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阔的棉田里,一匹枣红马箭一般向土粪堆奔来。姐伏在马背上,一边大声呼喊,一边用手枪向试图拦截她的鬼子射击。阿秀一下爬起来,立在土粪堆上,挥手向姐姐大喊,姐,不——要——过——来——。
柳清慧和应急分队摆脱了鬼子,突然发现阿秀和田菲芳不见了。再听枪声,猛然醒悟,知是阿秀和田菲芳把鬼子引开了。姐既感动又好着急,就令应急分队继续追赶大部队,自己骑着枣红马返回来寻找阿秀和田菲芳。
姐飞马奔至土粪堆下,大叫,快上马!
鬼子见又来一个漂亮女人,疯叫着:花姑娘的大大的有,统统的捉活的!朝姊妹俩逼过来。
枣红马旋即冲到土粪堆下。姐跳下马,二话不说,就用力把妹扶上马,自己再爬上去。
枣红马驮着姊妹俩,冲出了鬼子的包围。
妹紧搂着姐,冷丁儿心里冒出一种感觉,这种感觉只有儿时被妈妈驮在背上或者抱在怀里时才有,那就是:温暖、舒适、安全。妹脸贴住姐背,听着风在耳边呼叫,激动的泪水长流不止。姐默不一言,心里只有一个意念:一定要把妹妹救回去!她已经失去了弟弟,失去了大妹,要是再失去剩下的这一个妹,她该么样活下去啊!
一个尖利的呼啸声由远而近。枣红马猛然一个前立,把姊妹俩掀到了地上。枣红马却随着一声巨响,轰然栽倒。
姊妹俩先后爬起,一看都安然无恙。枣红马却牺牲了,血腥味和硫磺味混合一起,飘散在棉田里,腥淡淡,苦淡淡,刺人耳鼻。柳清慧蹲下身,抚摸着枣红马鲜血淋漓的脸颊,说,枣红马,你是为了救我们牺牲的啊,你是好样儿的!
阿秀说,在生死面前,马也能作出人一样的选择啊!
又有几发炮弹落在附近爆炸了。阿秀朝远处望了望,惊叫,姐,鬼子的大部队过来了。
姐站起来,看到数不清的鬼子从东南北三个方向包围过来,那成扇形散开的队伍像一张巨大的鱼网,网在一点点收缩,网里的人惊慌失措,直踩得棉田发抖,叫得空气滞塞。不一刻,人流就像一道湍急的潮水呼啦一下涌到面前。
姐下意识地抓紧妹妹的手,生怕她被眼前的滚滚人流卷走。妹也紧跟着姐,不敢离开半步。她们被人流裹挟着向西边涌去,只有西边冇得鬼子,也许那是条逃生之路吧!
人流滚过无垠的棉田,穿过一片茂密的红柳林,涌上一道高高的堤坝。越过堤坝,进入一片狭长草滩。再往前,一道辽阔的水域兀地横在前面,犹如一条巨大的白练浮动在天际。日正西斜,粼粼波光刺人眼目。
一条又宽又深的河流拦住了去路。
这就是前不久她们渡过的那条大河!
人们都傻了眼,纷纷掉转头,一窝蜂往回跑。跑到堤坝脚下,又被一把把明晃晃的刺刀逼着退回草滩。
姊妹俩被人们挤来挤去,挤到了人群的最前面。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十四章 阿秀遇难
数不清的鬼子涌上河堤,十几挺机枪在河堤上一字摆开。松埔向草滩上走来,狼狗跟在身边。
松埔向这群表情各异的人射着比狼狗还凶恶的目光。
那目光慢慢移到柳清慧姊妹俩身上。尽管她们在东奔西跑中搞得披头散发,尽管汗水淋漓的脸上沾满泥土和草屑,她们的天生丽质还是逃不过那双狼一样的眼睛。松埔立马走过来,挺直着腰板,得意地站在她们面前,用一种欣赏的目光上下打量这一对姊妹花。当他确认面前这两个女人是一对胜过国色天香的大美女时,脸上就浮出一丝阴森的笑,转身大步,上了河堤。
姐敏感地抱住妹,说,阿秀,鬼子要杀人了!
