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廷筠眼光黯然了一瞬,道:“总之,你记着我的话就对了。”
王定越发觉得不对劲,追问道:“我发觉,连日来你除了堡内事务,对其他毫无兴趣可言,莫非有什么心事?”
尚廷筠摇了摇头,道:“没有。”
稍后,他又笑道:“能让沙飞虎兴师动众拉人入伙的买卖,想必肥厚得紧。这次若能得手,对神光堡必然大有益处。”
王定点了点头道:“的确。”
转念,他问道:“听说几日前,杜韦唯一的弟弟杜末,也是目下最受杜韦重用之人,领了一小队人马经过哈默达的地盘时,被人杀害了。有人怀疑是马贼干的,也有人索性说是‘白羊镇’的回人下的手。你说,这事可会引发杜韦部对‘白羊镇’的武力冲突?”
尚廷筠果断摇头道:“不会。”
王定道:“为何?”
尚廷筠神色隐晦道:“我听说,哈默达的二儿子哈多死的蹊跷,前些天才在戈壁里找见尸身,送回‘白羊镇’安葬了。”
王定点了点头,道:“这事我知道,虽然哈默达对外宣称儿子是被马贼所害,但此前,人明明好好的呆在杜韦那里,之后就莫名其妙死在了戈壁,的确很是怪异。”
尚廷筠道:“据说和哈多一起出使杜韦部,商讨联姻一事的,还有一个长老,不过此后那人就销声匿迹了。”
王定疑道:“你的意思是。。。。。。杜韦下的手,连那人也一起做掉了?”
尚廷筠摇头笑了笑,道:“我的意思不重要,重要的是哈默达的意思。我想,哈多的死和那个长老的失踪。。。。。。”停下来想了想,他继续道:“八成不是失踪,死不见尸也说不定,极可能和杜韦暗通瓦刺有关。也许,他们在杜韦那里无意间发现了什么证据,杜韦便不能容他们活着离开哈剌灰部了。”
王定疑道:“若真如此,哈默达死了长老,又赔了儿子,‘白羊镇’怎会不向杜韦发难,挑起战事?”
尚廷筠道:“你该往深里想想。”
王定认真想了好一会儿,随及豁然开朗,道:“我明白了。哈默达若是隐而不发,倒真有可能,说不准什么时候纠结起兵马同杜韦战个你死我活。可现下,他已经杀了杜末,算是一命抵一命,讨回了部分血债,怒气已遏,反倒不大可能再与杜韦真刀真枪的血肉相拼了。”
尚廷筠欣慰一笑,道:“不错。至于杜韦那边,为了防止密通瓦刺一事曝露,率先杀了人家的儿了、长老,当然更加不会另行挑事,否则岂不等于把他小心藏匿的野心,召告天下?所以,无论是哈默达,还是杜韦都不会轻易向对方开战。另外,毕竟他们还有顾虑……哈密这地界可不是只有‘白羊镇’和‘沙尔湖’。”
伸过手,他轻轻拍了拍王定的肩膀,道:“我这肩膀扛了‘神光堡’六年。王副堡主,若把担子交给你,你能扛几年?”
王定只觉他这话问的怪异,不知如何回答,嚅嚅道:“堡主,你这是。。。。。。”
忽然,尚廷筠一抬手,肃然道:“来了!”
只见,远处一辆满载的骡车,并着一人两骑缓行而来。从拉车的骡子沉重的步态,以及驼口袋的马匹急促的呼气中,可以瞧出货车和马背上的东西都极为沉重。
来的人,当然是黄芩和韩若壁。
未到关隘时,二人就发现满是人马,不由心下生疑,进而有意放缓了车速、马蹄。
韩若壁一边聚目遥望,一边道:“会不会是江紫台不放心你办事,所以带了官兵守在那里?”
