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因出身名门,见了皇帝却是不慌不忙。
皇帝并没空与之啰嗦,只略略点了点头便要往后头走。
却冷不丁的,一直拐杖腾地横在面前,拦住了去路。
心中正焦急,连宸祈不禁有些微恼:“老夫人这是何意?”吴意子亦是喝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拦住皇上的去路。
老夫人却是毫无怯色:“民妇拦住皇上,是为了皇上着想。王裘氏己经是病入膏肓,身带不详。皇上龙体金安,不可冒犯。”一脸坚决,毫无退让之色。
皇帝更加恼怒:“既然己经病入膏肓,为何到如今才来禀报?”
老夫人更是神色自若:“民妇认为此乃王家家事,不足以上达天听。”
“家事!”皇帝怒得吼了一声,心底却知道老夫人所言合情合理,一时找不到话来辩驳,只得愣在哪里。
半晌,才道:“联不管家事国事,今日谁敢拦着联,便是抗旨!”
屋子里弥漫着浓重的药味,皇帝才踏进屋,便被这药味呛得咳嗽了几声,眼睛亦被熏得睁不开。“这屋里点的什么香?”不禁脱口问道。
便有王家请来的大夫,在一边畏畏地:“启禀皇上,此乃驱邪的艾草,并不是香料。”
艾草!
皇帝怒目而视。
这才知道,自吏部尚书离世,王老夫人请了道士至家中办了一场法事。那道士也不知是怎么回事,法事做到一半,竟忽地高呼这府中有不洁之物。一路追寻,便到了王裘氏所居的这墨阳阁。
还未进屋,那道士便直呼这屋中居住的乃扫帚星转世,克父克夫。当年娶王裘氏入门,王老夫人本就看中裘氏名门,打着为奄奄一息的儿子冲喜的主意。没想到裘氏一进门,王逾便一命呜呼,没多久,裘氏亦家道败落。于是便一直不待见这个媳妇,只是裘氏一直恪守本分,也抓不到错处,这道士一眼,老夫人正好借题发挥。
只因是太后亲自赐婚,动她不得,便从那日起,日日要裘氏在墨阳阁中焚烧艾草,作驱邪之意。
“依奴婢看,少夫人这病便是生生被那艾草熏出来的。可是活生生的人啊,哪禁得起没日没夜的熏……”说话的是裘氏自家中陪嫁而来的丫头巧儿,心疼得直抹眼泪。
心便如猛然一揪,皇帝随着巧儿进去,脸色阴郁无人敢拦。只到病榻边,瞧见了那己经枯瘦如柴的裘氏,惨白的脸色。
却只能愣愣地站在那里。
自那日私自出宫出了娄子,被裘大人送回宫起,他便再没有见过她。她出嫁之日,亦只是远远地站在窗外,她盖着喜帕。
这么多年了,这是第一次见到她。
她……
己经同记忆里的不同了。
判若两人,只有在五官之间依稀辨认出些儿时的模样。
蹒跚几步,想要靠近。
“皇上……”吴意子心中暗喊不好,壮着胆子硬着头皮上前去拦了拦,“皇上龙体要紧。”却是暗暗使了个眼色。
这屋子里还有王家请来的大夫,和王家三四名下人,可不好落了什么话柄,传出去对这裘氏也是不利。
连宸祈脸色苍白,却明白吴意子的意思。
手早己在两侧紧握成拳,青筋隐现。
“大夫,王裘氏到底如何?”
那大夫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见皇帝如此,一颗心早就上下打着鼓,此时更是“扑通”一声跌倒在地:“启……启禀皇上,草民回天乏术……”
满屋子的人,没有一个敢接话的。
良久,皇帝才咬着牙,迸出:“传联旨意,接……裘氏进宫,宣御医。”话音未落,吴意子便急忙地:“皇上三思!”
接她入宫己经是有违常理,偏偏皇上称其做裘氏――这不是要王氏休妻之意吗?这话传出去,那流言飞语还指不定传成如何不堪呢!
皇帝却像铁了心一般:“这是圣旨。若有违抗,格杀勿论。”
这是他欠她的。
若不是因为他,她应该可以嫁得一户好人家,嫁一个如意郎君,生儿育女。她应该有幸福的生活,而不是像今日这般……
他应该要还她的!
