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问题。”
贝一苇撕下一页笔记纸,草草交代了自己必须回台湾的理由,同时也留了家中的电话与自己的手机号码,希望她能与他联络。
“这纸条麻烦帮我转交给乐睇。”他将折成四折的纸条交给米雅。
“好,我会的。”
“谢了米雅,等我回来再好好谢你!”
贝一苇感激一笑,匆匆收好琴,赶回宿舍取护照准备前往机场。
米雅见贝一苇离开了,立刻敛起做作的笑,打开纸条。
纸条里写的全是中文,她看不懂,但是其中一行数字,她认得那是贝一苇的手机号码,至于另一串加了国码的数位,想必是他在台湾的联络电话。
“他果然是希望裴乐睇跟他联络!”
米雅嗤声一笑,接着两三下死掉纸条,直接抛入垃圾桶。
贝一苇也太轻信别人了,居然指望她会帮他传消息给裴乐睇!难道他忘了她与裴乐睇是多么水火不容吗?
不过,在贝一苇的心里,大概以为世界上没有坏人吧?真是傻得可爱。
不管怎么样,她若得不到贝一苇,裴乐睇也别想跟她抢!
别怪她太小人,情场如战场,对敌人心软就等于对自己残酷。
当裴乐睇在上课时间准时出现在教室里时,四下响起了一阵窃窃私语。
对那些充满打探、猜测的目光,乐睇不为所动,她独自走到角落握杆压腿,迳自做起暖身运动。
片刻后,舞蹈老师诺夫斯基走进教室,响亮的拍了拍掌。
“好了,各位同学,都做完暖身运动了吗?我们开始准备上课——”
这时,诺夫斯基的声音戛然而止,银灰色的眼珠动也不动的盯视着角落里的一抹纤影。他以为他眼花了——
因为他看见了一个他以为再也不可能走进教室的学生。
是裴乐睇,她回来了!
乐睇坦然的回视诺夫斯基的目光,那张宛如瓷娃娃般的脸上没有任何情绪波动。
嗡嗡的私语声最后化为死一般的寂静,所有人都察觉了教室里诡异的气氛。一旁的米雅则是一副看好戏的深情,等着看诺夫斯基怎么处置这个瑟林学院有史以来翘课翘得最凶的学生。
忽然间,诺夫斯基暴躁地开口——
“你们都站得那么远我要怎么上课?全给我过来这边!我们今天要谈的是韩亚?霍尔姆学派舞蹈与空间的关系——”
下课后,更衣室里——
“真没想到诺夫斯基老师竟然这么偏爱你,这么轻易就允许你回到班上来。”
不必回头,听这人说话的口气,乐睇也知道准是唯恐天下不乱的米雅无疑。
“是啊,我没被老师轰出教室,想必你很失望吧,‘狮身人面’?”乐睇懒懒地回敬道。
“我只是好奇,究竟是什么样的刺激,竟能让你再度踏进舞蹈教室?”
“你不必好奇,因为那不干你的事。”
米雅夸张地嚷着:“哎呀呀!真没礼貌!怎么这样说话呢?身为朋友,关心一下难道不行吗?”
“笑话!谁跟你是朋友?”乐睇冷笑。
“不是朋友,总是同学吧?”
乐睇终于不耐地转过身来。
“米雅,你东扯西扯到底想说什么?还有,请你说话就说话,这里没有男人,省省你那套恶心巴拉的做做口吻吧!你的嗲功对我没用。”
米雅的目光危险的眯起,怒意四射,她有种冲动想打掉乐睇脸上讨人厌的笑容,但随即她忆起了自己有最好的武器。
“啧啧,脾气还这么暴躁,肯定是缺少爱情的滋润。”米雅靠过来,故作同情的道:“被贝一苇甩了,滋味不好受吧?”
听见贝一苇的名字,乐睇的身子僵了僵。
贝一苇……她已经有一个星期没见到他了,他还在生她的气吗?
不过,在她说了没有不留情面的话以后,难道还能奢望他来找她?
