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男人真的很笨。他一沈醉在百年剎那和炼药的时候,根本就是三重苦状态,恐怕等他回神,我坟上的草都比他高了…居然还敢不说实话。
算了,不跟他计较。
看着他一脸讨好的送上几坛子丹药(总是优先炼我用的),紧张兮兮的往我身上绘符塞玉简,看着他越发澄澈精灵的脸庞,我都会这样想,算了。
谁让他那么爱我。
再说,保护心爱的人,又不是男人的责任而已。
我学道,的确很笨拙。认识无穷十六年整了,我跟吃花生米一样填了十六年珍贵的丹药…才勉强踏入心动后期,离灵寂还有一步之遥,差凝婴整整一个境界多。
但是白毛老伯送我的楚巫简,我只摸了一年多,就摸出窍门,进步神速。后来我突破进灵寂,就是因为我循着巫门方术,用云梦大泽遗迹附近几个村庄布阵,莫名其妙的升级了。
我没办法很清楚的说明巫与道的关系。无穷的解释很简单,道有一千八百种法门,巫是当中一门,只是难求正果。
但我觉得不是那样。
道门,其实就是理解天地万物的规则,然后为己所用,环绕的,是“本身”。巫么?巫的第一门课是“敬畏”。敬畏天地万物的规则,服膺浑沌,环绕的,是“大道”。
我学道学得很差劲,因为我本身对“规则”就很迟钝,总是不小心就脱离规则,所以我学道不是靠理解,而是用几百几千泡菜坛子的丹药硬堆上来。但是巫,却很简单…对我而言很简单。
我臣服,我祈求,我顺应。大道就会在不违反平衡的状态下,君临、响应,并且将规则借予我。
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沈眠的云梦大泽君临响应了我,借予规则让我将几个村落纳入保护中,成了天然的巫阵,也让位于阵眼的携带型洞府,我和无穷临时的家,得到了保护。
但我把这么简单的道理解说给无穷听…很悲伤的发现,他的眼底和脑袋,环绕着太阳系和金星,完全听不懂。
我很生气、无奈。
男人,真是有够笨的了。
我们在云梦大泽遗迹附近滞留的时间比我们想象的长…足足十五年。也不是有什么特别缘故,而是无穷药嗑够了,内伤养好了,境界超过,非闭关冲等不可了。
一开始,这个喜憨儿还硬压抑着抗拒,短短的入定就会挣扎着醒过来,甚至有几次差点走火入魔。
等我领悟到他是害怕一闭关就失去我…不禁啼笑皆非。
“无穷,你不懂女人。”我无奈的说,“不过不懂也好…你只要知道,我绝对不会离开你就行了。”
他焦躁的抱着我,“你为什么不用功点?这样我们可以一起闭关…都是你不用功,琢磨啥劳子的巫才会耽误…”
“停!”我严肃的阻止他,“无穷,我和你不同。你修炼过,现在只是复习然后恢复。而我不是…我们资质高下相差很大。我不想跟你吵架,所以你不要说伤害我的话。”
他绷紧了脸看我,神情很可怕。
但是,我已经不会害怕他了。修仙本身是一件很寂寞的事情。我渐渐明白,为什么修仙者通常冷漠无情,不染世俗。因为…修仙者也是人。
闭关入定,往往十年有余,百年不足。等出关的时候,寿命短暂的凡人亲友故旧往往只剩坟土一堆,运气不好的道友也失败归于轮回。
往往只能一期一会,再见无期。不想时时受到这种死别的痛楚,就得学会淡漠冷血。