黄芩道:“并非没有可能。”
等到了近前,二人发现守在这里的居然是‘神光堡’一众,不禁微有吃惊。
瞧见来的是韩、黄二人时,尚廷筠也吃了一惊。他本以为等来的人若非强弩之末的打行一众,就是伤亡惨重的盗匪成员。至于这两个被他顺水推舟引去‘老山墩’的绝世高手,是不该带着财物出现的。毕竟,他们虽然身手高绝,但只有两人,取身保命或能做到,在混战中独得财物的可能性,却是微乎其微。
不过,事实既在眼前,尚廷筠只得假模假样地拱了拱手。
见他仍是将路堵得死死的,并不让开,黄、韩二人立刻明白了他的意图。
知道形势不妙,黄芩率先蹬辕跳下骡车,来到尚廷筠马前,一抱拳道:“尚堡主,敢问兴师动众,来此何事?”
他是故意多此一问。
尚廷筠扬鞭一指车、马,道:“也没什么大事,留下东西,你们便可继续上路。”
韩若壁正待催马向前说话,却被王定一声“站住!”喝止了。
王定目光警觉道:“若不下马,还请你留在原地。”
韩若壁懒散一笑,高声道:“莫非你们百多号人居然怕我一人?”
尚廷筠扫见他大腿处被几道布带紧紧缠裹着,语带试探道:“韩若壁,你不下马,可是为了掩饰腿上有伤?”
知道瞒不过,韩若壁傲然一笑,道:“有伤是有伤,不过正因有伤,才比平日要更加缠些。”
他这话不无道理,好的猎手都知道,受伤的野兽往往比平时更凶残、可怕,因为他们已经没有了退路,只能拼死一搏,是以会释放出难以想象的潜能,其道理就如同困兽犹斗一样。
接着,韩若壁又一面翻身下马,一面缓缓走前几步,笑道:“区区小伤,居然令尚堡主费心挂怀,真是感激不尽。”
他这么做,是为了表示伤得不重。
这时,黄芩道:“尚堡主,我的身份,以及来哈密的目的,你是心知肚明。目前,倒卖军器的首犯已被抓获,就绑在车里。随车的还有被倒卖的箭族,”瞧了眼韩若壁,他继续道:“以及马背上的贼赃银两。这些都是呈堂证供,实在不便留下来给你。”
尚廷筠上下打量了他一番,故作关切的淡淡道:“若我猜的不错,黄捕头也一定受伤了吧。伤的重不重?”
说罢,他高高扬起右手,看起来就要一声令下,让神光堡的武士们冲上去夺取银钱和货物了。
黄芩后退几步,挡在车前,缓缓拔出宝刀,平淡道:“多言无益,一试便知。”
他的语气很平和,没有一丝矫作的傲气,但刀一入手,整个人的气势立刻发生了变化,不但有了种决绝刚毅,勇往直前的味道,更给人一种胸有成竹、处变不惊的气度。
见状,尚廷筠不由心头一虚,举起的手僵在半空中,犹豫着没能挥下。
其实,黄芩真力受损,远未恢复,若动起手来,武功大打折扣,别说面前这百十来号人,纵然只有一个尚廷筠,他也绝非敌手。而他身边的韩若壁,虽然受伤较轻,有旷世之功,可经过之前的连番拼斗,已是强弩之末,加上身在戈壁荒漠,‘六阴真水神功’的威力受限,要对付‘神光堡’百余名严阵以待、精悍强伦的武士,恐怕也是力有不逮。
可是,在这等迫在眉睫的危局中,黄芩为何丝毫没有示弱,反倒主动示刀,以求先声夺人呢?
莫非是脑袋糊涂了,飞蛾扑火,自取灭亡不成?
当然不是,他会有如此抉择,皆因瞧准了尚廷筠性格中谨小慎微,步步为营的特质,想借此赌一把。
韩若壁聪明睿智,当即瞧出了黄芩此举的意图。
他转向同伴,道:“之前那场恶斗你我未尽全力,眼下这场,正好尽情施展开来,总不能叫尚堡主小瞧了我们。”
果不其然,尚廷筠动摇了,他开始怀疑这两人并非如自己所想,疲了,伤了,已呈大战过后的末势,而是轻松一战,游刃有余。
黄芩故意道:“尚堡主带来了这许多兄弟,正是没有小瞧我们的意思,我们更该尽力表现,莫叫尚堡主失望。”
韩若壁转向尚廷筠,问道:“先前那拨人中,只有一个使人皮鼓的家伙堪称敌手,尚堡主久居哈密,可知晓他是何人?”
