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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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觉- 第3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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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有人接过老谢的话。一群人又开始探讨起贫富的问题。从外面打工的地方谈起,谈到邻近村以及本村谁有钱。老谢不再说话。睁着眼看电视,他既看不清电视的画面,屋里吵吵闹闹又让他听不见电视在讲什么。他也不计较。其实来这里的人,除了年轻人是奔着打牌来的。上了年纪的人都是来凑热闹,瞎摆话一通,感受一下气氛。总好过,一个人闷在家里冷冷清清的。

  八点多,老谢回家去喝茶。又喝了点酒。本想着再去牌场,但一想天也不早了。就没有去。和老婆两个在床头干瞪了半天眼,才睡下。

  4

  果不出老谢的意料。先是孙子来索要学费,然后儿子也来要钱。孙子的学费他给了。儿子来要钱,他没给。一天他儿子趁他们都不在家的时间,偷偷把他准备过年七八斤肉和一壶油给拿走了。顺带着把老谢刚买的刮胡刀也拿走了。他咽不下这口气,在儿子家门前,等了半天。他又怕撞见了儿媳妇,所以躲在不远处的一个墙角里,露出半张脸,时刻盯着儿子的大门。他瞅着儿子现在住的院子,想这里的一砖一瓦,都是自己挣来的。但现在却连走进去都不能。从被赶出来的那一天,十几年都再也没有踏进去过。他越想越气,越想越觉得冤,不禁热泪盈眶。他想上辈子作了什么孽呀。怎么生了这么样一个儿子哪。

  他没有等到儿子,却等到了孙子。

  他大喝了一声,他孙子被吓了一条,愣头愣脑地看着他。

  他面无表情地说:秧,你爸哪。

  他孙子的小名叫秧。

  秧听了,声音比他还高亢地喊道:在家里。有啥事。

  这时,他没有刚才的气势,小声说:叫你爸过来,说我找他有事。

  秧没答他的话。扭头走了。

  他无奈地冲着秧的背影,近似央求地说:要把你爸叫出来。我找他有事。

  秧还是没有答话。对于这个唯一的孙子,他同样也是一愁莫展。他突然意识到,也许就是自己从小把他们惯成这样的。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一声响,在冬日的冰天雪地里,这一声响清脆悦耳。东探头探脑地朝外瞅了瞅。老谢急忙从墙角闪出来,唯恐儿子看不见自己。东呆滞地站着,上半身在门外,下半身在门内。他喊了一声,东才极不情愿低头走过来。他想自从儿子结婚以后没多久,就这副德性。整天死气沉沉的。真他妈是一个活死人。老谢一生儿子的气,三姐就跟着挨骂。

  他指着儿子,骂道:像你这样的人,怎么不给雷劈死呀。老天爷真是瞎了眼。

  东站在他面前,却面朝向另一边,不知是不好意思看他,还不是不愿看他,不耐烦地问道:你有啥事?

  啥事!他咬牙切齿地重复一遍。扬起手,一巴掌朝儿子扇过去。毕竟年纪大了,行动有些迟钝。一身厚重的冬衣也不能让他放开手脚。东眼疾手快一下闪了过去。他因用力过猛,差点没一头栽在地上。他想或许这是这辈子第一次动手打儿子,还没有打着。他站稳之后,开始高声破口大骂儿子。凡事种种,以往所能想起的事情,他都连说带骂地喊了出来。特别是儿子刚偷走肉和油的事。儿子站在一旁,满不在乎地听着。附近的邻居被他的声音吸引过来。在一旁围观。这些人都是他的近亲本家。他们七嘴八舌地议论起来。有的帮着老谢教训一下东。有的劝老谢消消气,快过年,为了这点东西,不值当的在这儿吵架。

  老谢当然也明白这个事。但他总觉得憋在心里一口气十几年了,今天不吐不快。

  这吵闹声在寂静的乡村夜晚,像水倒进了油锅里。村里的狗也跟着凑热闹,此起彼伏地乱叫一通。再搀和着小孩子们的鞭炮声,好不热闹。东见人越来越多,想调头走,被几个年轻力壮的堂叔拦住了。老谢这几个堂弟帮着质问东,为什么拿走过年的肉和油,不想让你爹过年了。东不说话,近四十岁的人像个孩子似的。

