姊妹河- 第40部分

　　二人就化装成进城走亲戚的乡下妇女，去汉阳门和边强接头。走到粮道街，柳清慧忽然发现有人跟踪，就朝英华使一个眼色，转身钻进街边一处厕所，英华则朝一条小巷走去。两个便衣隐蔽在厕所附近，另两个便衣继续跟踪英华。一会儿，有个贵妇从厕所里出来，搭一辆出租车走了。便衣不见乡下女人出来，就进厕所去找，结果只看到门里堆着两件衣服，里面空无一人。

　　柳清慧甩了便衣，直接来到接头地点满庭芳酒楼。进门望望，满屋都是喝茶的散客。一个服务生打扮的人走上来，朝她毕恭毕敬鞠一躬，说，夫人，老板在楼上恭候您哩，请吧！

　　柳清慧便跟那人上了二楼。在楼梯口，一个头戴礼帽的瘦小个子朝柳清慧鞠一躬，说，柳小姐，您好！柳清慧愣了下，认出他就是那个为了得到红军的路费钱而装死的蔫道士又名土猫儿的晏堙，点点头，问，老板哩？晏堙说，请跟我来！

　　柳清慧跟着晏堙穿过长长的走廊，拐几个弯，在一椭圆门前停下。柳清慧心跳加快。就要见到他了，这个令她又爱又恨的难以割舍的男人！十年前，她不辞而别离开了他，十年后，俩人相约这里会面。他还记恨我吗？他会接受我的劝说，重新选择一条全新的人生之路吗？

　　柳清慧正暗自思量，门帘掀开，一个身穿灰布长衫的满脸大胡子的中年男人站在门里。柳清慧激动地喊了声：边强！跨步进去。边强一把搂过她，紧紧抱住。

　　晏堙放下门帘，守在门外。

　　柳清慧挣开边强，拉他在沙发上坐定，问了长短，又相互打量。历经十年风雨，柳清慧依旧光彩照人：墨绿色丝绒旗袍，白色高根皮鞋，头发盘在脑后。目光还是那样明亮妩媚，身段还是那么窈窕*，皮肤还是那般细腻白嫩。而边强已显老态：额头上爬满了皱纹，像块枞树皮；鬓角泛白，如染了霜的草皮。

　　岁月不饶人啊！柳清慧说。

　　边强摸摸胡子，说，岁月也护着美人坯子！

　　柳清慧笑了，问，晓涵还好吗？

　　边强说，还好。

　　柳清慧问，为何不娶她呢？

　　边强说，是她不要我！

　　柳清慧说，不会吧！

　　边强说，真的，她好像爱上谁了！

　　柳清慧突然就沉默。边强问，这时候约我见面，不是为了和我叙旧吧？

　　柳清慧就直截了当说，边强，解放军已经发起渡江战役了，南京很快就会解放。武汉方面，解放军已经兵临城下。国民党政权垮台是早晚的事，你为何还举棋不定呢？

　　边强叹口气，说，阿慧，给你说句实话吧，我现在心里非常矛盾，不晓得该么样办好？打下去吧，死路一条。不打吧，我又不忍心……

　　柳清慧接过话头说，不忍心背叛曾经提携过你的长官，不忍心背叛你曾经热爱过的*，是吗？

　　目光钉在脚上，不语。

　　边强，我理解你。柳清慧说，其实，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选择。当年，你选择了投奔国民党，这并冇错。那时候，国民党奉有国父孙中山先生的灵牌，还挟有推翻清政府、横扫军伐、统一中原的余威。那时候，能参加国民党是一件多么光荣的事情！我也只差一点就作了你同样的选择。现在，形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国民党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使进步青年热血沸腾矢志选择的党了。这就像一座房子，刚建起来时，是那样辉煌气派，令人神往。可是，因为年久失修，这房子已经是百孔千疮，眼看就要倒塌了。作为曾经爱过你的人，我不想看到你作出和房子一起完蛋的愚蠢选择！

