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兰芝站到车顶上的时候,他瞧的清清楚楚,一点儿没觉得那个女人会威胁到余宽。因为,她所站的位置是在姬连城身后数丈,也就是说,姬连城是背对着她,而余宽则是面对着她。换句话说,沙飞虎不明白,面对着余宽的姚兰芝,是用什么法子令手中射出的飞刀,独独避开了姬连城,转而射中余宽的后背的!
那会是怎么样的一把飞刀?
远远观战的韩若壁惊呼出声道:“什么怪东西,莫非她的飞刀有鬼?!”
“不是有鬼,是用‘八方风雨’姬于安独门的‘归去来兮’心法,所发出的‘接引神刀’。”
说话的是黄芩。
韩若壁道:“‘接引神刀’?”
黄芩点了点头,叹息了一声,道:“她的飞刀极快,控制得又极准,在穿过了姬连城腋下狭小的空隙后,回旋射中了余宽背部的要害。从这一手判断,就算是壮年时期的姬于安,也不过如此了。”
在这一点上,他的眼力超过了在场所有人,也包括韩若壁。
韩若壁闻言,震惊道:“竟会是这样?不过,你怎知她的飞刀已有了当年姬于安的水准?”
黄芩白了他一眼,道:“就在刚才,她丈夫命悬一线之际,她也只发出了一把‘小接引神刀’。你且往她腰上看,那里还有三把‘大接引神刀’未用,可知她对射杀余宽,早已有百分百的把握。如果真是情急失控的话,她一定会发出威力更强的‘大接引神刀’。”
他顿了顿,又道:“就凭她在丈夫生死攸关之际,还能保持这样的一份冷静,相信巅峰时期的姬于安也不过如此了。”
听着冷不丁蹦出这么个绝顶高手,韩若壁张了张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合适。
他虽不通暗器,却也知道,暗器高手们最看重的,便是‘冷静’二字。只有这样,他们才能保持精确的判断力,从而才能保证暗器的准头与速度。‘眼疾手快’只是习练暗器的最基本的要求,而暗器的功力在到达一定的精深程度后,能比的,就是谁更冷静,谁更能抓住时机了。
不知为何,也许是被姚兰芝的暗器功夫所震摄,又或许是看见同为黑道的余宽死状凄惨而感同身受,韩若壁一阵心有余悸,恨恨道:“好毒辣的暗器!好毒辣的婆娘!”
黄芩又是一声叹息,纠正他道:“她出手前,已喊出了那声‘照打’,按理说,这把飞刀,就不能算是暗器了。”
韩若壁不太认同,道:“暗器就是暗器。怎的还有这一说?”
黄芩道:“你以为用刀剑等武器,从背后上去偷袭别人,就不算暗器了吗?”
韩若壁冥想了一下,困惑道:“这。。。。。。倒是不好说了。”
黄芩道:“所以说,飞刀也好、飞镖也罢,这些暗器只要招呼过后出手,一样算是明器。”
韩若壁思忖道:“明器可以是暗器,暗器也可以是明器,只看它怎么用。。。。。。此种见解我还是第一次听说,但又确有道理。”转而,他微笑道:“不过,我相信,若换作是我,不管明器、暗器,那婆娘一定射不中。”
黄芩打量了他一番,道:“我真心奉劝你,莫要打这趟货的主意。那个婆娘,你惹不起。”
韩若壁哼了几声,没有直接驳斥黄芩,只反问道:“你也会使飞刀,不知道你的小刀子,和那婆娘的比起来,又如何?”
黄芩目光一凝,急声道:“快看,她又要出手了!”
韩若壁转眼看向场中,只见回过神来的沙飞虎和众马贼们,已经挥舞着刀剑冲杀上前,眼看就要接近‘威武行’的守护圈了。
姚兰芝高喝一声:“趴下!”
孙有度、姬连城心中纵有千般疑惑、万种不解,此刻也无暇多想,应声卧倒。
姚兰芝双臂向外一张,两只小臂一阵奇异的抖动,紧接着口中呼喝一声“再打!”
