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过的。我曾经写过好几封,可都退回来了。”
“是吗?那是什么时候?”
“嗯——,我和建国调到内蒙军区独立师的时候,我到了部队就给你写信,可都打回来了,上面贴着查无此人的条。”
“那是哪一年?”
“六九、七0、对,是七0年,到兵团的第二年。”
“哦,怪不得,我那时已经不在造纸厂了。”
“我说呢,”
默默之中,两个人都感到噬脐莫及的遗憾。
“我今天才听了建民说。”
沉默一会儿的边和平不知是自责还是同情,声音说得很小很沉。
符曼华当然知道他指的是什么,可她并不似边和平想象的那样,而是很豁达的笑笑,说:
“你刚才不是还在说,在人生这个漫长的旅途中,每一个人除了知道自己最终是会走向死亡以外,再无法预料会发生什么故事,会遇见什么人,会有一个什么结果,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把握好自己么。”
听她这样说,边和平笑了,沉着的心也就轻松了许多。
“那是我的一个错误。”符曼华说得很直白。“说来说去还是怪自己年幼无知。”
边和平不解,一边看着她,一边调整了一下自己坐着的姿式。
符曼华告诉他,离开十连之后,在兵团造纸厂干了半年,就到五二六医院当卫生兵去了,后来上了军医学校,提了干。七一年*事件之后,他爸到了野战军,驻防唐山,大地震中父母都罹难了。在她最痛苦的那段时间,是她爸单位的一个叫王岳哲的宣传干事给了她最大的帮助。不知因为曾在她家有过一面之缘的缘故,还是他对她真的有好感,在那段时间里,他确实给过她不小的帮助。那个人很有心计,她说:他知我爱画画儿,就给我买了许多绘画方面的书籍,还曾送给我一套张大千的“水墨虾”,直到七九年五一我们结了婚。婚后,我虽然发现这个人很虚,可还是事事迁就他。可当他知道了我在兵团得了病,不可能有孩子的时候,我们的关系就越来越糟。八五年大裁军,他转了业。开始他要我也转业,尽管我很不乐意,可还是依顺了他,我们一起到了唐海市,他在市政府秘书科工作,我在唐海人民医院。可是后来他……
“其实我爸是很会看人的,”停顿下来的她又继续说,“有一年过年时他去我们家拜年,他走了后我爸就曾跟家里人说,‘这个人是轴承脖子弹簧腰’,可我没理解,以为不过是玩笑的谑讪之言。”
符曼华说完了自己的情况之后,两个人都陷在了深深的沉思之中。
“怎么样,这些年你过的很好吧?”符曼华用转换话题打破了沉默。
“怎么说呢,瞎混吧。”边和平嘴上回着符曼华的问,可心却依然沉浸在符曼华的讲述里。
“瞎混?!”符曼华笑靥满漾地说,“瞎混就混了个高干,那要是不瞎混还不上天了。”
边和平只能一本正经了道:“我指的是生活。”
“夫人对你不太好?”
“那到也不是。怎么说呢,她是属于那种大事看不见小事不撒手的人。原来也没较着怎么样,可是现在越来越有点让人受不了。”
“生活可不就是这个样,内当家嘛,总不至于看见你的皮鞋脏了就不让你进门吧。”
“那到不至于,可有时为了一条鱼的大小,她会找到管理员那里去。你说这样的内当家是不是有点可怕?”
“哈哈哈。”符曼华笑了,笑得连头都弯了下去。
“你呢,难道一辈子就过单身贵族的生活了?”
边和平的话止住了符曼华的笑。她看一眼边和平,随把目光挪开,幽幽的说:
“我是个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的人,结了一次婚,真的是害怕了……”
符曼华摇着头不再说下去。
“难道一直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
“现在时代变了。”符曼华答非所问地说,“可我们所经历过的岁月是在我们身上打下了烙印的,就像利军脸上的疤,那是永远也更改不掉的了。”
边和平知道她指的是什么。想起了当年送她去医院看病时的情景,还清楚地记得抱她上汽车时那裤子上的血迹。就很是为这老友伤感,遗憾当初离家的时候岁数都还太小,什么也不懂得,结果造成了终身的憾事。
边和平思想着这无奈,甚至有了不切实际的联想。突然,符曼华问他:
“和平,你对建民这人怎么看?”
