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芩道:“这有什么稀奇的?”
韩若壁道:“在我看来,这等大案牵连必然不少,哪可能被轻松抓个现形?要都似你这样三下两下就查出了,那世上就再没什么大案了。”
黄芩微有得意地笑了笑,接着正色道:“你这就是外行话了。须知,越是大的案子,牵涉的人越多,人多嘴杂,也就越好查,是以,只要想查,没有查不出的。大案的最难之处,在于给不给查,以及查出之后的审理和定罪。无论是因为投鼠忌器,亦或是利益交易,都可能导致查出结果之后的半途而废。”顿一顿,他继续道:“真正难查的,反倒是一些没甚牵连的小案子,很多事情除了犯案人自己,就只有天知地知了。”
韩若壁‘哈’了声,道:“你是捕快,这方面自然是行家。”
黄芩道:“既然知道我是行家,就别操闲心了。”
韩若壁仍是放心不下,道:“正月十五,你打算一个人去吗?”
见他已猜到自己会独自去‘老山墩’,黄芩只得点了点头。
“区区杯水,怎救车薪?”韩若壁沉思半晌,道:“打算查探一下,还是当场拿人?”
黄芩道:“‘查探’怎样?‘拿人’又怎样?”
韩若壁道:“若是查探,自去你的,以你的轻功,全身而退不成问题;若是拿人,就该联系哈密的官府,多派人手给你。”
黄芩道:“不必。”
韩若壁愁眉微锁,道:“不想让官府掺合。。。。。。难道你想大开杀戒不成?”
黄芩道:“别问了,反正我又不会告诉你。”
韩若壁心里有数,道:“不可,倒卖军器的商人必有高手护送,前去交易的瓦刺人不会在少数,且擅于骑射,也许更不好对付,是以,正月十五那天‘老山墩’绝非易与之地,你切莫自持武功高强,就小瞧了敌手。”
黄芩一挥手,很不耐烦地道:“休再啰嗦,我自有打算。”
韩若壁不动颜色,将黄芩一直没动的那杯冷茶缓缓端起,递给他,道:“莫恼,我不啰嗦了还不成吗?你先喝口茶,去去火。”
黄芩伸手接下,几口饮尽。
韩若壁暗里盘算了一下,又问道:“你打算几时往老山墩去?”
黄芩掂量了一下,还是答了他道:“那里离‘神光堡’不远,我想十四日再行出发,十五日也可到了。”
韩若壁屈指数了数,没再说什么。
这时,黄芩道:“你说明日上路,可是为的‘长春子’?”
韩若壁点了点头,道:“想拿到‘长春子’,就非走这一趟不可。”
黄芩‘哦’了声,道:“既是知道长春子的所在,你这一趟想必十拿九稳,不会再和上次夜探皇宫一样,空手而归喽。”
韩若壁沉吟了一下,面露为难之色道:“只是,有些事情却不大好办。”
黄芩微有鄙夷道:“反正你是盗匪出身,提上剑,明着去抢不就好了,还能有什么不好办的事?”
韩若壁苦恼道:“说的我好象滥杀无辜的恶魔一般。其实,这一趟最令我为难的,就是怎样夺了‘长春子’,又避免对方有所死伤。”
黄芩斜睨了他一眼,冷哼了声道:“杀人如麻的‘北斗会’天魁也会姑息人命吗?”
只隔着一张桌子,他眼神里毫不掩饰的不屑之意,当然被韩若壁瞧得一清二楚。
韩若壁不怒反笑,道:“你曾说第一眼瞧见我,就知道我是那种杀人时不会有一丝情绪波动,冷酷无情的剑手。”
黄芩冷冷道:“我现在仍是这么说,你待怎样?”
