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谁知道对方脸色比她还难看,冷冷审视了她不怎么健旺的精神和不怎么整齐的衣着之后,狠狠瞪了她一眼,掉头而去。
君珂热脸碰着冷屁股,咬牙望天,心想当初纳兰述在天语那十年,怎么活下来的?
她不知道,其实纳兰述是可以在天语族内,安安稳稳学艺的,但他呆了一个月后,宁可选择了自己去最艰苦最可怕的雪原上苦修,以逃离那些老货,当年三岁的纳兰述,一天早上被痛苦万分叫起后,抱着自己的小包袱抬腿就走,留下了一句气冲云霄的宣言——老子宁愿在雪狼的怀抱中死去,也不要在天语的被窝里睡着!
……
君小珂很快尝到了纳兰述当年的噩梦的滋味,很快君珂就不再梦见骑幺鸡天上飞了,她开始梦见植物打僵尸,她是植物,帐篷外那直挺挺一群是僵尸。
那群老货,叫起就叫起,还叫得一天比一天早,最早的一次,君珂熬了个通宵,刚回来躺下,帐篷外就响起那恐怖的干巴巴的“请君统领起床!”
君珂终于生气了。
尼玛,姑娘我长到十八岁,从研究所到尧国,从来没人管过我睡觉!
不是起不起的问题,而是这就开始急吼吼地管了,一旦形成习惯,以后怎么活?
这习惯不好!
得纠正!
她决定从今天开始,绝对不再惯着那些老货,被子往头上一蒙,顺手撕了两团棉条往耳朵里一塞,继续睡。
帐篷外的人,很有耐心地等着,平均每半刻钟,叫一次。
“请君统领起床!”
“请君统领起床!”
……
半个时辰后,帐篷外的叫起换了。
“纳兰大帅三更睡,四更起。”帐篷外的人直挺挺念着,“君统领三更睡,辰时尚自未起!”
君珂忍无可忍。
这叫什么话?
说得好像她和纳兰述已经睡在一张床上,纳兰述起了她赖床一样。
这会引起误会的!
她唰一下坐起来,三下五除二穿上衣服,找出纸笔,唰唰写了一个牌子,往帐篷外一挂。
“此人昼伏夜出,作息时辰为鸡叫睡狗叫起,请严格按照此规则叫起,谢谢。”
牌子一挂,她回头睡觉,懒得去看那群长老的脸色——狗是我的,轻易不叫,鸡?这附近有吗?
长老们是不可能学鸡叫狗叫的,而且君珂这么一挂牌,明摆着如果从今以后他们再跑来叫起,那就是鸡和狗,长老们丢不起这人。
叫起一事就此作罢,结果是君珂从此坦然告卧,长老们从此看她脸色更难看,君珂也不管——讨好你也不得好脸色,那我不如让你看我脸色。
叫起作罢之后,长老们并不甘心,开始挑剔君珂的礼仪,在他们眼里,这位纳兰述选定的女子,名声好大,却素质很差,大燕淑女该有的风范,她统统没有,比如不穿裙子,比如不侍候男人,比如居然还养狗;大燕淑女不该有的习惯,她统统都有,比如吃饭和纳兰述并桌,比如行路和纳兰述齐肩,比如议事时随便坐在纳兰述身侧,有时候甚至坐在他上首!
