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这个社会又有多大的推动作用呢……突然,正陷入沉思之中的石建国被一个十四五岁的小男孩撞了个趔趄,他一看,是一群从公共汽车上蹦下来的孩子,他们因嘻笑追逐着奔跑而撞了自己。还没等他喝上一句,那撞他的男孩儿却朝他鞠了一个躬,“叔叔对不起”。没待石建国说话,那男孩子早跑掉了。看着这群天真活泼的孩子们的背影,他感慨无限:自己也曾经有过这样如歌的岁月,脸上也曾经带过这样的笑容,游走在这个城市的大街小巷,无忧无虑,神采飞扬。可是,时光如刀,这样的笑容怕是再也难找到了。
思绪又回到了现实。为什么市局突然的把刘四杀人案提走了?是仅仅因为新一轮的严打开始要造成一种声势,还是另有隐情或说是要对梦幻娱乐城开刀?这个案子最终会是一个什么结局?那被刘四杀死的回国玉给有关部门写信状告梦幻娱乐城又是为了什么目的?他一个服装个体户的身后还会有什么背景……
想着走着,不由自主的就转到了地处繁华闹市的梦幻娱乐城。
远远看去,这梦幻真是了不得的,圆弧形十二层大楼巍峨气派地围拱于经纬路与五马路交叉口的东北角。偌大的一座建筑边角连线全部以五彩灯饰镶边,且是红黄蓝绿白间隔着闪烁,真是此起彼伏,明明灭灭,迷离无穷,梦幻无边。在围长近二百米的正面,左中右各开有一个八门对开,二个六门对开的玻璃大门。从左至右依次为“娱乐休闲城”“宾客美食城”“桑拿洗浴城”,且这三个大门,全都做了突出的门道和门楼,虽不深,却也是拱檐飞四簇,雕甍金脊兽。这会儿看,则是金碧辉煌剔透玲珑,霓虹四射耀人耳目。在中间的那个八门对开的大门上方,龙飞凤舞地题着“梦幻娱乐城”五个硕大的镏金字,被匿于门楼后的几只射灯照得金光璀璨。
望着这座奢华的建筑,石建国棱角分明的两片薄嘴唇微微地抖动了一下,似是一个笑,又似一个嘲。犹豫了一会儿,他便向着那正中的大门走去。
门童的屈礼与恭伺,石建国如入无人之境一般视而不见。可一进了门,“哟——,石局长驾到,请!请!”一个不知从哪钻出来的便装保安马上叭狗样的迎了上来。他睨眼白了一下,亦无意搭理这条门狗,便眼睛扫着大堂问:
“马老板在不在?”
“在!在!我这就请他下来。”说着保安就掏出手机打电话。
石建国不耐烦等,甩出一句:“不用了。”经自向大堂右边的电梯间走去。
在十楼出了电梯,西服革履的马老板却已经候在那了。看到穿戴齐整的马大和石建国有些奇怪,正是晚饭的点儿,若没事儿他不可能这么快就把自己打扮起来。正思忖着,“石局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抱歉抱歉!”说着一双白瘦然而却硬棒有力的手伸了过来。马大和虽年近六旬神气依然,颀长的身量若不是对面站着,似乎比石建国还要高出一些。一身蟹青带潜斜纹的呢料西服,更是把身板衬得高挑。清癯的长脸棱角分明,脑顶门上光光的露着两个桃型,像是一辆坦克车的履带误辗了一片苗地后又退了出来,留下两道鲜明的辙印,使得凸出来的U字型的背发异常地醒目。喜时透善,怒时显凶的柳眉吊眼,与那勾鼻梁、八字嘴、尖长耳相一致着,发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冷酷。若不是体面的打扮儿和堆在面上的笑,这刀条脸所透示出的狼气,还真让人畏惧。“知我来?”石建国下意识的问一句,说出来了又后悔。“呵呵,老弟,您是把我当神仙了还是敬业的敏锐哟。”说时,一双狼眼在堆足了笑纹的脸上发出的光,让石老三有种不同以往的感觉,可他却忽略了。
马大和没客套,径直就把他引到了1068号房间。这里虽然没有石建国的股份,但这间套房他并不陌生。刚一落坐,就有两个小姐端了茶点、果盘进来。马大和没让小姐伺盘,一摆手把她们打发了出去。他一面撕了烟来敬,一面问:
“刘四儿的事怎么样了?”
