走,不多时,到了一处茅草高长之地,夜色之下,那草发出碧惨惨之光芒,自有几分独特。草丛之间,立着一座木亭,角檐高翘,中间有一张石桌,桌上支着一根红蜡烛,但见亭旁四根廊柱旁,皆坐着一个中年妇人,一边手握蒲扇,拍打周围的虫蛰,一边唠叨喋呱,某某头领扶危救困,义薄云天,大马金刀冲锋陷阵,斩杀了无恶不作之凶败官兵;某某托人介绍,聘了媒人,娶了漂亮媳妇,孰料才进屋门,甩盆堕锅,方晓得是凶霸霸的母大虫,遂悔之不迭;某某的青花小袄轻薄细纺,乃是苏杭的上等绣房出品,入水不皱,颜色无洗,极是惹人眼红,好生羡慕。她们见得穆双飞和意切尼姑来了,纷纷站起身,笑道:“哎唷唷,大当家说得不差,今夜果真有贵客临门。只是咱们此‘门’,四面空荡荡的无墙无壁,遮雨不挡风,未免有些寥落寒酸吧?”意切尼姑大为错愕,被她们簇拥围绕,数双眼睛上上下下打量,三分揶揄,三分好奇,余下四分情绪遮晦不明,颇有些赧然。目中闪入一点黑星,敛神静观,唬吓得一跳,却是一位笑嘻嘻的胖妇人探着脖子将脸几乎贴至跟前,鼻下唇上,偌显眼的媒婆痣跳动不止。她亲亲热热握住意切尼姑的手,啧啧夸赞,道:“好相貌,好人品,也只有这等十分的人材,方能配得如此美貌的公子。”所谓之男女大防,倒似不被她们瞧在眼里,不时伸手在穆双飞身上轻抚微摸,相顾道:“世上女子艳丽的不少,但似公子似的人物,作真是前所未见,稀罕得紧。”“可惜我老了,人老珠黄,便是千金现在亦然一钱不名,否则却能好好妆扮,说不得受人家青睐。”“呸,呸!你就是年轻时候,何曾美丽过啊?素日我以为兄家的侄女水灵灵极美,可不能轻易许配嫁给男子,今日观之这位公子的相貌,只怕她也只能给他作作小丫鬟了。”“你和你兄长不睦,就故意抬高小相公眼界,贬低兄家的侄女,忒不厚道。换作我是你兄长,非得狠狠扇你一巴掌才成。”“你哪里晓得,她兄长是个纸老虎,多不济事的,可是她嫂子却是真正母大虫,甩赖斗泼,堪堪能和她打个不分胜负。”绕是穆双飞雍容恬雅、性情恢廓,也不禁大为尴尬,和意切尼姑彼此面面相觑,竟然手足无措。
一位黄脸妇人从亭子廊柱后取出一堆竹管,横七竖八支架数下,便支成一张椅子,在上面铺压薄薄锦垫,原来是摺叠而成的物事,甚为精巧,笑得:“奶奶坐下吧。”意切尼姑倘若和人争吵,气急之下,往往自言“姑奶奶”云云,可是如这般被人半是玩笑半是恭敬地唤为“奶奶”,倒是生平头一遭,稀里糊涂坐在竹椅上,胸中砰砰乱跳。欲发作,浑无理由开口;欲询问,羞涩之下,语噎喉咙,好不为难,只好把弄着长枪的红缨丝线。另外一张竹椅亦撑起,穆公子在公子长、公子短的叫唤中坐下,局促难安,看她们甚或要摧拳按摩的,急忙推辞,讪讪道:“不敢,不敢。”其中一人从他跟前转到意切尼姑身后,见她尼帽之下,渐渐生出一层浅浅头发,叹道:“只是不明白,好端端的妙龄姑娘,模样儿极是齐整,身段又很好,为何要作尼姑咧?要是长出一头长发,必然若黑油油的瀑布一般,最是好看不过。”意切尼姑心中一动,心想:“我…我可是从小到大,从来没有留过长发的,也不知,披着一汪瀑布,是什么样的感觉?”
