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眼光一亮,道:“当真?”
尚廷筠道:“司图说,瓦刺人和那个大明商人约定好了,正月十五在‘老山墩’进行交易。”
黄芩道了声‘多谢’。
尚廷筠目光扫过二人,道:“你们还有甚要问的没有?”
韩若壁笑而摇头。
黄芩进而问道:“我能不能见一见那个司图?”
稳妥起见,他想再亲自审一审。
尚廷筠果断道:“不能。”
黄芩疑道:“为何?”
尚廷筠道:“因为这里是‘神光堡’,不是大明衙门,能做主的人是我,不是你。”
毕竟吃了败仗的人,很难给打败自己的人留太多余地,是以,尚廷筠虽然打消了对韩、黄二人此行目的的怀疑,但总不会事事应允。更何况,这时的司图说不定已到阴曹地府报到去了,怎能让黄芩再审?
说罢,尚廷筠转身,一面甩开二人大步离去,一面由衷叹道:“今夜,我累了。。。。。。”
忽然之间,他的声音虚弱无力之极,听起来竟象是出自一个行将就木之人的口中。
可是,尚廷筠分明强健如牛,纵是在和韩若壁的拼斗中,被阴寒之气所侵,也早已恢复过来了,怎会突然间变得如此虚弱?
其实,他的身体安然无恙,只是心里万念俱灰。
往‘神光堡’回去的路上,尚廷筠觉得天也空空,地也空空,唯有一颗心被堵得满满的,喘不过气来。
他不禁想,哈吉娜看到那封信的时候,会有怎样的反应?
是失声痛苦,还是欲哭无泪?
是黯然神伤,还是愤然诅咒?
以一纸书信,了却掉和她之间的情缘,对不对?好不好?
想到此处,他甩了甩头,加快了行进的步伐。
有时候,也许没什么对不对,好不好,只有能不能。
想知道能不能,总须得试一试。
此时的尚廷筠,只希望那封书信能快些令哈吉娜彻底地忘了自己。
但是,他忘了扪心自问:能忘了哈吉娜吗?
尚廷筠走时,已是半夜。
黄芩迟疑了一下,率先开口问韩若壁道:“刚才过招时,你可觉得尚廷筠的几招钩法很特别?”
韩若壁眼中精芒闪动,笑道:“原来你也瞧出来了。我觉得前前后后,他一共有三招钩法,极为特别。除去他用于最先抢攻,被我以‘蹈空虚步’跃起化解的那招最为歹毒之外,还另有两招也是精妙难测。我记得,过招时,每到危急时刻,他都会选择其中的一招施展出来,且总能立刻扳回劣势。”稍作停顿,他继续道:“如果不是凭借‘寒冰剑’,只以招式而论,想拿下他绝对没有这么容易。”
黄芩点头道:“不错,最怪的就是,从他这三招的出手,以及钩路的变化来看,实属一脉相承。但这三招,却与他的其它钩法招数完全不同。我认为,这三招应该是另一套钩法中的几个不同的招式。”
韩若壁点头道:“我也是如此觉得。”
黄芩又道:“只可惜这三招并非能够相互承接的招式,招与招之间明显缺了点什么,以至于无法连贯起来。否则尚廷筠若是连续施展出来,威力必然胜过之前数倍。”
言至此处,他瞧了眼韩若壁,似乎没想好该不该深入说下去。
觉出了他的犹豫,韩若壁不出声地咧嘴笑了笑,道:“我们之间谁跟谁呢?说实话,功夫见识的水平,你我原也相差不多,是以说话也就不必如此遮遮掩掩的了。你是不是想说,尚廷筠另有一套极为厉害的钩法,但不知因何没能学全,只学了三招,所以无法连贯使出?”
黄芩连连点头,笑道:“既然你也是这般看法,那倒是和我想到一处去了。你对他那套钩法,有什么想法没有?”
韩若壁歪头想了想,笑道:“不如我们一起说出心中所想,看看是否一致?”
二人对望一眼,齐声说道:“六如钩!”
