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禹便问:“怎么回事?”以他当日所见,郑吉武功本至少已恢复八成,不过相去十余日,竟差了如此之多。
方才郑吉虽能强自运气,却觉得丹田中难以为继,十分吃力。这感觉太过熟悉,当即令他想到那日帝林毒蒺藜上的情茧解药。想来情茧之毒是要人受沸血之痛,其解药则是逼人攀上极乐,却也要散他内力。那蒺藜上药性较浅,却也在无知无觉间削弱了他。
郑吉前番从窄川赶来凫衣堡,途中乏力易累,但未动真气,也未觉太大异样。直到昨日被燕雁来轻易制住穴道,方才发现有些不对。前般他与项禹打斗时提气闪避,登时发觉内力不济,勉强支撑。若非项禹留手,他早已重伤危殆。
郑吉想清楚了其中关窍,心下反倒稍微松了口气,只道:“大概是外面那矮榻太短,我昨夜里受凉,就在将军面前露了拙。”他昨日被半‘裸着丢在榻上整晚,今日浑身关节酸痛,倒也是实话。
项禹斥道:“胡言乱语,你内息浮乱,难道也是受凉害的?”
郑吉道:“我发着热,提气时未免吃力了些,一时乱了内息也不奇怪。”
项禹握住他手腕,发觉郑吉脉象已渐稳,脸上却有些红潮。伸手一探,方才还冰凉的额头竟有些微烫,倒也不全是假话。他心中歉意登生,道:“你只消说一句病了,我就不会下这样的重手。”
郑吉已面露疲色,却不在意地道:“何来重手。换做平日,我连衣角都不会被碰到一下。”
这话项禹听来却是另一般意思。他对郑吉虽有情‘欲,却也懂自矜,自情茧之毒解开后便对他秋毫无犯。这些日子,项禹更刻意与郑吉保持距离,虽将他放在房中日夜监视,但确实碰也不碰他一下。
项禹看了郑吉半日,平静地道:“我昨日于归途中遇袭,折损了百羽骑几员弩手。数日之前,堡中有人想窃取凫衣残卷,幸而被燕夫人当场撞破,才不至于得手。想杀我的人很多,我不会追究你为何刻意留下,你且好自为之。”
郑吉躺着看他,困倦地笑了笑,道:“我说过,我不是来杀将军的。我既已跟着将军回到堡中,若有虚言,便任由将军处置。”
项禹被他这话勾动记忆,道:“你既非头一次对我说这话,也非头一个对我说这话的人。”他看着郑吉惺忪地眨了眨眼,又笑道:“曾经有人也对我说了这句话,所以那人后来便成了燕夫人。”
没等郑吉会意,堡内侍从已送了伤药进来。
项禹干脆地撩开郑吉中衣,为他腰侧瘀伤上药。郑吉闭目躺着,纤瘦腰肢被项禹握在掌中,安静地任他动作,房中气氛也旖旎起来。项禹虽曾与他数度云‘雨,而彼时郑吉或被□□淫威所逼,或被他挟恩相迫,虽顺从却冷淡,何曾有过如此乖巧的模样。此刻那歉意变作柔情,项禹又想起两年前在荒庙中初次见到这青年的情形。郑吉当时受伤失血,浑身冰冷,也是这般被他搂在怀内取暖,任由他处置。
他不禁俯身,吻上郑吉微启的唇间,却发觉青年似乎早已累得睡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变故
已是十一月初一。
庐江城外很是寒冷,城内却稍好些。郑吉从城中药庐出来,信马走在江边集市中。正午阳光晒在他发热的脸上,舒服却也让他有些昏沉。自从项禹将他打伤,心有愧负,便不再将他拘在堡中日夜看管,放任他四处走动。今日凫衣堡内清扫马厩,马都被放到了猎场上。那大宛白马倒还认得旧主,郑吉将它牵过来偷溜出堡,来到这庐江城内,竟也无人管他。
人群熙攘,郑吉不觉被带到了渡口的方向。码头上远远地靠着一艘大船,正有船工在搬卸货物。忽然起了大风,熙攘人声中,一阵微弱的铃音传了过来。郑吉方才发现那船帆上挂着许多占风铎,竟是剑衣阁的船。自从那日惊了马,郑吉这玉扣便被佟方收走,想来是这白马一路将他引来此处。郑吉心中烦闷,竟没发觉。
他下了马,正远远望着码头发呆。忽有人走过他身边,压低声音道:“你身后有两人跟着,随我来。”声音熟悉,竟是李旦。
郑吉当即取了马鞍边挂着的褡裢,李旦一振广袖,便扬起一阵古怪铃音。那白马霎时跳了起来,冲向身后人群,惹得路人纷纷躲开。一片混乱中,郑吉与李旦甩脱了那两人,躲入一艘小舟,辗转来到剑衣阁的大船上。
船上没什么人,李旦给他指了一间舱室,自己也下船登岸去了。郑吉推门进去,房中黑暗而安静,听得到起伏的江潮声与渡口上的喧嚣。窗槦紧紧关着,几丝阳光从窗缝中照进来,映出些红木的颜色。下一瞬,身后门突然被关上。猝不及防地,郑吉整个人落入一个散发着降香檀气息的怀抱里。
闻韬从身后抱住他,亲了一下他的耳畔。郑吉的心跳渐渐缓了下来,他握住闻韬交叉在自己腰上的手,问:“你怎么在这里?”