“难办!”石建国回答的很干脆。
伺候石老三点上烟后又将已经冲好了的龙井端到他面前,并继续问:“真的没法子?”
“我刚散了会,新的严打开始了,实话告诉你,刘四这回是撞枪口上了。”
忙完了的马老板自己也点了一支烟,把身子靠了沙发,深吸一口,呼出的烟还没有吐完,突然把依偎的身子离了靠背,从西服的内口袋里摸出两沓钱,“上次你说你哥的孩子要结婚,这‘二棵’就让大侄子自己买点东西吧。”说着他将钱放到茶几上。
石建国坐着没动,只将吸进口的烟细细撮嘴吐出来,直到最后一缕烟雾漂离了嘴巴,他才看着远处的门把手缓缓的说:
“算了吧。真的,这次真是不好办,刘四的案子现在已经转到市局去了,他的杀人案这次是市里直盯的,市委有专门的指示。”
“不就是什么‘飓风行动’嘛,有什么呀,老一套啦。”
马大和说得大大咧咧,与石建国的心事重重形成鲜明的反差。
石建国一惊,转了眼看马大和,“你怎么知道?”
“呵呵——,桃园的事,什么瞒得了我。”说时脸上吊起的皮肉把一双狼眼几乎挤没了。“好了,不谈这个了,没意思!今儿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了,我叫牡丹来陪你。”说着他一面将手里的烟蒂揿死在烟缸里一面往起站。“对了,这钱是给大侄子结婚的一点小意思,你要是看得起我就别推辞。”
“等等,”石建国叫住了他,“刘四儿那里到底有多少货?”
马大和低头看一眼石三,又把脸扬起来,说:“我马大和是正大光明的守法经营,这市政协委员的头衔也不是白得来的,他刘四杀人是他罪有应得,法律要怎么办就怎么办,我不过是看在他跟我这么多年的份上,不愿落个不仗义的名声。”
石建国听他如此说,将抽到根部的烟蒂一举,“叭”地弹了出去。烟蒂跟出膛的子弹样从马大和身边飞过,打在远远的地毯上。“那好,你忙。我也有事,就此告辞了。”说着起身要走。
马大和一愣,嘿嘿笑了起来,说:“我的大局长,我真的是有事,那边有几个贵客在等我,刘四是我从家乡带出来的,我是怕他爹妈那里不好交待,所以才上心儿,你就放宽了心,就咱这航空母舰,在桃园有几个?翻不了的!”
“刘四好象并不是因一般的打架斗殴才杀的人?!”
“不!不是打架!”马大和说着坐回到沙发上,“那天他骑车子上街,可能也是天黑点,看不太清,就和那个叫什么回国玉的撞了车,其实撞了就撞了,双方都谦让着点,说说好话,不也就完了嘛,可两个凿死铆的谁也不让谁。刘四儿也是,人家打你两下就打两下,可他王八旦可能是横饭吃惯了,结果就掏出刀子捅了人家,你说,这不记后果招来多大的麻烦,赔两钱儿是小事,可……”
石建国摇着头截了马老板的话,“听说那个回国玉死前已经给有关部门写过好几封信了,内容都是有关梦幻娱乐城的。”
“是吗?”马老板腮上的肌肉在抖,“不知道呀!有这回事?怎么可能呢,怎么可能呢?梦幻娱乐城怎么了?这不开的好好的嘛!就是这会儿,王市长也在这儿呢。”
“王占禄副市长在这儿?”
