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心想:“原来他就是威名赫赫的小神仙哪吒。此人年纪虽小,可是在天界神祗之中,也是位列金仙、享受俸禄的重臣之一,委实了得。”
哪吒昂首挺胸,冷笑道:“糊涂东西,你说这些话作甚,岂非自炫死门?你在你胸前扎枪,还从那痕迹处贯入,送你去地狱怎样?”青龙方知自己说错了话,后悔不迭:“我如今刀枪不入,皮鳞坚硬,唯独那处地方脆弱,却稀里糊涂泄露了秘密,可气可恨。”然天兵神将布下天罗地网,已绝退路,不能逃走,只能拼死作战,遂张开大爪,即朝哪吒笼去,恨不得将之捏在爪中,用力揉碎方解无穷怨恨。两下各不示弱,各展神通法力,斗在一起。湖上青龙岗群雄见官船逼迫依甚,且对方少了青龙襄助,再无什么忌惮,擂鼓鸣号,努力恢复阵法形制,欲将官兵逐退。天上地下,神和神斗,人跟人争,煞是热闹。
诚如适才穆双飞所言,那青龙搬运起法术,周身鳞甲坚胜铁石,哪吒招法虽极巧妙,一杆长枪矫若蛟龙,上下翻飞,又极锋利的,但是在它身上磕扎得十数下,竟落不下半点微屑之伤痕,不过就是铿锵作响、轰砸得火星四溅罢了。哪吒战得久了,也不觉有些心烦意乱,渐渐焦躁,可是青龙将胸前要害守护颇密,总不得机会下手,一时片刻,亦无可奈何。青龙忌惮这位钱塘关三太子的厉害,晓得他除了手中的神枪,身上挂着的混天绫、项脖下的乾坤圈、足踏之风火轮,尽皆了不起的法宝,因此陪尽了小心,步步为营,四下留意存心,倒也不敢太过攻伐,深知招式大了、攻势猛烈,自己守御之招就不免会露出破绽。
旗幡之下那人,便似石塑的泥像一般,浑无动弹,倒非云端地上相隔得远了辨不细他的举动,彼此相视下,那旗幡招展、阵列刀枪剑戟之颤动,都是能够看得十分分明的。小红忽然对钟月敏道:“奶奶,云上的神仙,想必和古公子是认识的。”钟月敏大奇,问道:“你说得是中间坐着的那人么?”小红点点头,低声道:“适才我觉得他一双眼睛只是紧紧盯着古公子,那天上的小将和恶龙苦斗,竟然不去瞧热闹半眼。”钟月敏咦道:“你眼神忒好,我可看不出那什么神仙瞪着古狐瞧哩。”小红满脸通红,垂下首来,粉脖荡漾起一层浅浅淡淡的赤霞,嗫嚅道:“奶奶过奖了,其实我的眼神并不好,只不知为何,刚才却看得真真切切,但觉那人一双眼睛几分凶狠,几分贪恋,还有几分冷酷,神情却颇有些无可奈何,牢牢盯着古公子的方向。虽然穆姑爷也在树下并肩而立,可我就觉得只有古公子一人被其打量凝视。哎呀,莫不是我眼花了,闲了幻象而胡说八道的?”钟月敏不以为然,心中暗暗好笑,忖道你和李念狐一般,满腔心思情愫皆依托于那金发的冷艳男子身上,魂不守舍,在半空雷动、白光闪烁之下,眼目迷离,耳窍嗡嗡,就算是颤声幻觉,那也寻常甚紧。转念一想,又觉得小红说得话其实也有出处根由:古狐本待施展法术和那青龙厮杀,奈何不过数招,半途却退了下来,神情较之以前愈发的冷淡和冰艳?似乎俱因天上那人而起。只看他此刻倚于柳树下的情状,可见他和天上那神仙是该相识的。就在这时,她瞧见古狐忽然抬起掌来,在树干上重重一拍,击打得烟柳簌簌作响、摇动不停,恚怒盛勃之状燎燎难掩,胸下噶噔一下:果然是认识的,只怕并非朋友良交,倒似冤家仇人。小红偷眼看了古狐一眼,不妨一个身影插入中间,被李念狐凶霸霸的目光刺迫,慌不迭低下头,侧着手反挽住钟月敏胳膊,小声道:“奶奶听我唠叨,厌烦了吧?”钟月敏摇头道:“不烦,我只是有个疑团,那旗幡下坐着的究竟是何来历?”料想能够号令哪吒出战的,必定在天界地位尊崇,难不成是哪吒的父亲托塔李天王李靖么?