见果然想的一样,四目相对,会心一笑。
黄芩叹道:“看来这传说中,失传多年的神功绝学,竟是落到了尚廷筠的手里。听闻‘六如钩’共分为六式,三阴三阳,阴阳相继,连环施展,神鬼莫测。从尚廷筠刚才施展的三招看来,应该是‘六如钩’中的三招阳式。只是不知为何,他没有施展出另外三招‘阴式’。我想,如果他把三阴三阳连贯施展出来,你与他今日之战的胜负,还难以预料。”
韩若壁道:“你的意思是,尚廷筠有所保留?”
黄芩摇了摇头道:“那倒是不太象,除非我看走了眼。”
韩若壁耸了耸肩,道:“若非如此,也可能是他天资有限,虽有钩谱,却无法尽窥其中奥妙,又或者他得到的钩谱并不完整,只有三招阳式;当然,也可能他没有钩谱,这三招阳式是别人传授给他的,而传授给他的人,或许同样不会那三招阴式,又或许出于某种特定的目的,不愿把另三招阴式传授给他。。。。。。总之,可能性太多了。”
黄芩忍不住叹道:“如果他有钩谱,我真想拿来,看看那三招阴式究竟什么摸样。”
韩若壁惊讶的瞧着他,道:“你要看那玩意儿作甚?”
黄芩也惊讶地回道:“如此神功绝学,难道你不想看看?”
韩若壁不假思索道:“不想。一来我的先天真气已成,决计不可能放弃现有的功力,重新练六如钩的真气。二来,我练的并非钩法,也不可能半道弃剑,改去学钩。这两点,相信无论对我,还是对你,都是一样。要知道,想要借助此等神功绝学,要么,须在初窥门径时遇见,那自然是如获至宝;要么,则是半途遇见,但碰巧和自己原先所习如出一折,那或许还能有所裨益。否则的话,就只能是弃之可惜,食之无味的鸡肋而已。”
黄芩也不加辩解,只是摇头笑了笑,叹道:“如梦、如幻、如泡,如影、如电、如露。传说这‘六如钩’,三阴三阳,三招阴式为‘如梦、如幻、如泡’, 三招阳式为‘如影、如电、如露’。照我看来,尚廷筠的第一记毒招,自下而上钩出,快如闪电,狠毒老辣,应该就是‘如电式’,而他的另一招,出钩时左右晃动,钩影重重,应该就是‘如影式’了, 还有一招,守中带攻,以守为主,攻击的势头藏而不发,稍显即逝,宛如朝露,那恐怕就是‘如露式’了。。。。。。”
韩若壁一边笑一边打断他道:“好了好了,别瞎琢磨了。再这么琢磨下去,你小心走火入魔了!”
他们哪里知道,就连尚廷筠自己也不清楚那三招钩法的来历。事实上,那三招钩法是他的师父口授给他的,连名字都不曾留下来,是以,他才会擅自把那招“如电式”,取名为了“钩心”。
转眼,韩若壁背负双手,抬头望月,无限惋惜地感叹道:“‘悲莫悲兮,生别离’,可叹他二人终是无缘在一起了。我倒是有点替尚廷筠感到可悲。”
黄芩无动于衷道:“有甚可悲的?”
韩若壁瞪他一眼,道:“如此人间憾事,你不觉得可悲吗?”
黄芩道:“尚廷筠并非没的选择。既然有的选择,就没甚可悲的。”
韩若壁道:“正因为有选择,又不得不选择,才可悲。似他此种情况,要么,对不起哈吉娜;要么,对不起‘神光堡’,无论怎样选,都是错。选择的人是他,那么错就不在别人,只在他一人。明知左右都是苦果,却必须挑一颗吞下去的事,还不算可悲吗?”