“我和贝一苇的事跟你无关吧!”她冷冷的回答。
“怎么会无关?我还要谢谢你分手的有风度,才能让我们又重新开始的机会。”
“重新开始?你说谁?你和贝一苇?”乐睇听了真想笑。
“我知道那还是无法接受,不过事实就是如此。”米雅再度使用身高的优势睥睨乐睇,“贝一苇已经办休学回台湾去了,你应该知道吧?他从哥伦比亚大学企管系毕业后,到瑟林来修小提琴就只是为了兴趣,现在他回台湾接管贝家的事业,等我明年从瑟林毕业,他就会接我到台湾去——”
“狮身人面,你该去看精神科医生了,你的妄想症这不是普通严重!”乐睇已经受不了她的满口胡言,转身准备离开更衣室。
米雅恶意的笑,“你可以去查啊,用你的眼睛去确认贝一苇是不是办了休学!到时候你就知道我说的是不是真的!”
她不相信!米雅说的话,她一个字也不相信!但是……
乐睇的脚却像是有了自己的意志般跑了起来,她跑进教务组,要求确认贝一苇的学籍。
“是的,贝一苇的确已经申请休学了。”负责学籍事务的人说道。
贝一苇……真的休学了?
“可以给我贝一苇的联络方式吗?像是位址,或是电话?”
对方摇头拒绝。“抱歉,我们不能透露学生资料。”
“拜托,这很重要……”
“抱歉,这是规定。”
去他的规定!走出教务组,乐睇的眼睛被泪水刺痛着,可是她拼命地仰起头,倔强的忍住泪水。
贝一苇竟然不告而别,连句再见也不说,好狠……
“可恶!大混蛋……”
想到两人可能再也不会见面,终于乐睇不想再逞强,放任两行清泪落下。
第5章(1)
周五的傍晚,台北市的交通如常的拥塞,经过自由广场附近,车子更是堵得不能动弹。
虽然不赶时间,但堵车的感觉总是令人不快。
贝一苇看了一下表,他被堵在这里,已经有七分钟了。
“陈叔,今天是什么日子,路上怎么这么塞?”坐在后座的贝一苇问道。
“听说是有个很有名的舞团来台公演,这阵子新闻报的很大。”为贝家开了二十年车的司机老陈,指了指路旁的宣传旗子道:“喏,就是那个。”
贝一苇顺着老陈所指的方向看去,果然看见成排的宣传旗帜。
旗上印着一个容貌清丽,身材高挑而瘦长的俄罗斯男子,他一身黑衣,更显得银丝雪亮,双眸如银。
“罗曼、诺夫斯基。”贝一苇忽然笑了。
“少爷,你在笑什么?”
“他是瑟林舞蹈系的教授,脾气非常爆裂,因为他的名气太大了,我刚进瑟林时,曾经慕名跑去旁听他的‘表演艺术’,还被他以‘不开放外系生旁听’的理由给轰出教室,我到现在还记得他咆哮怒吼的样子,真是非常吓人。”贝一苇看着诺夫斯基由鼻翼两侧至嘴角那两道有如刀斧的法令纹,以及那双紧闭的双唇,眼中笑意更浓,“经过三年,他的脾气好像更坏了。”
看见罗曼、诺夫斯基,就仿佛见到了故人一般,令贝一苇想起了许多往事。
在那些与瑟林有关的回忆里,总是有一个身段纤细、造型前卫的女孩出现。她就像颗流星,在他的生命里划过,留下许多美好的惊叹号之后,又攸的消失不见……
她是他心底最深的想念,也是最大的遗憾。
在父亲因轻微的心肌梗塞而紧急入院后,他临危受命,接下来贝里建设集团代理董事长的位置。
虽说大学四年的寒暑假,他都会回到台湾,在“贝里”接受磨练,然而当他意识到自己所做的每一项决策都直接关系着“贝里”员工的未来时,他更加不敢掉以轻心,告诉自己必须全力以赴。
他给自己订下极严格的标准,在接下代理董事长最初的三个月,他几乎是每晚夜宿在公司里,又过了三个月,他才终于能在午夜两点之前熄灯入睡。
这半年间,他甚至不敢轻言休假,连重感冒也抱病进公司加班。
半年后,他才总算挪出三天的假期飞往美国。
可是,那是乐睇已经从瑟林毕业,他彻底地与她失去联络。
又过了半年,父亲正是返回公司,他才终于能够卸下代理董事长的职位,改任副总一职到现在。
回首过去三年,真的发生了好多事情……
“陈叔,我想在这里下车。”贝一苇忽然说。
“啊?”
