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袍的男子顾不及将则远的话听完,已经往正门的方向跑去。玄楚的一身白衣几乎要融在风雪里。
白,冬季的道家,似乎永远只有这一个颜色。
虽然阴阳家在三日前进攻道家,但嬴政却似乎没有什么举动。想来是函谷易守难攻,而阴阳家受到重挫,蒙恬大将又前去驻守长城,嬴政没有了阴阳家的力量做支撑,也不敢轻举妄动吧。所以嬴政即便知道了那些反秦力量集聚在道家,却也只是加紧了秦兵在函谷的排查。
现在,双方没有人想要挑起战争,因为任何一方都没有必胜的把握。
玄楚很快就出了函谷,到了函谷外的一个小镇里,远远地,他就已经看到道家的同门。那些师兄弟围在一个敞着门的小屋里,不知在看些什么。
打量一下四周,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一切都很是平静。
玄楚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往则年的方向走。温润的声音响起在冬季的寒冷之中:“则年,你们在这里作甚?”
“呀,是玄楚师叔!”则年立刻转过身。随着则年的声音,围在一起的师兄弟们也都转过身来,看向玄楚。
玄楚并未进屋,在众人侧身的时候,玄楚才注意到他们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受了伤。而在众人包围之中、简陋的床榻上还有一人,玄楚远远就看出那是则风,此刻的他身受重伤,全然没有了往日的精神,唇角的一丝血色蜿蜒而下,沾染了则风的白袍。
一个红衣的女子正坐在则风身旁,看样子,是在给则风疗伤。
玄楚微怔,轻蹙起眉。
——果然遇到了阴阳家么?
则年抱拳说道:“则年和几位师兄弟下山,没想到碰上了阴阳家的人,他们好像是来打探消息的,见到我们就直接动手……”
前几日阴阳家进攻道家,双方两败俱伤的事,已经让玄楚有些心烦。此刻听到则年的话,竟一时烦躁起来:“几个阴阳弟子,就让你们重伤至此?”
玄楚是极少发怒的,此刻的语气,早已经没了往日的柔和温润,虽算不上发怒,但对于玄楚来说,已经是极少有的情绪了。
则年等人立刻变得分外紧张,大约是没见过玄楚用这样的语气说话,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解释,纷纷结巴起来。
“没想到,一向温文尔雅的玄楚公子会为了这点事就动怒,看来,公子玄楚生得一副好脾性的传言也不可尽信。”略显娇媚的女声传来,却是那个在为则风疗伤的红衣女子所说。
周围立刻传来一片唏嘘声,则年更是结巴了起来:“符、符姑娘……不能这么说,玄楚师叔他……也是一时着急……”
要说玄楚不会动怒是假,但是玄楚的确是一个素来平和的人。平日里有些小打小闹,那也都只是故作愠怒罢了,而并非真正动怒。但越是这样平和的人,真正愠怒的时候,就越是令人意想不到。
当然玄楚也不会因这点事情发怒,刚才那一句斥责的话,想来也只是一时烦躁罢。
道家弟子都是极为敬重玄楚这个天宗大弟子的,自然也不会希望有人对玄楚造成误解。
“是啊……这也不怪玄楚师叔……”
人群里出现了高低起伏的声音,又都含着几分怯嚅。
玄楚并不应声,只是淡淡地看向红衣的女子。
医者(二)
玄楚并不应声,只是淡淡地看向红衣的女子。
他以前并未见过这个符姑娘,但是符想衣的名字,他却是听闻过的。
在函谷之下安平镇出了名的大夫,医术高明,喜着红衣。可据说这个大夫喜好游山玩水,所以经常不在自己的诊所里,而每当符想衣回到安平镇的时候,都会有许多病人慕名而来。
符想衣并未抬眼看上玄楚一眼,快速将则风的伤口包扎好之后,从腰间取出一粒药丸来,给则风服下。
玄楚也并不多言,面色还是一如既往的淡然,闻向则年:“你们为何会伤得这么重?”
“……其实,如果真的只是几个阴阳弟子也不算什么……可是……”则年结结巴巴的,似乎有些不敢说,“里面有个人能够控制傀儡……”
“傀儡?”玄楚有些惊讶。
傀儡操纵之术在阴阳家算得上乘的术法了,有这样一个强劲的人在里面,也难怪则年他们会伤成这个样子。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如果仅仅是为了打探风声,阴阳家何必要派这样一个人来?
这未免有些大材小用了吧。
玄楚还未想清这些困惑,躺在榻上的则风身体忽然一抖,黑色的血蓦地从他的口中涌出!
“则风,你没事吧?!”立刻有弟子跑上前去,将他扶着坐起。
则风气息还很虚弱,微微摇了摇头,便又倒在了榻上。
符想衣在一旁的铜盆里清洗着手,道:“他中了毒,吐出来会好很多。再服几副药,调养一阵子就会好的。”
说着,她转过身来,看着床榻上的则风,却又不知是在问谁:“几位身上似乎还有旧伤,你们道家出了什么事吗?”