他的眷恋不舍与恐惧…是陆修寒没有过的经验,他无从参考,所以惶然。
但男人真的是很笨,非常笨。我跟他相处十几年,他还是不够了解我。我并不在乎他像个植物人似的入定几十几百年,我自己会打发时间…说不定琢磨透了我自己也会入定,虽然照我的资质可能性很低。
可为了他睁开眼睛时能看到我,我会大把大把的嗑药,努力用功,并且把家看好。
只要他心里只有我就行了。
听起来很笨拙愚蠢吧?但女人心底真正的愿望,就是这么单纯愚蠢啊。
朝朝暮暮算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才是王道。
等我心平气和的跟无穷解说了想法,他抱着我很久,将脸埋在我的颈窝。“…他伤好得比我想象得还快。”
“你家老二对吧?”我轻叹了口气。
“但我找不到他,他也还找不到我。”无穷沉默了好大一会儿,才细声,“可他伤势若好全…可能是分神期,甚至是合体初。”
“所以你要加油啊。”我偎着他的脸,“为老婆创造清静安全的修仙环境,是老公的责任。”
他含着泪笑了。
我发现,就算是这样的变态,还是符合“人正真好”的定律。让我觉得…为了这样的笑容,再怎么长久的生离,都是值得的。
但是在那么美丽的笑之后,无穷就毫无预警的进入“深层入定”的阶段了。
…变态就是变态。情话绵绵也能触景生情,进入罕见的“顿悟”。这跟剧毒让他春心荡漾变态程度差不多。
我把他扛入早就预备好的闭关室,将他原本托付给我“百年剎那”塞在他怀里,走出去,将门禁锢起来。
有的女人,是娇贵的玫瑰花,需要男人时时刻刻的呵护。但也有的女人,是野蔷薇,再怎样贫瘠的土地都能自生自长。
我是后者。
无穷是个修仙的天才,我是不可能赶上了…他会活很久很久,我就不一定了。但这说不定是好事。
最少我活着的时候,都能确定他一直爱着我…希望啦。
我真的,很珍惜他,珍惜这段情感。虽然他有一大堆缺点,我还曾经非常怕他讨厌他。但现在,我却很想好好呵护并且捍卫这种接近奇迹的感情。
所以,我会豁出命来看家,却绝对不会保管“百年剎那”。我不想因为一样死物,伤害我们这么珍贵的关系。
那一次入定,无穷足足闭关了五年,才短短的醒过来。他发现自己怀里的百年剎那,神情很复杂,但我想,我赌对了。
虽然输给一样死物很不甘心…不过在无穷的心目中,不管他承不承认,百年剎那高过我…说不定也高过他自己。这是陆修寒与他的双重执念,也是他们家要命的老二的深重怨念。
不过他差点把我勒断气的熊抱,和无数我默默忍受的口水吻,让我觉得,第二就第二,反正第一不是别个女人。
那次闭关让他跨入了出窍期,并且从出窍初冲入出窍中期。所以他熊抱我的时候,能够一拳将阿花打入墙壁,终于占了上风。才短短五年…实在太厉害了。
但他也受了不小的惊吓…五年的光景,我也跨了两阶,进入预备凝婴的阶段。
“我不知道为什么。”我搔头,“大概是嗑药嗑够了?”
他紧张兮兮的检查药方和丹药,却也没查出什么异状…很不满我居然没定时定量,剩了太多的药。
…我只能说,嗑药流不是每个人都受得了的,没有无穷督促,我就常常忘记。
他研究似的看着我,用神识内观又把脉摸骨的,眼神很迷惑不解。“…你做什么去了?”