阿秀依偎在姐姐怀里,在这不可逆转的危急关头,她有好多好多话要对姐说,又无从说起。就赶紧要的说:
姐,我怀上陈怀龙的孩子了!
你么不早说呢?
可惜这一切都是梦!
冇到最后时刻,决不能放弃!
我们还能逃出去吗?
能!一定能!
……
松埔立在河堤上,把指挥刀指着柳清慧姊妹俩,恶毒地喊:花姑娘的留下,其余的统统的死了死了的!
那当儿,人们还在祈盼魔鬼发发慈悲,密集的弹雨突然就风一般刮来。可怜那些赤手空拳的百姓,统成了活靶子,一堆堆倒下。有的倒下时呼喊着亲人,有的倒下时呼喊着打倒小日本,更多人连嘴都来不及张就倒在血泊中。
血水染红了青草,浸透了沙滩,淹没了脚印。血泥累累,血流汩汩,顺着一条干涸的水沟,流向大河……
枪响时,姐用身体挡住妹,闭了眼睛。子弹从身边嗖嗖飞过,却没有击中她们。十几分钟后,枪声停了。姊妹俩睁开眼,不禁失声惊叫:天啦!
数百个鲜活的生命顷刻之间成了阎王殿里的冤魂。那一双双死后还怒瞪着的眼睛,那一片片刺目的血光,那千奇百怪的死状,令人不寒而栗,欲哭无泪!枪声歇后,鬼子端着刺刀在死人堆里寻找是否还有活着的人,发现有冇断气的,就用刺刀将其捅死。直到整个屠场翻了个遍,鬼子们才罢手,立在屠场边,注视着孤零零站在死人堆里的两个女人。
一个汉奸向姊妹俩走过来,在离她们几米远的地儿立住。阿秀朝他瞟一眼,不禁呆住。这个汉奸竟然是猪头。猪头干咳一声,说,阿秀,我们真是冤家路窄啊。阿秀骂,你这个该死的猪!汉奸!猪头说,这怪不得我猪头啊,要怪只能怪你自己。假如你要是答应了我,我们早就逃离了这个鬼地方!阿秀骂,闭住你的猪嘴!猪头冷笑:不怕你们高傲。太君说了,你们现在只有两条路,要么归顺皇军,要么和这些死人躺在一起。见她们不理他,更大了声说:太君命令你们在三分钟之内作出选择。么样?想好了吗?想好了就过去向太君鞠过躬,说愿意伺候太君,就行了!
阿秀紧抱着姐,说姐,我们决不能让鬼子活捉去!
猪头想想,又说,除了这两条路,还有一条路可走,那就是等边师长来救你们。边师长离这里应该不远,我想,他要是晓得你们姊妹俩在皇军手里,一定会全力来救!不过,那正是皇军所希望看到的哟!
这才是松埔决定留下她们的真正目的!鬼子真歹毒啊!姊妹俩不再理他。姐回头望了望那条大河,一个英勇而无奈的选择从心底冒出。就轻声说:阿秀,唯一选择就是投河,只有这样,才能挫败敌人引诱边强自投罗网的阴谋。你敢吗?
阿秀清楚着,虽然她和姐都会水,经过这些日子的奔波劳累,体力透支得厉害,想游过河去根本不可能。但是,除了投河,再也冇得别的选择了。姐,只要跟你在一起,我不怕!姐说,我担心你身体!妹说,姐不要管我,我就是淹死了,也比死在鬼子手里强!
这时,松埔下堤来了。
姐就不再犹豫,扶着妹挪动了脚步。她们跨过一具又一具尸体,踏着一滩又一滩血水,一步一步,向河边走去。
松埔立住,目光上压着惊恐。他以为这两个柔弱女子的魂魄早已吓飞,只剩下两坨面团似的躯体任他玩耍。孰料她们这般顽固,誓死不屈!