当年的他做不了主,今日的他却己经是一国之君了。便是母后,便是父皇回宫,也不能阻止他为她尽最后这点绵薄之力。
便是无力回天,他也要她在皇宫里,去的安详,去的风风光光。
134、月华冷彻鸳鸯铺(七)
秋雨淅淅沥沥地下着,落在青灰色的屋檐上,发出错落的嘀哒声。雨水顺着屋檐落下,仿若一串串被风吹动的珠帘。
画扇手中捏了一朵雏菊,有一下每一下地扯着。
月眉站在她身后,却不是平常的宫内打扮。一袭紧身的黑衣,发丝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显出几分平日不见的干练:“本来差一点就成了,却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硬生生将皇帝拦了回去。”
雨打湿了青色的道袍,画扇静静地问:“知道是什么人吗?”
月眉道:“只知道是前司马裘大人的孙女,十余年前由太后做主许给吏部尚书之子,才嫁过去便守了寡――只是不知道和皇上有何渊源。”
心里猛地跳了一下。女人敏感的直觉让画扇知道这里头并不简单。又不是皇亲国戚,是死是活与皇帝又有何关系,还要接近宫来将养。
宫里素来最忌讳这些病的死的,皇上又怎么会平白无故地冒险呢。
她在连宸祈心底,一定是个很重要的人。
或许,她才是连宸祈爱的那个人。
手中的雏菊啪的一声落地,掉入廊子底下的泥土之中。雨水淅淅沥沥的冲刷下来,渐渐的那雏菊便一经被淹没在黄泥之中,看不清楚原来的样子。
一股酸意涌上心头鼻尖,竟不能呼吸。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嵌入手心的肉中,是钻心刺骨的疼痛。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原来她并不是他心底唯一的那一个人!
她一直以为,他后宫佳丽三千,不过都是因了皇帝的身份,她一直相信,他心底爱着的那个是她,只是她云画扇……
“再去多打听一些。”她请若无闻却坚决的,带着一丝恳求,“月眉,帮我再去打听一些……”她到底是什么人,她是什么人!
她想知道,她真的想知道!
月眉的眉间是复杂的神色。
“娘娘知道,如今我在宫中并不好过。”良久,她才淡淡地说了一句。画扇的倒台,她被调配到皇后宫中服侍。皇后宫里的一向视画扇做眼中钉,如今月眉落到她们手里,自然是极尽侮辱只能事。
虽然身怀武艺,却因为有王爷的重任在肩不可暴露身份,只能忍了。
画扇讷讷地:“我知道……”失神地垂下头去。“可是……”可是我很想他。
我想念他。
“奴脾想知道,娘娘与皇上之间,除了奴脾知道的之外,还有什么关系。”忍不住问出口,月眉想是豁出去了。她必须要知道,她的性命亦栓在这件事情上,她不能掉以轻心。
若不是因为王爷的大业而死,不值。
画扇一愣,仰起脸看她。脸颊上还带着未干的泪,双眼己经没了往日的神采,空洞洞无一物。月眉更加坚决:“若是娘娘要奴婢做事,也请娘娘拿奴婢想要知道的东西来交换。”
画扇哑然而笑。
月眉……
这个一直伺候在她身边的侍女,似友非友,似敌非敌,她依赖她,需要她做她的手,她的眼,她的耳,却又要防着她,隐藏好心底的那个秘密。
那个,或许己经不是秘密的秘密。
“我……”她忽地笑起来,灿烂如雨后彩虹,“……爱他。”
爱他……
“怎么回事,怎么去了一个云画扇,又来个半死不活的废人!”若如气哼哼地,摔了几案上一个红梅白瓷。
云画扇那个贱人还没死,还有可能东山再起,现在又多了个裘敏!
侍女落花检起地上的碎片,陪笑道:“娘娘且宽下心,任凭这裘敏有什么本事,都只是个将死之人,还能翻了天去不成?皇上接她进宫,不过是心下愧疚,想要补偿她罢了……”
若如似听出什么,盯住落花:“你这话是什么意思?愧疚?皇上为什么要对一个臣子的媳妇愧疚,为什么要对一个寡妇愧疚?”难道说,皇上与这个女人之间有私情?