闻韬又轻吻了一下他颈侧,道:“我再不来,你是不是就跟你的百羽将军跑了?”他反握住郑吉手,让他在自己怀内转过身来,道:“明日剑衣阁的船便不能在庐江渡口停靠了。你在堡中呆了十几日也没发现甚么,如此拖延下去,恐生事端。今日跟我一起回去,不赶你去幽州就是。”
见郑吉沉默不答,闻韬道:“还是不肯走?”
郑吉低声道:“英奇还没有消息。”
闻韬道:“天越来越冷,连李旦放出鸽子都会被猎场的饿鹰吃掉。你再回去,要与你联络就很难了。”
郑吉道:“我没事,项禹不会把我怎么样。再者,若我这样走了,燕雁来那边又如何交待。”
闻韬看看他,叹了口气,道:“燕雁来不能把我怎么样,我也不能把你怎么样。”说着,他把郑吉身上褡裢剥了下来,随口问:“这里是什么?”
郑吉道:“城里抓的药。”
闻韬又把他外衣也剥了,问:“生病了?”
郑吉道:“已经快好了。”
闻韬摸了摸他低烧的额头,道:“见你这般乐不思蜀,我还以为项禹待你有多好。”他此前很少在郑吉面前提起项禹,现在却好像突然感兴趣了起来。闻韬低头吻了吻郑吉的嘴唇,问道:“项禹有这般对你吗?”
郑吉点了点头,道:“有。”
闻韬勾住他膝下,将他打横抱起来放在床上,问:“这样呢?”
郑吉又道:“有。”
闻韬解开了郑吉亵衣的系带,把手掌贴在他腰侧赤‘裸皮肤上,又问:“那这样呢?”
郑吉居然又点了点头。
闻韬松了开他,不敢置信地说:“你居然真的肯给他!”却发觉身下青年快活地笑出了声,眼睛在黑暗中一闪一闪的。
郑吉道:“我是在诓你,但我也没说谎。”他抓住闻韬的手,放在自己腰侧的淤青上,道:“我受伤了,项禹把我抱去上药,被他亲了一下,再没别的。”
闻韬点了盏琉璃灯,舱室内忽然亮了起来。他俯身去看郑吉的伤势,道:“哦,你又干了什么讨打的事?”
郑吉道:“项禹觉得我是侯爷派去的刺客。”
闻韬放下灯,正色道:“如果聂英奇最后证实燕雁来所言不虚。你会杀他吗?”
郑吉想了一会儿,诚实地道:“我不知道。”
闻韬见状,故意按了一下他腰侧的瘀伤,道:“若真是他让云孟泽来构陷我,后来又将他灭口,你也下不了手杀他?”
