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蓝没有别的优点,只是比别人多了一分自知之明。
钱非凡抗议无效,一整天的情绪始终不高,为了哄他开心,吃饭岑蓝故意包了多几个蜜饯饺子,煮熟了夹到他的碗里。
“甜甜蜜蜜,平安喜乐啊。”她乐呵呵的模样,也让气氛融洽不少。
年过完了之后岑父和周边的邻居算是混熟了,经常凑在一处下下棋,唱唱京剧,小日子过的倒也自在。岑蓝早就应允了顾卿恒,等到元宵一过,收拾了一些衣物,就搬到过去和顾朝夕住在了一处。
这份工作并不繁琐,小家伙原先就有个嬷嬷照顾着,只不过年纪大了些,出门行走不是很方便。而顾卿恒对这个孩子极为上心,吃穿住行不说,单是周边的人员部署就花了好些心思。
“岑阿姨……抱……”
小朋友很黏她,岑蓝有些诧异,顾卿恒那样的性子,怎么会把孩子惯出这样的娇气来。世家大族里,不是应该一板一眼,条条框框的吗?
她在厨房里忙活着午餐,小小的粉团儿却一直围着转,这日顾卿恒也难得回了家,岑蓝有些紧张,接了嬷嬷的做饭的活,只盼能少跟他面对面。
“阿姨……吃南瓜……”
小家伙调皮的滚着南瓜玩,顾卿恒站在门边,看着孩子嬉戏,眼中有着几许慈祥。
明明是合家欢乐的模样,却让岑蓝头痛不已。这顿饭做的,一个干,一个看,还有一个在捣蛋,她极力的不去在意身边那人的强大气场,专心致志的对付着手里的菜式。
做的是一道奶油南瓜汤,为了口感柔和些,岑蓝用了黄奶油将洋葱及香叶片爆香,又加进了鸡汤、南瓜、马铃薯,慢火煮至烂熟。
顾卿恒看着她熟练的把煮好的汤汁倒进果汁机里打匀,取出过滤后又倒回锅中煮开,这一切动作行云流水般顺畅,昏黄的壁灯映着她的侧脸,那一抹纤细,素净的背影竟也弥生出令人沉醉的柔情。
岑蓝没有旁的心思,往汤汁里加进了调味料细细搅拌,随后拿着勺子尝了尝味道,又倒进了少许鲜奶油增味。
这时空气里已经是满满食物的甜香,小朋友顾朝夕黏着直嚷嚷肚子饿,她温和的笑了笑,腾出只手摸了摸孩子细密柔软的碎发。
“小馋猫,吃饭吧。”
顾卿恒坐在餐桌上,想着国家最新出台的一系列调控政策,面上掩不住的疑惑。往常地方政府拆迁征地,房地厂商买地牟利,最后买房受罪的还是老百姓。国家政策无论再怎么变化,都难以改变地方政府执行不力的态势,毕竟是关于着自身的财收,谁会傻乎乎的真去号召响应,生生的往身上割肉。
他手指轻扣着桌台,目光凛冽锐利,可是这次却不同,上面似乎有一只无形的手拢住了恒明发展的节奏,更甚者顾卿恒能隐约的察觉,华南市场这一块大馅饼就是一个诱饵,引得周边的几个实力雄厚的房产商虎视眈眈,但是最后等待他们的也许不是丰厚的利润,而是一张无形的网,将他们牢牢的捆绑在其中。
这到底是什么感觉?他揉了揉额头,有些烦躁。
岑蓝看着脸色风云变化的顾卿恒,大气都不敢出一声,只是小心翼翼的喂着小朋友吃饭。小家伙倒好,叽叽喳喳的说个没完,也总算是为这个沉闷的饭桌带来一些乐趣。
口袋里的手机猛的一发震动,她身子僵了一下,又看了眼对面的顾卿恒似乎并不在意,只还是闲适的喝着一杯红茶。岑蓝掏出手机看了看,是钱非凡那家伙,短信的语气嚣张的很,
“你自己掂量,是要我上去把你给拎下来,还是你自己老老实实的下来见我!”
