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朋友显然不够精明,歪着脑袋想了想,郑重的答应了岑蓝。
岑蓝帮她穿好了两件衣服,又故意多穿了两只袜子,侍弄好之后一把放到了小家伙,佯装狠心道:“好啦,我要打了,你不许哭哦。”
“啪啪啪啪”好几声清脆的声响,岑蓝悠着力道,但也不是把戏,小朋友白白嫩嫩的屁股上很快就浮起了一片红红的印子。
“呜……”小家伙慢悠悠的爬了起来,红彤彤的小脸上满满的讶异和委屈。岑蓝揉了揉手,正经道:“我最喜欢打小朋友的屁股了,你下次不穿衣服一定要告诉我,我帮你穿。”
前几天的阴影还在,现下岑蓝又故意逗她,小家伙的眼睛立刻瞪的浑圆,小嘴撅了撅,拼命的摇着手说道:“不要不要,意浓是大人,意浓自己穿。”
岑蓝笑的有几分狡黠,拍了拍孩子的脑袋,夸奖道:“真是一个好孩子,怪不得林妈妈和妈妈都这么喜欢你。”
小家伙得了嘉奖,原先的沮丧一下子没的一干二净,又朝着岑蓝做了几个鬼脸,摇摇晃晃的跑出了屋子。
“你慢点——”岑蓝站起了身,笑着在身后叮咛了一句。
孩子跑出去之后,亮堂堂屋子显得异常的安静,岑蓝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转身回到了书桌前坐下,右手拿起了钢笔,对着眼前的作业薄记忆有些模糊茫然。
意浓出生两年前的夏天,她孕期思虑太重,等分娩的时候,意浓只有普通孩子一半的身量。那年的夏天,有着几分草木翩跹的欣然模样,可她看不到良辰美景,只觉得产房里冰冷的机械,混合血水的腥锈味,几欲令她昏死过去。
到了最后被孩子微小而短促的惊啼声惊醒,她满头大汗的醒来,身上虚乏无力,可还是挣扎着,小心翼翼的,慢慢的,将那软软的粉娃娃揽进怀里。内心从没有过那样的坚定和勇敢——至此往后,她将不是孤身一人,还有一个人将以她为天,将在她的庇佑与呵护下逐渐成长。
思及到此,岑蓝不禁有些感慨,时间真的跟流水一般,自她带着意浓在这里落脚也快要将近一年半了,这是西南的一个小镇,经济并不发达,又是群山环绕的地貌,每到雨季,都会有滑坡,泥石流等等的自然灾害。没什么特殊的盈利项目,气候环境也不大尽如人意,所以镇子里有点能耐的男男女女都想着法子出去打工赚钱,最后只留下了一些老人孩子,孤苦无依可怜的紧。
岑蓝初到此地,带着一个孩子,举目无亲,但好在当地小学的一个校长热情好客,主动租了间房子给她,平日里没事也帮衬着一同带孩子,到了现在,意浓竟好似有两个妈妈一般。岑蓝真心实意的喜欢这里,在学校的房子住下了之后,天天看着那些小小的孩子对着书本又没老师的可以教的可怜模样,心里触动,主动跟校长商量,担起了低年级学生语文和英语两门功课的教学。
学校里的老师大多福利不高,所以愿意来的人很少,但其中有一位年近花甲的女老师,英语发音字正腔圆,俄罗斯语也说的极好,平时穿着干净整洁的对襟短衫,银白色的头发一丝不苟的绾在耳后。岑蓝看她独身一人,平时除了上课就是静静的在房间里足不出户,难免觉得有些心酸,所以时常煮了饭,也会让意浓去叫女老师一起过来吃。
渐渐的熟悉了之后,岑蓝发觉这女老师真是深不可测,她出生将门,自小在女校长大,后来成了建国初最早出国留学的那批人,在国外周周转转十余年,接着回国嫁人,又离婚,漂浮半生,最后老了,心思也沉了,就来了这个小镇,安安心心的做起了这里的英文老师。
岑蓝闲来无事很喜欢陪着女老师说说话,这天,她整理好了案头的教学大纲,想着锅里煮了一点红枣莲子糖水,于是盛了一盅出来,倒进保温杯之后给女老师送了过去。