哑然片刻,我仔细想了这五年,搔了搔头,“…游荡。”
我真的不是敷衍他,而是这五年,我真的就在云梦大泽遗迹附近村庄…游荡。
白毛老伯给我的楚巫简内容其实很简单。3D影像…不,或许可以称为4D?因为楚巫事实上没有文字,师徒传承。楚巫简传达出来的是栩栩如生的影像…和心灵上的感觉。
好吧,我知道这样的解释很烂,但我不知道怎么把这种“心传”的知识传达给别人。
我会意外突破到凝婴前的灵寂,就是用了遗迹附近的村落成立一个天然的巫阵。或许是路数不同吧?所以修道为主的修仙者很难察觉,而我却在他们经过巫阵范围的时候能够有感觉。
很奇妙。居然能够欺骗大多数的修仙者。或许是因为,云梦大泽原本就是楚巫所侍奉的浑沌神灵吧。
而我既然决意好好看家,当然会仔细维护构成巫阵的村落。所以我会游荡在这几个村落之间,带着阿花旅行。
听说古云梦大泽范围之广,几乎有整个中原那么大。只是经过了几万年,渐渐沈眠,让出土地与万物生息,到了大明朝(即使是历史歧途的大明朝),已经只剩下一点遗迹…留下范围广阔的沼泽和湖泊,生气旺盛得可怕,于人有益的五谷,于人有害的瘴疠,都同样蓬勃。
土地肥沃却也瘴疠横行,外地人很难生存,所以成为中原皇帝流放罪犯的边陲之地。
听说,在遥远的时代,此地是为楚国,一直和中原政权对立,有着自己鲜明独特的文化,甚至有自己的楚巫信仰。经过几千年的洗礼,当地人已经中原化的严重,看不出和中原有什么不同了。
但我在游荡的旅途中,才发现,楚人就是楚人,云梦大泽只是沈眠,并不是死亡。这些在地人对我非常友善,而且明明是凡人,却知道我是巫门(虽然不太纯粹),而且用怀念的语气说,已经很久没看到“神子大人”了。会抱孩子来让我祝福,带我参拜仅余几块石头的祭坛,请我为田地祈禳,并且安抚山川。
甚至,对于偶尔会巨大化的阿花都不觉得有什么不对,孩童还会争着让阿花在他们掌心跳舞。
“楚,一直都在。”有个当地的读书人,安详的对我说,“无所谓灭不灭国,楚地,就是楚地。”然后把《楚辞》轻轻的放在我掌心。
据说,虽然经过文士的雕琢加工过,但《楚辞》的基本,还是来自楚巫的祈禳书。
于是,我带着《楚辞》,在楚巫行走过的楚地,聆听着云梦大泽沈眠的呼吸,游荡。
我在村庄,在人群之中;我在森林里、沼泽或湖泊,独行。晴空万里或狂风暴雨。偶遇和蔼的人类或非人,也遭逢过毒禽猛兽或歹徒。
在荒野陪着巨大化的阿花尽情的晒太阳,或就着明亮的月光朗诵楚辞。
我,在这里。在沈眠的云梦大泽范围里。一草一木,一禽一兽,人类,或非人,跟我都…没什么两样,息息相关。
我们都是大道的一部份,随着神秘的生命节奏,生存到死亡。相异却殊途同归的旅程。
我…没办法很清楚的用言语解释。只是游荡,和万物相遇与相别,谦卑的感受并臣服浑沌的云梦,没有运行周天,我就很自然而然的觉得满足、一切静好、再无所缺的奇妙修炼境界。
想念无穷的时候,也不再是心痛,而是温暖。我知道我们会再相见。
甚至,我渐渐能够理解阿花的意思…虽然不是语言。然后扩展开来,慢慢的能够理解植物,然后是动物。
但我做了什么吗?似乎没有。只有…游荡。
可男人的大脑结构…大约没办法理解这么简单的事情。所以我费尽力气叙述这五年的经过和感触,无穷的脑袋和眼睛环绕着银河系和繁星…完全听不懂。
…明明他可以理解万事万物的知识和规则,但他却没办法理解没有规则的浑沌。我真不懂为什么。
他抱住脑袋,呻吟了一声,“什么乱七八糟的…巫门真诡。”
“明明很简单!”我吼了。
“算了。”他无力的挥手,“能升级就好…”他把我翻来覆去的看了半天,不大有把握的说,“你这大约…还要个二三十年才能凝婴吧?”
无穷咬着唇思考了很久,“我尽力十年内冲进分神期…不然不足以助你平安凝婴。”
“不要吧?”我叫了起来,“当心欲速则不达!”
他气势万钧的扫了携带型洞府里所有的药草种子、药苗、炼丹炉,除了留了一份给我外,带上所有的丹药,“我有百年剎那我怕谁!?为了我们幸福的未来,拼了!鸾鸾我爱你!”非常悲壮的继续闭关了。
…我是该哭呢,还是该笑?是破坏禁制进去海扁他一顿,还是趴在门上哭着喊无穷我也爱你?
