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车厢夜话
她确实很美。他在心里这样想着。
“现在空气是不是有些沉闷呢?” 徐岳望了望她这样说。马上又觉得自己问得有些不伦不类,也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问对方的她。
文若扬也望了望他,不知该不该来回答,也不知该由谁来回答,更不知该怎样来回答。
俩人沉默了一会儿以后,徐岳又引出了一个新的话题,问她道:“你都喜欢看哪些方面的书?”
若扬听后,淡淡的笑着,她把两手交插地合拢在一起,按在膝盖上,平静地说:“我呀,嗯,我看书好像并没有什么明确的目的哎,不过是把它作为一种消遣而已;嗯,看书,当然也比较杂。要说嘛,我主要还是喜欢看一些人物传记的或者是中国古典文学方面的吧。”
女青年的话异地口音虽有些浓厚,但吐出的字还容易听得懂,在徐岳觉得这声音还是蛮好听的。真的蛮好听。
“喔,我觉得吧,看书杂一点应该说是件好事,因为这样能够多涉猎一些知识。你都看过哪些传记?喔,对不起,我不应该这样问,只不过随便聊聊吧。”
是啊,怎能这样问呢?像是在考人家似的。他觉得自己不该这样莽撞。
“嗯,看得也不多,罗斯福、拿破仑、丘吉尔、奥斯特洛夫斯基的,另外有时候也读一些关于写苏联将军和元帅等方面的一些书。”
“喔?苏联将军和元帅的?”
女青年見他神情有些异样,把俏皮的微微一笑,脸向侧前方望了一下,这视线正好能看得到坐在斜对面的她的同伴几个人,然后她收回了目光,对徐岳说:
“噢,是,有时候翻一些苏联元帅和将军的传记或*什么的,比如说描写苏联最高统帅部和总参谋部指挥卫国战争的一些*方面的书。像我现在这部《毕生的事业》,是我出门时跟同事借来的,在旅途随便翻翻,以此来消磨时间的。”说到这儿,她把书递给了徐岳。徐岳把书接在手里掂了掂,打开扉页浏览着,他边浏览边点着头,看上去很是一种满有兴趣的样子。
“这部书有上下两册,你看,是苏联的一位名叫华西列夫斯基的将军写的。里面主要回忆了卫国战争时期的一些片段。在卫国战争的时候,华西列夫斯基曾出任了苏军总参谋长。苏联的一些将军和元帅们在战争中表现得非常卓越,我挺佩服他们的。一些非常著名的人物,比像铁木辛哥元帅、朱可夫大将这些人物,都有关于写他们军事生涯传记的一些书。可以说他们个个都是军事指挥的天才,凭着他们的智慧、他们的军事才能打败了可谓不可一世的希特勒,保卫了自己的家园……”说到这儿她笑了:“哈,不过说真的,我看书纯粹是一种消遣而已。都是随便翻翻的。”
徐岳听得不觉又佩服又有些惊异,心里在说:哪曾想她这样一个美丽女孩儿竟然会喜爱上卫国战争里的那些太过于男性化的人物,并喜欢读这些人物传记,真看不出来!
“我也很喜欢看这方面的书,” 徐岳微笑着说,他并非是爱屋及乌的附和之说,“不过,我最喜爱的还是我们国家的古典文学,像《封神演义》、《红楼梦》、《三国》什么的,记得在我很小的时候就开始读。不过那个时候这方面的书很难找,特别是像《三国》、《红楼》这样的书更不容易见到,都是同学之间互相传着看。俄国早期文学作品我也比较喜爱,还有法国的……噢,请不要介意我的冒昧”。
若扬边听边点头,笑着说:“没关系,我不会介意,我们是在聊天嘛。我也很喜欢俄国作家的作品,比如托尔斯泰的《复活》,还有……” 正说到这儿,窗外一辆迎面疾驶的列车的巨大呼啸声淹没了他们的谈话。火车远去以后,两人又接着聊起来。
“喔,请问你是哪儿人?” 徐岳问她道。
“贵阳人,你呢?应该是北京人吧?”她笑着道。
“北京人?嗯,可以这样说吧,不过算不上纯粹的北京人。”
“此话怎讲?”