郑吉轻轻痛吟出声,道:“侯爷说过,琅琊那件事情,我本没做错。”
闻韬哼了一声,道:“这句话你倒是听进去了。”
他的手顺着郑吉腰际抚下,郑吉的喘息逐渐变得粗重起来。他恰好被桌案上那琉璃灯照着,有些晃眼,就推了推身上人,道:“把灯熄了吧。”
闻韬却不动:“熄了做什么,你这般好看。”身下青年被那晃耀夺目的宝灯映得面颊微红,眼瞳里都是流光,让人不禁想多看两眼。
郑吉一哂,道:“你是不是头一次这样觉得。”闻家人大多高挑俊美,剑衣阁里许多人也有一张好看的脸。郑吉混迹其间倒不逊色,却也不出挑。
闻韬手中动作不停,道:“当然不是,从前带你出门,别人常说我这个弟弟生的出色。”
郑吉闷哼一声,闭上眼道:“你也知是别人,我也不再是那时的样子。”男孩子的好看,与真正长成男人之后全不是一回事。
闻韬慢慢地道:“你现在这模样,比以前什么时候都好看。只是他们都不能看见。”
【脖子以下不能描写部分】
情‘事过后,郑吉满身是汗,赤‘裸地伏在闻韬怀里。他多日的低烧终于退了下去。闻韬的手绕过他的瘀伤,为郑吉慢慢揉着酸痛的腰背。窗外,船舷上的占风铎又一阵一阵地响了起来。
闻韬一边为他按跷,歉声道:“腰还受得了吗?方才我有些过分了。”
郑吉含糊地应了一声。
闻韬手指滑过他的肋骨,又道:“你身上好像又瘦了一点。”
郑吉贴着闻韬胸膛靠了一会儿,用胳膊撑起身,道:“再不回去,凫衣堡的人要起疑了。”
闻韬却抓住他手臂,一把捞了回来,道:“这就走了,你就再没有什么话对我说吗?”
郑吉道:“有。问一件事,侯爷当年是怎么拿到剑衣残卷的?”
闻韬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又将他压在身下吻了一会儿,方答道:“燕老堡主在灭门案后,在帝林废墟找到了除了朱衣卷之外的三部残卷,辗转交予了我与闵祜。因为此事,前些年七十二派要求重启阴明令,曾推举凫衣一脉为令主。却不想燕雁来为了内斗,竟是第一个倒向喑王的。”
郑吉道:“我还记得,剑衣残卷上除了剑衣诀,倒是有一幅孔雀明王像,岂非有些奇怪。”
闻韬笑道:“也没甚么奇怪。我曾告诉过你,剑衣诀被朱衣写入阴明录时,本是专门用来克制暗帝的孔雀刀法的。只是少有人知道,暗帝来自西域,其武学亦曾修持孔雀明王的法门;而众所皆知,朱衣信奉地藏。是以残卷中提及了这一段渊源。”他似乎有些不满,又将郑吉箍回怀内,追问道:“你只问这些,就没别的话了吗?”
郑吉只低声道:“侯爷放心。”他将闻韬搂住自己的手臂推开,爬起来穿好了衣服。
闻韬冷哼道:“你又是生病,又是挨打,教我怎么放心。下回项禹再打你,逃你总是会的吧。”却又拉过他的手,放在嘴边一吻。
郑吉不敢提及功力散去一事,躲着他眼神,只说:“知道了。”他从闻韬怀里抽回手,将舱室内窗子打开。
日光已开始西斜,李旦此时正好来敲门,催促闻韬下令起锚。郑吉提起那褡裢,推门走了出去。他的白马被李旦弄得跑丢了,只得加快脚程,方能在宵禁前赶回堡中。
*
郑吉穿过猎场时,天色已全黑,远远看去,堡中灯火通明。雉堞与女墙之上的火把与来回巡逻侍卫比以往多了一倍。他略一思忖,心知堡中必出了大事,便也不再想着偷溜进去,直接去叩了正门。
项禹高坐在前厅中,看着郑吉被人带进来。
厅很大,人却不多。除了项禹同几名弩手侍卫,地下只站着佟方与两名陪戍副尉,燕氏与徐漠北。徐漠北早已从帝林被项禹召回,自上回郑吉惊了马后,他对这青年便没甚么好气,劈头就道:“阁下偷马出堡,还竟敢大摇大摆地回来。”他又对项禹道:“此人今日偷了那大宛白马出去,在庐江城中四处乱走,故意将我手下甩脱,磨蹭到如今才回来。当中必定有鬼!”