“他么,”边和平的脑子很快转了过来,说,“是个实在人,很正派的。他能搞成这个企业,并没有什么绝招,他的文化也不强,可他有一条,就是肯干、肯钻、肯吃苦。不管是什么,包括那些又脏又累的工作,只要到他手上,马上就能冒出无数的讲究,他会整出一套比秀才写字、大姑娘绣花还要规矩的章法,他会干净利落的把别人看不上眼的工作做的有板有眼,肆肆致致,让人瞧着舒坦。按当兵的话讲,就是不干则以,干就有标有样……”
二人谈兴正浓的说着,突然客厅里的电话响起来,二人终止了说话,相互的看一眼,走出去接电话。边和平拿起了电话,可楼上的老六已经接了。边和平刚想放下听筒,却听出是吕刚在电话里大喊大叫。只听他说:
“……不得了了老三真的出事了耶!”
老六说:“你别急喔,慢慢说,出了什么事?”
“他把黑牡丹给掳走了,现在白道黑道的都在找他呢!”
“什么黑牡丹白道黑道?你从头说喔,说清楚!”
吕刚说他一回到家,老婆便埋怨他这个大忙人连老姨来了也不着家,并告诉有个叫吴军的来电话找他,叫回电话。他想吴军找我会有什么事?又想反正他也是大院的老校友,要打的电话也有他一个,就不顾半夜三更的给他回了电话。这一回电话不要紧,真是让他大吃一惊。吴军告诉他,石建国到梦幻娱乐城去嫖娼,被人发现后就把那娼姐黑牡丹给掳走了,现在两人下落不明,黑白两道的都在找他们。
听明白了的老六又不放心地问:
“这真是吴军说的喔?”
“千真万确耶!我俩刚通了电话,这撂下电话我就给你们打。”
“那他是听谁说的喔?”
“他说晚上和人吃饭,是一个什么领导说的。我说老六呀,你别老喔喔了,这无风不起浪,老三不是两天都没人影了吗,我想不会错的!再说吴军是什么人,人家是省厅的处长耶,还能胡说八道吗,不管好懒也都是大院出来的,要不他能散了饭局就给我打电话!”
这里边和平刚将吕刚电话的内容说给符曼华,那里老六已经登登地下了楼。三个人面面相觑,一时的尽有些不知所措。对于石三儿的下落,虽然大家做了种种的揣测,可当知道石三儿是干了这样的龌龊事之后,还是很难接受。
“还需要进一步核实,”边和平说,“即便是真有其事,他掳人干吗?一个大活人能藏得到哪去!”
“他要把她杀了呢?”韩建民脑袋一探,用手做了一个抹脖子的手势。
“即便是真的有嫖娼之实也不至于杀人吧?对了,吴军现在做什么?”
“是那个他爸爸是八一小学校长的吴军吗?”符曼华也问。
“对喔,就是他!”老六说,“咱们八一小学的老校友,现在是省建委的基础建设处处长。他爸已退休多年,听说现在身体还不错。”
三个人正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的讨论着,“叮咚——叮咚——”门铃响了,大家以为是老转和司机回来了,符曼华走过去开门。门开了,三个人却愣愣地怔在了当地儿。只见石建国、邢尚荣、谢老转三个人笑眯眯地站在门口。
“怎么?来晚了就不欢迎啦?!”