松埔不知所措。
快走到水边时,阿秀忽然感到小腹特别涨痛,且一阵比一阵痛。这是今天第二次肚子痛,她以为痛过几下会好的,就咬牙坚持走到水边。忽然,有一股粘乎乎的东西从那儿涌出来,顺着裤管一直流到脚背上。
血!殷红的血!这是么回事啊?阿秀惊疑地望着姐。姐说,阿秀,你……可能流产了。
阿秀就一屁股跌坐在水边,泪珠串串往下落。姐,这是天意,天要亡我呀!姐用力把她拉起来,搀扶着她,继续向水中走。阿秀,孩子冇得算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你还会有孩子的。
走了几步,河水一下淹到腰际。底层的水是凉的,在凉水刺激下,阿秀愈加酸软无力,尤其下身,好像根本不属于她。她明白无论如何也游不到对岸,说姐,你放开我先走吧。我不能拖累你!姐说,莫瞎说,有姐在,就有你在!不由分说托着妹向河中游去。
看到她们会水,松埔慌了。他起先盘算,即便她们不肯就范,也可以把她们作为诱饵,让边强来自投罗网。如果让她们投河自尽了,岂不竹篮打水一场空!就嗥叫一声,十几个鬼子一字摆开,举枪向在水中游动的两个女人瞄准。
姐托着妹往河中游,只游一阵就累得不行,忙改用踩水。这样需要的力气小一些,又不好托着妹,再改侧泳。这样换来换去,力气已耗去不少,又呛了水,咳嗽不止。
阿秀越来越虚,四肢失去了知觉,只有大脑还蛮清醒。不能拖累姐,必须作出选择了。
姐,我爱你!如果有来生,我还要做你的妹妹!姐说,不要说话,留着力气过河!阿秀说,姐,我不行了。你放开我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活不了!姐说,阿秀,你是我的好妹妹,姐不会丢下你的,要死我们就死在……一个浪头打来,姐又呛一口水。阿秀用最后的力量,把姐往前猛一推,同时喊,姐,保重……一个巨浪打来,把阿秀吞没了。
柳清慧的身体失去平衡,一下滑进波谷。等她挣出水面,已不见妹妹踪影。她心就一下子空了,她哭,她挣扎,她伤心欲绝地喊,阿秀——你在哪儿?我的妹妹呀……!
松埔目睹这一切,立那儿木桩着不动。是沉思,还是困惑?他最终也没有下达射击的命令,他摇摇头,他慢慢摘下军帽,他面向滔滔东去的波浪,低下了残暴的头颅。小鬼子们也放下枪,向还在波浪中挣扎的女人脱帽致敬。
屠场死静又死静!
……
突然一阵山呼海啸,山谷里杀出一队中国骑兵。
鬼子抵挡了一阵,很快乱了阵脚,纷纷夺路逃命。松埔的心已被刚才的情景打乱,无心恋战,就三十六计,走为上。
杀奔而来的正是独7师骑兵团。
应急分队赶上了大部队,听说柳大姐还冇逃出来,大家十分着急。这时,遇到了后撤的独7师。张英华就把实情告诉了边强。边强立马带领骑兵团返回去接应。赶了一程,碰到田菲芳。田菲芳哭着说,阿秀和大批老百姓被鬼子撵到河边去了。骑兵团就直奔河边。
边强立在死人堆里,桩钉着不动。她们是否就躺在死人堆里哩?他不敢看见那样的场面!
吴长顺现在是骑兵团长,他发现死人堆里有个人动了一下,过去一看,原来是猪头。就把猪头提到师长面前。猪头见了师长,扑通一声跪下,直叫饶命。在边强的逼问下,猪头说出了阿慧姊妹俩被迫投河的经过。
你这个混蛋!边强愤怒地骂一声,手起刀落,猪头滚出丈多远,血水溅了边强一身。
边强转身望河,河水滔滔,奔腾不息。边强无力地跪在血泥里,喊一声,阿慧——
对岸山谷传来一声沉闷的回响,响声如鼓。
这时,日已落山。落日走得那样匆忙,以至来不及把身后的光辉带走,遗留在天幕上!落日走得那般悲壮,以至长空无语,大地无声,似乎都在为那发生在波涛里的选择而叹息而悲伤!只有那奔腾的河水仍在不停的怒吼,给人以不屈不挠的感召和无坚不摧的力量!