  老谢看着东那副模样,心里就生气。有时,他也可怜儿子整天被儿媳妇打。他想不通儿子怎么就那么怕老婆。想不通一个大男人被一个女人整天用巴掌朝脸上扇来扇去,心里该是个什么滋味。这儿子那一点像自己呀。儿子怎么长成这副德性了。自己怎么生养一个自己都说不出是什么样人的儿子来。

  这一切都让老谢想不通。他气得蹲在地上,抱头痛哭。这时,他堂弟们和弟媳妇在一旁一声声喊着:赵哥,别哭了。回去吧。肉和油拿走就拿走了。反正都不是外人。

  老谢小名叫赵,至于究竟是照明的照,还是姓赵的赵,就不得而知了。反正上一辈人包括老谢自己都从没上过学。父母或者爷爷辈的人随便想起了什么,就给孩子叫了个什么名字。有时,这名字想写都写不出来。

  老谢哭的不是肉和油,哭的是有这么一个儿子,不但跟没有一样。反而时常闹腾得自己不得安宁。他哭的是自己和三姐年老之后,恐怕会落得个没人管没人问的地步。这是摆在眼前的事,他哭的是自己暮年的前景。

  老谢儿媳妇梅兴冲冲地过来凑热闹,一看这热闹是自己男人和老公公引起的。怒不可遏地朝东脸上扇了一巴掌。东站着没动。那一巴掌打得众人顿时哑口无言,全都惊愕地看着。梅左一耳光,右一耳光朝东扇着。东傻站着,不敢走,连躲闪一下都不敢。老谢看了不免心疼起儿子来。但转一想起儿子那副窝囊样,心里就气不打一处来。

  梅边打边骂道:不死不活的,跑到大街上丢人现眼来了。

  老谢几个弟媳妇忙去拉住梅,又七嘴八舌地冲东喊道:你娘的傻呀。你不能走吗。非站在这儿挨打。

  东没有得到梅的话,不敢动。过来两个人,把东给硬拉走了。东因为太惧怕老婆始终被村里的人戏落嘲笑,在人前抬不头来。梅也从不来不给他留面子,像这种在当众扇耳光已不止一次两次了。

  这时老谢压抑不住了。他的感情最终倾向了不争气的儿子。他站起大喝一声,喊道:东不要走。

  然后,又冲他几个劝架的弟媳妇说:你们放开她,让她打。打不死,就不是人养的。

  老谢的一反常态,不但惊住了众人,也暂时镇住了泼辣蛮横的梅。

  众人像打量外星人似的,看着老谢。实在想不通这个平常都是躲着儿媳妇走的人今天是怎么了。是脑子不对,还是吃错药了。

  梅从片刻的惊诧中反应过来,面对自己斗败过无数次人的挑衅,她岂肯相让,捋了一下衣袖,甩开众人的拉扯。奔着老谢冲过来。老谢人随和,但也从不惧怕什么。只是为了儿子过成一家人。才对儿媳妇一忍再忍,这反倒助长了她的嚣张。以至于到现在难以收场。他想这跟惯儿子的道理是一样的。

  梅开口骂道:你个老不死的。

  然后什么娘呀,奶奶的。死了八百年的人全给扯出来了。老谢堂弟们听了,摇头叹息,气得直跺脚。

  老谢指着儿媳妇,大声喊道:再骂往嘴里抹屎。

  老谢和儿媳妇在大街上对骂起来。儿媳妇嘴快,她骂三句,老谢还骂不一句。

  老谢紧急下,失口说道:东,你要是我儿子,就跟这个人离婚。

  东站在自家门前,假装没听见。恐怕这句话憋在老谢心里多年了。

  梅听了,一蹦腰高,指着老谢骂道:你算什么爹,狗屁。那有你这样的教儿子离婚的爹。

  老谢年纪大了,蹦不起来。不过,嗓门还是挺大的。喊道:那有你这样当人家儿媳妇的。你骂公公,打婆婆。

  眼看就要打起来,众人连推带拉,把这二人分开。梅越骂越起劲儿,四五个妇女才把她架走。她双手在空中胡乱地挣扎着,被架走很远,嘴里还骂个不停。老谢被堂弟们拉走。村里骤然沉寂下来。这段插曲难免又成了村里人茶余饭后的笑谈。老谢愁容满地背着双手离去。