“啊——,是!他陪着一伙客人在这吃饭呢。”
“哦——,那你去忙吧,我也得走了。”说着石建国站起身来,对着马大和又一字一句地道:“不过得告诉你,刘四的事,还是早有准备的好。”
“明白。明白。不过现在你不能走。”
“为什么?!”石建国有些惊愕。
“到了饭点不吃饭,传出去以后我这买卖还做不做啦!”马大和双手挥着,驾腔驾式地说,“吃饭!吃完了饭再走!”
正说着门开了,一个着一袭魔力黑裙的女人走了进来。
“哟——,石局长,您好!老没见了,是不是把我给忘了。”说着一个妩媚的笑,裸着的粉膊和纤细长长如玉葱样的嫩手也伸了过来。
已闪到一边的马大和急忙插话:“就这样了,石局,吃完了饭再走!”又转对那女人说:“黑牡丹,石局长就交给你了,代我陪好呵!”说完冲石建国笑笑,不待他回话就退了出去。
如果说,石建国刚才同马大和的交谈有什么让他不快的话,那么现在是已 经随着马大棒子的离开而带出门去了。因为,站在面前的这个黑牡丹,实在是太让人心动了!她不是一般的美丽,那种奶白嗲气的*甜妹他见得多了,看模样水灵,可言谈举止却俗。这黑牡丹不同,一双漆亮熠熠的大眼睛明快坦诚,虽然好像无时不刻地在对你诉说着什么,可既不轻浮也不委琐,而是一种如秋水样的诚实,甚至在那明快里夹了一丝幽怨,让你由不得的升起一股爱怜。上次在这里吃饭,他就发现了这个不同寻常的女人,不过,那次由于人多,他只是在心里打了个梆鼓而已。今天,独自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个黑牡丹,头系一把马尾梳,脚踏一双白色皮短靴,一身魔力黑的低胸旗袍裙,将女人的美全部地显现了出来,叫人看着舒服。望着面前这个叫黑牡丹的女人,石建国仿佛突然悟到她的美,不在于面颊清俏的脸盘上的娥眉和那均称的五官,也不在于一副华贵的明珠项饰而魅力四射的姣颈,更不在于亭亭玉立的身段,完全是一种气质——优雅大方的气质。于这气质相般配的是她朴玉样的肤色,如果这肌肤是白色,那就会完全失了这美;天资掩蔼的相貌、玉立亭亭的身材,就会是另外的一个样子,就绝没有了这楚楚动人的气质。
“老棒儿惹你生气了?”说着又是一个妩媚的笑,“这世界上的事儿就这样儿,较不得真儿的,有些事儿得看开。”黑牡丹像拿一支鸡毛在拂石建国的心尖。
石建国声色没动,问:“看开什么?”
“嗬嗬嗬,局长您是过来的人啦,吃的盐比我吃的米都多,还用我说吗。”说完又是一串银玲样的格笑。
在这笑声里,石建国的骨头都有些酥了。两个人落了座。
“我因为长得太黑了人们都叫我黑牡丹。没办法,爸妈生的,按理说我是不该吃这口饭的……”她突然停住了话头,把压大腿下的一只手抽出来放在上面,看着石建国问,“您讨厌我吗?”
“哪里哪里。不,不,怎么会讨厌呢!”石建国有些咋舌了。
黑牡丹咯咯咯地笑。
“不讨厌就好。”黑牡丹说着插起一片芒果递到石建国的嘴边。石建国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张嘴接了。
“你是哪里人?”嚼着果片的石建国问。
“你猜猜。”黑牡丹俏皮地抿起了嘴唇。
石建国笑,“远不了。”
“鹿州那边的,离这五百多里。”
“我说嘛。不过你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哟。”
“让石局长见笑,其实我是上过大学的。”
“是么?”石建国有些惊讶,不过想了一下又点点头,“看得出来,看得出来。那你怎么干这个——,我是说你完全可以找个更好的工作。”
“我没毕业。主要还是家里……”黑牡丹也断了自己的话,“对了,石局长您是哪的人呢,听您的普通话也说得好呢。”
“呵呵,我可是地道的桃园人哦。”
“不像。一点不像!”
“怎么不像?”
“没有桃园的侉味,作派也不同。”
“怎么不同,还没接触你就知道?!”