她双手一扬,霎时间,风雷乍起,光影闪动,四周破风之声大作,那呜呜的怪响,拖着长长的尾音,宛如恶鬼咆哮,又如鸟兽悲鸣。
也不知姚兰芝这一扬手间,发出了多少暗器。目力好的,还能看见那点点白光,计算数目,而目力稍微寻常一些的,就只能看到飘忽的光影之中,一片铁雨钢流,如狂风暴雨般卷向冲上来的马贼。
顿时,那些马贼中有中了暗器倒地的,有倒地被人踩伤的,有失了平衡误伤同伴的,还有被惊了的马践踏的。。。。。。人仰马翻,乱成一团。
“八方风雨,这就是传说中的‘八方风雨’?!”韩若壁瞪着一双眼睛,生怕瞧不过来一般,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
他兴奋不已,一边辨识暗器的种类,一边嚷嚷着:“三棱镖、铁蒺藜、透骨针、柳叶刀、铁莲子、穿心刺、亮银梭,”转头,他一拍黄芩的肩膀,道:“还有一种是什么,你瞧见了吗?”
黄芩冷冷道:“枣核钉。”
韩若壁眼光闪动,笑道:“到底你也是会暗器的,眼力比我好。”
黄芩瞧了他一眼,没再搭理,而是专注看向场中。
车顶上的姚兰芝双臂又是一抖,口中喝道:“不怕死的尽管上来!”她作势要再发暗器。
这时,威武行的众打手们无不士气高涨,振奋异常,齐声呼喊起来,道:“八方风雨,八面威风! 八方风雨,八面威风!。。。。。。”气势越来越胜。
剩下的马贼见状,都望而生畏,退缩不前。
他们不过是些杀人掠货之辈,哪有不惜命的,大都在心里盘算着:这女人手里发出的暗器, 简直比强弓劲弩还要厉害,眼见着去送死的买卖,哪个白痴才上去!
不待沙飞虎呼喝撤退,众贼们已是一哄而散,连余宽等人的尸体也不急捡走,就四处遁逃去了。
韩若壁看姚兰芝发暗器前的动作颇为奇怪,忍不住向黄芩询问道:“你知不知道她发暗器前,因何总是抖动手臂?”
黄芩先是一笑道:“你倒是心细得很。”稍后,他又解释道:“她的暗器定是藏在小臂的皮护臂内,那护臂上有暗袋。发暗器时,只要手臂抖动,加上内力控制,就可以令袋中的暗器分批落至手里,这样能够连续发射,不必再去包囊中取拿,也避免了敌人趁着取拿暗器的时机猛扑上来。如我猜的不错,似她这般的,定是每个护臂上有四个暗袋,分装了四种不同的暗器,这样两只手可以发出八种暗器,所以称为‘八方风雨’。”
韩若壁赞叹道:“好一个八方风雨,八面威风。”
转瞬,他又一撇嘴,有些幸灾乐祸道:“只可惜,今日八面威风的,是姬连城的老婆,姬连城自己却脓包得紧。不知姬老爷子若是瞧见了,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黄芩道:“别人是什么滋味与你何干?”
韩若壁又望向威风凛凛的姚兰芝,撇了撇嘴,自说自话道:“看起来是个如花似玉的大媳妇,不料却是只不折不扣的‘母老虎’。”
母老虎?
他念头一转,突然想起,直到出来前,‘玉衡’倪少游都以为他不愿再招惹女人,是由于中意了某只‘母老虎’的原因。
他看了看黄芩,‘扑哧’一下,禁不住笑出声来。
黄芩见他不合时宜地发笑,一时云里雾里的不明其意,问道:“笑的什么?”