“麻烦你替我跟家里人说一声,就说我不回去吃饭了,请他们不用等我。”
他一面说着,一面打开车门下车,穿越重重车阵,走向国家戏剧院。
黄瓦飞檐、红柱彩拱的国家戏剧院,造型仿北京故宫之太和殿建成,巍然而典雅,尤其当大厅天花板的三十八盏巨型水晶宫灯全部点亮时,更是灯火辉煌、耀眼夺目。
这是罗曼、诺夫斯基的舞团登台的前一晚,因为是首次在台湾演出,诺夫斯基本人特别同意接受媒体拍照与采访,有许多热情的现代舞粉丝也前来朝圣,“瞻仰”这位当代现代舞大师,现场挤得水泄不通,镁光灯闪个不停。
贝一苇安静的站在角落,带着微笑看着诺夫斯基接受采访。
“诺夫斯基先生,可否谈谈这次带来的新编舞作‘爱’?”
“这次的舞剧由一男三女为主,分为三种颜色来演绎三种感情的向度,白色是纯真稚爱,红色是官能与激情之爱,蓝色是成熟与理性兼具的均衡之爱。”
虽说是接受采访,但诺夫斯基看起来却有些不耐烦,他的回答也非常的简要。
“这台舞作最初是怎么构想出来的?”记者又问。
“是一个学生给了我灵感,而我加以延伸。”
“媒体说您是继玛莎?葛兰姆之后最伟大的现代舞舞蹈家,您的感觉如何?”
诺夫斯基听了眉峰一皱,“这是溢美之词。”
“第一次来到台湾,您对台湾的印象如何?”
“台湾人很热情。”
一名女记者将麦克风推上前,问道:“你知道台湾小吃非常闻名吗?像是小笼包、珍珠奶茶等等,这趟到台湾来,是否有计划品尝特色小吃?”
贝一苇发现这名记者竟用访问偶像明星的方式访问这位元国际级舞蹈大师,不由挑了下眉,低笑道:“不妙!老师要被惹火了。”
果不其然,诺夫斯基听完,立刻浓眉一轩,一副很想骂人的样子,旁边的经纪人见状,立刻很机警的插上来。
“抱歉,明早诺夫斯基老师还要做最后彩排,所以访问就到此为止,谢谢大家!”
记者全傻眼了。
“什么?怎么搞的?”
“结束了?不是说好可以采访十五分钟吗?”
“访问太短,这样的内容不够发稿啊!”女记者抱怨着。
“抱歉、抱歉……”经纪人陪着笑,不停道歉着。
诺夫斯基才不管那团混乱,超性格的迳自扭头就走,与站在角落里的一名戴着绅士帽、正在讲手机的年轻女子会合,然后快速走向剧院的另一头。
在看见那女子的瞬间,贝一苇的心仿佛漏跳了一拍,无法呼吸。
虽然只有短短几秒钟,虽然那名女子戴着帽子,压低的帽檐几乎遮住了她的眉眼,但是她的脸型、她下巴的轮廓与她的唇形是如此熟悉,还有她的身形与独特的穿衣风格……一切的一切都像极了裴乐睇!
可能吗?
会是她吗?
“对不起,借过一下!”贝一苇猛然挤上前,奋力分开那群粉丝团。
诺夫斯基的经纪人与随行人员,正为了安抚大批媒体的情绪而忙得焦头烂额,正好给了贝一苇乘虚而入的机会。
等到工作人员发现时,贝一苇已经追进剧院里了。
“先生!先生!非工作人员禁止进入——”
但贝一苇置若罔闻。
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亲眼证实走在诺夫斯基身旁的年轻女子道是谁!