“当然了,一看我就能看出来!”
“呵呵,是么?我就是桃园人。不过我是军营里长大的,就在北边,过去的那个老一三零部队的。”
“是——么?怪不得一看您的气质就不一样呢!那个部队我知道的。”
“你去过?”
“没有。我没去过,不过听我母亲说从前那的解放军总去我们村拉练搞训练,还住过我们家呢。我小的时候,娘还曾经给我唱过一首歌。”说着黑牡丹学了起来,“——解放军,进山来,哎嗨——帮助咱们把秋收,吃地是一锅饭,睡地是一个炕头……”唱了几句就咯咯地笑起来。
在黑牡丹的建议下,他们没有去餐厅。黑牡丹点了几样菜,让膳食部直接送了上来。
不知是因为刚才的聊天缩短了二人的距离,还是石建国天生就是喜欢这种类型的女人,反正是两个人很投机。虽说是第一次这样的面对面,可已经跟老朋友一样的配合默契了。他们容斟慢饮边吃边聊,从各自的家庭,以前的经历这些按理说风月场上绝对忌讳的话题一直谈到未来的打算,甚至连掏心窝的话都说了出来。石建国了解了她的身世,知道了她父亲曾是大队的支书,早年因修大寨田的炸药放在家里出了事故,被炸死了,姐姐也炸成了残废。还知道了是她母亲含辛茹苦地把她和姐姐养大,并咬着牙供她上学。两年前母亲去世,她从学校回家料理完母亲丧事后,就再没有回学校,在家照顾双腿不能行走的姐姐,因为没有经济来源,去年她又跑出来打工了。
看着这个奇特的女子,石建国突然问:
“你在这个地方干得怎么样?”
黑牡丹沉了沉,说:“我只想快些攒钱,然后就回家去陪姐姐。”
“马老板肯对你破费?”
“哼,那不还得靠自个儿,男人哪有一个好东西!”
说完了她觉出自己失言,忙笑笑,夹了一筷蕃茄马蹄送到石建国的碟里,“现在是什么社会呀,别看满世界灯红酒绿的,其实穷人是不容易活的,就拿我姐来说吧,没人知道她过的是什么日子……”可能她觉得说这些会扫客人的兴,也没必要,就不在往下说了。
石建国清清楚楚地看到她幽亮的眸子里洇了清泠泠一层水。她的面容虽然是恬淡的,*的嘴唇也在像小兔样蠕动,整个人儿*样在陪伴着自己,可他洞穿了她心灵的凄苦,洞穿了她在为一个一奶同胞的姊而忧心如焚。他很同情,也很爱怜,便问:
“你叫什么名子?”
黑牡丹抬起头看了看石建国,乖顺地说:“吴丁香。”
“你姐呢?”
她垂了头,好象有些勉强,可还是说了:“吴含香。”
“哦。”石建国点点头,转脸看着茶几说,“那有二万块钱,一会儿你拿走吧。”
黑牡丹愣了。
其实扔在那的厚厚两沓子钱她是早看见了的,或许心里也曾想过:官场上的人和富人一样,都是大蠹般的贪婪着钱财,都是骄奢淫逸纸醉金迷的家伙。尽管她什么都想到了,可就是没想到眼前的这个客人会说出这样的话,而且是如此大的数目。
“石局长真会开玩笑。”她说。
“不是开玩笑!真的。”
黑牡丹长睫间的一双没有尘垢的眸子将石建国盯了好一会,“谢谢您的好意,石局长。您的好意我心领了。”
石建国还想说什么,可黑牡丹没有叫他说,而是转了话儿说这里的桑拿浴很不错,问他是不是洗一洗?石建国摇头。她又说,要不我们去唱歌吧,我唱的歌很好听呢。石建国说,是么?那我到想听听。黑牡丹一看石局长答应了,自是风佛杨柳样的高兴。
他们去了KTV包房。黑牡丹唱得的确不错,音韵准确而甜润。一曲邓立君的《爱的箴言》,悠悠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