第四十三回 冤家长短莫衷辨(上)
第四十三回 冤家长短莫衷辨(上)
但见半空云霞翻滚,氤氲密布,太阳虽然越加透亮,可是光芒穿透甚难,被哪吒和青龙翻来覆去地搅乱,莫能分清楚究竟是晨间、晌午或者夕阳黄昏时刻。人龙游动,一个灵动轻巧,一个猛壮凶狠,双影过处,鬼神惊骇,鸟避鱼沉,四下都笼罩着腾腾不绝的杀气。湖面上,数百船只交错乱争,破浪开波,也纠缠乱成一团。官兵船阵紊乱,顾不得重新排列,只在轰隆隆的鼓声中催促前进,除却射箭摇橹的、挥枪劈刀的,余下横了心思,索性探出竹竿绑缚的长铁钩,咒骂着去挠青龙岗的大小舟船,待拉近一些,旁边官兵就过去劫杀;青龙岗的群雄多半是不怕死的,毫不畏惧,非但不用藤遁去格挡铁钩,反纷纷摸出绳索,弓背划臂地将之朝前面甩扑出去,去拉官船上的人物、兵刃和桅杆。你跳过来,我跃过去,或是接在搭于两船之间的狭长踏板上揪斗起来,相互狠命厮杀,皆杀红了眼睛,势难所禁。又过得不知多久,听得一阵铃声摇动,众人错愕,俱面面相觑,不解其意。小红慌忙解释,此乃归军铃,乃是大当家的归返聚义厅时,朝寨中群众发出的讯号。只是湖上战事甚急,大当家的如何先就脱身回来了?若不是船舟上的先锋兵勇皆死伤殆尽,要来重新聚集战力兵卒,就是大当家的受了伤患,不得不回来调治包扎。钟月敏见小红神情忧虑,劝慰道:“黄老姐武功高强,又是极有心机懂得阴谋擒虏的巾帼英雄,她哪里会轻易受伤,那些豺狼官兵虽然凶猛,哪一个却有本领伤得了她?此番速归聚义厅,必然别有安排。”小红叹道:“一切俱托奶奶吉言了。”钟月敏笑道:“无妨,我说得是很准的。只是你不要再唤我‘奶奶’了,我听着,总…总不太习惯。”陡然半空长吟高起,大伙儿悚然抬头,那青龙不知何时,前胸要害处竟中了哪吒一枪,登时黑血如水柱子一般长泻而出,扑溅迅疾。哪吒要不是极富机变,拔枪之时人已朝上翻跃,双手握着枪杆凭空倒立,也会被泼了一身。原来他才刚耍诈,作势长枪去扎龙目,料忖青龙浑身黑甲虽然坚硬无比,不惧刀枪雷火,可是龙目甚是柔软虚弱,经承不得几下神枪戳刺,必要抬爪或遮挡或磕拨,其时自然会露出胸口破绽。青龙见他枪来,径贯双目印堂之间,不敢大意,果然中计抬爪挡在面门前,孰料哪吒算准时机,硬生生将枪收住,手腕旋转,引着枪压下数尺,长扎而出,堪堪击碎那旧伤处的虚薄鳞甲。青龙苦楚难当,张开大口去咬哪吒。哪吒三太子一击得手,更无懈怠,斜闪开来,摘下脖项间乾坤圈,觑准送出,砸落两颗龙牙,那牙跌落湖畔山坡上,即可化为两块大岩石。青龙法术被破,浑身黑色立时褪浅,鳞甲显出本来青冉冉的本来模样。转身欲逃,又被哪吒混天龙绊住了足腿,腾云不得。旗幡下那神祗冷笑道:“这等孽障,不用留活口,爱卿可即杀之。”哪吒领命,左手挽住混天绫,不教敌龙逃脱,右手将长枪狠力击去,“嘎吱”穿通龙身,喝道:“孽障,此刻不亡,更待何时?”青龙受创极重,又再无些毫法力护身,哪里受得了如此致命雷霆一击,长吟一声,翻身落下,不妨云中又射出一股烈焰,将之团团围裹,熊熊燃烧,尸体不及贴于地面,已然被焚烧成灰尘粉末,再被湖风一吹,却连半点痕迹也不留下。钟月敏忍不住说道:“好厉害的手段,只是忒也歹毒了些。”