她的唇角抖了一下,耐心的喂小家伙吃完了饭,犹豫了一会才说道,
“顾先生……我还有点事……请问现在能不能出去一会……”
岑蓝平时就很少说谎,现在说起话来结结巴巴,白皙的脸颊连同着脖子根都烧的通红,谁知顾卿恒头也没抬一下,只淡淡的‘嗯’的一声。
她如获大赦,出门的脚步变得轻快了一些,心里却经不住的嘀咕,
“这个钱非凡,又搞什么名堂。”
楼下的钱非凡来来去去已经踱了不少路子,他自那日回去之后心里就十分不爽,想着岑蓝以后天天要跟着顾卿恒朝夕相处,心里就好像藏了千百万只蚂蚁,挠啊挠,爬啊爬的,真真是痛痒难当。
又想起在瑞士时候的荒唐日子,刚过去的时候语言不通,自己又是个大胖子,连坐地铁都只敢低着头,更别说跟人沟通。而自己过往的生命里,除了钱,几乎没有了其他长处!他那时真恨钱啊!可是又离不开它!只有靠着它,在国外才能引着一干人陪着厮混,才能不那般寂寞。
就是那样生活,让钱非凡越发怀念国内的种种。H城的冬夜寒凉透骨,可空旷操场上言笑晏晏的姑娘却让他觉得由衷的温暖。
岑蓝到了楼下,转悠了几圈也没找着人。他早就看到了那个纤瘦的人影,左顾右盼的样子有些滑稽。
钱非凡走上前,目光里是他平时看不见的忧愁和抑郁,他从背后慢慢的抱住岑蓝,把头埋进她的颈窝里,神情迷蒙,
“我喜欢你……岑蓝……六年前你陪我跑步的时候我心里面就有了你……”
“你说什么傻话,吓死我了。”
她被人从后面抱住,整个身子紧紧的贴着自己,心里霎时惊了一跳,听到是钱非凡的声音之后才缓了一口气。可这家伙说的又是些没有由头的话,岑蓝有点闹心,连带着语气也跟着不好起来。
“别闹了,朝朝还在吃饭呢。”
他一听这话,脾气像大坝开闸似的爆发了出来,
“岑蓝!你跟我在一块好不好?别去顾卿恒家了,我看着难受死了!”
那声音又激烈又压抑,岑蓝慢慢的也不再挣扎,只是眼圈有些泛红。经过了这么多事,她相信钱非凡是喜欢自己的,可是那种喜欢也许无关男女情爱,只不过是幼弟对长姐的一份依赖。
“非凡,你听我说好吗?”
她缓缓的开口,
“你知道喜欢一个人,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的感觉吗?”
“我经历过了,伤心也好,开心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可是你才刚刚开始。”她轻轻松开了钱非凡紧抱着自己的手臂,转过身来看着他,
“非凡,你会有更好的女孩子值得你去爱。”
钱非凡一听这话,又有些急了。在国外那几年他放浪形骸,跟许多姑娘说真心或者假意的甜言蜜语,也曾动过心,沉迷于肉体的纠缠中。可是现今回想起来,当初的每一个人走到自己的面前时,都只不过是一副女人的躯壳。她们对自己来讲,只不过是爱情里面容模糊的必需品。直至多年后的今日,穿过青葱的年少和恍然的岁月,他才能明白当年那个笑容微微清丽的女孩对自己来讲到底是谁。
“不是的!岑蓝你听我说……”
对面的她却坚定的摇了摇头,神色却凄惶,
“非凡,我再也做不了母亲了。”
只这么一句,两个人都安静了下来。钱非凡有些呆滞的看着她,动了动嘴唇,却说不出什么话。
她又仿佛是回到了那个冰冷静谧的医院,无论是哪个角落都充斥着浓重的消毒水的味道。穿着一身白褂的女医生表情里写满了同情,说话的声音也带着几分安慰,
“岑小姐,您上次晕倒之后为了保险起见,医院给您做了全身检查。B超显示您上次小产时由于子宫付压吸引的突然解除,引起胚胎组织及胚胎附属物进入输卵管,造成了双侧输卵管闭塞。”
冰冷的话音顿了一顿,接着说道,
“恐怕今后您很难再怀孕了。”
事故
天气开始慢慢的回温,H城最冷的冬天也离人们越来越远。二三月里的阳光撒满地板,岑蓝昏昏欲睡的斜靠在软榻上,边打哈欠边看着坐在地毯上的顾朝夕小朋友玩积木。
