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河- 第34部分

　　花儿忽然流出了眼泪，说，他死了……

　　啊……柳清慧心一缩，后悔不该多问。

　　花儿接着说，听说他是帮独7师挖战壕，在一个叫长龙岗的地方被鬼子飞机炸死的。

　　独7师！柳清慧惊叫起来：长龙岗！你也晓得长龙岗？

　　花儿摇摇头，说不晓得。中年女人说，长龙岗在九江西面，离这里还有几十里路。

　　柳清慧好像打了一针兴奋剂，立时疲倦全无，充满激情和力量，昏浊的瞳人重现希冀的光。

　　长龙岗突围后，毕尔告诉柳清慧说，新四军东山游击纵队将继续在东山——长龙岗一带坚持游击战斗。这说明，她现在所在的位置离新四军活动的区域应该不远。

　　我要走，找部队去！她说。

　　大家都劝她不要出去。中年女人说，这位大姐，现在这一带是日本鬼子的天下，你一个女人到处瞎跑，危险啊！

　　柳清慧说，大婶，大嫂，谢谢你们！我现在必须去找他们，只有找到他们，我才有活头啊！

　　老乡们见柳清慧执意要走，就不再劝。老太婆从大家手里收拢来一些饭团团，包在一个小包袱里，送给了柳清慧。柳清慧千恩万谢，走出苇湾。老乡们一直望到看不见她，才转去。

　　因要躲避敌人，路途又不熟，柳清慧有时一天只能走几里路，有时辛辛苦苦转一天，又转回原地儿。数天后，饭团团吃完了，就开始挖茅草根充饥。这样又熬过两天，就在快要熬不过去时，遇着一个正在掩埋尸体的老头儿。她判断这是个好心人，就和他聊起来。

　　老头儿告诉她，一个多月来，他一直到处寻找和掩埋无人收领的尸体，有中国军人的，也有日本军人的，还有一些是难民。最多时，他一天埋过三十多具尸体。有时来不及挖墓坑，他就把散落各处的尸骨收拢来合葬。每埋好一具尸体，他心里就得到一份宽慰。

　　为一些与己毫不相干的人处理后事，而且其中还有一些是屠杀他的同胞的敌人，老头的行动看似有些愚昧，细想，你不能不为他的仁慈和宽容而感慨。

　　就有一种感动塞满她的心头。

　　柳清慧想，既然他是本地人，应该知道长龙岗。就问，老伯伯，你晓得长龙岗这个地方吗？据说那里也打了一仗。

　　老头儿说，他的家就在长龙岗附近，开打的那天，被鬼子一炮轰了。那一仗，小鬼子死了两千多人，尝到了中国人的厉害。仗打完后，鬼子把他抓去帮他们烧尸，前后烧了五天五夜。他怕鬼子杀他，假说帮他们找尸，才逃出来。逃出来后，他就开始收埋尸体。

　　柳清慧忽然想去长龙岗看看弟弟，就恳求老人带她去长龙岗。老头儿满口答应，还给了柳清慧几个熟芋头。柳清慧就吃着芋头，跟老头儿上路。

　　又一程翻山越岭，就回到了长龙岗。

　　爬上山岗，目光所及，一片荒凉。尽管硝烟早已散尽，尽管不见了刀光剑影，尽管听不到喊杀声，过去的一切仿佛历历在目！那满山遍野的弹坑，那一堆堆的弹壳，那撒在岩石上的斑斑血迹，都诉说着这里曾经发生的故事！

　　柳清慧在岗上一步一步走，追寻，回忆，沉思。不知不觉，目光被那半截树桩扯住。她就向树桩跑过去。树桩的一侧被烧成了黑炭，另一侧的表层也被烧焦了，但内层仍残存有一丝生命的精气。经月余喘息，居然顽强地冒出一些新芽儿，清新鲜亮，嫩茸茸，绿茸茸。柳清慧情不自禁说，真是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啊！

　　老头忽然叫起来，姑娘，你看，这里有一座坟哩！

　　她一阵颤抖，慢把目光从树桩移到地上，最后落定那一座简陋的坟堆上。坟堆已长起了青草，草团团簇拥着墓碑。她俯下身，用手拨开茸茸草叶，碑文就裸露在眼，虽经日晒雨淋，字迹有些模糊，仍辨认得清楚：