知道皇后想到了什么,落花含笑道:“娘娘有所不知,其实这件事宫中并没有多少人知道,奴脾也只是听老嬷嬷偶然间提起过……”低声地将自己所知的一一道出,落花脸上是谄媚的笑容。
“原来皇上还有这样一段情。”浓浓的醋意毫不掩饰地写在脸上,若如恨得几乎要咬破了唇,心中又有一丝得意,“呵,云画扇那个贱人,还自以为是皇上心中所爱,真是不知死活。”只是又还是担心:“你说,万一这裘氏……”
落花宽慰地:“娘娘且宽下心来,不过是一个将死之人,如何翻得了天去?指不定再过一炷香时间就咽了气,娘娘何必自扰。
一番话说的若如眉笑颜开:“这倒也是……”顿了顿又道,“西线那边,可有什么消息?”
落花小心地看了看四周,凑至若如耳边道:“奴婢打听到,如今大兴国尚在观望,并未在两方做出选择。娘娘放心,只要大兴国一日未表态,皇上就不敢动娘娘。”若如若有所思:“只是,若本宫能说服皇兄襄助大玥朝,本宫在朝中的地位一定更加稳固。”只要自己能帮大玥朝解这个围,那些大臣一定会记得这一笔,她也会更得民心。到时候即使皇帝真的想杀她,怕已经是由不得他了。
如今母后己经去了,她必须要为自己多做打算。
落花轻声道:“娘娘的意思是……”
“替我去求见皇上,就说本宫愿意修书给皇兄,说服皇兄出兵襄助大玥朝。”若如笑,亦是美得倾国。
她不仅要除去云画扇,她还要自己这皇后的位置坐得稳,一直坐下去。
她还要做太后。
135、碧阑干外绣帘垂(一)
是无穷无尽的黑暗,铺天盖地而来。
这是什么味道……
这个味道好熟悉。淡淡的香,沁着一两点冰凉的寒意,入鼻清凉。这不是艾草的味道。迷迷糊糊中,她微微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的喉间干涸如火烧一般,额上似乎有涔涔的汗,黏黏腻腻的。
好像有微微的风扇来,一下一下的,分明是扇子扇起的风。谁……谁会帮她扇扇子?
是巧儿吗?
只有巧儿才会替她打扇子了吧?
外头好像有秋蝉的鸣声传来,断断续续的,传到耳中。今日这屋里似乎特别的安静,往日老爱在门口絮絮叨叨的老妈子们似乎都不见了。
啊!
老夫人……
什么时候了?
她是不是该起来,伺候老夫人了。
一双温柔的手覆上她的额头,微凉凉的,竟带给她莫名的心安。于是躁动的情绪又平静下来,双颊上的潮红亦褪了一些。
犹记得小时候,那时候尚未出阁,秋天的第一道风起的时候,小阁前的梧桐树就渐渐地开始红了叶子,一点点黄,夹杂在大片大片的绿色之中,好似秋日的阳光星星点点。姨娘们在院子中搭下绣架,月白色的缎子紧紧绷上,一针一针仔细地绣出火红火红的蔷薇花。她百无聊赖地趴在窗上,一边揣着小小的心事,盯着院子那边高高的围墙,等着那个早己经约定好的暗号。
连宸祈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怎么还瞧不好吗?”送进宫来的时候,御医诊断之后信誓旦旦地说还能救,只是已经过了六天,却还不见有丝毫苏醒的样子。
庸医,一群庸医!
只是温顺良去了西线,杭叔叔又在母后父皇离宫之后告老还乡,这宫里也只能先养着这帮庸医了。
这声音……
明明是陌生的,却觉得那么熟悉。
竟让她蓦地想起一个人。
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
她努力地,想要睁开眼。只是眼皮却如灌铅一般沉重,抬不起来。她想要伸手去抓,可是手亦像被绑住一般,动弹不得。
不会……
怎么会是他。不可能会是他。
这一辈子,她是没有机会再看见他了吧?