黄芩冷然道:“我倒觉得,若是没的选择,才是真正的可悲。这世上有更多在没的选择的情况下,就失去一切的人,就好象眼见前面是刀山火海,回头后面是火海刀山,低头发觉自己不但已经烧着了,而且还站在刀尖上。”
韩若壁道:“在世为人,多一点悲天悯人的情怀,没什么不好。尚廷筠的事,我觉得可悲,你说的那种极其悲惨之事,我同样觉得可悲。”
黄芩道:“可悲之事比比皆是,若是碰上的每件都要悲上一悲,怎能悲得过来?再者,你那哪里是悲天悯人,分明是以已推人。你只所以觉得可悲,不过因为换成是你,也会做出和尚廷筠同样的取舍和选择来。”
韩若壁沉思良久,道:“或许,你说的不错。”转念,他又道:“不过,你若是尚廷筠,又会如何取舍?怎样选择?”
黄芩只摇头道:“我不是尚廷筠。”
林中空地上,二人各披了一身月光,眼对着眼,人盯着人地伫立了一阵。
稍后,韩若壁转过身,背对黄芩道:“刚才,你故意先去解决那八名弓箭手,而把尚廷筠留给我一人单挑,就是想借机查探我的武功出处吧?”
黄芩据实道:“我只想瞧瞧你的真实身手,至于出自何人门下倒是并不关心。”
韩若壁面上的表情象是蒙了一层雾,道:“黄捕头,瞧得还满意吗?”
黄芩道:“若你全力出手,我应当会满意。”
韩若壁心下不禁暗道:莫非他已瞧出我还未尽全力?
这时,黄芩上前拉了他一把,道:“就快天亮了,你还想磨蹭到何时?一起回去了。”
韩若壁边跟上他,边疑惑道:“有一件事,我到现在还没想通。”
黄芩道:“何事?”
韩若壁道:“尚廷筠因何会痛痛快快地告诉你,正月十五,瓦刺人会到‘老山墩’去交易这个消息。”
黄芩笑道:“似你那般七窍玲珑,怎生想不通这等粗浅的道理?”
韩若壁摇头道:“想不通。我们不但没给他任何好处,还实实在在地把他和他的人收拾了一场,别说他对我们没甚好感,就算有,以他的谨慎多疑,也是不该说的。”稍歇,他又道:“若说是你口中的‘诚意’感动了他,不用问我,问你,你信吗?”
黄芩道:“其实很简单。他这么做的最关键的原因,就是……他是汉人。况且,因利乘便地透露这个消息,在尚廷筠的算计里多少有点驱虎吞狼的意思,对他或‘神光堡’并没有半点影响。”
韩若壁一阵恍然。
二人并行了一阵,韩若壁问道:“你可知道哈剌灰的杜韦密通瓦刺一事?”
黄芩摇了摇头,道:“无所谓知道不知道,反正与我无关。”立刻,他又道:“莫非与你有关?”
韩若壁道:“自然没有关系,我单纯好奇而已。”他又颇为期待道:“就目前来看,‘白羊镇’和‘神光堡’对此事都很清楚了,不晓得接下来会不会有场大戏可瞧。”
黄芩道:“有大戏也不一定轮到你瞧。”
韩若壁‘嗤’了声,道:“你都不晓得我想瞧什么样的大戏,就说轮不到?”
黄芩道:“不就是场‘武戏’吗,否则还能是什么戏?”
韩若壁笑道:“的确是场武戏,可不是一般的武戏。我估计不但是那种大场面的‘武戏’,搞不好还是一场接一场的‘连轴戏’。”
黄芩疑道:“我忽然觉着,你有点唯恐天下不乱的意思,莫非想从哈密各部族的混战中,捞取什么好处?”
韩若壁摇头摊手道:“哪有什么好处可捞,瞧个热闹是真的。”顿一顿,他又道:“你为何说轮不到我瞧?”