房间离的不远,岑蓝走近了靠着窗户叫了两声,里头没人应,她又走到了门口,轻轻扣了两声:“张老师,您在吗?我给你送了点吃的过来。”
房间里传来悉悉索索的一阵响动,接着门被打开了,一位披着毯子的老人走了出来。“每次都要这么麻烦你,快进来坐坐。”
岑蓝笑了一下,也没客套,侧着身子进了屋子。
房间的灯光橙黄,小小的书桌上摊了一张泛着旧色的报纸,上面压着一方石墨,看的出来主人很宝贝这样东西。岑蓝把保温杯放到了桌子上,瞥了一眼上头的物什,也没多问。人生在世,总有一些事情埋藏在心底,最怕回忆,冷不丁的又苏醒,翻来覆去,疼的夜夜伤心。
“小岑,随便坐吧,我给你泡杯茶。”老人家礼数周全,从罐子里抓了一撮茶叶放进了杯子,热水一冲,一股绿茶的清香在房间里隐隐升起。
岑蓝笑着接过了杯子,闲话了几句,今天的老人似乎特别的健谈,说起话来精神特别好。
“我年纪长了你这么多,很多事情看的比你看,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别太跟自己较真了,这世上最难得的就是平安和乐的活着。”老人感慨了一句,目光意味深长。岑蓝被说中心事,脸上表情有些尴尬,双颊红了红,缓缓开口说道:“我觉得这样就挺好的,我和孩子过得很好,他,他想必过得也是如意自在的。”
老人轻轻摇了摇头,神色有些凄清。
“相对于你来说,我是过来人,年轻的时候也干过不少傻事,也为着一些人一些事发了狠的折腾自己。最后意气用事,离家去国十余年,可等到棱角都磨平之后再回来,却发现早就已经物是人非了。”
“阴差阳错也好,宿命使然也罢,错过了就是错过了,此中的辛酸,几番沉浮,几番挣扎,只能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细细品味。也就这么过来了,慢慢的也到了这个半只脚踏进棺材的年纪,其实两人牵挂着,你要是过得差强人意,他也自然好不到哪里。”
“相爱的人就是这样,伤了他也是加倍的伤了你自己,现在你总以为时间还那么久,总能够偿还彼此欠下的那份情债。可是岁月债难偿啊,你还的了今生,那下辈子呢?生生世世,说不定还了今生,又欠了下辈子的。”
“所以人事莽莽,古今那么多的痴男怨女,到头来,都可怜这岁月债难清啊。”
老人一生长叹,眼角有晶莹的泪逐渐溢出。岑蓝听得有些枉然,很多道理她都懂,可是唯一放不下,迈不过的只有那道坎,那是她一生一世的永伤,每每想起,就觉得心头刀割一样的疼痛。
“张老师,那我应该怎么做?”目光闪烁,笑容几分凄惶。
老人慢慢的站起了身,小心翼翼的将书桌上的旧报纸取了下来,岑蓝有些不明的接过了报纸,那是一份早年的《京津晚报》,主版的正下方登了一则大篇幅的寻人启事。
“燕京许氏寻故友张袭然女士:张袭然女士,时年二十有七,于1968年就读于天津青年女校,后就职于启明报社,年少情谊斐然,枉顾周转,一昔分别后,契阔若百年,长相念,盼有生之年,再相见。”
短短数语,牵扯出惊涛骇浪的一段过往,老人的眼角低垂,脸上的神情在此刻显得分外的颓唐。
“那会我年纪轻,眼里揉不下沙子,文革的时候他家为了保命,举报了我的父亲,后来我一双父母都死在了牛棚。心里恨啊,一气之下就远离他乡,数十年光阴匆匆,等到我回来看见这则启事的时候,他却早已经病死在天津。”
“人生在世,我以为两人深仇大恨,此生都化解不了,可等我真看到这份报纸,真知道他确确实实已经不在人世,这才明白过来,哪里还有什么恨,爱都来不及爱了,如果可以再见他一面,叫我减个十年二十年的寿命也心甘情愿。”
59
59、【大结局】【HE】 。。。