一滴晶莹的泪,顺着眼角轻轻滑落。
“啊!皇上您看!”巧儿大叫起来,惊喜地,“小姐流泪了,小姐她流泪了!”
原本己经起身的连宸祈猛地回身坐下,一手握住了她冰凉的手,一手抚上她的眼角。果然是湿润的,果然是流泪了。
“……”开口,却不知道如何称呼她。
小时候,他只叫她,“喂”。
终于,还是喊了一声:“喂。”
是他!
心头一阵难掩的狂喜,仿佛有一个快乐的声音要呐喊出来,满满的喜悦就要冲破喉咙,她蓦地睁开眼,只觉得眼前一片白光,刺得她两眼泪流不止。
“太子哥哥……”她请若无闻地,却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在喊。
倒把连宸祈吓了一跳,慌乱地:“怎么了,这是怎么了?哭什么?”巧儿在一边,亦是哭得泪流满面,抽抽搭搭地:“小姐是太久没见到皇上,喜极而泣……”
只有她知道,在王府里的寂寂长日,小姐心里念的,都是这个太子哥哥――即便后来知道他做了皇帝,她还是习惯称呼他做太子哥哥。
每到秋日,梧桐红了叶子的时候,小姐总是精心地挑出完整好看的,洗了晾干,在上头题上许多她看不懂的诗句,写完了,又是拿着痴痴地读着,读着,泪水就这样忍不住落了下来。最终,那些红叶都逃不了被焚烧的命运。
“若是让人看了去,还不知道要传出什么话。”小姐总是这样淡淡地说一句,便随手将一片片红叶捋进炭盆中。
只是那微微发抖的手,却暴露了她的舍不得。
皇帝默然。
慢慢地,白光渐渐退去,眼前终于是有了模模糊糊的影子。那张焦急的脸,那样熟悉的,映入她的眼帘。和记忆里的他,那么的不像。
可是又仿佛是一模一样。
那眉眼,那样的温润,是她记忆里的眼。
“太子哥哥……”她试着小声地唤了一声。
连宸祈心中一动,愣愣地应了一声:“是我……”是你的太子哥哥,那个害你一生受苦的人。看着她这个样子,心底不禁又涌起愧疚。
她傻傻地看着他,满眼都是不敢置信。
这真的是他吗?
这一辈子,她居然还可以见他一面,她的太子哥哥……她日日夜夜想念着的太子哥哥!
她犹记得出嫁那天,她坐在太后寝宫里的锦塌上。大红色的喜帕遮住了她的视线,只是漏了一条缝,恰恰能看到一侧微微打开着的窗子。
秋日的朝阳,正从这细缝中照进来。那天是苍白的,阳光的澄黄的颜色,一枝逸出的梧桐,突兀地将苍白色的天空划成两半。
她要嫁了。
小的时候,姨娘们常常拿她开玩笑,她也早早地便在脑子里想过自己出嫁的时候的样子,想象过自己的夫君。后来进宫来,不知是不是幸运,认识了太子哥哥。
太子哥哥极喜欢她,这是阖宫皆知的事情,自那一日太子哥哥不小心射落了她的发簪,在贵妃的寿宴上,又不知道和贵妃说了什么,傅贵妃便三不五时地召她进宫去陪伴。
记忆里的傅贵妃,是极美丽的。尤其是脸颊上常常画着好看的花儿,娇艳欲滴更是平添几分娇艳。傅贵妃是前朝的公主,也是太子哥哥的母亲,举手投足之间,都有无限的尊贵。只是却是极和蔼的。
那时候,姨娘们总揣测说,傅贵妃指不定是有意要让她做太子妃,竟都待她不一般的好了起来。平日里她是并不受宠的,那一段时日,几位姨娘和伯母,都像是讨好她似的,见了她那嘴巴比蜜还要甜。
只是她心里更甜。
虽然每次她们开玩笑,唤她做太子妃的时侯,她总是恼怒地跑开,只是心底却是羞涩的。一想起太子哥哥可能便是她将来要嫁的那个人,脸上就忍不住红霞乱飞。
136、碧阑干外绣帘垂(二)
只是爷爷的眉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