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情况,有点类似于打乒乓球似的。
剧里的主演们是站在球台一边的对手,而观众似是站在球桌另一边的对手,他们以精湛的演技调动观众情绪,这种感觉如喂了球给观众,而观众接收到这种情绪,再将自己的感觉反馈回去,一来一回,便抓紧了观众的心理。
骆慎所在的裁缝店并不宽敞,有些窄,已经是几十年前的老房子了,光线也并不大好。
张玉勤进来时,他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扯起腰间的围裙擦了擦手,微抬了眼皮,打量着这位特殊的‘顾客’。
此时的两个人明明没有激烈的动作,没有争锋相斗的言语,可是相互之间充盈的那种紧张感却使得电影院里每一个观影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儿,舒佩恩也激动得捉紧了电影院里椅子的扶手,品味着这一刻电影中有深仇大恨的两位主演的对决。
江瑟没有被刘业的气场所压制,两位主演的各有特色的绝望在此时碰撞开来,画面哪怕悄无声息,可是在观众心里,却如炸燃了一锅热油似的,点燃了观众的情绪。
“骆慎吗?”
她颤抖着声音开口,打量着眼前这个男人。
江瑟的台词功底不容小觑,她的声音似哭非哭,带着些许鼻音,有些轻,却有意将每一个字拉长,带着种叹息夹着幽怨,她说话时,甚至深呼了一口气,衣裳领口处露出的锁骨里因为她呼吸的动作,而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骆慎这个恶魔在她的注视下稳稳当当的坐在那里,听到她唤自己名字时,抬起了头,嘴唇动了动,许久之后才扯出一个笑容,缓缓应声:
“我就是。”
张玉勤缓缓踏入‘恶魔’的领地,她的鞋子踩在地上,发出细细小小的声音,她一步一步逼近,眼神并不狰狞,可那种危险的感觉却扑面而来,使人浑身绷紧。
骆慎显然也意识到了不对劲儿,他双臂下垂,目光警惕着注意张玉勤的一举一动,当她的目光与骆慎的眼神对上时,舒佩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儿里。
他下意识的身体往前倾,瞪大了眼睛,甚至一只手伸出来扶住了眼镜,不愿意错过这两人之间表演的点滴。
电影里的两人将各自的分寸把握得非常的好,张玉勤的隐忍下的疯狂,骆慎老实皮相下的凶残在此时交织,两人目光碰撞的一瞬间,张玉勤笑出了声。
骆慎也跟着陪笑,这一刻舒佩恩奇异的是理解张玉勤的笑容的,她活到现在,就为了将‘恶魔’找出来并逮到,此时看到杀女凶手坐在自己面前时,她应该是有些轻松,像是万里征途走完了第一个旅程,又应该是有些感慨万千的。
她笑容里的东西包容了许多,来不及引人去探寻,舒佩恩此时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恶魔》这部电影如果只看一次实在是太过可惜。
许多主演们要表达的东西,第一遍匆匆看完是不能完全品尝出来的。
他将江瑟此时的眼神牢牢记在自己的脑海里,他看到刘来与江瑟之间的对手戏,两人有来有往,甚至这种相互之间的角力追逐,远比先前两位主演各自发挥时要更好一些。
骆慎在事败之后,并没有慌乱无措,他这样的人,活着了无生趣,杀人对于他来说不亚于杀了一只鸡,他甚至没有丝毫的悔改之心,被害人的母亲找上门时,他也一点儿也没有心惊的感觉,反倒带着些兴奋。
提起珠珠时,像是提到了一件自己精心完成的艺术品。
他甚至点燃了一支烟,有些享受一般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气。
这一刻‘恶魔’的形象在观众眼里被无限放大,赵让成功的塑造了一个让人恐惧的‘恶魔’,这一刻刘业点烟时的表情,在观影群众的心里,才算是真正点了电影片名的题。
第四百五十四章 谁是