日暮黄昏,斜阳浅照,这个眼睛清亮、笑容明洁的孩子正专心地堆着积木。笑容浮上嘴角,她愿意就这样一直守着他,看他从从容容地把这方积木堆砌好,用他还年幼的耐心、细致和全心全意。
不知不觉,临近傍晚。顾卿恒回到家,迎面而来的是一丝似有若无的兰花清香,软榻上的女人似乎睡着了,长长的眼睫毛耷拉下来,皮肤白皙,在昏黄的壁灯下显得有些透明,又不知是梦见了什么,橘粉色的双唇微微向上翘了翘。
小家伙看见他来了,竖着食指放在唇上‘嘘’了一下,声音还有些奶气,
“阿姨睡着了……”
顾卿恒笑了笑,眼底流露出几分宠溺,看着孩子摆弄了一会积木,便转身回到书房翻阅会议资料。
自从03年政府首次颁布提高部分住房首付款比例,不再执行优惠住房利率的政策以来,似乎每年都会出台一两项针对房价调控的相关措施。前不久又有明令出台,严格二套房贷款管理,首付不得低于40%。
他看着那几张薄薄的纸,把玩着手中的钢笔,心中冷笑,这被戏称为‘中央空调’的房地产宏调,向来都是“越调越涨,越涨越调”,这一次新令颁布,不知这个圈子又要如何的动荡。
“先生,大宇房产老总想跟您见一面。”
电话响起,那边的秘书恭恭敬敬道。
顾卿恒心中腻烦,那些个二流子,平时吃人不吐骨头,现在一看风向变了,就忙不迭的前后观望,就怕自己押错了宝。
“帮我推了,这两日的行政会议放到下周。”
又处理了一些事物,门外响起了小朋友欢快的叫嚷声,
“阿姨……我要小白兔……白兔……”
早觉得有些乏了,手边的一杯红茶也已变得冰冷,他长长的舒了口气,起身走出书房。那两人不知道在厨房里忙活些什么,一大一小都是笑声朗朗。走的近了,才发现,她原来在包饺子,自己擀的面皮,怕孩子等着无聊,随手捏了个小兔形状的面团哄着他玩。
看到顾卿恒出来了,岑蓝的心霎时又变得紧张起来,就好像上课偷吃零食被老师用粉笔头正中脑门一样,她不敢抬头看,一股力气全用来揉了面团。
“爸爸……今天是胡萝卜牛肉馅……”
小娃娃献宝一样的粘到他身边,声音谄媚的很。
“嗯,晚餐吃过后准备一下,明天去台山钓鱼。”他撂下这么一句话,眼风瞟到岑蓝身上,她打了个哆嗦,身上的寒毛一阵阵的勃发。
约了顾卿恒前往台山的,是他从小一个开裆裤里长大的铁子苏志勋。要说起苏志勋,那也算是圈子里的一个妙人。他的爷爷是当年开国元勋之一,曾在抗日战争中创造了大兵团作战,以战养战的奇迹。当时的江浙一带甚至流传着‘主席当家家家旺,司令打仗仗仗胜’的民谣,可见得苏家的这位司令极有才华手段。苏志勋生长在军区,祖荫好,自己又肯出力气,虽说脾气火爆了些,但这么些年来倒也混的风生水起。
这日天气难得好,顾卿恒一身便装,身姿挺拔,越发衬得身边两个裹得严严实实的圆球分外寒碜。
小圆球牵着大圆球的手,乌溜溜的眼珠子不断打转,
“阿姨……是不是晚上喝鱼汤……”
岑蓝缩了缩脖子,自己是真怕冷的,又到了这水边,风一吹来越发的清寒。
“好的啊,晚上做萝卜鲫鱼汤给朝朝喝。”
小家伙的眼睛立马笑的眯成了月牙儿,旁边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一直看着她们,好半会才咧着嘴乐呵道,
“哟,少卿你舍得给你儿子找个妈了啊。”
岑蓝回过头一看,那男人身量跟顾卿恒相差无几,却更加的黝黑壮实,一双眼睛跟鹰一样的锐利,笑起来有股北方大汉的豪爽与气魄。她很是窘迫,低着头不知应该如何应对,顾卿恒却随意的很,脸上带着浅浅笑意,
“子勋你坐的位置跟你的流氓程度始终成正比。”
他拿着渔具,少了几分平时的威严气势,多了些戏谑风流滋味,岑蓝看着他们插科打诨,悬着的一颗心也自在了一些。
接下来的时间,男人们在清池边摆好了鱼竿,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时不时的看看鱼儿有没有上钩,女人则带着孩子在空地上闲坐着,拿出几样家里备好的吃食,翻着本故事书声情并茂的念着。
“怎么,转性了?喜欢上良家妇女了?”