“我出生在江苏,所以确切地说,我是江苏人。”
“噢,江苏,江苏哪儿人?”
“苏州。”
“噢,苏州?……苏州可是个好地方啊!”
“嗯,可以这样说,你一定也去过苏州吧?”
“嗯,去过,而且那儿留给我的印象特别特别深!”
“喔,苏州确实是个好地方。你是什么时候去的?……喔,那你应该也去过虎丘吧?”
“虎丘,去过,去过,那儿有一座古塔。”
“噢,那太好了,这样我们就更有共同语言了,对是有一座古塔。”徐岳微笑着说。
“要说起来也有许多年了,还是小时候爸妈带我一起去的。恩,”她想了想说:“记得那是一个夏日的上午去的虎丘,在去虎丘的路上经过了一座很美很古老的石孔桥,在苏州,我见到过不少这样的桥。当时站在这座桥上可以看到虎丘的那座古塔,那座塔看上去很古老很奇妙,也很美,它平静地斜立在那里,向所有来一睹它风采的人展示出它的不朽与沧桑。苏州这座城给我的印象确实很美,特别是那里的小桥流水人家的景象给我留下的印象最深。人生活在这样的环境里,真的就像是在诗画里面一样。太美了!恰好桥下面有一条船在经过,船上装着有许多的新鲜蔬菜,船户正挨家挨户的给那些住在河边的住户家里送菜,简直就像一幅画一样!真有一种人在水中行,船为画中景的感觉!”
说到这儿,若扬好像已经陶醉于她所回忆当中的美好意境里面了。徐岳听得非常有兴致,在认真倾听她滔滔不绝的叙说下去。
文若扬接着说:“当时,我爸对我讲起,说虎丘,苏东坡有一句话说‘到苏州不游虎丘者,乃憾事也’。说明了虎丘在苏州有不可替代的地位。虎丘的那座古塔大概有四十多米高吧,基本都是用砖砌起来的。据说这座塔由于地基的原因或者受到地壳运动的长期影响,从明代开始整座塔的塔身就开始慢慢的倾斜,现在它倾斜偏离中心已经快有两米了,经过了几百年的风雨冲刷和地震的影响,它现在仍然显得那么坚固,这真是个奇迹。”
听到这里,徐岳不禁连声称赞:“你对苏州、对虎丘塔了解得那么多,比我这个真正的苏州人还要强好多倍啊。是啊,是啊,苏州水乡很美,那儿有许许多多条河,有许许多多美丽的桥,小桥流水布满了整座城市,确实非常非常美,也正像你所说的那样。只是我有许多年没有回去了,经你这么一说,我对苏州又有了新的认识,我还真要抽时间多回去看看呢。”
“是啊,是啊,” 她也连说了两个肯定语“有这么美丽的故乡,当然应该多回去看看喔。在我看来,你虽是苏州人,可你的普通话也讲得蛮好的,所以我才以为你是北京人哩。”
“喔。我普通话讲得好吗?我倒是没有觉得。那可能是因为我到北京比较早的原因吧,我六岁就到北京了。你的普通话讲得也蛮好嘛,不过我还是喜欢听你讲贵阳当地的话,我觉得你的贵阳话也是很好懂的,而且也讲得很好听喔。”他同样加了一个“喔”的尾音。
“喔,不是吧?我还是有点自知之明的,我知道我普通话讲得并不好,只不过是贵阳味儿的南腔北调而已。”文若扬淡雅地一笑,对他说。
“不,不,喔是啊,是啊……也许,也许正因为是你——文若扬讲的吧,所以才使我觉得那么的好听吧。”
文若扬微微一怔,随之道:“不过,嗯,不过真正的贵阳话也并非那么好懂喔。”
“真的吗?不过,我觉得我还是能够听懂的。” 徐岳笑着说。
文若扬含着笑:“那当然好啦,你,是出差喽?”