听到这里,尚廷筠的面容不自然地抽搐了一下,收回手,问道:“你是说汤巴达!?他也在?”
他没想到沙飞虎居然请动了汤巴达。
一见尚廷筠神色有异,韩若壁心知他深晓汤巴达的厉害,于是轻飘飘‘哦’了声,道:“原来那个不人不鬼的家伙叫汤巴达啊。凭心而论,他那面鼓是蛮邪门的,那一众人里,好象也只有他比较扎手。”
说罢,他探手从背囊里掏出了汤巴达的那面人皮鼓,拿在手里晃了晃,又笑道:“我瞧他这面鼓很是特别,便留下做了个纪念。”
原来,他见黄芩对汤巴达的手鼓反应怪异,于是事后偷偷捡了去,收藏起来,本指望以后说不定能借此解开黄芩的畏惧之迷,却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了用场。
黄芩瞧了他一眼,没说什么,神色也没甚异常。
瞧见那面人皮鼓,尚廷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惊道:“你们真杀了汤巴达!”
须知,汤巴达在别处虽没甚名气,但在哈密却犹如鬼怪,是人尽皆知的神秘可怖人物,甚至仅仅提及其名,已可止小儿夜啼。
向黄芩处噜了噜嘴,韩若壁答道:“那个你说的什么汤巴达,敌不过我和我这相好的联手,已被毙于刀下了。”
有关这一点,他当然是在糊弄尚廷筠。
尚廷筠的眉头紧紧锁成了一个‘川’字。
连汤巴达这样的高手,都死在了黄、韩二人手里,他必须衡量一下,若是和这样的两个尚有余力的高手血肉相搏,已方的损失可能是多少?又值不值得?另外,这二人中还有一人是大明捕快,若是不甚走漏消息,会不会给‘神光堡’惹来官家那边的麻烦?
就在他举棋不定间,王定俯在他耳边,轻声道:“这两人不但轻松杀得汤巴达,瞧上去还精力充沛,我看还是算了吧。”
尚廷筠点了点头,忽然笑了一阵,道:“杀的了汤巴达那样的妖人,二位的确好本事。有这样本事的人,我们‘神光堡’不想得罪。”
韩若壁道:“既然尚堡主卖我们面子,那便叫兄弟们让开道,给我们过去吧。”
尚廷筠道:“先等一等,我有些话要奉劝二位。”
黄芩收了刀,道:“但说无妨。”
尚廷筠道:“今日不欲与二位相拼,并非‘神光堡’没有实力留下二位。”
韩若壁轻蔑笑了声,道:“不错,倘是尚堡主一声令下,不顾后果地来个鱼死网破,我们也只有两个人,四只手,确是没有必胜的把握。不过,‘神光堡’声名在外,毕竟不是盗匪窝,尚堡主有所保留,也是理所应当的。”
他这话暗含讥讽,当然是因为想到尚廷筠之前引他们去‘老山墩’并非为帮忙,而是大有驱虎吞狼之意,是以颇为愤恨。
尚廷筠装作没听出他的话外之音,道:“哈密可不只我们‘神光堡’一股势力。‘神光堡’有所保留,那些真正的马贼、盗匪却不会有所保留。须知,你们身上又是货物,又是银钱,如此招摇,居心叵测的贼人必然闻风而至。加上你们是外来的,在本地没有势力和依仗,那些贼人的人数,必然数不胜数,而他们的行事只会更加肆无忌惮。我想,他们若是源源不断地杀来,你们纵然武功再高,也有杀到手软的时候吧。”
黄芩轻笑了声,嘲讽问道:“这么说来,尚堡主已打算把我们带着大批货物和银钱的消息,在哈密到处散播了?”
尚廷筠神色暧昧,不置可否。
韩若壁料想尚廷筠这么说必有用意,于是如他所愿地问道:“尚堡主可是有什么好的提议?”