老人一番话,说的情真意切,岑蓝心头触动,反反复复的读着报纸上的那一则启事,觉得心里有些东西,正在逐渐的发生着变化。
“今天也不早了,你也早些回去休息吧,明天还有早课,我还得看看大纲。”老人喝了一口岑蓝送的糖水,方才长长的那一段话,说完后觉得有几分疲乏。岑蓝点了点头,若有所思的站起了身,嘴角抿了一丝笑,礼貌地告别道:“那您也早点休息,过几天小寒,到时候我让孩子过来叫您一起吃饭。”
老人笑了笑,挥了挥手,应道:“你也早点休息,别仗着年轻,就不顾身子。”
岑蓝回了自己的房间,孩子还在隔壁看电视,她心里混混沌沌的一片,说不清到底是什么感觉。两年七个月零九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能记得这么清晰,顾卿恒,在她生命里重若千钧的三个字,当初是真的很爱过,到了后来也真的很恨过,可是时间这般的强横,八百多个日日夜夜,原先那些爱恨情浓也变得面目模糊起来。到了现在,回头张望过去种种,她其实并不后悔,如果能够再选择一次,她或许还是会不由自主的想要再爱那个男人一遍。
“少卿……”恍然的喊了这么一声,目光呆愣的看着窗外的树影婆娑摇动,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响起了小朋友兴高采烈的说话声,岑蓝回过了神,赶忙开了门走到了外头。
“妈妈,叮当猫今天又变出了一艘大船。”小姑娘手舞足蹈的比划着,岑蓝心里温暖,却又不自觉的想起另一个大不了几岁的小朋友。
朝夕,现在应该都到了上小学的年纪了吧。
一股愧疚涌上心头,当初走的匆忙,竟然狠下心从头到尾没有再见那孩子一面,他还那么小,出生后就没有了妈妈,不知道自己那么一走,会不会让那几岁的小娃娃一直牵挂着。
“妈妈,妈妈,你不理我。”小姑娘在林校长的身上扭了扭,不大乐意的看着岑蓝,岑蓝回过神来,抱歉的说道:“林校长,又麻烦你了,意浓就是喜欢黏着你。”
中年妇人笑了笑,大方的说道:“你跟我客气个什么劲,你还不是帮我带了那么多孩子。”岑蓝有些不好意思,伸手抱过了孩子,应道:“都是份内的事情,咱们还客套什么。”
又闲聊了几句,小朋友白天玩的累了,现在打着哈欠有点想睡觉,林校长慈爱的看了看孩子,催到:“好了,也没其他事了,你带孩子早点休息,我也回去了。”
岑蓝点了点头,等到林校长走的远了,才转身关门回了里屋。
孩子真有些困了,可还是磨着岑蓝哼哼唧唧的不肯睡觉。
“妈妈,我要听故事,上次美人鱼的故事。”
岑蓝有习惯在睡前给孩子念一个故事,但是前提条件是孩子必须重复前一天她讲过的故事,如果能够复述的八九不离十,那么就顺利的讲下一个故事,如果还是支支吾吾说不清楚,那就老老实实的还讲前一天的故事。小朋友今天显然没什么底气,直接央着妈妈重新讲前一天的故事就好,岑蓝嗔怪的看了她一眼,凶巴巴的说:“不行!你都重复不出来,这样是耍赖皮,乖乖睡觉,等明天你愿意重复讲一遍了,妈妈再给你念故事。”
小家伙气呼呼的站了起来,小肥手指着岑蓝大声的说:“你才赖皮,赖皮,你是拿着故事书念,我要自己讲,我都自己讲,你还赖皮。”
岑蓝被逗笑了,这孩子,年纪虽小,可是一直都伶牙俐齿,经常语出惊人。
“那好啊,你也可以照着故事书念啊。只要你认识字,你想怎么念都可以。”
此话一出,小家伙明显像是瘪了气的皮球,耷拉着头愤愤的说:“你欺负我不识字,你是坏人,你太坏了。”
岑蓝一把抱过孩子,狠狠的亲了一口她肥嘟嘟的小脸:“赶紧睡觉,不然明天罚你多背几首唐诗,背不好还不许去找林妈妈求情。”
小家伙被她紧紧的箍在怀里,动弹不得,只好求饶道:“好啦好啦,意意要睡觉了!”