徐岳没有马上作答,因为他觉得“出差”这个词放在年轻人身上好像显得厚重了一些,在当下当然也有些时髦的味道。觉得出差嘛,那更应该是参加工作多年以后的中年人或者成熟人士的专利吧。不知是不是应该这样认为,也许吧。为什么呢?觉得出差都应担负着单位或者是领导的某种使命或者是重托什么的,责任一般都比较重大,所以非由年富力强、经验丰富者不能胜任。是不是这样,起码他就是这样认为的。因而他对她说:“不,我是去云南刚做完一项社会实践调查,也是为我自己写毕业论文收集素材的,当然也算作是一次旅游吧。平常又没有这个时间,所以这也是一个机会吧。不过我这次回学校以后就该忙一阵子了。”
“噢,真羡慕你们呀!作社会调查,写毕业论文……从北京到云南,我觉得好遥远喔!你说我说得对吗?很远吧?“
“当然,是很远,不过从你们这儿还是比较近的。”
“虽然我们这儿离云南比较近而我却从来没有去过,那儿应该也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吧?”
“是啊,是啊,从北京到云南当然很遥远。也正像你说的,那儿当然也很美,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地方,更是个非常值得一去的地方。至于怎样的美,我想,只有去过那儿的人才能够真正体会到。从我的感觉来说吧,我虽然这次去了那里,而且所到过的地方也比较多,时间也比较长,一个月了吧。比如西双版纳、石林,特别还去了许多少数民族村寨,确实非常美,所以我感觉没有去够似的。我想,如果以后有机会的话,一定要专程去那里旅游,一定要多看看,多玩玩。啊,那地方真的是太美了!像你们离那儿不是太远,真应当去看一看,玩一玩。我之所以那么喜欢云南,是觉得那里不仅山山水水非常美好,而且那里的人也很美。那里的风俗、文化也都非常有特色。别的我说不上来,我只能用美来形容。我觉得那里风景美,而且也是个非常神秘的地方。哎呀,那儿确实太美了。”
徐岳一口气在姑娘面前说了这么一大堆,自己都感觉有些语无伦次。
文若扬一直在听他讲,等他讲完以后,她表现出十分向往说:“听你这么一说,我好想去哦,我以后一定要去,明年暑假就去!”
……
两人聊得特别的开心,态度也是由衷的体近,丝毫没有那种因过去不曾相识而心存戒备之感。
这俩人怎么聊得这么热烈和投入?文若扬的同伴不时的朝俩人这边望望,神情中似乎有一种温馨有趣的感觉。赵西宁也朝这边瞥了两眼,过了一会儿,他靠在车窗边好像开始休息了。
第五章 昨夜依稀
列车在一望无际的夜色中执着地、无休止地“喘息”着,呼啸着前进,发出阵阵咆哮,强劲的车轮摩擦铁轨传出有节奏的“铿锵、铿锵”的声音……一直朝着此行的目的地贵阳驶去。车厢里已经完全安静了下来。旅伴们互相依偎着,母亲楼着自己的孩子,女人靠在自己丈夫坚实的肩膀上;年轻的伴侣就显得更为亲密有加了……
徐岳没有一点倦意。此时他不由得又想起了那个喧闹的乡村火车站 ——
“卖茶鸡蛋咯……”
“哎,又香又甜的大黄果呐……”
他想起了那个小女孩 —— 也许她直到现在还没有回家,也许她跟本就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家,也许那个乡村火车站就是她的家吧,或许她还在挎着一篮茶蛋在车站上叫卖,就像刚才见到的她的那个样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头上扎着两支小刷子,脸上脏乎乎的;身上还穿着那件单薄的、和她的身材相比大出去许多的红格衫,深夜的寒风吹打着她弱小的身体,她仍在不停的叫卖 ……
“你不想休息一会儿吗?”夜色中的她释缓了一下倦怠的心情,问着在夜色朦胧中还在想着什么的徐岳。
徐岳摇了摇头:“好像一点儿也不困。”