苏志勋打趣着,周身凌厉的气息也收敛了不少,顾卿恒却不做理会,语气平淡,
“这次上面是什么个态度,放着我们一群人好猜想了。”
苏志勋刚要开口,却看见清池边远远走过来几个人,他心里一掂量,有些嘲讽道,
“上面是什么态度我不清楚,我就知道你下面问题倒是不少。”
顾卿恒皱了皱眉头,顺着他的目光往后撇了一眼,正是大宇房产的老总曹正和他的妻子。
“这次楼市大地震,市中心都有一片的烂尾楼收不了摊子,这群人可是逼急了啥事都能干的人,你自己小心吧。”苏志勋干笑几声,识时务的闪到了一边。
“曹总,哪阵风把您也给吹到台山来了?在这能碰上也真是有缘了。”
顾卿恒面上不动神色,笑容依旧得体妥帖。
来人是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男人,大概是聪明到顶了,脑门上没留下几根毛,阳光一照,效果跟那白炽灯似的。他身边跟着的是一个长着对三角眼的女人,不笑勉强还算有几分姿色,可是一笑,那白森森的两排牙齿,衬着明显的法令纹,实在让人有些倒胃口。
“顾总工作忙,难得出来消遣,既然遇上了,就好好叙叙旧吧。”
那男人皮笑肉不笑道。
大宇房产近半年来连连投资失败,烂尾楼一排接着一排的盖,本来还仗着妻子运筹帷幄,光凭炒房也能捞上不少,可是而今政府狠抓房产贷款,对于投机倒把的炒房团也是绝不手软。几番下来,连老底都搭了进去,这个时机来见顾卿恒,估计也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没安好心。
几个人在清池边聊了许久,看着一副的宾客尽欢的和谐模样,谁知道个人心中又是怀了什么心事。
“顾总,你们男人说话总是一套套的,气量大,不比我们女人心眼小啊。这次是我没了准头,今后路子要怎么走,还想顾总指点指点。”那女人声音像是裹了蜂蜜的砒霜,听着甜,真要囫囵吞下去了,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顾卿恒心下冷笑,想着法子糊弄他们,
“曹夫人这就说笑了,女人也顶半边天的啊。少卿最佩服的就是女帝武则天,初唐才子骆冰王曾写《讨武曌檄》,檄文写的是文采斐然啊,可是将武则天从衣食住行,为人处世骂了个遍。这文章当时影响范围之广,就跟您上了电视拍了广告一样,人人都在指点偷笑,可武则天对《讨武曌檄》只有一句话的评价:此人沦落至此,乃宰相之责!高下立见,这就是女帝的肚量。曹夫人跟着曹总经商多年,也算是巾帼不让须眉,又怎么会气量小呢。”
苏志勋站在一边,听得肚子都快笑疼了,却要生生憋气忍着。这个顾卿恒,对着一群文盲说书呢,马虎眼能打的这么花团锦簇,着实不易,着实不易啊!
曹正脸上还摆着笑,心里却不知道骂了顾卿恒多少遍。这个小崽子,想独吞华南市场,也不怕自己给噎死。
“顾总您可以考虑一下,市政三区的那片房子无论是地段还是环境都算是顶好的,现在市场低迷,我也是想着以后双方还能合作,所以早早的过来商洽一下。”
顾卿恒心里冷哼一声,那片烂尾楼连政府都觉得头疼,他倒好,扣上这么一个锦绣的大帽子,真当自己是不入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