郑吉道:“你们既派人跟着我,就该知道我是去城中买药,被人惊跑了马,追了半日也不见踪影。只得从猎场外野步行回来,却不知堡中发生了甚么事?”
答的却是佟方:“今夜堡内进了刺客。”
徐漠北道:“那刺客也许就是从猎场逃走的,难保与此人没有干系。”
郑吉去看项禹,对方的脸藏在阴影之中,并不能看清什么。此时那燕夫人又道:“刺客腰身受了将军一掌,当有伤痕。你若要自证清白,当众脱衣验身即可。”
郑吉当然不能脱衣。他无法肯定,闻韬今天在他身上留下了多少欢爱的痕迹。众人见他踌躇不语,面上怀疑之色更重。项禹此时却第一次开口道:“不是他,你们都先下去,加紧夜巡。”
郑吉腰侧确有瘀伤,此事别人不知道,项禹却清楚。于是郑吉就稀里糊涂地被解了围,别人也无话可说。此时厅中众人各自退下,项禹亦缓缓起身,郑吉才发现他脚步有些沉重,想来方才不舒服。及至二人到了房中,项禹却已神色如常。他径自入了内室,从墙上取了自己的弓‘弩查看。
郑吉端药进来时,项禹正倚在榻上,用一块蜂蜡擦拭他的弓弦。他看了那汤药一眼,皱眉道 :“泼掉!”
郑吉道:“这是方才在外面炭炉上温的。我今日去城中药庐,用聂英奇的方子抓了药,看着他们煎好一服,封在瓦罐中带了回来。”
项禹病了半月有余,次次将燕氏送的药泼了。郑吉见他脸色一日难看过一日,便自己去城内给他抓了药。
项禹冷淡道:“聂英奇的方子?你当日说聂英奇将你带走,他现在又在何处?你旧友李旦的船只今日就在庐江,你怎么不去投靠他?”
郑吉道:“下月起,徽港与庐江水道便枯封了,李旦自然也要走。聂英奇已去了关外,我留在此地,有一半原因也是为等他回来。”他见项禹靠在引枕上,只低身给弓柱上蜡,却也不显生气,又道:“将军若想再盘问我一回,也等服药后再论。”
项禹并不理会,放下猎弓,又开始擦拭另一架箜篌。此刻,他手中调试着那弦柱,头也不抬地道:“你出去。”
半响无动静。项禹抬头,却见到郑吉低着头靠在桌边,一手还抓着药碗,一只拳头抵在腰侧,松了又紧。
项禹问:“腰上还在疼?”此时刚巧燕氏来报,说夜巡人手已集结完毕,正等候将军号令。她又待细说,忽见到郑吉在场,欲言又止。
项禹令众人在门外等候,转身抬起郑吉有些苍白的脸,探了探他额角,又要去查看他腰肋上的伤。
郑吉退开道:“我没事。将军若是方便,不妨另拨一间屋子给我住。”这几日,他在剑诀招式上花了气力补练,夜中不寐之时更苦修内力。今天白日里又与闻韬折腾了大半天,到了晚上,腰背便有些吃不消。只是那日项禹为他腰伤上药时,郑吉疑心那侍者是燕雁来眼线,倒也没反抗。不想半睡半醒之中,项禹却来吻他。现在堡中风声鹤唳,自己再住在项禹房中,更是不妥。
项禹见他避开,却笑了笑,竟起身拿过郑吉手中药碗,将药汁一饮而尽。方道:“我这心疾是胎中所带,无药可根治,只得戒怒忌郁,勤加保养,方可天年,是以未发病时向来不肯多服药。”
他又伸手将青年扶到榻上歇下,道:“不过现下我既领了你的情,你也听我一句。刺客也许还在堡中,我房外有佟方勤加戍卫,你住着总归安全些。”语罢便取了那刚刚打蜡的弓‘弩,亲自带人去堡中夜巡。
直到天亮,却也一直未见到刺客踪迹,想必已逃出堡去。郑吉疑心那人便是燕雁来,却也没打听出什么来。
堡内与猎场外野戒严了一段时日,在冬狩时才重新开放。
此时已入了腊月,凫衣堡内愈加森冷,外野猎场林寒涧肃。项禹每日服药,脸色已好了许多。他现在待郑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