韩若壁撇嘴一笑,道:“我能怎样?我只能说,你把我看透了。”
黄芩讥讽道:“这‘看透’二字,我如何敢当。”
韩若壁站起身,绕过桌子,行至黄芩身后,缓缓道:“除了你,没人敢当。”
黄芩僵直着身体坐着,没有回头,也没有答话。
韩若壁顺势将双手压在黄芩的肩膀上,俯在他耳边,极其小声道:“我虽喜欢杀人,但并不是什么人都杀的。一般来说,我只杀杀人的人、该杀的人、或是值得出手杀的人,而且对方最好也是高手,那才是件赏心悦目的乐事。倘若仅仅似杀鸡屠狗的方式杀戮平常的庸人,则毫无乐趣可言。”
接下来,他提高了声音,悠然道:“对你,我无需隐瞒:在我看来,杀人本身是件很享受的事,每当我着手去做时,就好象写一幅字,或是作一幅画,是一种创作,更是一种挑战,过程和结果都很美,很值得回味。”
黄芩哑声道:“你认为杀人很美?”
韩若壁眼神飘忽道:“的确很美。我知道在这点上,你我的感觉并不一致,就好象上次在‘分金寨’,你杀红了眼,失去了控制,弄得满场腥风血雨,一地断肠残肢,现在回想起来还令人恶心不已。若换作是我,必定杀得漂亮干净,绝不会难看成那样。杀人这件事,本该是很好看的。”
黄芩拨开肩膀上的手,站立而起,转过身,面向他道:“无论好不好看,杀人就是杀人,嗜杀就是嗜杀。我虽然会疯狂,会杀红眼,但至少知道杀人是一件极丑陋、残忍的事。而你,竟想着美化它。。。。。。你真是个怪物。”
韩若壁倒是一点儿也不在意,哈哈笑问道:“你我一样嗜杀,我若是怪物,你又是什么?另一种怪物不成?”
黄芩无言地缓缓又坐回椅子里。
韩若壁则仰天大笑起来。
他笑,是因为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和他分享心底深处那个黑暗秘密的人。
笑声渐歇,黄芩脸上阴晴不定,问道:“这一次,你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韩若壁道:“护送‘长春子’的人很多,我却只有一个人,一柄剑,想要在路上劫下‘长春子’,如果不出杀招,很难速战速决。可凭心而论,我又不大想为了一只‘长春子’,杀伤那么多人的性命。毕竟,拿来替妹子庆贺生辰的东西,还是少沾点血腥的好。”
黄芩微愕道:“你居然蠢到打算一个人去劫道?”
韩若壁笑道:“你不也打算一个人去‘老山墩’吗?彼此彼此。”
黄芩道:“我和你不同,你只有剑,我还有其他准备。”
韩若壁瞧了眼腰间‘横山’,自信道:“对于我,有剑就足够了。”
黄芩急切道:“足够了?你人单势孤,万一被对方团团围起,以至于剑招施展不开时,怎么办?须知,别人乱刀砍下之时,可不会替你考虑死得好不好看。”
韩若壁喜出望外道:“你会担心我?哈哈。”
黄芩这才回过味来,一时哑然失色。
韩若壁扬起眉梢,道:“放心,真无法得手,我会退。我若要退,没人围得住。”
黄芩冷声回道:“命是你的,自己顾着吧。”
韩若壁道:“其实,我不想多伤性命,也是不愿给‘白羊镇’惹太大的麻烦。”
黄芩疑道:“又关‘白羊镇’什么事?”
韩若壁道:“最好的下手之地,是送‘长春子’到‘白羊镇’最后的那段荒路,也是‘白羊镇’势力的边缘地带。你想想看,若只是在‘白羊镇’的地头失了‘长春子’,哈默达还可归绺于对方的护卫不利,被马贼得了可趁之机,但若再添上几十条维人的性命的话,‘大树沟’的霍加怕就不那么容易善罢甘休了。他追究责任的第一个目标,必然是‘白羊镇’。”
黄芩道:“瞧不出,你还挺在意‘白羊镇’的。”
韩若壁微笑道:“饮水思源,吃了人家的,喝了人家的,总要替人家想一想。更何况我能有机会劫下‘长春子’,还要多亏了‘白羊镇’那个痴情的哈小姐。”
黄芩轻笑了声,道:“若‘天魁’事事都有此等慈悲,江湖上怕早就没有‘北斗会’了吧。”
韩若壁面色微沉,目中隐有凶光闪现,道:“不过,倘若想不出解决的法子,那些维人又抵死相拼的话,纵是无趣,我也只能迫于无奈,痛下杀手了。”
他这话说得,表面虽有几分无奈,暗里却含了一股盗贼头子的狠劲。
黄芩忽然起身往门口走去。
韩若壁莫名奇妙,道:“干什么去?”