　　边强有所触动，站起来，踱着。

　　柳清慧继续说，人生选择不可能一成不变。我说共产党有多好，你也不会相信。我说如果将来共产党不行了，没落了，*了，快要完蛋了，我会重新选择出路。你相信这话吗？我想你会相信。因为我不会傻到呆在一座就要倒塌的破屋里等死！这都是情理中事，大势所趋，无所谓背叛。你说是吗？

　　边强立住，突然就掏出了心里话。他说他不是冇想过起义。共产党就要夺取政权了，这时候起义，他担心人家说他是投机分子。他打过红军，也打过新四军，尤其和毕尔结下的恩怨太深，就算他起义了，人家不跟他秋后算账吗？

　　柳清慧说，边强，你放心吧！我就是毕尔派来和你谈判的。如果你能在这时候归顺解放军，推动武汉兵团起义，你就会成为解放武汉的功臣而不是投机分子！虽然你打过红军，打过新四军，但你也救过红军战士的命，帮过新四军的忙。功是功，过是过。请你相信，共产党决不会跟你秋后算账的！

　　一阵沉默。

　　边强忽然说，我有两个条件，你能答应我吗？柳清慧说：请讲！边强说，第一个条件，你们不能伤害我的部下。你晓得，那些弟兄跟着我出生入死，都是抗日的英雄好汉，我不想他们因我而受牵连！柳清慧说，这一条，我可以答应你。按照我们的政策，起义部队将会统一编入人民解放军系列。边强说，好！第二个条件嘛，武汉解放的那一天，如果我们都活着，我要与你天地合一，永结同心！你能答应吗？柳清慧断然说，你不能把这个作为交换条件。这和起义冇得任何关系！边强说，可是我很在乎这一条，它和第一条同样重要！柳清慧说，不行，我不能答应你！边强见她态度坚决，就说，抗战胜利后，我回了一趟老家，看到了你以儿媳身份给我老娘树的墓碑。柳清慧说，她是一位伟大的母亲，为了让她走得放心，我就尽了一份义务和责任。还有，那时我相信你终究要和我走同一条道的！边强听了，感慨不已，终于懂得，为么事她一直独身？为么事她冇嫁给毕尔？他就不再坚持这第二个条件，说，要不把它作为另一个问题谈，总可以吧？柳清慧就笑了，说，你这个人啦，总想砍树捉八哥！可是，我从冇说过要和你分手啊！

　　边强这就拍胸，答了硬肘话：好，我这一百多斤就交给你了！你要我么样做，我就么样做，决不反悔！

　　柳清慧就向他交代说，你们的总司令早有归顺解放军的意思，但一直下不了决心。希望你能推他一把。如果能把他争取过来，事情就成了。

　　边强说，上将对我恩重如山，这种时候，我肯定要帮他。其实他的顾虑和我一样，只要我把你说的这些话转告他，我想他会下定决心的。只是，你还记得李运鸿吗？这老家伙现在控制了武汉市区，武汉兵团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监视之下。如果这老家伙听到了风声，提前采取行动，就不好办了。

　　柳清慧说，不是冤家不聚首。看来又要跟他打交道了！

　　楼下响起一阵嘈杂声，晏堙进来说，师长，宪兵！

　　边强和柳清慧走到窗前，轻轻掀开窗帘一角，看到院子里都是宪兵，其中身着便衣的一男一女引人注目。

　　柳清慧猛然想起这两个人正是害死阿芳的汉奸郑若儒和原侵华日军间谍川岛杏子。边强放下窗帘，问，那个女的就是川岛杏子吗？柳清慧说，正是她！边强说，川岛杏子投靠了李运鸿，看来他们已经听到风声了，你暂且避一避吧。

　　柳清慧就进了里间。边强随手抓一张报纸坐沙发上。

　　不一刻，郑若儒和川岛杏子带着几个宪兵走进屋来。当看清楚坐沙发上看报纸的人竟然是边强，不禁都傻了眼。溜也不是，不溜也不是。

　　边强乜斜着川岛杏子，冷冷问，林记者，你是来找我采访的吗？

　　对不起，边将军，打扰您了！二人生怕边强把他们当汉奸特务抓起来，赶紧溜走了。

　　宪兵一走，边强就派人送柳清慧回去。

　　分手时，柳清慧主动拥抱了边强，感觉他还是那般强壮。

第五十五章　　　　　起义前夕
解放军就要攻城了，身为中将师长的边强却跑到城里，呆在酒楼悠闲地看报纸，这立马引起李运鸿的注意。

　　日寇投降时，走投无路的川岛杏子只好去投靠色狼李运鸿。李运鸿一见这*女人，就如获至宝，就忘记了东山战役的耻辱，就将其收至麾下，委以顾问头衔。经川岛杏子引荐，李运鸿又把汉奸郑若儒安插在宪兵团里。昔日的敌特汉奸竟成了他心腹干将。