好容易逮着机会,穆双飞拱手抱拳,问道:“诸位大姊——”不及说完,却看她们嘻嘻哈哈笑了起来,几个掩口,多半露齿咧嘴,浑无忌惮,相顾道:“你们瞅瞅,人家文雅公子哥儿就是不一般,他才多大,我们多大,不唤我们大婶娘姨什么的,反甜滋滋称呼你我是大姊。”“是啊,我最烦我家那口子不懂情趣,张口闭口难讨我的欢心,亦最是讨厌其中偏偏带着一个‘老’字。”“哈哈,这就是世事难为了,我们可不就是真的老了么?说实话,你我嫌弃不中听,说得中听的,却多半是谎话。”叽叽喳喳,议论不休。穆双飞渐渐有些不甚耐烦,暗道:“莫不是讽刺我虚言奉承,不是老实人了?”抬高声音,朗声问道:“诸位可是青龙岗之人?”意切尼姑咳嗽一声,道:“请问一句,我们家的调皮捣蛋小子,现下可是在贵寨作客?”见她们兀自喋喋不休,心中恚怒大盛,“呼”的站起身来,拉着穆双飞臂膀,道:“我们还有正事办理,不能在此地耽搁纠缠。”两人阔步即出,却看那些中年妇人手拉手围成一圈,绕定他们不教放行。穆双飞将脸放下,道:“各位若是青龙岗安排的接待之人,我们也不敢造次,可是似此等纠缠不清,却有些让人不快。”
但见一个年长些的妇人笑嘻嘻道:“公子不必生气,对这咱们女人家逞威风,未免有失汝大丈夫大豪杰之气概胸度。小尼姑切莫着恼,火气上身,人老得快,要是变成了我们此般模样,人老珠黄,颜色昏暗,只怕你身旁的这位俊俏郎君别生情意,却和别的女子配作欢喜鸳鸯。毕竟女人家青春年华甚短,不必男子能慢慢经受岁月侵蚀。我们却是青龙岗之人,家里的汉子尽皆在强盗窝中任差。呵呵!其实他们吆喝我们老姊妹守候于这观草亭中,迎接贵宾重客,心思便是嫌弃我们日夜唠叨,东家长西家短的,所以打发我们出来,好落个耳根清净罢了。”旁边一个瘦高挑的妇人接口道:“黄老姐,你扯得忒也啰嗦,只需将咱们此来任务说明白就是。我看公子和小姑娘很是明白道理,你我散开些,围紧了,还教他们怎么喘气呼吸?”黄老姐愣了愣,旋即拍拍巴掌,高声道:“哎呀,我又啰嗦了么?惭愧,惭愧,平日习惯了。”人群果真散开,竟然如变戏法一般,纷纷跑下木亭,从边上的厚高浓密草丛中拿出许多摺叠的竹椅,撑张齐整,依旧绕着穆双飞和意切尼姑,在周围坐定一圈。
她们拾掇竹椅之时,有的顺势提着形状各异的黄布包裹,有的回来,臂膀处斜挎着席篾篮筐,神情愈发神秘兮兮,却颇多喜和。黄老姐从袖中摸出一副信札,递给穆双飞,笑道:“小公子,这是我们大当家的请柬,明晨你执了此物入寨,守御兵卒,决计不敢阻拦。”揭开封口,里面果然是一张大红烫金的帖子,对折工整,翻开来看,上面书道:“贵客临门,本该开门揖迎,然本寨大门日开夜闭,规矩森严,不可不遵,亦不能为尊客破例。唯冒昧揣请在此小亭观朝,美酒佳肴,歌舞陪奏,岂非人生乐事?盼明日会晤,言谈切切,投契相合。”并无署名,只是画着一条凌空飞舞的青龙。黄老姐打开一个竹篮,从里面端出几盘点心,皆是蔬菜,馨香扑鼻,形容精致,层层铺开,又夹间放上荔枝、小杏、鸭梨、葡萄诸般水果,错案叠陈,琳琅满目。意切尼姑暗暗诧异,忖道:“她们准备得好周全,知道我是佛门女尼,不能吃荤,所以就备下许多素食。”转念一想:“说不得人家招待贵宾,又接着似双飞般的所谓‘文雅’之士,怕油荤玷污清新氛围,本就是这般布置的,倒并非故意为我安排。”折腾了大半夜,腹中委实有些饿意。黄老姐做着手势,连连邀请,穆双飞也不客气,谢过之后,掂起筷子夹了一根百合兰花,入口爽脆,不由大呼其妙。意切尼姑忍不住也吃了一口,甜而不腻,略有生硬,却硬得恰到好处。妇人们再将那些包裹解开,从中取出乐律之器,尚有一副棋盘。那棋盘并非什么名贵材质所制,但横纵十九条线清晰绷直,上面星元赫赫在目,两个棋钵中,黑白子圆滑润洁,粉漆不浓,上面的纹理依旧可辨,素雅淡然。妇人或抱或攀乐器,脸色立时不同,变得垂眉顺目,温柔甚然,“当啷啷”数响之后,合奏协演,半若天籁。登时高山流水,盈盈摇神;梅花三弄,咚咚曳心,无不迷人意志。穆双飞和意切尼姑面面相觑,彼此心意互通,暗道:“不想她们看似啰嗦粗俗,却有如此了不起的本领。”却见黄老姐将棋盘轻轻推至跟前,说道:“没有了乐趣,如何好捱至清晨?小姑娘未必欢喜玄素之道,我粗通棋理,要是公子不嫌弃,便陪公子手谈高下如何?”穆双飞精神一振,双目发亮,呵呵一笑,颔首道:“好极,我多日未曾下棋,却也有些手痒,愿领高招赐教。”
黄老姐落子寻常,可是后面招招皆是杀手,凌厉无比,绕是穆双飞对于玄素棋道颇有精研,亦未免暗中呼妙。彼此换招数十式,棋面局势愈发凶险,绞杀勇烈,皆无退让。穆双飞方摆起一条大龙,蓦然眼前金星乱冒,目帘发黑,站起身来,喝道“你,你——”但觉胸中气血翻涌,推撞胸膛,登时浑身气力皆泻,软绵绵便倒了下去。意切尼姑眼疾手快,反手去朝背后长枪,却见对过不远处、亭外台阶上立着一个妇人,手拈丝线,笑嘻嘻道:“大妹子,可是寻找该物事?”那丝线赫然就是枪上红缨,原来不知不觉被她偷了枪去,勃然大怒,手指戟张,气道:“你们好无耻。”双臂一紧,原来两个高矮妇人不知不觉贴近身旁,将自己臂膀牢牢抱定,竟然气力极大,如环铜箍铁枷,分毫动弹不能。黄老姐从她袖中摸出几枚流星镖,把玩一番,笑道:“你袖中乾坤了得,若非咱们二当家的吃了苦楚,早有提醒,只怕我们受你暗算,大吃苦楚,委实大意不得。”说完话,甩出一块绢帕,香香浓浓,意切尼姑骂得几句,眼皮沉重,睡了过去。
一觉醒来,朦惺之际,自觉脖下压着一条手臂,错愕环顾,*恰躺在穆双飞的怀中,他的一条腿斜跨于自己腰上,暖意切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