烟雾缭绕里,骆慎坦然的坐在那里,接受张玉勤及影院中每一位观众的目光洗礼。
他是杀人凶手,是手段残忍的‘恶魔’,可此时他却丝毫没有悔意。
这会儿的刘业,已经成功的洗去了他身上以前所演过的角色代表的所有东西,光明、正派与正义。
他仰着脸,哪怕穿着破旧的圆领衫,那种嚣张至极的气焰却随着他点烟吐气的动作透出。
无论观众对他此时的表现是不是既恨且厌,可舒佩恩不得不承认,这样的‘恶魔’,相较于面对受害人家属找上门来时瑟瑟发抖的形象要更分明,更令观众印象深刻。
他的眼神睥睨着张玉勤,似是在对她进行嘲讽,看她像一个失去生机的幽灵,明明已经露出马脚,应该走投无路,可他在张玉勤的注视下,甚至微笑着翘起了二郎腿。
《恶魔》作为刘业转型之作,他已经完全成功了。
舒佩恩甚至可以想像得到,当电影在国内上映时,是会引起多大轰动呢?他看到这里,觉得刘业走对了一步很重要的棋。
他有幸的挑对了一部优秀的剧本,留给了他发挥的空间,最重要的是,刘业遇到了一个好的对手,一个能在他精湛演技下,还能稳得住,并且发挥非常不错的新人。
哪怕就是换一个经验丰富的老戏骨,可是给舒佩恩带来的惊喜也不见得有江瑟这样的深。
两人之间演技的较量相互辉映,如高手喂招,有江瑟的投入表演,刘业的形象才会被她衬托得如此栩栩如生,如此深入人心。
观众对于骆慎的坦然恨得咬牙切齿,可是张玉勤却十分平静。
她不需要骆慎的忏悔,因为她想要的是骆慎的命。
电影院里,观众们紧张万分的看着张玉勤与骆慎之间的角逐戏,一个女人的疯狂在张玉勤身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她确认了仇人之后,很冷静的向公司请了假,专心致志想要骆慎的命。
失去了孩子的母亲凶残如虎,骆慎从一开始的游刃有余,逐渐感到被动了起来,张玉勤不要命的报复,将他一步一步逼入泥潭里。
她已经一无所有,没有孩子,没有家庭,甚至连未来都被她完全放弃,她不在意自己的性命,制造的麻烦逼骆慎的裁缝店开不下去。
这位一开始还嚣张无比的‘恶魔’也慢慢有了焦虑的情绪,当张玉勤混进他家中,弄晕了他的母亲,把骆慎弄到绝境,两人之间的搏斗戏终于在染织厂里一触即发了。
舒佩恩其实早前也猜测过,赵让会不会安排这样一场打斗场面,但私心里又觉得不大可能。
江瑟是个女人,与刘业先天体力上有很大差距。
这样一场打斗戏,如果仅只是花架子,拍出来的效果要是不好,很容易毁了前期的铺垫的。
更何况现在的女星大多娇滴滴,不少戏份都使用替身,唯恐受伤之后影响广告代言及商业活动的出席。
一旦真的打斗起来,相互之间如果留了分寸,戏不好看,前一百分钟的铺垫很有可能砸在这后面几分钟的纠缠里。要是不留分寸,要怎么打出热血澎湃的感觉,也非常的考验人,这需要两位明星都有豁得出去的勇气。
但《恶魔》再一次出乎了舒佩恩意料之外,赵让不仅是安排了两人之间的一场激烈打斗,且丝毫没有只让两位主演‘表演’一下的意思。
当张玉勤发了疯一样不要命的打人,当骆慎凶残的反击,一个为了死去的女儿,将怨与怒融入进她拿的东西里,一个为了活命。
这一幕江瑟所饰演的张玉勤是不好看的,她原本已经瘦得脱了形,根本毫无美感可言,这会儿表情扭曲的样子更使人感到触目惊心,可是舒佩恩却不得不说这一幕非常的真实。
真实到他看到张玉勤不顾自己受伤,拿着早就准备好的废旧铁水管往骆慎身上砸,一副与他同归于尽的架势,他的手掌也不由自主的握紧,手心里冷汗涔涔。
铁水管砸打到人身上时发出的声音,透过极佳的音响效果传进每一个观众耳朵里,拳拳到肉,一听就非常的疼。
这样的情景,给舒佩恩一种不像是在看电影,反倒是像在看一场真实血腥的搏斗纪录片的感觉。
可十分过瘾。
每一次张玉勤的出手伴随着她的怨恨,她不要命的打法很快令骆慎伤痕累累,失去了行动力。
她喘着气,扔了手里的铁管,将要死不活的骆慎拖了起来,这会儿的张玉勤自己都摇摇欲坠,可她行动仍旧十分坚定。
“我为你选的地方,也是染织厂,你是不是觉得很有缘份?”