尚廷筠直接了当道:“银子和箭簇各留下一半,到达‘嘉裕关’之前,你们一行的安危由‘神光堡’担下了。”
韩若壁笑道:“恕我孤陋寡闻,此前还未知‘神光堡’也兼做打行的买卖?”
黄芩低头沉思,暂时没有言语。
知道拿主意的人是黄芩,尚廷筠道:“黄捕头,这买卖你觉得怎样?”
不等黄芩回话,韩若壁上前一步,道:“既然是强买强卖的买卖,你漫天要价,也要容别人就地还钱啊。箭簇不但是证物,也是大明的军器,黄捕头自然不好舍你。”回头,一指驼着口袋的马,他道:“银子分你一半好了。那里大约有八千两,分你一半,就是四千两,如何?”
尚廷筠道:“你可做得了主?”
调逗似的向黄芩处飞去一眼,韩若壁笑道:“这八千两银子,我还是做得了主的。你说是不是,黄捕头?”
黄芩抬起头,道:“他说的不错。这样吧,我们也不需‘神光堡’庇护,只要尚堡主不从中作梗便罢。”
尚廷筠和王定商量了一阵后,点点头道:“好,那便如此说定。”
韩若壁笑道:“正好我们要先去‘神光堡’整顿一番,再上路回京,尚堡主可愿头前开路?”
如果能有‘神光堡’精锐护驾,这一路回去当是无忧了。
尚廷筠考虑了一下,道:“有何不可?”
转瞬他又咛嘱道:“那四千两银子,你可莫要忘了。”
韩若壁哈哈笑道:“放心,银子跑不掉的,到了‘神光堡’就分给你。”
他笑得畅快,说得豪迈,背后却感觉一片冷汗浸湿了中衣,紧紧贴于肉上。
而黄芩瞧上去一副神色安然,返身重新登车操鞭时,手心里也几乎粘腻到握不牢鞭柄。
须知,如果尚廷筠不顾一切地带领属下冲杀上来夺取财物,以二人目下的状况,极可能真要双双命丧于此。是以,此番对阵,韩若壁和黄芩表面上瞧不出异样,可心底里,不但紧张,而且紧张到出冷汗。
还好,尚廷筠不是沙飞虎,他的算计太多,顾虑也太多。
随着,尚廷筠一声令下,‘神光堡’一众后队变前队,一行人前前后后地调头回程了。
到神光堡时,已是晚间,黄、韩二人照约把银子分了一半给尚廷筠,接着找了家客栈,要了间大屋住了进去。
黄芩先捆了迷迷糊糊,不知是睡是醒的冯承钦扔在角落,然后独自运功疗伤起来。
韩若壁唤了他几次,没见他应,便先叫了桌酒菜以便充饥。
等酒菜备好,见黄芩仍在专心运功疗伤,韩若壁索性不唤了,一个人占着一大桌子菜,痛快无比地大吃大喝起来。
没吃多久,外面就响起了敲门声。
门一打开,江紫台出现在外面。
原来,忠顺王调派了二个侍卫给他,方便差遣,他则让这二个侍卫守在神光堡大门附近,单等黄芩一到,就跑来向他通报。之后,得了侍卫通报,江紫台立即找到了黄芩这里。
韩若壁一见是他,抹了把嘴边油,侧身让他进来,淡笑道:“还打算明日寻你去,没想到你今日就找上门来了。”
江紫台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他,微愣了下神,才道:“你们怎么在一起?莫非你也要跟着我们一道进京?”
韩若壁眼波一转,故意笑道:“谁叫我和黄捕头是有缘人,想躲都躲不开呢。”
江紫台听得一阵别扭。
这时,黄芩听得动静,已从里间出来,招呼江紫台道:“那倒卖军器的冯承钦被锁在里面,你自己瞧去。”
江紫台一阵欣喜,立刻迈步进去瞧看。
到了这时,他的一颗心终于落了地。
还没来得及长舒一口气,江紫台却见缩在角落里的冯承钦不仅少了只手,且明显神智不清、烧得脸色通红。
他急忙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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