石三儿一面笑说着一面就走进来,并将手向着边和平伸过去。
“我的天——,你是怎么搞的?!”边和平嗔怪着两个人的四只大手就握到了一起,随即又相互的搂抱起来。那一瞬,边和平是把石建国笑眯眯的眼睛一同搂到后背去的——那眯笑着的虽带倦意却蕴含着光电石火一般深不可测的瞳光,极深刻地映进边和平的脑子。韩建民看到的则是石老三的手在坷垃的背上很激奋地拍了两拍。松了边和平的石建国又于老六握手,一面说,“对不起呀建民,我有点事来晚了让你久等。”说着也同老六热烈地拥抱一下。
边和平同邢尚荣握手的时候,感觉兄弟一伙变化最大的就是这尚荣,虽然那脸盘、那身段还有小时候的影子,可一张肉不囊囊的大脸桔子皮样的满布着坑坑包包;一头委肩的长发大概是很长时间没有再修饰了,烫过的狮子卷已经似抻不抻似卷不卷,就那么如起床后还没来得及梳头的女人样的邋遢着;两只眼睛的下眼皮也泡了起来,乍一看,好像刚睡醒似的;坑坑凹凹的鼻子下的厚嘴唇还是老样子,不过人过中年的富态到使得那原本是醒目的有病下唇,不大乍眼了。“尚荣,这些年过的好吗?”边和平亲切地问。“好,好。”厚嘴唇嗡声嗡气地回着,“你呢,和平,老爷子和阿姨他们好吧?”……
几个人相互着见面,虽是亲热有加,心中却都凝着大大的疑团和问号;到是石三儿,一面夸着老六的房子好要看他的房子,一面又说这到家了就感觉到肚子饿,问老六准备的好东西是不是都吃光了,又要找卫生间洗把脸。几个人就分开忙活,老六带他和邢尚荣去卫生间,其他的人则去给拾掇吃的东西。在往餐厅去的时候,边和平悄悄拉了谢西武问,你们是在哪找到他俩的?老转说,送吕刚和王强到家后他们返回来,走到和平医院门口的时候,他瞅见从医院里出来两个人像是他俩,就叫停车。可车已经开过去了,他就叫司机倒车。那俩人看见过去的一辆车又倒着开回来,就扭头走,老转摇开车窗喊他们的名子。这一喊,他们还真站住了。走过去一看,还真就是建国跟尚荣,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老转说得眉飞色舞,高兴得跟捡了个洋落儿似的,可边和平的心里却又闷闷的打了一个吊儿。
石建国跟邢尚荣洗罢了脸,又楼上楼下的转一圈看过老六的房子,就由老六陪着往餐厅来。一进门,石三儿就说:“嗬,我说老六呀,单你这吃饭的地方就有我老爷子的客厅大!”老六跟一句:“你别取笑我喔。”“真的,”石三道,“我老爷子干休所的客厅也不过就跟你这餐厅一般大。”说着指指桌上已经布好了的菜又道:“你们不是吃过了吗,怎么又搞了这么多菜?”边和平忙解释:是建民让给你们留的,曼华又用微波炉热了一下。这“麻辣蹄筋” “三仙丸子”“金菇掐菜”“鱿鱼卷”一来了建民就没让动,特意给你们留一边了。建民可是个热忱人呢!边和平这里说,那里老六和符曼华就暗叹这边和平真是一个会说话会办事的人。石三儿也不客气,兀自旋开了酒瓶,咚咚咚,往两只高脚酒杯里倒了多半下子,然后端起来,递一只给邢尚荣,说:“尚荣,咱两个晚到,虽是事出无奈,但毕是对建民的盛情有碍,喝了这杯酒,算是赔罪了。”说着一仰脖灌了进去。邢尚荣冲老六笑笑,“谢谢了!”说完也把酒(扌周)了。大家看得出这二人很疲惫、也很饥饿,待二人坐下后,符曼华就把肉沫烧饼也端了上来。石三儿可能觉着这深更半夜了人家还跟着忙活有些不落忍,就随口客气地问候了一句,“你爸妈他们还好吧?”说完了发觉场面不大对,这才回悟过来,忙放了筷子,拍着自己的脑袋说:“该死!该死!你看都把我累糊涂了,罚酒罚酒!”一面说一面又将一杯酒仰脖灌了下去。