  5

  老谢摸黑回到了家。一头载在床上,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老两口都愁容满面地坐在屋里,一声不吭地干瞪着眼。三姐去烧锅做饭。老谢点了一根烟,在院子里瞎转悠。阳光躲在云层后,许久才闪现一下。背阴处的积雪还没有融化尽。这时天很冷。村子静悄悄的。他瞟了一眼老张处在地头上两间低矮的房屋。想着老张此时的孤独落寞,自留地上全栽着杨树,此时都落光了叶子。他去外面拎来一捆玉米秸杆,扔在那只母羊跟前。然后蹲在一旁看这只母羊,和它膝下的两只小羊。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露出了难得一见的笑容。他一边看羊吃草,一边不停地吸着烟。还不时咳嗽一下。直到三姐喊他吃饭。

  他吃了半个馍,喝了两碗米汤。三姐收拾桌上的东西。他坐在桌前,点了根烟。抽着烟,他摘下帽子,挠了挠头皮。他每次去理发,都是在会上剃刀摊上,刮个光头。现在头发已长得挺长了。昨天跟儿媳妇吵闹的事,还在他的脑海里回映着。这让他羞于到人场里去。

  他沉闷地坐在家里发呆,不住地唉声叹气。他想起了六叔,于是到六叔家去坐了一会儿。六叔住在老宅子里,三房间土墙瓦房。六叔躺在床上,气喘吁吁的,人瘦得皮包骨头,看着快奄奄一息。老谢带了两瓶蜂蜜给六叔。

  坐了半晌,老谢赶快天黑时,回了家。他到家之后,弄了点水煮花生米,倒了点酒。一个人自酌自饮,借酒浇愁。他喝得有些猛,一会儿便感到有些头晕。他坐到床上,点了一根烟。吸完之后,感到嘴里有苦有辣。他和衣侧身躺上,火车头帽子挂在床头上。

  他闭着眼,凭着以往对儿媳妇的了解,他想昨晚肯定是捅了马蜂窝了。这个年是别想消停了。他想起昨夜的事情,感到很后悔。觉得自找没趣。跟儿子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们到这里拿东西比自家的还随便。他想着又不住地唉声叹气。

  正在他苦思冥想时,儿媳妇梅领着东和秧连喊带骂地朝这儿奔来。他听到儿媳妇的声音,酒刹时醒了大半,一翻身从床上下来。穿上鞋,披上棉袄,走出屋子,来到院落里,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觉,惶恐不安等待着这个冬天最可怕的又一场风雪。

  梅一脚踹开了木栅栏门,气冲冲地走过来。梅低个子,水桶腰,脸圆滚滚的,脸上的肉随着她的走动而颤动着。跟老谢吵架时,身上能源源不断地爆发出无穷无尽的能量。老谢看着她一脸的横肉,心想怪不得东那么瘦,东西都给她一个人吃了。

  秧紧跟在梅身后走了进来。十四岁的秧个头已比东高了些。大大的头,长着一张不醒世的脸。东跟在秧后面,低着头。干瘦的身体,跟秋天的树叶似的,一阵风就能吹走。

  梅来到老谢跟前,指着老谢鼻子,厉声问道:你这个老不死的,算什么东西。叫儿子离婚,有你这样的爹吗。你安的什么心。你白活了六七十年。你不得好死。

  她说得既快,声音又出奇地大,生怕四邻听不见。

  老谢根本插不上话,不知道的人一看,还以为老谢做了什么理亏的事,在这儿被儿媳妇数落得一声不吭。老谢有点后悔昨天不该说让儿子离婚的话,并且还是当着众人的面说的。想赖都赖不掉,这下可谓铁证如山。