韩若壁心道:不管是公,是母,我身边这只,若和‘老虎’比较起来,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了。他嘴上笑道:“没什么,我笑自己居然真想学那降虎的武松了。”
黄芩以为他说姚兰芝,耸了耸肩,道:“你有心就试试看,丢了命,莫怨我没早提醒你。”
韩若壁心下嘿嘿暗笑,默道:这只老虎,就算丢了命,迟早我也是要降一降的。
二人又向前面看去,只见适才一番恶斗的场内,‘威武行’的兄弟们有的忙着整理货车,有的忙着收拾扎马钉,有的忙着把射入贼子体内的暗器取出,清洁。。。。。。一时间都是忙的不可开交。
见没什么热闹好瞧了,韩若壁又莫名生出些许失望,恨铁不成钢一般,道:“这出戏,居然就这样唱到头了。如此看来,沙飞虎和他的手下,都是一窝无能之辈。”
话是这么说,但一回想起刚才姚兰芝的手段,虽然他表面上还能保持泰然自若,说几句嘲讽讥笑之语,心底里也不免有了一丝寒意。他明白,纵是把那些马贼换成‘北斗会’的弟兄,遇上‘八方风雨’一样少不得多有死伤。
韩若壁瞄了眼黄芩,无奈地悻悻道:“好吧,没的可瞧了。早知如此结果,不如依你所言,在前面岔道口就直接转去白羊镇,何苦跟了这许久,还削了自己的心气。”
在目睹此战之前,任是由他想破脑袋,也不可能想得出‘威武行’里会有如此高人,而且还是个女的。
被一个女人削了心气,韩若壁只觉一阵怄气。
其实,今日一战之前,江湖上谁也不知道,继承了‘八方风雨’姬于安衣钵的,不是他的儿子姬连城,而是他的儿媳姚兰芝。
见黄芩没动窝,韩若壁又催他道:“该走了,去白羊镇。”
可那人仍旧无动于衷,似乎在想着什么心事。
韩若壁皱起眉头,望向他。
黄芩恍若不见,只顾沉思。
他的确在想心事。
他的心事是:冯承钦的这趟货到底是什么?
对于这一点,他已变得越来越感兴趣,甚至比韩若壁还要感兴趣了。
他悬缰立于原地,脑中不断地思考衡量着,是否需要就在此处,光明正大地拦下货车查个清楚。
实际上,他手里有这个权力。
刑部的那封密令里已赋予了黄芩足够的权限,可以查看任何他觉得可疑的货物。
问题是,他该不该在此时将密令召示出来。
就在韩若壁准备再行催促时,黄芩已调转马头,干脆道:“走吧。”
看来,他已决定放过‘威武行’的这趟货,还是依照原来的计划查案。
至于,他因何做出这个决定,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见黄、韩二人调转马头,原路返回了,‘威武行’立刻有人报告给孙有度知晓。
孙有度没有发话,而是来到姚兰芝身前,毕恭毕敬地拱了拱手,道:“少奶奶,之前一直跟着咱们的那两个小子调头回去了,您看怎么办?”
这是孙有度第一次就押货事宜,征询一个女子的意见,也是第一次郑重其事地,以对待江湖好汉的礼数来对待一个女子。他这么做,是为了表示对姚兰芝的尊敬,也是为了自已心中的一丝愧疚之情。
之前,对于姬连城带着婆娘跑江湖的事,‘威武行’众人向来都颇有微辞,其中最瞧不上眼的便是孙有度。孙有度曾经当面数落过姬连城,说他这样不成体统,不但对内引人耻笑,令得众家兄弟暗里瞧不起,而且对外又有损‘威武行’的名声。他还曾多次请求姬于安亲自出面,严厉制止姚兰芝总跟在姬连城身边。姬于安倒是看得开,一门心思全放在异常伶俐的孙子身上,专心教他习练武功,而对于这件事并不在意,只笑说儿子儿媳年纪尚轻,感情又较一般夫妇更好,自己和夫人看了开心,私底下难免宠爱放纵了些,又不是什么大事,反劝孙有度装装糊涂,随他们去。
到此刻,孙有度不禁想,是不是姬于安早发觉姚兰芝天赋过人,可得他真传,是以才特意让她跟在姬连城身边押货,也好多多历练,方便以后坐阵‘威武行’呢?他懊恼以前太小看女人了,从而也小看了姚兰芝。须知,以往他一直把姚兰芝当作姬连城押货的累赘,可今日若非有她,别说这趟货,就连姬连城和自己,乃至于手下兄弟们的性命,都要统统丢在这里了。
他不禁暗悔自己有眼无珠,没瞧出姚兰芝竟是个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人物。
而江湖中人,以武为重,是以,经过了刚才的一役,孙有度以及‘威武行’众位兄弟们都对姚兰芝生出了七分敬仰、三分惊奇。
瞧见孙有度眼神中透出的敬重,以及态度上的转变,姚兰芝忽然觉得十分不习惯,不由微微一愣。
她没有回应孙有度,而是转而望向姬连城,温柔一笑,道:“连城,你说呢?”