我很天人交战,真的。因为不管什么反应,都显得很蠢。
蹲在闭关室外面,我撑着腮帮子,苦苦思索。最终黯然的叹了口气。
我一定是脑袋有洞,才会爱上他。原来脑袋有洞这种变态,是会传染的…看了看刚把脑袋从墙里拔出来,扑在我怀里泣诉的阿花…我突然有点儿担心。
变态应该不会跨物种传染…对吧?拜托一定要是这样…我不敢想象阿花被传染的结果。
那会是灾难的。
十年,并不像别人想象的那么难熬。事实上,我觉得一天天过得极快,每时每刻,每日每月,春夏秋冬。
被我祝福过的婴儿,转眼就会走,会跑,会说话。草木春萌、夏繁、秋熟、冬藏。闭上眼睛,感受着古老的云梦大泽,像是和所有生命与非生命在一起,无声而响亮的呼吸。
我想念无穷吗?其实为什么要想念呢?我知道他在哪里,在努力唷。一直都在…我身边。和沈眠的云梦大泽在一起。
虽然真的在我身边的只有阿花啦。但她只是离得比较近,无穷离得比较远。
我每天还是会照着无穷的课表修炼一下,但更多的时候都在…游荡。
因为云梦大泽的遗迹生气旺盛得可怕,五行绞缠,许多天材地宝出产,当然也会吸引修仙者来这里。我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他们故意触怒主人,来人家家里乱翻乱拿,然后觉得遗迹非常可怕并且痛恨。
云梦大泽只是沈眠,并不是死亡。祂本身就是浑沌,无须依循规则,但这些修仙者却硬要用规则使其臣服、掠夺…这不是很白痴的事情吗?
所以被祂捉弄,甚至一个不小心弄死,也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
为什么这些讲究感动天地理解万物的修仙者,汲汲营营于天材地宝,钩心斗角,而不去尊敬天地浑沌,谦卑一点会死吗?
其实云梦,是很温柔的。祂尊敬生命本身,所以才允许万物在祂让出的土地河川上面生息…连凡人的楚人都知道这个道理,为什么修仙者反而不懂呢?是谁规定五行一定要界限分明、相生相克,方便修仙者使用?人家云梦高兴不行吗?这本来就是生气极其旺盛的地方。
每次我看到那些如临大敌却跟盲人一样,在遗迹内乱转的修仙者都会涌起疑问。
尤其是,这些修仙者鲜少对我看上一眼。对我说话的口气,完全就是对凡人那样以上凌下。
很久我才领悟到,云梦大泽默默的接受了我,所以掩盖住我的气息。甚至借给我的规则,也一直没有收回,让巫阵一直很和谐的运转。
明明祂已经非常非常古老,古老得沈眠如此之深,非常接近死亡了。但我只是臣服、谦卑、礼貌,祂就接近溺爱的回报我。
我…很喜欢赤足走在云梦大泽的土地上。古老安然又美丽的浑沌神灵,跟我离得这么近。很任性,不讲规则不讲道理,明明是那么伟大那么有能力,随时可以毁灭所有一切…却温柔的让万物滋养在祂让出来的土地。
所以对修仙者来说非常危险的云梦遗迹,却像是云梦借给我的后院,我认识每一株花草动物,人与非人,可以随处的…游荡。
日后无穷问我怎么学会瞬移的,我还真回答不出来…就,自然而然的会了。好像我们跟大楼的主人合得来,主人就会借给我们感应锁开大楼电梯。
有的主人比较大方,像云梦,祂就是纯粹溺爱没什么道理的喜欢,所以闭上眼睛,顺着风的呼吸,观想要去的地方,“电梯”就会抵达了。
有的主人比较小气(大部分),就必须抵押或者取悦祂们,手续比较麻烦,但还是能借到感应锁,可以使用电梯。
有一阵子,无穷老说我变态,让我很生气。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