符想衣的话音刚落,气氛就忽而变得冷凝起来,则年等人的神色都有些尴尬,似乎不知该如何作答,又似乎根本不想提及。
玄楚神色淡淡,但如果仔细一点,不难看出他此时眉头微锁。
符想衣似乎也是意识到自己问了不该问的,连忙说道:“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我前几日不在安平镇里,对诸位的状况有些好奇罢了。如果难于回答,也没有什么……”
玄楚的唇角勉强扯起一点弧度,微微颔首:“让姑娘见笑了。”
“没什么见笑不见笑的。”符想衣笑着,一袭红衣如火。
她并不算是个狐媚的女子,而言语中,几分清雅间却总透着些许妖冶。一身红装给这个年纪尚轻的女子徒增了几分妖娆的味道,尤是她笑起来的时候,那种美艳之气更甚几分。
而不论有多少妖冶气息,这个女子都不会令人觉得俗艳。从骨子里透出的清冷,是多少胭脂香粉都掩盖不了的。
也幸亏她并非真正妖冶俗艳的女子,否则玄楚在这个屋子里定然呆不下去。
“多谢符姑娘了。”玄楚颔首,“不知符姑娘可是医家之人?”
符想衣怔了一下,随即笑道:“就算是吧。”
“啊,我们早该料到的……”则年立刻慌张起来,“医家向来不涉入红尘,远离争斗,这回……符姑娘救了我们,怕是阴阳家不会轻易放过姑娘了。”
玄楚半垂着眸,显然也是在考虑这件事。
符想衣静静想了想,笑道:“应该不会吧,再怎么说医家能力浅薄,阴阳家总不会和我一个大夫过不去。”
“不怕一万,只怕万一啊。”立刻有弟子说道,“阴阳家的狠辣,我们可都是见过的。虽说他们是诸子百家之一,可他们的行事作风,真正是让人不能苟同。”
“……若姑娘不嫌弃,便一同前往道家如何?”玄楚思索许久,终于还是说道。
道家虽然久不问红尘之事,但自从儒墨两家被重挫之后,道家已经不能再沉默以待。如今,儒墨两家残余的势力都已前往函谷,诸子联合的形势已经分明,便也不多一个医家弟子了。
“道家?”符想衣眯眼笑了笑,一时间更添了几分魅惑。
医者(三)
“道家?”符想衣眯眼笑了笑,一时间更添了几分魅惑。
则年说道:“是啊,相信两位掌门会同意符姑娘到道家避一避的。”
符想衣眯着眼,似乎是在思考什么:“还是不要了。医家向来远离纷争,如果我不入函谷,那我最多只是行了大夫的本分救人而已;而一旦我入了函谷——就代表我已经站在了诸子百家一方,涉足红尘。不是吗?”
符想衣一直笑着,带着一丝狡黠的意味。
“这……”
众多道家弟子已是说不出话来。符想衣分析的极对,想她原本不涉红尘,安稳地当着自己的大夫,如今要她进入函谷,与那纷争沾染上关系,换做谁,都是不情愿的。
“可万一阴阳家趁机找姑娘的麻烦……”又有弟子担忧道。
“或者……我们可以想另一个办法。”符想衣的手扶着下巴,望了眼榻上的则风,笑道,“如今这个小兄弟身受重伤,行动不便,不如便将他留在这里养伤。而你们中的几个弟子留下来保护我们,如何?”
“呃,可是……我们还要将粮食运到函谷……恐怕脱不开身……”则年答得有些嗫嚅。
“便这样吧。我留下照顾则风。”玄楚适时地说道,然后又看向则年,“你随几位师侄将粮食运回函谷,我留在这里就是了。”
几位道家弟子都不是很同意:“这怎么行?玄楚师叔得留在函谷……”
玄楚摇了摇头,似乎主意已定:“你们几个,前几日受的伤也不轻吧。再加上今天偶遇阴阳家,只怕伤势更重——我留在这里,无需多加辩驳。”
符想衣捏着下巴,如同是在看一场好戏一般,审视着几个白袍的道家弟子。幽深的褐色眸子里流转着复杂的光芒,不知是在思索什么。
几人并没有多家寒暄,一番考量之后,还是同意让玄楚留在了山下。
玄楚同符想衣一起,照顾着身负重伤的则风,一边又着手调查那些阴阳弟子的消息,可惜,竟然一无所获。
玄楚坐在窗边,望着屋外的皑皑白雪,目光似乎是没了焦点。
“你又在想什么了?”符想衣见他如此,坐到了他的对面,一袭红衣,红得刺眼,“还在考虑那些阴阳弟子的事?”