乍看姚兰芝的外表,一般人都会认为她是个随和、传统、内敛的女人,可在一定程度上,她又会坚持自己选择的生活方式,无所谓地接受别人各种各样异样的目光。一直以来,她都知道孙有度等行内众人嘴上不说,可心里对身为女人的她离经叛道,偏要跟着丈夫出门押货一事,早有鄙视,却是毫不在意。现在看了他们的突然转变,反倒有些不耐。不过,能够习惯别人的白眼,并非因为姚兰芝逆来顺受,而是因为除了丈夫姬连城外,她很少在意别人对她的看法与评价,更不会放在心上,否则也不可能打破常规,冒着江湖之大不韪,跟着自己的男人跑江湖了。
姬连城没有看她,低眉垂眼地想了想,道:“那两个小子留笺示警,定是料到我们有此一劫。现在他们转头离去,可见并非与我们同道。刚才我们遇险时,不见他二人出手相助,可见跟上来纯粹只为瞧个热闹,看我们如何应付这一劫。”
孙有度道:“不错,只不知他们打的什么算盘。”
姬连城缓缓道:“不管他们原先打的什么算盘,现下都化为乌有了。我猜这二人绝非善类,恐怕也对这趟货起了贼心,但还是被‘八方风雨’吓走了。”
说罢,他目光不太自然地扫了一下姚兰芝。
姚兰芝微觉疲惫,淡然笑了笑,又不安地从眼角瞟了瞟姬连城。
姬连城没有回应她的眼神,只道:“孙爷,为免耽搁行程,我们还是即刻上路吧。”
孙有度点头,随后扬手招呼了一声“起程”。
‘威武行’的兄弟们收拾停当,护货的一甘人等整理好武器后踏蹬上马,驾车的则登辕上车,继续前行去了。
从再次起程时起,姬连城就面无表情地冲在最前面,似是故意拉开和姚兰芝的距离,这使得姚兰芝心里一阵慌乱。
她可以不在乎别人的想法,却不能不在乎姬连城的。
犹豫了片刻后,她终于策马赶上姬连城,与之并行。
姬连城感觉到有人到了身边,转头瞧了瞧,没有说话。
姚兰芝踌躇道:“我瞒了你,你是不是在怪我?”
姬连城沉默了片刻,才叹了声,道:“你教我,我应该如何回答你?”
姚兰芝垂首道:“我真的是想,这辈子未必用得上,所以才没有告诉你。”
她说的不错,却不尽然。
其实,她是怕姬连城发现身为‘八方风雨’的儿子,暗器功夫却比自己的妻子差了十万八千里,而心生羞愧。她不想伤了心爱之人的心气。
姬连城口中发苦,道:“我今日才知道,这么多年来,你一直跟在我身边,日晒雨淋的,也许并非是舍不得一刻的分离,而是怕我技不如人,碰上今日这样的事,被别人取了性命去吧?”
姚兰芝慌忙辩解道:“不是的,不是的,我是真的挂念你,一刻也不想和你分开。你瞧,这么多年来,连你都应付不了的情况,不也只出现了这一次吗?”
可是,她心里知道姬连城说的不假。
可能一开始时,姚兰芝确是因为舍不得和姬连城分离,才跟着出门押货的。但生了儿女后,出于母性,她却更想留在家中亲手照料孩子成长。可在家时,夫妻二人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