　　李运鸿嗅觉灵敏，早已得到武汉兵团有可能倒戈的密报，只是冇得确凿证据。这时有情报说，女共产党员柳清慧秘密潜回了武汉。李运鸿料定柳清慧回武汉，定是受解放军攻城指挥部派遣，来做边部策反工作；就令川、郑二人加强警戒。恰在这时，边强出现在了他不应该出现的地方。李运鸿就断定，边、柳二人在秘密接头。

　　边强好不容易摆脱李运鸿的掌控，然而冤家路窄，时过三年，两个死对头又在武汉狭路相逢。这也许是天意！不过，今日之边强远非昔日之独立师长。要想除掉边强，冇得充足的理由和缜密的计划，很难达到目的，搞不好会搬起石头砸了脚。这些，李运鸿心知肚明。

　　边强与武汉兵团的老总关系甚密，既然边强密谋倒戈，武汉兵团也靠不住。在上报武汉兵团密谋倒戈并获得就地解决的密令后，李运鸿立马筹划抓捕行动，计划将武汉兵团的高级将领一网打尽。

　　李运鸿虽拿有尚方宝剑，却不敢贸然动手。那些将领是何等人物？哪个不是久经沙场、满身血腥？要把他们一网打尽，谈何容易！李运鸿终日闷闷不乐，谁都不见，连川岛杏子也多日冇碰。这天，川岛杏子将一份当日的报纸塞给李运鸿，说，看看这个，换换脑子。李运鸿拿起报纸，就有醒目标题跳入眼中：白总长亲赴武汉一线；长江防务固若金汤。

　　李运鸿一扬手把报纸扔了，骂声*，武汉危在旦夕，还说固若金汤，尽他妈牛皮！

　　川岛杏子喊声司令，听说武汉兵团的那些高级将领只听白总长的话，如果我们假以白总长莅临武汉召开紧急防务会议，还怕抓不住他们吗？

　　李运鸿拍拍脑门，猛然灵醒，连声称妙。只要他们进了司令部大门，就胯裆里抓*，稳拿！他说。

　　川岛杏子提醒说，司令，你要抓的这些人，可不是胯中玩物，由你捋。他们比兔子还精，不会轻易进你司令部大门的。我建议防务会议拿到汉口饭店去开，那个地方便于抓捕，也会麻痹他们。

　　李运鸿又点了头，把抓捕行动交与川岛杏子落实。他嘱咐了又嘱咐，细细陈明厉害，说，这次行动关系重大，成功了，我们就能控制武汉兵团，巩固武汉防线。失败了，不仅武汉难保，你我也难保全。所以，我们要用铁的手腕，不惜一切代价，把他们一网打尽。我把宪兵团调来归你指挥，另外，给你先斩后奏的权力。注意，每走一步，必得小心。不许走漏任何风声。只许成功，不许失败！

　　一切布置妥当，李运鸿再把川岛杏子狠狠整了一通。川岛杏子爬起来，像只获宠的鸡婆，全身都是满足，说，司令，我的下半生注定给你了，你就等着听好消息吧！当下，就去落实抓捕行动。

　　宪兵团团长是李运鸿的前副官王二虎，团副是郑若儒，二人都曾经是川岛杏子的手中玩物。而今，川岛杏子虽然魔力不再，但她傍上了李运鸿，同样能够呼风唤雨，二人在她面前依然服服帖帖。听她传达完李运鸿旨意，王二虎立马表态，保证服从指挥，坚决完成任务！郑若儒说，万一他们不上钩呢？川岛杏子说，我自有办法让他们上钩，你们只管抓捕，其它就不用担心了。王二虎问：要活的，还是要死的？川岛杏子说，抓不到活的，就要死的！