黄芩回头道:“有件东西说不定能帮上忙。”
韩若壁一脸摸不着头脑的样子追问道:“什么东西?”
黄芩全不理会,拉开门出去了。
韩若壁不知他耍的什么鬼名堂,只能呆在屋里等着。
没多久,黄芩复又走了进来,回身关上屋门。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红白花纹的小瓷瓶递给韩若壁,道:“给你。”
韩若壁接过瓷瓶,问道:“里面是什么?”
黄芩道:“奈何散。”
韩若壁呆住了,道:“‘奈何散’?你竟是江湖上最为神秘的剧盗‘一卷空’?”
紧接着,他又故意瞪起一对眼珠子,作出极其夸张的表情,道:“虽然对你的江湖来历,我已有过七八种猜测,但怎么也想不到,你竟会是那个被江湖英雄所不耻的、臭名昭著的、藏头不露尾的大盗‘一卷空’!?” txt小说上传分享
第24回:愁黯黯无计可施铸梭枪,路漫漫相知相属竟成幻
黄芩面露不齿之色,道:“我是他祖宗!”
韩若壁当然知道他并非‘一卷空’,但表面仍摆出一副坚信不移的姿态,道:“可这‘奈何散’分明是‘一卷空’吃饭的家伙什,你若非他,怎生会有?”
原来,大盗‘一卷空’名声极响,所到之处,银钱分毫不剩,全被一卷而空,是以江湖人称‘一卷空’。黑道上有闻,此人从不与人合伙,是个独来独往的独行盗,且每隔几年才犯案一次,行事风格也与一般大盗迥乎不同,当真算得一个奇人。本来,几年才犯一次案,频繁程度根本不值一提,也不可能有甚名气,可俗话说的好:‘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一卷空’每次蛰伏过后,一旦出现在某处,便会犯下不但轰动江湖,而且令官府头痛不已的大盗案。说他犯的案子大,是由于他总要选定某个地方,最为繁华的那条商街,作为行盗目标,于一夜之间扫荡过整条街上的所有店铺。此种连环盗法,单件案子的损失须得累加,数额最是惊人,是以件件都是当地衙门捂不住,必须上呈的大案。但除去可以直接花销的银钱,‘一卷空’从不盗取店内货物。无论多么贵重,也一件不取。会有如此取舍,并非他心存善念,不过是深知贼赃只有在销赃后,才能变成银钱,可想要销赃,就要与外人打交道,也就容易被人摸清底细黑吃黑了,亦或留下踪迹被官府追查到。另外,在行盗过程中,他不喜害人性命,只靠特制的迷(米)药把人迷倒,再行入室抢盗。时至今日,对他的身份来历,江湖上仍是无人知晓,而官府更是一无所知。
其实,‘一卷空’的轻功、武功都极是一般,之所以能横行二十余载不被抓获,除了狡猾擅变,小心谨慎,善于隐藏,且从不与江湖人士交往外,也与他溜门撬锁、调制迷(迷)药的天赋异禀,这方面本事冠绝江湖,有着极大的关系。
他调制的独门迷(米)药,叫作‘奈何散’。
把这种迷(米)药取名‘奈何散’,皆因哪怕只要闻上丁点儿,立马昏睡倒地,非得等六个时辰后方可自然醒来,那期间任是名医、高人想要救治,也是奈何不得。
现下,黄芩居然会有‘一卷空’的‘奈何散’,却叫韩若壁如何不疑?
黄芩无意相瞒,爽快答道:“这‘奈何散’是他送我的。”
韩若壁愣一愣,道:“送你的?何时?”