贝一苇不顾一切的在剧院的通道里飞奔,厚厚的红色绒毯吸收了他急促的脚步声,但却吸收不了胸腔里狂乱的心跳声。
终于,他追上了走在前头的诺夫斯基与那名女子。
“乐睇!”
他的喊声使前方的两人不约而同的回过头来。
心跳,震耳欲聋。
贝一苇终于对上了她的视线,那一瞬间,全世界仿佛都静止了——
老天!是她,真的是她!
“乐睇。”这一次,说出口的不再是臆度,而是确认。
乍见贝一苇,裴乐睇心中震惊,但她很快的将之压下,她对电话的彼端说了些什么,然后收了线,对贝一苇露出一个云淡风情的浅笑。
“哈罗!好久不见。”
诺夫斯基低下头问:“乐睇,你认识他?”
“嗯,他也曾是瑟林的学生。”乐睇淡淡带过两人的关系。
诺夫斯基却朝贝一苇投去一个饶富深意的眼神。
这时两名工作人员也追了上来,一左一右的架住贝一苇。
“这位先生,您不能进来这里!”
“麻烦您跟我们出去好吗?”
“这位先生,如果您不肯配合,我们只好叫警卫了……”
不管他们说了什么、怎么拉扯他,贝一苇全都不为所动,一双眸子只管牢牢地盯住乐睇,不肯离开的坚决态度清楚地写在脸上。
乐睇见状,忙出声道:“没关系,就让他进来吧!这位先生是我的朋友。”
听见乐睇这么说,工作人员才放开贝一苇。
这时,旁观一切的诺夫斯基忽然拍了拍乐睇的肩,低声道:“明天上午要做最后的彩排,不要太晚回饭店休息。”
乐睇先是一愣,接着便意会过来,她知道诺夫斯基这么做,是有意留给她和贝一苇独处的时间,不由对他露出一抹感激的笑。
“好的,老师。”
诺夫斯基离开后,乐睇走向贝一苇。
两人面对面而立,点点滴滴的往事,在两人目光的交会间流过。
有好半响,他们都没有开口说一句话。
最后,是乐睇打破了沉默。
“我们的重逢,还真是轰轰烈烈啊!”说完,她的唇角露出一丝顽皮的笑意。
这抹笑意,奇异的冰释了两人之间的僵持。
“是啊!”贝一苇的声音,不知为何多了一丝暗哑。
“我是有好多年没有回台湾了,这附近有什么地方可以坐下来吃点东西吗?我还没吃晚餐。”
听她这么说,贝一苇不禁笑了。
“当然有。”
贝一苇带乐睇到了一间以中华料理闻名的餐厅——汇芳园。
这间餐馆是开了五十年的老字型大小,外观仿造江南名园建成,门口还种了一棵柳树。这里的中华料理并不昂贵,但是绝对地道,不知道有多少人一试成主顾。
当第一道招牌黄金蟹肉炒饭端上桌时,乐睇发出了有如孩子看见糖果屋般的赞叹。
“噢,天啊!闻起来超香,看起来好好吃喔~~米饭裹上一层黄澄澄的蛋液,炒得粒粒分明,我在美国连做梦都会想到它!”
“那就多吃点。”贝一苇舀了好几勺到她的碗里。
“别把炒饭全让给我了,你也吃啊!”
“好。”他笑应着,但动作却不曾停过。
随后送上的红糟肉、金华火腿焖高丽菜、豆腐粉丝煲、绍兴酒佐酱烤龙鳕与椒香花缪炖鸡汤,又引发她一阵欢呼,邻近几桌客人闻声不由好奇的转过来,带他们看见乐睇时,好奇的目光顿时转为惊艳。
事实上,打从乐睇一走出国家戏剧院,注目的视线就不曾少过。
因为常年练舞,使乐睇的身段显得格外纤细,而且她似乎比他记忆中高了一些,站姿与走姿自然透着舞者的优雅。
当然,她的衣着也功不可没。
她内穿一件简单的庞克风格长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