　　二人就一阵亢奋，觉摸要拉尿。

　　边强回到芙蓉镇住处，盯着章晓涵，默不一语。

　　冷面美女章晓涵老了许些，那眉宇间细密的皱纹能说明一切。唯那双眼睛冇变，还是那么冰亮，像深冬的湖水，冷色调中透着清澄，凄婉中蕴涵着成熟。

　　边强思念柳清慧，即使在章晓涵面前，也毫不掩饰那种刻骨铭心的思念之情。在他眼里，柳清慧是一个完美的女人，是国色天香，是女神的化身！章晓涵虽然也漂亮，总觉她身上似乎还缺少某种东西，就像一块雕琢不精的玉，不那么圆润。他老是暗把二人作比较，柳清慧好好在哪里？章晓涵差差在何处？比来比去，始终也冇比出名堂。随着那件事情的发生，他突然发现章晓涵其实毫不逊色于柳清慧。

　　边强慢慢发现朱芳馨是暗藏他身边的共产党员，还发现，从抗战后期起，朱芳馨就在部队里秘密发展地下组织。边强虽然反对打内战，但对朱芳馨在他眼皮底下干这种事情极为不满，准备把他抓起来。是章晓涵的一句话使他改变了主意。章晓涵说，抗日战争成就了共产党，共产党的势力几乎控制了整个华北，真要打起内战来，国民党不一定能赢，共产党也不一定会输。后来局势的发展完全印证了这种预见的正确。边强由此发现章晓涵其实蛮有政治眼光，从此，章晓涵在他眼里再也不只是一个为了爱情可以牺牲一切的女人，还是一个可以让男人放心的女人。边强就不再老是以长官自居，也能放下架子，和她交换一些时下看法。

　　大约两个月前，就风传解放军要发起渡江战役。朱芳馨抓住时机和边强谈了一次。朱芳馨说，八年前，你要投奔新四军，我阻拦了你。现在，解放军就要发起渡江战役，这是起义的最佳时机，如果你同意的话，我可以帮助你和解放军的代表见一面。

　　这番话，对于瓦解边强的意志起了重要作用。他开始反思，考虑后路；但始终冇表态。朱芳馨揣摩他还是有很多顾虑，如果让柳清慧对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或许能帮助他作出抉择。他就派人和解放军攻城指挥部联系，提出他的建议。这就有了柳清慧和边强秘密谈判的冒险行动。

　　章晓涵发现边强在看她，有些不高兴，懒得理他。边强说，晓涵，我现在发现，你和她一样漂亮，都是国色天香啊！

　　这就是你和她谈判的收获吗？章晓涵冷冷地说。

　　边强大笑。又突然一脸严肃，说，晓涵，我就要作出一个重大抉择，这个抉择将会改变你我和许许多多人的命运。但是，要冒很大风险。你要有个思想准备啊！

　　章晓涵明知故问：什么抉择？那么神秘！

　　边强不再多说，叫通知各旅旅长到他住处开会。

　　副师长兼参谋长朱芳馨、第1旅旅长晏堙、第2旅旅长张成等先后到来。章晓涵也在。边强开门见山说：

　　诸位，当前的局势，你们心里都清楚，我不想多说。十年前，我边强就反对打内战，你们也知晓，不用我再说。我今天要说的是，我已经选择了起义，投奔解放军去！

　　大家并冇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只是相互用目光交流着感受。继续往下听：

　　多年来，你们跟着我南征北战，出生入死，我这个师长是大家共同拼来的，我的中将军衔上凝集着大家的智慧，倾注着弟兄们的心血。我心里感激大家呀！但是，我现在选择了另一条路，这条路，也许是光明大道，也许是不归路。为了感谢诸位过去对我的拥戴，我不想强迫大家跟着我去作同样的选择，去冒险。现在，大家表个态，愿意继续跟我走的，请留下。不愿跟我走的，我马上派人送他走，决不为难他！

　　大家沉默着，屋里山静又山静。

　　张成望望另两位旅长，说，师长，你的选择就是我的选择。不管你选择的路是黑是明，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