黄芩道:“抓住他的时候。”
韩若壁万分惊讶道:“你抓住了大盗‘一卷空’?!”
黄芩道:“前年,他想在高邮犯案,我便抓了他。”
韩若壁略有迟疑道:“可据我所知,二十余年来,他从未被捉拿归案啊?”
黄芩道:“因为我又放了他。”
韩若壁‘啧啧’两声,道:“哪有你这样做捕快的。”
黄芩道:“他和我约定好,此生都不会再到高邮,我便放了他了。”
韩若壁摸着下巴,作势问道:“朝廷悬赏捉拿‘一卷空’的花红年年看涨,前年是多少来着?”
黄芩奇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韩若壁笑道:“替你算算损失了多少银子。”
黄芩道:“你好象忘了,捕快可是没有花红的。”
韩若壁道:“那倒是。不过趟若你抓了‘一卷空’去邀功,即便没有花红,想必也有不少好处。说真的,他明明是个剧盗,你因何不把他捉拿归案?”
黄芩撇撇嘴,道:“这二十余年来,他前前后后犯的案子虽然只有七八桩,但数额加起来十分惊人,若要归案,必是死路一条。有种说法是‘杀人者死,伤人者刑。’‘一卷空’并未杀过人,似乎还罪不至死。”
韩若壁伸手,极自然地推搡了他一下,轻蔑笑道:“可还有一说是‘杀盗人,非杀人。’”停顿了一刻,他摇了摇头道:“算了,别用‘罪不至死’忽悠我了。上天虽有好生之德,可你黄捕头是不会在乎‘一卷空’的死活的。”
黄芩只得直言道:“我在乎高邮,只要他和高邮无关,死活随他。”
韩若壁了然笑道:“原来你是不想他在高邮被抓。”
黄芩点头道:“树大招风,他盗走的银钱总计数目巨大,是挥霍掉了,还是收藏起了,没人知晓。但是,这世上从来不缺好事、好财,或扇风点火之人,会硬说成被‘一卷空’藏匿起来了。如果把他关押在高邮大牢侯审,那笔似有似无的银钱,则可能替高邮招来一众说不清的麻烦。”
顿一顿,他又道:“我并非真怕麻烦,只是讨厌自找麻烦。”
韩若壁点头道:“实话说,若是‘一卷空’真被你收押了,连我都忍不住想往高邮大牢里走一遭,看能不能从他嘴里套出被盗银钱的下落来。可见,若真是如此,除我之外,黑道上有此想法的,必然大有人在。”
转而,他又叹道:“只是,虽然你替高邮避免了麻烦,却也因此放纵了案犯,岂非有辱捕快之职?”
黄芩毫不在乎,道:“那又怎样,有本事你抓了我去告官?口说无凭,小心先打你三十大板。”
韩若壁笑了笑,道:“这么说,‘一卷空’是为了酬谢你放过他,才送了这瓶‘奈何散’给你的?”
黄芩道:“那小老儿猴精似的,怎会主动送我,自然是我‘要求’他送的。”
韩若壁道:“你要他一瓶‘奈何散’能有什么用处?”
黄芩嘿嘿笑道:“我也不知道有甚用处。只不过当初抓他极是不易,是以放他走时,总是心有不甘,便要他送了这瓶对他而言十分贵重的东西给我。听他说,‘奈何散’的配料十分的精贵,调制过程又是二十分的特殊,费时几年才能调制好一小瓶。我想,这恐怕也是他几年才出来行盗一次的主要原因吧。”
韩若壁小心将瓷瓶收好,嘻嘻笑道:“你没甚用处,却正好便宜我了。”
二人又说道了一阵,发觉早间饭点已到,便一起出屋,到前堂吃食去了。
吃食过后,韩若壁一边打着哈欠,一边回屋补觉。黄芩则先到柜台前,向掌柜的讨来了纸和笔,又转回自己房里鼓捣了好一阵子,稍后径直出了客栈大门。
在街上转了一圈后,他来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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