　　国民革命军新编独立第七师上校团长——亡夫柳云朋之墓　　　　　妻张英华……

　　柳清慧一阵头晕，差点瘫倒。老头手快，扶住她，惊讶道：姑娘，你累啦？

　　阿朋……我可怜的弟弟啊！终于忍不住叫一声悲切，就伏在坟堆上，嚎啕大哭。

　　哭够了，嗓子哑了，泪水也干了。就坐起来，用颤抖的手抚摸墓碑，喃喃着悲哀：阿朋啊……我的好弟弟，姐回来看你了，姐想和你说说话，诉诉心中苦闷……姐想问问你，阿秀她……她来看你了吗？你看到她了吗？呜……阿芳走了……你走了……阿秀也走了……你们一个一个都走了，只留下我这个姐……让我生不如死啊……老天爷，你么要这样惩罚我啊？难道我做了对不起天地良心的事情吗？……

　　听着哭诉，老头儿晓得了大概。老头儿冇劝她，她经历了那多不幸，应该让她哭，哭够，哭出心里所有痛苦和悲伤。他就到一边蹲着，耐心等待。

　　阿芳牺牲时，她正在回前线的路上。她十分后悔当时没有拦住阿芳，以至她心里长时间自责着。阿朋牺牲时，战斗正酣，为了女子行动队，必得强忍悲痛。阿秀牺牲时，为了给妹报仇，她必得活下去，把悲痛抛向一边。现回到长龙岗，再看弟弟的坟墓时，一直积压心底的痛苦和悲哀就得到一次总爆发，她恸哭，她怒骂，她呐喊，她狂笑……差一点儿就疯了。

　　老头儿抽了两袋烟，又静默了好一阵，她才平静。老头儿站起来，问，姑娘，你要找的找到了，还需要我帮忙吗？

　　柳清慧冇答话。她默默转身，面对坟墓，低声说：阿朋，我找他们去了。请你原谅姐不能在这里多陪你一会儿！等赶走日本鬼子，我一定和英华带着你的孩子来看你。弟，安息吧！我走了。

　　老头儿把一小袋芋头塞在她手里，说，一路保重啊！

　　谢谢老伯伯，谢谢！谢谢！柳清慧向老头儿深鞠一躬，一步三回头，离开了这个令她伤心欲绝的地方。

　　靠着那一小袋芋头，又是一连数日的艰难跋涉。

　　这天上午，她爬上一座小山，突然看到山下有一条公路。她想，不会碰到鬼子吧！就一拐一跛下了山。不想碰到鬼子，偏偏就碰到了。一上公路，就见一大队鬼子排着整齐的队形，从弯道那边威风凛凛开过来。

　　柳清慧就呆住，大脑一片空白。她实在跑不动了！

　　几个鬼子骑兵冲过来，抓住了她。。　最好的txt下载网

第四十六章　　　　责无旁贷
鬼子把柳清慧押到一个大佐面前。大佐见逮住一个漂亮女人，比得到一枚功勋章还高兴，立马下令休息。号声一响，大佐就令把女人押进路边包谷地。只一搂，就将她压在身下。

　　历经磨难的柳清慧已通体麻木，大脑一片混沌，连蹬踏的力气也冇得。她紧闭眼，绝望地想，完了，这回真的完了，上帝也帮不了我了！

　　这当儿，就在这当儿，绝望的柳清慧突然听到一声枪响。

　　那声枪响，像夜半惊雷震撼了大地，随着初秋干燥的滚风四散飘荡，在山山岭岭中回响。随着这声枪响，大佐的脑袋血浆四溅，身子一歪，滚到一边，像头死猪，一动不动。

　　随即枪声、喊杀声四起。柳清慧赶紧爬起来，整理被鬼子扯开的衣服。有个手握双枪的人跑上来，一声喊，柳小姐！

　　章政委！柳清慧叫一声，像一个身陷沼泽之人突然抓住了一根救命棍，激动，兴奋，幸运，感慨……各种情感齐齐袭来，刻在那一张惨白的脸上。

　　这段日子，第九战区主力在万家岭山区围住了日军第106师团。为策应正面战场，章弋率部去袭击日军侧后，途中发现了这一股正在休息的日军。他们出其不意发起攻击，将日军击溃。那曾想救下了柳清慧。他马上带柳清慧去见毕尔。