天语曾认成王妃为主,但成王妃少年时期,也还是金尊玉贵的皇家公主,言行举止,十分严谨,自然不会有君珂从现代带来的散漫自由,而君珂,她自己肯定是没有男尊女卑意识的,有时候她会想起来让纳兰为尊,奠定他第一统帅地位,但有时候也就忘了,毕竟不是根深蒂固的东西,她忘记了,也没人会提醒,联军早已习惯,在他们心目中,君珂地位本就不下于纳兰述,而纳兰述更不会在意,他本来最看重的,就不是这些虚礼。
如今有人在意了,不仅在意,还要纠正了,这群老货,看出来纳兰述对君珂的看重,当面并不给君珂难堪,却私下命人送了许多书给君珂,《仪礼》、《女训》、《闺教纲常》……
君珂把这些书都拿来垫桌子垫枕头。
送书没用,老家伙开始采取实际行动,她和纳兰述并肩行路时,会有人不动声色地踩她袍子;她和纳兰述同桌吃饭时,会有人在她准备坐到纳兰述身侧时,抢先奉上一套碗筷,说是留给成王妃的,这下连纳兰述都没法好好吃饭,要退到下首,自然更没她的位置;她有时议事习惯性往上首走时,那些老家伙会抢先殷勤地拉住她,把她往下首第一的位置上让,她只好坐下——无孔不入的天语长老们,用不动声色的技巧,时刻对她宣战,势必要她懂得“以夫为天,男尊女卑。”
君珂再大度,这样的事情多了,也难免憋火,她不愿意和纳兰述诉苦,干脆也不动声色反击,谁踩她袍子,她就惊叫有敌,反手一个肘拳,弄得踩袍子的人难堪;吃饭没她位置,她就拉着纳兰述抱着大碗串营帐边走边吃,美其名曰联络将士情感,纳兰述非常赞成,倒把长老们气得脸色发白,认为这个女子没规矩到极点,还要带坏纳兰述,堂堂大帅,未来尧国之主,怎么可以抱着碗到处窜?
议事的时候君珂也不理长老们的拉扯让座,谁拉她坐下首第一她就把谁按在那位置上,长老们是规矩的,规矩的长老是绝对不肯僭越的,不该他们的位置也是绝对不肯坐的,等他们拼命站起身来,君珂早已窜到上首一屁股不挪窝了。
这么斗多了,精明的纳兰述自然早看在眼底,也不知道他用了什么办法,很快,君珂发现紧箍咒松了,长老们似乎屈服于纳兰述警告之下,又似乎觉得她朽木不可雕,开始放弃了对她的念咒。
君珂心花怒放,以为噩梦从此结束,君小珂VS长老团完胜。那几天走路都是飞的。
不过她飞得太早了……
此时对华昌王的战争已经打响,但双方都没有在第一时间展开大战,只是试探性的接触,纳兰述在等胜尧城内的动静,等他们决定,是开城和自己合作,两面夹击夹死华昌,还是闭城守国,迎接自己的再一轮攻城。何况他也想将华昌王多围几天,围到他弹尽粮绝才好。
战事目前不紧迫,君珂也有了闲心,有时让步妍过来,陪红砚谈谈讲讲,红砚自从鲁海死后,总有些痴痴的,像个游魂样跟在大军里,君珂希望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步妍,能够给她一点开解。
也许是身份相近,也许是步妍确实体贴,红砚最近的情绪也好了很多,经常和步妍混在一起。
这天两个女子心血来潮,说要做尧国的粘糕,当即找来了糯米青梅酒曲鸡蛋等物,两个女子自己在木盆里揉面,此时已进春四月,劳作很有点热,两个姑娘都高高卷起袖子,露出白生生的胳膊,胳膊上,各自都有鲜红一点。
君珂觉得好玩,也蹲在一边要帮忙,步妍便让开位置,君珂卷起袖子,步妍看了一眼她的胳膊,一怔,却没有说什么。
倒是红砚,瞄了一眼,道:“小姐你没点过守宫砂啊?”
“守宫砂?”君珂怔了怔,随即想起古代女子这个风俗,原来这里也有,她瞥了瞥两人臂上的红点,哈哈一笑道,“守什么守啊,还差这一点红?”
她是开玩笑,两个女子也知道她的性子,都笑笑不说什么,红砚心想她和纳兰述一路相随,少年男女情热,有个什么也正常,虽然两人还没下定,但全天下都知道,纳兰述非君珂不要,说起来也没什么。
此时几个天语族长老正经过,看见她们的胳膊,都赶紧闭上眼睛,一副非礼勿视模样,听见君珂这句,长老们齐齐睁开眼睛,目中都有怒色,随即瞥了一眼君珂的胳膊,这怒色便更浓了几分。
他们怒气冲冲走过,在主帐请见纳兰述,纳兰述亲自迎了出来,笑道:“说过多少次,长老们和君珂一样,可以随时见我,何必还拘那些虚礼。”
他不说君珂还好,一提,那就是火上浇油,几个长老,同时重重哼了一声。
纳兰述一怔,他此时眼睛已经痊愈,看见对方神色,顿时知道不对,以为有什么不妥军情,连忙询问,几位长老却一言不发,直到进入帐中,才慎重询问,“少主,你和那位君姑娘,可有夫妻之实?”