几个人陪着他两个吃饭,一边的老六就悄悄对符曼华说,你去睡觉吧。符曼华本是想走的,可老六这一让,到不好了意思,便说,“大家难得聚一聚的,少睡一会要什么紧。”又对石三和邢尚荣说,“你们慢慢吃,我去把汤热一热。”说着进了后面的厨房。
点起烟来吸的边和平默默地打量着狼吞虎咽的石建国。他于他哥石建中就像是从一个模具里刻出来的一样,都是长长的马脸。他们家的人都属于那种大骨架型的,他亦不例外,一米八的大个,虽然脊背似有些弯曲,但绝不委顿。留成背型的头发很黑,像他父亲的一样硬。特别是他那红光的脸膛儿,别看长,却细腻得像女人。眉眼随他母亲,该凸出的地方,棱角分明,该圆润的地方,则如凝脂样的柔顺。通直的鼻梁从侧面看就像是翘首远航的船舷,两片薄薄的嘴唇带着一股好像正在思谋着问题的微微上翘。他的眉毛很峰剑,眼睛却细长,尤其是那匿于薄薄的眼皮里的一双漆黑的瞳仁,极容易地就让人联想到一只睡着的鹰。看着他酒、菜、饭无顺无序的一通大啖,香的跟什么似的,知他这几日肯定不好过。慎了一会儿,终是忍不住地问道:“这几天你跑到哪去了?家里外头的到处找不到你?”石建国一面嘴里嚼着烧饼一面点头,“是呵,是呵,谁见了我都问,连我妈都说我‘你死哪去啦!’,可这干警察的是老百姓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对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已’!”他一迭声地说,“就是和你们当兵的也不能比,你们当兵的只要是不打仗,那就是天下太平,搞搞操练,学学政治,年初就将一年的工作计划搞定了,什么时候开大会,什么时间搞比武,都有计划,每天的一吹号开饭,一吹号上课。这警察可不沾,完全的都是动态运转、没有定数,整天的都跟打仗似的,脑子里绷的全都是阶级斗争的弦!就是睡觉也得把手枪掖在枕头底下……”
“吴军给吕刚打电话说你把一个叫黑牡丹的人劫了?”
老六不耐烦石三儿的罗嗦,张口即把心里憋的直倒了出来。
大家一愕,便都将目光聚向了石三儿。石三儿更是一惊,惊得眼睛都暴了起来,嚼着的嘴也停止了嚅动。
“怎么回事?”他问,“吴军给吕刚打电话是怎么说的?你讲给我听听!”
谁都看得出来,石三绝对不是装出来的。老六沉着的心就有了松动,将刚才吕刚打来的电话一五一十的说给了他。一旁的老转是不知道这一锅的,所以听得直嘬牙花子,秃秃的脑门也直放亮光。尚荣到是不管不顾,继续一嘴一筷地吃。
“他妈的——,玩到老子头上来了!好!好!老子就跟你们玩到底!”
听完老六的学说,石三儿就瞪着凶凶的眼光骂。
他嘴上是骂,心里却正计算机样的高速运转。他猜测到自己是上当了!可此时不容他多想,只能压了心思,对大家道:
“那个梦幻娱乐城不是个好地方,公安局早就想对它下手了,黄赌毒一应俱全,只不过它的背景太大,公安局是老虎叼刺猬,一时找不到下嘴的地方罢了,这一次我一定要和他们好好玩一玩!”
“那,你到底有没有把一个叫黑牡丹的逮起来?”边和平追究着。
“哈哈,笑话!”石三儿说,“我逮她?她逮我吧!这不,风都放出来了!”
石三说到这,大家方明白了所谓石局长掳了黑牡丹的事确实是黑社会放的诬陷之词,也就如卸载了一只沉重的包袱样的轻松下来。可石三却郑重了问:
“吴军怎么好不央央的给‘唐司令’打电话?他又是从哪得到的我把一个娼姐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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