　　柳清慧诉了痛苦，毕尔甚觉辛酸。他令队医全力救治，还每天抽时间陪伴她。他希望用他的温暖愈合她心中的创伤。

　　她恢复得很快。一日，她跟毕尔去看女兵和男兵比枪法。她想，女兵能比得过男兵吗？

　　女兵连出场的是马赛男排长，男方出场的也是一个排长。百米开外有两个靶子，男方首先出枪。三声枪响，响得沉闷。裁判报出三个十环。

　　接下来由马赛男出枪。枪声响过，裁判跑上去，左看右看，靶上横竖只有两个小洞洞。裁判遗憾地大声：两个十环！

　　男兵欢呼雀跃。女兵鸦雀无声。

　　马赛男冷笑着要求裁判检查靶子后面的土坎。裁判就去靶子后面检查，结果发现土坎上有三个洞洞。裁判不放心，拿来刺刀在土坎上挖，挖出三颗子弹。裁判又仔细检查了靶子，重新宣布：

　　马赛男也是三个十环，其中有两颗子弹共一个枪眼！

　　女兵欢呼雀跃，男兵鸦雀无声。

　　柳清慧激动地走到马赛男面前，说，马排长，今天的比赛令我大开眼界，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天下女人还有你这样的神枪手啊！

　　马赛男矜持地笑一下，说，我们女兵连个个都是神枪手！

　　毕尔说，你们女子行动队如果参加了新四军，肯定和这些女兵一样，男人能干的事情，她们也能干！

　　是哩，新四军的确是一支威武之师，毕尔就在这支队伍里，这些对她来说，都极具吸引力。她心里痒极，巴不得现在就带领女子行动队参加新四军。尽管她有一点儿担心参加新四军后，会控制不住内心深处对毕尔的那种随时都有可能重新点燃的情火。

　　第二天，毕尔在女兵连训话，柳清慧也去听了。

　　毕尔说，人生道路上，有许许多多选择。但最重要的选择只有那么几次。有时候，一个正确选择能成就你一世英名，一个错误选择也能毁掉你大好前程。

　　捍卫和平，拒绝战争，追求幸福和光明，这是人类共同的选择。新四军就是一支捍卫和平的军队，参加新四军，是追求幸福和光明的人应该作出的选择。

　　应该尊重个人选择。但个人的选择如果脱离了国家和民族的选择，就没有任何出路。

　　这些话，听着顺耳，觉摸新鲜，又耐人玩味。柳清慧郁闷的心就渐明渐朗，她就愈加坚定了那个屡遭挫折的选择。当初她要参加新四军，仅仅是因为对毕尔的承诺，抑或说是爱情使然。现在要参加新四军，是因为她看到新四军是一支独特的队伍，在这个队伍里，女人也可以被称作战士，可以和男人同场竞技，可以自己掌握自己的命运，尤其是有安全感，这些都是在独7师里看不到的。她向毕尔和章弋郑重请求，让她先行参加新四军。

　　毕尔和章弋慎重考虑后，认为柳清慧还是暂不参加新四军为好。毕尔说，你的使命是要把女子行动队带到新四军来，而不是你一人。如果你先行参加新四军，就会引起边强报复，就毁了女子行动队前途。柳清慧觉得有道理，只好服从。

　　一日，侦察员带着边强的副官张成来见毕尔。张副官说，万家岭战役已到最后时刻，独7师正在攻打日军重兵防守的樟谷山。朱参谋长说，章弋将军过去在樟谷山一带打过游击，他建议请求东山游击纵队助独7师一臂之力。边师长应允，就派他来联络。

　　柳清慧也和张副官见了面。张副官见柳清慧还活着，十分惊讶。他把边师长带骑兵团去救她的经过告诉了柳清慧。他还告诉她，女子行动队仍然跟随独7师行动，没有一个减员的。柳清慧这才松了一口气。