玄楚轻轻点了点头,张张嘴,却还是没有说话。
符想衣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笑道:“怎么?莫不是有什么想不透的事情?说来听听,也许我可以帮你。”
玄楚淡淡一笑:“倒也不是什么要紧事。”
听他的口气,是不打算跟符想衣说的了。
符想衣挑了挑眉,眼波流转,胳膊支在两人中间的案几上,将脸凑了过去:“看来玄楚公子不是个喜欢跟别人分享心事的人呢。”
“……”玄楚淡淡的笑了笑,拿起茶杯轻吮一口,垂眸之间,浓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双眼。
符想衣也笑了笑。与玄楚的笑容不同,她的笑是媚人的,还透着一股少女独有的轻灵狡黠:“你是不是在想,为何阴阳家这么快就又派人来查探,如果只是查探,又为何会派懂得傀儡操纵之术的高手?”
玄楚还是一脸平淡,只是遮在浓密睫毛阴影下的眸子,有了一阵轻颤。白袍的人抬起眼来:“姑娘,可是猜出了此中缘由?”
符想衣看着他,那样的目光,似乎是能看透玄楚的内心:“阴阳家的打算,我又如何得知?——也许,只是某个阴阳高手路过此处,帮了自家人一把呢?”
符想衣笑着,一句话说的不以为意。
玄楚虽是不信,却也极是配合地笑了笑:“也许的确如此。”
保护(一)
大约是道家人多虑了,玄楚在符想衣的医馆停留了几天,都没有见到阴阳家寻仇过来。转眼数日过去,则风已经可以下床走动,玄楚便考虑着要和则风一起回到函谷。
可是,就在两人向符想衣道了谢,准备离开的时候,阴阳家却恰好杀了出来。
事出突然,几人都没有料到。
则风尚不能动武,行动犹是不便,而符想衣的医术虽然不错,但是武功却似乎并不高明。
“向上走!”玄楚扶着则风,拔出剑来。
长剑在出鞘的一瞬间划出温润的银光,映着雪,照出一片苍白。
符想衣也取出腰间的双剑,舞动之时,似是雪原上的一只红蝶。
三人被四五个藏在暗处的阴阳高手围堵,几乎是全靠着玄楚才能勉强支撑,一战下来极是吃力。最后打打推推,居然就这样到了函谷关口。
守卫的士兵不知所以,函谷地狭,本就没有多少士兵。而守关兵士看着交战双方又是一等一的高手,此刻便都不敢上前拦阻,反而远远避开,生怕误伤了自己。
玄楚一步步退到函谷关口,等得符想衣扶着则风进去之后,挡在两人身前,与那几名阴阳弟子相对抗。见符想衣和则风迟迟不往前走,想要折身回来帮忙的样子,便匆忙回头喊了句:“快走!”
此时,阴阳家的人已经围了上来。
符想衣见他们越逼越近,也不好再犹豫,意味深长地看了眼此时站在两人身前的执剑男子,轻声:“保重。”
“师叔……!”则风不肯,刚往玄楚的方向迈了一步,就被符想衣硬是扭着身子转了回去。此时的则风尚未痊愈,虽能走动,却毫无反击之力,连女子的只顾都摆脱不了。
见两人都往函谷的深处走去,玄楚将剑横在身前,静看着四名阴阳弟子的逼近。
所幸,这几位阴阳弟子都只是阴阳家的小喽罗,只是在数量上占了优势。方才需要顾及到符想衣和则风,玄楚一直不能使出全力。
此刻没了顾忌,玄楚立在函谷关口,闭合双眼。随着阴阳弟子的快速逼近,有迎面而来的风带着冰冷的温度割过玄楚的面庞。
五尺,三尺……
通过风,玄楚感觉得到对方与自己的距离。
就在四人双手结印,掌风将落的瞬间,玄楚睁眼,一双明眸温润,在长剑上投射出光影。
飞速的旋转,折身,白色宽袍抚起地上的落雪,重纱轻扬。白色的雪,白衣的人,白色的剑光。
在那一瞬间,天地似乎都是白色的。
只有血光,在雪上印上点滴斑驳,在雪原里如花盛开的妖娆。
一切温热的东西,抚摸过了剑气,接触到了冰雪,终将会失去它的温度。这像极了在这冰冷乱世中挣扎的人。
玄楚立在风中,他的长剑上,不见丝毫血迹——只凭剑气,便可伤人。
道家剑法并不凌厉,却总在看似最柔弱的地方,有着致命的危险。
收了剑,这个天宗的大弟子偏头看了眼倒在雪中的几人,黑衣,血迹,在银白的天地里尤为刺目。他蹙了蹙眉,略微抿唇,似是轻叹了一口气,便踩着落雪往函谷之中走去。
保护(二)
没走几步,果然遇到了停下等他的则风和符想衣。
则风正坐在一块石头上,额上渗着细密的汗珠。
毕竟是受了伤的,则风的内伤有了复发的迹象,符想衣正在用内息帮他调理。
见玄楚回来,符想衣便停下来,问:“已经好了?”
“恩。”玄楚轻轻点头,看向则风的眼中满是关切,“身体怎么样?”
“不是什么大事,多谢师叔挂怀。”则风勉强地笑了笑,忍不住用手去按压腰部疼痛的地方。
玄楚将手搭在则风的肩上,触碰到则风的瞬间,玄楚心里一惊——好热。在这般冰冷的冬季,则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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