纳兰述怔了怔,再没想到几个老家伙这么慎重其事跑来竟然是问这个,还问得这么直接,心中倒是一喜,心想一直以来他们似乎不太喜欢珂儿,如今可是让步了?
于是哈哈一笑道:“我倒是很想。”
这话于他算是对这几位长老,表明了非君珂不娶的心迹,但也说明了两人目前的进度还没到那一层,几个长老一听,面罩寒霜,直直站了一会,道:“既如此,明白了!”便告退出去。
纳兰述倒给他们搞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悄悄喊君珂来问,君珂也莫名其妙。
两人都不知道,机缘巧合,某个天大的误会产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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尧景祥元年四月十一,尧国胜尧城内终于暗中递来消息,新任尧皇愿意打开城门,和纳兰述合军歼灭华昌王,并开城迎接盛国公进京,但同时尧国继任皇位的五皇子也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是要纳兰述立誓,入城之后,善待他的家族,并在他退位后,以不低于太上皇的待遇供奉;二是立即杀了矫诏篡位的步皓莹和她的一切从属。
两个条件,一个纳兰述不同意,一个君珂不同意,不过纳兰述在面对使者的时候,是笑意如春风的,态度也是十分好说话的,他很无辜很惊讶地对使者说,“陛下何出此言?退位?纳兰述万万不敢听!微臣驱驰千里,带兵来援,实是因先母遗命,欲待挽救我尧国皇族正统,挽救百姓于乱世水火,对皇权大位,那是万万不敢想,万万不敢想!”
使者苦笑——你不敢想,你已经做了。
“陛下其实也是太心急了。”纳兰述继续道,“第一个誓言,我便是要立,也得等到进入京城,在金銮殿参拜陛下之后,当着陛下的面立了才有用不是?这等大事,如今我便是在这里指天誓日,其实也是完全没有意义的。”
使者无言,心想等你进了金銮殿,杀了人再立誓,谁能拿你有办法?
“第二件事。”纳兰述微笑,“按说皓莹公主也自立为皇,也称有先帝遗诏,到底谁才是皇权正统,我一个外人,难以判断,皓莹公主现在也要求我杀了五皇子呢!帝皇只能有一个,纳兰述也只能奉一人为主,现在没有凭证,为了谁杀了谁,我纳兰述都难免背上弑主罪名,使不得,使不得!”
使者默然——你都铁了心要造反了,你还怕弑主罪名?
“所以,陛下的要求我铭记在心,一旦功成,必定履行。”纳兰述正色道,“请转告陛下,只要陛下拿出他继位的正统证明,纳兰述立即将篡位逆贼步皓莹斩杀当场!请陛下放心!”
使者默默——我们其实都很不放心……
但没有办法,谁的手掌握着枪杆,谁就有挥斥天下的权利。
“陛下对我很不放心啊。”纳兰述皱眉,一脸忠心耿耿不被理解的叹息,“想必不是太愿意开这个城门?是怕担上什么不好听的说法吗?来,”他牵着使者的手,带他去看巨人般的野牛族士兵,“胜尧城城门造起来很不容易啊,撞坏了还要花钱修,尧国两年战乱,民生凋敝,我们要体恤百姓啊……”
使者吐血——见过威胁的,没见过这样威胁的!