　　帮助独7师拿下樟谷山，这是责无旁贷的事情。因为毕尔和边强早就有约在先：独7师和东山游击纵队都是从姊妹河走出来的，不管走到哪，只要是为了抗日救国，只要有困难，他们都要互伸援手，患难与共。但朱芳馨的用意似乎另有文章。毕尔和章弋分析，万家岭战役之后，国民党军队肯定还会继续西撤，解救女子行动队的任务也将会随着独7师的撤退而越来越困难。朱芳馨是在暗示毕尔要趁独7师撤退之前把女子行动队解救出来。

　　这是最后的机会。东山游击纵队就连夜开拔，火速向位于万家岭西南的樟谷山进发。txt电子书分享平台　

第四十七章　　　　　伤愈归队
边强好像掉了魂儿，常独自山头张望，希望柳清慧姊妹俩会突然归来。随着时日渐远，希望愈来愈渺茫，他心就愈沉重，思念愈强烈。有时，竟跑到女子行动队驻地，远望着姑娘们发呆。

　　他以为把女子行动队送到后方，远离新四军，就安全了。冇想她们还是不死心，还是要走。虽然冇走脱，柳清慧却失踪了。他相信柳清慧还活着，阿秀也还在人世。他只是担心她们脱险后，会去参加新四军，不再回来了。幸好女子行动队还在他手里，他相信，只要女子行动队还在他手，柳清慧就不敢去参加新四军！

　　大家也在思念着柳大姐，同时暗中继续作着投奔新四军的准备。为麻痹边强，她们调整了策略，主动和官兵们搞好关系。她们跟着独7师在赣北山区辗转行军，每天长途跋涉一百多里。途中，她们还负责护理伤员，利用休息时间给部队演节目。她们走到哪，哪里就有开心的笑声。部队没有一人开小差和掉队。过去哪有这般情况？边强愈加觉得，独7师现在不能没有女子行动队！　

　　边强还渐渐明了，为么事毕尔看重女子行动队？为么事李运鸿千方百计要占有女子行动队？为么事日本鬼子不惜代价甚至宁可放走独7师主力而要俘获女子行动队？毕尔看重她们，是懂得女人不可替代的作用。李运鸿要占有她们，是为了满足欲望。日本鬼子要俘获她们，是为了打击中方士气，从精神上摧垮中方。而他，把女子行动队当作一张牌紧抓在手，不过是为了一女人！细细想来，他自觉羞愧。和毕尔比，他原来不过若干！奶奶的，老子总是输他一筹啊！

　　这时候，张英华来找他。

　　那天，队伍进入一条山谷。谷底流淌着一条小河，河水悠悠，清亮见底，两岸是如茵的草地。姐妹们有的到河边喝水，有的躺在草地上休息。张英华也趴在河边喝水。只喝一口，忽然肚里那个小东西动了一下，似是用脚踹她肚子。那感觉，就像柳云朋初次进入她体内，微微的恐惧中拌着深深的惊喜，淡淡的痛中带着酥酥的*，突然而又自然。张英华喜极：小家伙能动了！太好玩了！为么事踹我呢？是说我趴着喝水压迫了他，还是告速我这水脏，不能喝？不喝就不喝吧，只要宝宝高兴，妈妈就一切听他的！

　　自此，张英华就不再孤独。小家伙是她精神寄托，有了这寄托，她就重新找回了自信，无论做么事都有力量。随着小家伙踢她次数越来越多，她的行动愈加不便。边强几次劝她回武汉，都被她拒绝。边强说，不走可以，如果有人说，是我这姑爷舍不得放你舅母娘走，你就要对这个问题负责啰！张英华红了脸，生气地喊，你再胡说八道，等阿慧姐回来，我告你状！晓得她也是个倒毛鸡，只能顺摸，不能反捋，边强就不再提送她回武汉的事。

　　边强见张英华来找他，以为她想通了，要回武汉去。不料她却问，师长，大家要我来问你，你究竟要把我们带到哪里去？么时放了我们啊？

　　边强暂时还不敢公开他的真实想法，说，独7师要去万家岭参加围歼日军第106师团的战斗，为那些死去的弟兄们报仇。他希望女子行动队再助他一臂之力，然后，女子行动队想去么地方，就去么地方，他保证不再干涉。

　　既然这样，张英华也就无话可说。从内心讲，历经数月的共同战斗，姐妹们与独7师官兵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