第二天岑蓝没课,睡的有些迟,孩子醒来的早,一拱一拱地蹭到她的怀里。
“妈妈起床,妈妈我要吃饼干。”
小家伙一大早醒来就惦记着吃零食,岑蓝揉了揉眼睛坐了起来。
“不可以,早上老老实实的喝稀饭。”
小朋友嘟着嘴不说话,等到岑蓝收拾好起了床,做好了早饭她还是不高兴,趁着岑蓝端碗的空档一个马趴,结结实实的贴到了地上。
“我要吃饼干,我要吃,就要吃,不要喝粥。”
嚷嚷了一会,眼泪都要蹦出来了。孩子平常很少拿着哭闹做筹码,可自从上了幼儿园小班,见着别的孩子借此成功达到目的之后,她也开始有样学样。
“你不给我吃饼干,我就不起来,我还告诉林妈妈你欺负我,你就欺负我。”小孩子软软的哭腔,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岑蓝不为所动,她一直觉得教育孩子就是应该严慈相继,一味的宠着孩子,对她今后没什么好处。
“那好吧,你就饿着肚子吧,我吃完就把桌子收拾干净,一直到中午吃饭之前,你都不可以吃其他东西,反正是你自己不要吃早饭的。”岑蓝笑眯眯的看了孩子一眼,盛了碗粥,坐在餐桌前有滋有味的吃了起来。
小朋友一脸不服气的表情,继续趴在地上跟她耗着。岑蓝慢悠悠的吃完了饭,顺手拿过了屋角的扫把准备扫一扫桌底下的饭粒。
“小朋友让一让,妈妈要扫地,扫完了你再接着趴。”小家伙不情愿的挪了挪身子,一边挪还一边嗷嗷大哭。
岑蓝扫了扫桌脚,又故意说道:“你可以躺回来了,这里我扫好了。”
小朋友哼哼唧唧地趴回了原地,上气不接下气的哭了一会,发现妈妈竟然真的不给自己吃饼干,心里觉得有些委屈,过了半响,自己没趣地爬了起来,扭捏地说:“哼……我是大人,不跟你吵架,白粥也很好吃,我要吃白粥。”
岑蓝笑了笑,从保温桶里倒出一碗白粥,煞有介事地说道:“你要记住了,拿饿自己去跟别人生气是很笨的,这样只会自己肚子饿,明白了吗?
委屈的小娃娃抹了抹眼泪,嘟囔了几声:“知道了,人家蕾蕾妈妈都给蕾蕾吃,你就不给我吃。”
岑蓝一把将孩子抱进怀里,贴着她脏兮兮的小脸哄到:“可是蕾蕾妈妈还不准蕾蕾晚上看动画片,我都给你看的。”
小家伙歪着脑袋想了想,说道:“嗯,那我早上做蕾蕾妈妈的女儿,晚上再做你的女儿。”
“那好啊,那你跟蕾蕾换一下,妈妈以后只对蕾蕾好。”
岑蓝故意逗她,小家伙果真上当,急忙摆了摆手:“不要不要,那我还是一直做你的女儿好了,我还有林妈妈,蕾蕾没有。”
玩闹了一阵,小家伙乖乖的喝完了白粥,还吃了两个小馒头,最后开开心心跑到了院子里堆积木玩。岑蓝收拾干净了桌子,拿着本杂志坐在了院里的石凳上,秋风掠过,带了了几分凉意,她闲闲地翻着杂志,时不时的抬头看着孩子闹腾。
闲暇的日子总是容易过去,也没刻意做些什么,三两个月的时间转眼就从指缝间溜走了。靠近了年关,天气也变得越来越冷,镇子里的几位古稀老人没有挨过这个冬天,在年尾的时候平静的离开了人世。
孩子还小,理解不了什么叫做去世,岑蓝也不费力解释,只是将她小小的身子抱的更紧了一些,低声说道:“去世就是说,一个人去了别的地方,以后我们再也看不到她,听不到她的声音了。”
小朋友乌溜溜的大眼睛转了转,问道:“那你会不会也去世?”
岑蓝笑着点了点她的脑门:“当然会啊,妈妈有一天也会去世。”
立刻,孩子水汪汪的大眼睛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