于是,两个年轻人继续聊着,或者说在倾谈着。他们把声音压得很低,只有彼此两人能够听得清楚;在微弱的灯光下,可以看到各自脸庞的轮廓,还能感触到黑夜中彼此对方不停闪烁着的一对小星星。
两人谈到了各自的兴趣、爱好、理想和志向;谈到了各自对人生的理解、对未来的向往;谈到了各自家乡的风土民情和一些趣闻。若扬还谈到了她的家庭,谈到了她自己。那逝去的岁月虽然已经淡去,对一些事情也已经渐渐淡漠,但它却时常牵动着人的心,时而也会勾起人对那段不寻常生活的回忆和思考——
1966年*开始的时候,文若扬当时还很小,但家里所发生的一些奇怪事情现在还清楚地记得。作为中医学院的一位年轻教授,若扬的爸爸文天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而“靠边站”了。一天中午,家里突然闯进一伙造反派,把所有房间都折腾得如同被打过劫一样。实际上就是打劫嘛!他们把爸爸的一些书籍、家里过去的一些古董摔的摔,扔的扔,还当场宣布文天是资产阶级反动学术权威,必须受到无产阶级的专政。
爸爸头上被强制戴上了硬纸壳做成的大高帽,脖子上给挂上了一块木牌子,木牌上写着“我是牛鬼蛇神”这样几个歪歪斜斜的毛笔字。从这以后爸爸被关进了牛棚,三天两头被红卫兵、造反派揪出去批斗,还被押到大街上去和别的 “牛鬼蛇神”一起游街示众,吃尽了苦头。
爸爸被打倒以后家里就彻底倒了霉,家人和亲戚也都跟着沾了光。姐姐文若菲本来是能够上大学的却因为家的“问题”而被取消了入学资格。
几年间,大大小小的“走资派”不知被整死了多少!爸爸算是幸运的,他活了下来。后来,随着爸爸的解放和恢复工作,家里的日子慢慢的好了起来。若扬高中毕业以后被分配在了贵州邮电职工学校工作,这一干也有许多年了……
说起自己这份工作,若扬觉得还满意,她莞尔一笑道:“我喜欢现在的工作,这多半是因为每年放寒暑假的缘故吧。不过,这也容易使人产生不思进取,安于现状的想法。我曾经也萌生过想考大学的念头,后来却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为什么呢?因为觉得一般水平也够应付日常工作了。现在想起来有时候也感觉挺失落的,感觉年轻人还是应该有点追求的好。”说到这里,她的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淡淡的惆怅之情。
徐岳听得十分投入,听着听着的时候感慨之情就不禁从中而生:“唉……听到这些我很有感触,因为我们都有过类似的遭遇。现在,那一页应该算是翻过去了,不然如果真的像原来所说的‘七八年又来一次’,我们这些人就真的没有活路了……回想起来,唉,那真是一个蛮荒的年代啊!但愿人们不要忘记它……我们这代人所经受的有许多相同之处,但愿我们自己不会沉沦,经历过了,我们更坚强。不要有失落感,因为天知道那不是我们的错。现在奋起也不晚,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重要的是要重新开始,翻开生活中新的一页,只要愿意学,我相信你一定能行。愿我们一同奋起。”
若扬转惆怅为欣慰:“感谢你的鼓励,我想我会努力的。”
她好像在和一个交往多年的知心朋友聊天,两人好像是亲密的兄妹,气氛显得是那样的和谐与亲密。
徐岳的心被打动了。面对这样的纯情女孩,谁的心会不为之所动而萌生出一种幸福感呢?她的心灵是那样纯洁无暇。她真是一个纯真、善良、可爱的姑娘……他这样想,觉得自己的心灵也从她这里
小提示:按 回车 [Enter] 键 返回书目,按 ← 键 返回上一页, 按 → 键 进入下一页。
赞一下
添加书签加入书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