纳兰述送走了一无所获垂头丧气的使者,负手默默看着城门,刚才的嬉笑如意已经淡去,换了冷凝讥嘲的眼神。
君珂悄悄出现在他身侧。
“尧国新帝,很有意思啊……”她笑笑。
“尧国这群皇子皇女,都很有意思。”纳兰述笑笑,“传令,今夜轮番休整,任何人不得脱衣安睡。”
虽然不明白纳兰述何以下这个命令,但冀北联军依旧完全执行,果然不出纳兰述所料,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华昌王全军三十万,发动了进攻。
几乎在立刻,冀北联军和义军,便如两只巨大的钳子,凶猛地从正面和西方,向华昌王的军队钳了过去。
华昌王被围住多日的兵,早已缺粮饥饿,无论是人数还是战斗力,都无法和合军已经有六十万的冀北义军联军相比,何况纳兰述还有那么多奇异兵种,战斗几乎在一开始,就呈现一边倒的态势,野牛族当先上阵,他们就像一群重甲骑兵冲在最前面,谁都知道,平原地带,轻骑兵一旦遇上重甲骑兵,那几乎就是被屠的结局,野牛族的钢铁压路机,一路上发挥的作用无与伦比,此刻自然也是所向披靡,一阵对冲后,华昌王的骑兵前阵被完全冲垮,冀北联军的骑兵立即冲上,波浪阵型穿刺冲锋,手中长矛比寻常骑兵更长,几个来回便将对方的骑兵挑落马下,一阵践踏,大家杀得兴起,一声吆喝,从阵前穿入,阵后穿出,几个来回,像篦子一样,将华昌王的军阵,狠狠篦出血花万丈!
精锐的箭手在后方,飞箭如雨,压制华昌王的两翼步兵,黄沙、冀北、血烈、云雷留下的四万鲁南兵,组成各种阵型,按照君珂的命令,不断穿梭战场,组成阵型,为免庞大混战战阵不便,幺鸡的狼军没有出阵,君珂手里抓着青黄黑红白五色小旗帜,立于她腾云豹上,骏马和人都凝定如雕像,在滔滔烽烟滚滚战场之上,彩旗招展,指挥全局。
这原本应该纳兰述亲自来做,但纳兰述着意要锻炼君珂的指挥能力,在瞬息万变的战场之上,指挥官的应变能力和大局观将会得到最佳的锻炼,这不是那些精心的沙盘推演和纸上谈兵就可以弥补,纳兰述希望君珂能在实战中,学会最精密最技巧,宛如拨弦合奏一般的指挥艺术。
他的决定自然会遭到天语族长老的反对,但是,反对无效。
因为纳兰述说他拉肚子了……
“拉肚子”的全军统帅,也并没有离开战场,但他没有理会己方布局,一直紧紧盯着胜尧城门。
华昌王很快就露出了败像,在被三面围困的情形下,他无处可去,只得不断压缩中军,向后退缩,后面就是城门,沉静地关闭,可以说现在,华昌王四面楚歌,无处可去。
这也是胜尧城打开城门,合围华昌将他全歼的最好时机!
也是尧国新帝和纳兰述约定,开城剿除华逆的最佳时辰!
“轰!”
一声巨响,胜尧城门果然缓缓开启,几乎是立刻,城门之内就潮水般流出无数灰衣士兵!
“陛下有旨!迎接盛国公,剿除华昌逆贼!”
源源不绝的步兵涌出,人人齐声大喝,声震四野,冀北联军哈哈大笑,中军围拥的华昌王脸色惨白,蓦然仰首大笑,“我呸!一群缩头乌龟,被老子压在里面打了一年,现在敢出来了!出来又怎样?来一个打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似乎对城内的尧国士兵怨气更重,竟然不管不顾,手一挥,下令已经退向城门附近的士兵,反攻尧国士兵!
华昌军忽然掉头向尧国士兵冲去,倒惊得冀北联军愣了愣,谁也想不到,战场之上竟然会突然失去对手,眼看华昌军愤怒万分,尧国士兵也不甘示弱,后者似乎被围太久,也对华昌军恨之入骨,直扑迎上,迅速短兵相接,很快乒乒乓乓打在一起,战团一团团移动着,陷入混战。
冀北联军士兵啼笑皆非,野牛族的汉子失去目标,干脆直愣愣站在战场上不动了,君珂连忙下令让他们换下,此刻胜尧城门已开,已经不需要这些人形战车了。
华昌王军队和尧国士兵军队纠缠在一起,就在冀北联军附近厮打,完全忘记了冀北联军的存在,冀北联军也乐得袖手——这两支军队,严格来说都是敌人,能消耗敌人的力量,何乐而不为?
因为先前华昌军大败后退,很多人已经失去武器,而冲出来的尧国士兵,似乎因为长期被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