然后便听得前厅处传来一阵号角,颇有节奏,长短错致,小红听罢,喜形于色,笑道:“这我可就放心了,瞧起来,该是那官兵退了。”见先前来时的道路,被屋宇遮掩处,冒起一阵阵黑烟,想必是被青龙岗火箭击中的官船被引燃了,烧沉湖中。那哪吒取胜,洋洋得意,目展金光,逡巡云下各处,蓦然撞得古狐,不由愕然一怔,反过身来瞧瞧旗幡下,颇是忸怩不安。古狐冷冷地瞧着他,冰凉晶莹的瞳子里渐渐露出几分柔和,嘴角不觉微微一瞥,显出隐约笑容。这一笑春意难掩,登时和旁边的青青杨柳相映成趣,愈发显得妩媚秀美。李念狐见之,不觉痴痴,心中的一块大石头也落了地。哪吒吐吐舌头,金睛滴溜溜乱转,递了一个眼色,拨转云头,急急归复本阵。再看古狐,面色倏忽清冷,抬起芊芊玉笋,合拢被风吹散的金发,那发髻带子顺耳旁垂下,轻轻挂在肩前,俏姿卓越,风华无双。李念狐心中砰砰乱跳,悄悄朝前面挪移一小步,见古狐并无异动呵斥,忍不住又朝前挪了一小步,如此三番四次,离得心上人十分近了,再也不敢拂逆古狐心思,静静侍立一旁。
云上光芒大盛,倒似压下了旁边的阳光,富贵气息通天彻地逼人。旗幡飘飘,响起一阵笙管之乐。五彩驾云没有降低,反拔高了十数丈,中间的人影更加杳绰恍惚,本坐着的那人,身量愈发小了。古狐突然大声道:“你来作甚?你来作甚?”连问两遍,如画眉宇之间,竟透着一股凄楚哀怨之意,精致五官,越加润秀清丽,若似冰下水结的白玉芙蓉,映人眼帘,则撼人魂魄。他手指戟张,遥遥指点,五指伸抓,好象欲将五彩云团并着那旗幡下之人捏碎一般,分明遒劲,可是转眼之间,臂膀无力,旋即软软耷下。穆双飞想起他的经历,虽然恼他时时和自己过不去,数次险些教自己丧命,此时亦忍不住唏嘘感慨,然口舌依旧紧闭,只不做声。斜旁却有人哼哼冷笑,从石头后面转出两个妖童,形容古怪,可不就是左峰和狮猛么?李念狐怒道:“你们怪笑什么?”左峰呸道:“老子要笑就笑,要哭就哭,怪你屁事。”狮猛道:“你不许我们笑,我们可就和你调侃了。你也晓得我们都是*之士,你相貌虽然泛泛,可是前挺后凸处韵致无限,大合我兄弟口味。”李念狐气得浑身颤抖。小红叹道:“这两人恶性不改,总要吃些苦头。”话音甫落,一条偌大长宽的身影扑来,啸吼一声,将双童给甩摔出去,重重跌落地上,半日怕不起来。李念狐喜道:“好雪霸王,你来得及时,正好教训这两个混蛋东西。”
果然便是雪霸王逞威风,它将左峰和狮猛弹开以后,昂脖高吼,却向天上那団偌大的五彩云雾张牙舞爪。其上诸神一阵躁动,便有人两团小云彩破出,显要要捉拿它,若似被旗幡下坐着的那人吆喝一声,歇停脚步,顿住身形,喝了声:“上帝垂悯,不和尔之孽障见识,务必及早收敛。”提着兵刃转了回去。此言甫毕,穆双飞默默无语,小红丫鬟一声低呼,钟月敏、李念狐、小红等人则一声高呼,异口同声道:“莫不成他就是九天之皇、凌霄宝殿的玉皇大帝么?”古狐狠狠盯着半空,脸色一会儿铁青,一会儿苍白,一会儿又转成绯红羞涩状,一会儿竟咬牙切齿,胸中恚怒大盛,情绪万千、神情匪测。便听的云端上有人诵道:“当年恩怨皆天成,何必恋栈酿切恨?本识时务投宝瓶,甘露滋润远胜今。”大伙儿听罢,皆不解其意,古狐气得浑身颤抖,顾不得斯文,骂道:“无耻,无耻。”李念狐问道:“怎么个无耻了?”话才出口,自觉实不该询问的,急忙掩口而住,古狐一腔心事皆系于那神祗上,心慌意乱,倒未尝留意她。一阵风起,五彩云霞冉冉高起,不久化作一个浅浅淡淡颜色的小点,消失于霄汉之中。古狐失魂落魄,有气无力倚靠在大树上,双目无伸,喃喃道:“无赖,无赖,便是我投了男身,他还这般对我么?只是我…我终究不会屈服的。”嗫嚅之语,略有些失态。那左峰和狮猛此刻爬了起来,两人都是促狭之人,见状便欲耻笑,可是见雪霸王一双眼睛怒瞪投来,凶光燎燎,登时打个寒噤,吐吐舌头,缩回脖子。