  东和秧在一旁冷眼旁观,仿佛跟院外来看笑话的人。

  老谢瞅了一眼,院内院都是人。三姐躲在屋里不敢出来。见了儿媳妇跟老鼠见了猫似的。老谢借着刚才的酒劲儿,跟儿媳妇大吵起来。儿媳妇嘴里不干不净地骂了起来。

  三姐不知何时颤颤地从房间里走了出来。梅见在老谢跟前讨不到什么便宜,正好看见三姐出来,转而破口大骂道:你躲在屋里装鳖呀。

  三姐不敢应声,梅似乎一见这个婆婆就来气,见她不答话,过去一脚给踹倒地上。老谢走过去,拦在梅跟前,怕她再打三姐。梅不依不饶,还想再打三姐。老谢实在忍不下去,想着我老谢爷爷兄弟五个,父亲兄弟六个,堂兄弟几十个,从没受过这样的窝囊气。外人还不敢把我老谢怎么样,怎么就拿自己儿子媳妇没办法哪。他借着酒劲,朝一直想打三姐的梅脸上,扇了一巴掌。

  这一巴掌打得很响。围观的人群里,响起了叫好声。老谢听了,心想那个龟孙子,生恐打不起来似的。梅惊住了。摸了一下火辣辣的脸。这时,东和秧凑了上来。梅看见身后的他们,伸手甩给了一人一巴掌,说:你们都嫌我死得慢。

  老谢扶起了三姐。三姐泪流满面,说不出的委屈和心酸。老谢让她回到屋里去。

  梅叫着老谢的小名,大声喊道:赵打人了。

  她喊完,用头往老谢身上顶,边顶边耍赖道:你打呀。打死我。

  这样一来,老谢还真没个办法了。一个劲儿地往后退。梅见老谢软了下来,伸手在他那张老脸上,乱抓乱打。老谢脸上被梅抓得生疼。他转身跑了出去。梅也不去追赶,来到灶窝里,用砖把锅给砸烂了。众人一阵惊诧,都不解地看着从灶窝里走出来的梅。

  还没有跑远的老谢,听见锅被砸烂的声音。心想人老几辈,还从没有被砸锅的事。这要传出去,还不全县轰动。砸了别人的锅,就是不给人活路。

  老谢终于再也承受不住了。他发疯般吼叫道:不活了。跟你拼了。

  老谢胡乱在墙角拎起一个抓勾(一种农具),朝梅气势汹汹地奔去。梅一看,吓得慌忙逃走。东和秧忙去拦住。老谢是不忍心用抓勾砸儿子和孙子的。

  秧抱住老谢的腰,东要夺老谢手中的抓勾,大声冲老谢喊道:你要干什么。这样会打死人的。

  围观的人,见老谢真急了。忙过去劝架。众人拦住老谢同,夺下抓勾。梅刚到院门口,见老谢手里的抓勾已被夺下。马上又恢复了往日的气焰,双手叉腰,又大骂起来。众人见老谢手里的抓勾已被夺下,松懈下来。老谢猛地一股劲儿,挣脱开来。又跑到灶窝里抓了一把刀冲出来。梅见了,又吓跑了。老谢心想,别看她平时挺猖狂,原来也怕死呀。老谢此时一门心思地想一死了之。这把磨得明晃晃的菜刀,在冬天的夜里,放着寒光,杀气腾腾。他头脑一热,什么也顾不了啦。

  几个年轻力壮的人,上前拦住了老谢。抱腰的抱腰,抓胳膊的抓胳膊,像几天前捉猪一样。把老谢死死的按住。老谢动弹不得,手里的刀也被夺走了。不安地挣扎着,嘴里乱喊乱叫着,放开我。大家以为老谢疯了。对一个疯子的要求,当然不能满足。

  老谢倔强的身体不停在儒动着。梅又回来了,依然大骂不止。众人纷纷劝她赶快回去。

  这时,老张拨开众人,从外面走了过来。他说:放了德才。

  然后,又白了一眼东,狠狠地说:东,还不把你媳妇领走。

  东恍恍惚惚地走了。站在老婆身后,一声不吭。

  梅见在呆在这里也讨不到什么便宜。在众人三言二语的劝说中,愤愤不平地走了。边走嘴里还嘟嚷着这事没完。众人散去。院子里立即静了下来。

  老谢不想自己在这近古稀之年,又疯狂了一把,又是拎刀砍人,又是掂抓勾砸人的。经过这么长时间的折腾,现在他反而一点力气也没有了。坐在屋里,心里堵得慌。老张陪他坐了一会儿。劝他明天再去买口新锅。

  老张走后,他一个人弄点了花生米,喝着闷酒。他此时才感到脸上有点隐隐的痛,他用那双粗糙的手往脸上摸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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