她受伤不轻,但却仍笑着问骆慎。
那张脸庞被打得有些面目全非,那种疼痛的本能反应应该不是伪装而已。
就算有化妆师的化妆加持,但江瑟身上应该也是挂了彩的,她走动间一瘸一拐的动作,增加了剧本的真实性。
骆慎满头是血,听了这话却笑出了声音。
“是很有缘份,你的女儿就在这里被我砍成数截的。”他咧着嘴笑,血混着汗涌进他嘴里,将他牙齿每一处缝隙都填成醒目的红色:
“有烟吗?”
他问了一声,张玉勤没理他,还在翻自己带来的东西。
“她当时还在喊‘妈妈’,”他有意激怒张玉勤,观众的愤怒到了此时燃到极点,这个变_态而血腥的杀手印象已经深入人心,张玉勤没有发怒,她只是将骆慎牢牢绑紧,平静的道:
“没关系,之后你也会喊妈妈_的。”
这间染织厂原本就处于即将被社会淘汰的地步,濒临破产的边沿,挖出尸体之后更是成为警方盘查的重点地方,老员工都害怕这里,厂里出了人命,领导无奈只好下令暂时停工不做事,人都撤了个干干净净,是适合杀人犯罪的好地方。
骆慎的母亲被推了出来,她年事已高,双眼含泪,与被打得面目全非的儿子面对。
当看到母亲的出现时,骆慎脸上已经很难维持住笑意了,他的脸色变得铁青,相反之下,张玉勤露出一个笑容,将母子两人推得更近。
第四百五十五章 恶魔
电影里,骆慎母子被推上一个死亡天平,双方脖子上各拴着一根要命的绳子,脚后各压着维持大家重量的砖石。
要想维持住另外一个人活命,双方必须踮起脚尖,维持对方脖子上的绳子长度,使人有喘息之机。
这是一场人性的较量,谁想要活下来,对方都必须要死。
张玉勤的报复,将两母子推到一个可怕的选择境地。
“求求你饶了我儿子……”
骆慎的母亲还在求饶,面对这样艰难的决择,哪怕恶毒如骆慎,也不由慌了心神,一面是死亡,一面是他的母亲。
他可以轻松自如的杀死珠珠,残忍的将她分尸,可在面对生养自己的母亲时,却很难狠得下心。
骆母还在为他求情:
“请你原谅他吧,原谅他吧,我知道你也是一个母亲……”
张玉勤微笑着,欣赏着这一切。
看到这里,舒佩恩突然觉得浑身发麻,事实上剧情进展到现在,已经没有意外的是赵让在进行收尾。
舒佩恩与电影院里所有人的感觉一开始都是一样的,坚定的认为随着剧情的发展,片名所称的‘恶魔’应该指的是骆慎。
毕竟他杀害女童,且手段残忍,毫无悔改之意,面对受害人还极为嚣张的进行挑衅。
可舒佩恩现在却又开始怀疑起赵让的用意,电影里张玉勤此时的表情不可谓不阴森,她的微笑在此时显得尤为可怖,使人望之遍体生寒。
究竟片名的《恶魔》,指的是骆慎这个杀人凶手,还是指的是,失去了女儿珠珠之后,沦为《恶魔》的张玉勤?