边强晓得阿慧和阿秀都会水,他不相信她们会被急流卷走。赶在天黑前,他派了好几拨人马到下游去寻找她们。他说,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一定要找到她们的下落。
到了半夜,派出去的人先后回来,都报告说冇找到柳清慧姊妹俩,却发现敌人有趁黑夜围歼骑兵团的企图。边强无计可施,只好撤离河边。
姑妈的话:
我没有保护好你三姑妈,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伤痛……
第四十五章 寻找队伍
正是三更天,河湾墨一样黑,苇丛寂静又寂静。霭帐无形,从苇杪上滑过。芦花微微湿着,露珠儿滴答有声。一对野鸭走出窝巢,爬上苇中陆地。雌的摇尾振翅,渲泄着交欢后的惬意。雄的伸长脖子,发出一声长而亮的鸣叫。立时,和鸣声此起彼伏,一阵欢过一阵。那鸣声送走了辰星,唤出了晨曦,也惊醒了在苇中躲避鬼子搜捕的男女老少。
有人到河边打水,发现水边躺着一个女人,昏迷不醒。试了鼻息,还冇断气。就把她从水边拖上来,抬到高地儿。一老太婆给她查看身体,发现她并冇受伤。喂了一些水,她就慢慢苏醒了,眼皮微微睁开,露出两点黯淡的光。
这就是柳清慧,她靠着意外抓住的一块破船帮,漂到这个河湾里,有幸遇到这些好心人。
光喂水是救不活她的。可是这些逃难的人除随身带的饭团团,再也冇得东西可吃。老太婆望着奄奄一息的柳清慧,难过地说,多漂亮的女人啊,可怜她就要死了。
柳清慧又昏过去,且呼吸愈加微弱。一个正在奶婴儿的少妇走拢来,望了望躺在地上的女人,毅然把*从婴儿嘴里拔出。婴儿立时哇哇大哭。少妇犹豫了一下,决然把婴儿递给老太婆。一中年女人晓得她意思,就坐在地上,让柳清慧靠她怀里。少妇半跪在地,把*塞进她嘴里。她无力吸奶,少妇就用手把奶水一下一下往她嘴里挤……一只*挤空了,又挤另一只……
柳清慧的精气和意识开始一点一点恢复,先是感到嘴里不再干渴,接下来,一种甜甜的酥酥的夹带着淡淡幽幽特殊香味的液体源源不断流进嘴里,一直甜到心底。
奶水?
不错,是奶水!
世间一切美味都可以忘掉,唯有母乳的滋味不能忘!恐怕也只有这种滋味让人永远难以忘却!
柳清慧再次睁开眼,赫然看到一个少妇正给她喂奶。因她半躺着,少妇给她喂奶时需半跪半蹲。那少妇看上去一脸稚嫩,脸蛋上有一对可爱的酒窝儿。她看到柳清慧醒过来了,笑一笑,轻声说,大姐,你醒了?一股暖流即刻涌遍全身。柳清慧感觉这个陌生少妇就像年轻时的妈妈,慈善可亲、美丽动人!享受着这个陌生少妇给予的恩泽,柳清慧感动了,一串晶莹的东西滚失在晨光里。
婴儿的哭声!这哭声就在身边。她侧过脸,望见了老太婆怀里哭着找奶吃的婴儿。柳清慧立马明白,为救活一个素不相识的女人,这个善良的少妇竟能狠心让心肝宝贝挨饿。柳清慧受到了震撼!她坚决吐出*,也不晓哪来的力量,脚手并用爬到老太婆面前,接过婴儿,亲了又亲,喃喃着:对不起!姨姨让你挨饿了,实在对不起!泪珠一颗接一颗滴在婴儿身上。说来也怪,婴儿不仅停止了哭叫,还望着她笑了,露出两颗小乳牙。
少妇接过婴儿。老太婆把干饭团调成粥糊糊,给柳清慧喂了。又昏睡了一阵,到了中午,柳清慧醒来,醒来就能够站起。问过仔细,晓得他们已在这苇湾躲藏了半个多月,还晓得给她喂奶的少妇名叫花儿,今年才十七岁。婴儿一会儿望着妈妈笑,一会儿用小手掌去摸柳清慧的脸。
我男人也参加过支前,看你穿着军装,就晓得你是打鬼子的,就把你救起来了。花儿说。
柳清慧忙问,你男人呢?还在支前吗?
花儿忽然流出了眼泪,说,他死了……
啊……柳清慧心一缩,后悔不该多问。
花儿接着说,听说他是帮独7师挖战壕,在一个叫长龙岗的地方被鬼子飞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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