黄芩沉思了很长时间,才道:“目前,哈密的平衡局势,是经年累月才形成的,那些部族就算明知杜韦秘通瓦刺,只要没人站出来挑明、发难,其余人是不敢轻举妄动,打破此种平衡的。毕竟,平衡一旦被打破,接下来利益会往哪一方倾斜,是任何人都很难预料的事。而瓦刺正在北边整兵备甲,同大明交战,不可能有空闲帮衬杜韦的哈刺灰部扫荡哈密。既然时机未到,杜韦也不会主动跳将出来,向别的部族挑衅,否则不但成为众矢之地,后援也没有保证。况且,就算哈密的某些部族,现在就能联合起来对付杜韦,也需要一段达成共识的过程和时间,是以真等到那场大规模的交战发生时,你我都已经不在哈密了,还如何轮得到瞧?”
韩若壁笑着赞道:“你明明对哈密所知不多,却竟然能对局势有这样的见识,难得。”轻轻叹了声,他又道:“要我说,你真不该做一名捕快,屈才了。”
黄芩暗含几分自嘲,道:“屈才?以你看,怎样才算不屈才?”
想了想,韩若壁道:“做最擅长做的事,便是不屈才了。”
黄芩摇头道:“擅长做的事,未必是喜欢做的事。”
韩若壁哈哈笑道:“做擅长做的事,可以活得轻松;做喜欢做的事,可以活得痛快。倘若擅长做的事正好是喜欢做的事,那才活得既轻松且痛快。”面色一转,他又道:“可如果喜欢做的事,正好是最不擅长的,亦或擅长做的事,偏偏是最不喜欢的,那无论做哪一样,都既不轻松,也不痛快。正因如此,这世上大多数活得快活的人,都在做着比较擅长,却又不至于最不喜欢的事。”
黄芩道:“你在做的事呢?”
韩若壁道:“自然是喜欢做的事。”
黄芩淡然一笑,道:“那就不必说我了。”
二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笑着,一路回到客栈时,天已渐亮。
进到客栈里,韩若壁道:“随我进屋,我还有话要说。”
黄芩跟他进了屋。
韩若壁替二人倒上冷茶时,黄芩顺口问道:“你可是明日就要上路了?”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不错,明日出发差不多正好赶上。怎么,不想我走?”
黄芩没答理他。
韩若壁放下茶壶,眼珠绕了几绕,道:“你呢?正月十五可是要去老山墩?”
黄芩寄起戒心,探身向前,警惕道:“你为何要问?”下一刻,他以警告的口气道:“韩若壁,你已不是头次留心我这桩案子了,趟若被我发觉你和这桩案子有甚关联,定要你好看。”
韩若壁眯起眼睛,窃窃地笑着,嘴里发出轻微的咝咝声,神色无比暧昧道:“我不好看,你才好看。初时看还不觉怎样,如今是越看越好看了。”他故意歪曲了黄芩的那句‘要你好看’。
黄芩心里莫名紧张了一瞬,面上冷言应对道:“男人好看有甚用处。”
韩若壁盯着黄芩的脸,哈哈笑道:“当然有用。若非好看,我怎么总也看你不够?”
黄芩嘴里咕噜了声,撂下一句骂人的话,便缩身向后。
俯身桌上的韩若壁更向前逼近了一些,调笑道:“黄大捕头,来来来,不如就此让我再仔细看看,可曾有漏过哪处好看的没看过?”
黄芩‘嘿’了声,道:“没正经的东西,你不腻,我都腻了。”
韩若壁收身坐回,喝了口冷茶,悠然道来:“‘君不见淮南少年游侠客,白日球猎夜拥掷。呼卢百万终不惜,报仇千里如咫尺。’我这叫没正经的正经。”
黄芩道:“你还真有脸说?”
韩若壁放下茶杯,笑道:“以我看,‘脸’这玩意儿,该有的时候,一定得有,不该有的时候,就让它‘咻’的一下飞到天边去,这样想寻都没地寻。”
黄芩道:“别乱扯了。”
韩若壁点点头,面色凝重了起来,道:“对于你查探倒卖军器的事,我很是担心。”
黄芩不解道:“眼见都要水落石出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韩若壁紧皱眉头,道:“你不觉得,你这一路查探过来,一切都太顺利了吗?”
黄芩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韩若壁道:“在我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