事实上她此时麻木的神情,面对骆母的哀求无动于衷的样子,甚至带着欣赏自己作品的神情,无一例外的,与先前被张玉勤叫破了杀手身份的骆慎表现是一模一样的!
她的手里只是缺了那根点燃的烟而已。
“原谅?”张玉勤微微的笑,声音轻飘飘的:“我没有资格原谅任何人,能原谅他的,只有被他杀死的珠珠。”
而她要做的,仅只是把骆慎送去让珠珠审判而已。
她从这间布满了罪恶的染织厂里出来,每走一步,脚步就更轻快一些。
她不在意骆慎与他母亲之间谁能活下来,因为无论是谁活着,都会跟她一样,体会到痛失至爱的感觉。
不,他们应该比她更痛,因为至亲之人是死在对方的选择里。
张玉勤越走越快,她很快离开了这片染织厂,全身沐浴在阳光里。
当初的阳光不能穿透家里的那片阴霾,不能照亮她的心灵,此时她却再无任何顾忌。
她甚至哼起了歌声,走过荒芜的厂区,进入闹市。
这些热闹的地方,她以前是从来不来的,珠珠失踪之后,她整个人都失去了意义,可此时她却放任着自己,远处的广场上,一群孩子正围着雕像玩耍。
这些活泼而天真的孩子们最大的不超过十岁,她想起了自己的女儿,如果珠珠还活着,今年也应该像这么大了,会拉着她的手撒娇,喊她妈妈的。
“阿姨。”张玉勤想得出神,却有只柔软的手将她拉住,她浑身一震,低下头时,就看到一个小女生向她招手,示意她低下头:
“您受伤了吗?”
她满脸血伽,是与骆慎的搏斗中受伤的。
张玉勤这才后知后觉的想起,可是她感觉不到疼,她的感受早就随着珠珠的去世而逝去,她摸了摸脸,此时应该肿得十分吓人。
小女生踮起脚尖为她吹气,丝毫感觉不出眼前这个女人先前还心狠手辣的夺去一条人命。
“不疼吗?”
“不疼。”张玉勤有些僵硬的笑着摇头,她在这小女生面前显得有些狼狈,这些纯洁善良的孩子,让她觉得自己满身罪恶与污秽,却又让她难以抗拒,使她想起自己的女儿。
“您一个人吗?”
小女生还有些担忧的问她,张玉勤顿了顿,目光慢慢变得如水似的温柔,落在女孩儿脸上,她与珠珠年纪相似,她仰起脸关切的表情,像极了她的女儿。
“不,”她轻轻的摇头,蹲下身,与小女生平视,认真的回答她:
“我还有个孩子,只是不在我身边而已。”
那一刻她平静的说出这句话,却使舒佩恩感慨不止。
张玉勤说出这句话时,剧场内响起一些人轻轻的抽泣声。
她低垂着头微笑着,眼睛里似是水光若隐若现的。
电影院的灯光亮了起来,屏幕上张玉勤的这张脸被定格。
《恶魔》片尾曲的声音响起,舒佩恩觉得意犹未尽,并没有起身。
电影院中坐着的人都与他一样,大家不知道是在等待着什么,却默契的没有站起来,而是固执的等着电影主创人员的名单出现,直到最终十分钟的音乐放完。
舒佩恩有些怅然若失,电影确定完了,可他看完却心中如猫抓似的。
他还想要知道最终骆慎与其母的选择,究竟是谁活了下来,会不会再对张玉勤展开报复,可是舒佩恩私心里又觉得无论活下来的是谁,对于张玉勤来说都是没有分别的。
仔细一想,如果活下来的是骆慎,他是牺牲了母亲的生命才换来生的机会,终其一生,这个‘恶魔’都会陷入这个地狱里,难以脱身。
他如果要报复张玉勤,张玉勤已经没有什么好失去,她无所谓惧。
而骆慎要是选择牺牲自己,使母亲活下来,那么他的母亲余生都会与张玉勤一样,活在无尽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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