穆双飞才待说话,古狐已然归复常姿,依旧观似雪树琼苞,清妙润秀,冷冷丢下一句话来,哼道:“那色贼走了,我也不甚急切。你不是有话要问这妓院双星么?你先问,然后我再和你说话罢。”朝小红招招手,道:“你们大当家答应我的事情,你再旁边是听得真切的,此刻便引我入阁。”小红点点头,提着裙子走了过去。李念狐颇有些不甚自在,迟疑片刻,恐他二人走得远了,终究忍耐不住,道:“我和我师姊不同,自小研读经文,晓得许多玄奥释义,或遇着那晦涩难懂的字句,我,我兴许能破开其中一二意思。”古狐也不回头,抬臂做了个手势,示意她跟上。李念狐喜滋滋不已,瞥了小红一眼,胸下暗藏心思,断不肯教她和古狐独处。雪霸王跟着一并去了,几人一虎绕过野猪塘对过的蜿蜒廊柱,不过是些土色木柱撑着绵绵披压的草叶子,转入后面檐翘墙灰处。穆双飞脑中灵光闪动,蹦出一个念头,恍然拍掌道:“原来如此,我说他怎么好好会来到青龙岗,想必此地亦建有佛堂道观,里面藏着几卷经文。”又对左峰、狮猛说:“你们在周围作恶,他帮着青龙岗的当家降伏你们,施了恩惠,所以黄老姐和那大汉方肯应允他读阅经卷密册,是不是?”左峰笑道:“美公子确聪慧。”
钟月敏见着这二人,心中就是老大的不痛快,却见狮猛掸拭衣裳上的灰尘,笑嘻嘻道:“小娘子别笑话我们兄弟这般狼狈,要知道昔日我们也是了不起的人物,有的是银子花,多少人间的美貌姑娘见了咱们,都恨不得贴附上来沾写臭铜荤腥。可惜却被那古狐用计降伏,被逼服下牵肠丹,不得不洗心革面。”钟月敏撇起嘴,冷笑道:“洗心革面的?但是一张嘴还是极惹人厌的。”穆双飞道:“他所言倒也非虚,月敏,你师父精通佛法,见识广博,可曾对你说过‘妖鉴双童’之传说?”此言一出,听得钟月敏耳熟,想了片刻,记得以前确听精萘神尼说过一段故事。
原来这妖鉴双童,据说乃是王屋山的两股阴气造化而成,天赋秉性异常,一个目运所展,可观千里之内草木巨细;一个是耳力悠悠,听觉漠漠,能闻风之所至的苍吼蛩声。两人形容狰狞,年岁甚大,算来没有几千几万岁,只是身量未足,看似倒好象小孩儿一般。因之外貌古怪,常被三界众生瞧不起,因此二人发下宏愿:以后遇上生人,倘若对方对自己恭敬有礼,哪怕只是一次殷勤,自己兄弟便算是欠了他的债务,亦愿意运用异能,施展无穷窥觑法力,替他打探一些前世过往的消息。想及于此,钟月敏恍然大悟,只是脑中转念一想,扑哧笑道:“我明白了,只是这般了不起的人物,奈何被古狐称为什么‘妓院双星’哩?”她嫌弃二人甚不正经,抬高了声音,存心嘲讽揶揄,可是左峰和狮猛丝毫不以为意,反倒有几分得意,狮猛笑道:“你哪里晓得?我们锻化人形之前,本是依附于麋鹿身上,那鹿本性最淫,少不得受了它们的影响。我好女色,左峰偏喜男貌,但凡见着动人的,便要运用法力迷惑其心神,然后乘隙媾和云雨,后来恐如此造孽太甚,说不得什么时候便被苟、刘、邓、辛四大雷神给责罚了,于是便在妓院厮混,女妓男伶,只要有钱,任我等享受,渐渐便得了如此绰号,岂非妙哉?”钟月敏啐道:“妙哉个狗屁。”左峰道:“你瞧不惯我们,我们还瞧不惯你们的假正经。自打这富贵小镇兴起,我们便长居于龙凤楼不远处的常香院,笙歌艳舞,不负人生喜乐之向。只是那*虽然*,可是年长日久,翻来覆去总是那些滋味,其后未免乏闷,待见朝廷兵营那些军卒颇有同好,便时不时变化成他们同僚的模样,偶尔出去干上几票。孰料青龙岗的大当家十分能耐,竟然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