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一袋子东西,她想拒绝,田团长就摆摆手说:小王同志,你就别客气了,你家的困难就是我们的困难,这点东西不算啥。
杨护士长没来送她,她还要照顾孩子,临出门时,王桂香从杨护士长怀里抱过老二,老二还睁开眼睛,冲她笑了笑。那一刻,她的心都碎了,眼泪又一次涌了出来。她怕自己哭出声来,忙把孩子放在杨护士长怀里,逃下了楼。杨护士长在她身后说:妹子,我就不下楼了,孩子怕风。
她应了一声,头都没敢回一下。
车启动了,田团长挥舞着手也远去了,她的心才平静下来,她小心地打开田团长一家送的东西,里边有一套孩子的衣服,几袋奶粉,还有几瓶炼乳。王桂香知道,这些东西可以救老大的命。
这次进城,她看到了老二,只有百天的时间,两个孩子的差别就这么大。一个白白胖胖,另一个面黄肌瘦,一副活不起的样子。她又一次庆幸把老二送给了一个好人家,她暗下决心,以后再也不打扰田团长一家了,孩子送出去就送出去了,送给这样的人家,她放心。就是这一生一世再也不和老二见面,她也认了。想到这儿,她回了一次头,似乎是在和老二做最后的告别。
开车的小战士似乎也留意到了王桂香对孩子的不舍之情,一边开车一边说:大姐,孩子送给我们团长,你就放心吧。他和杨护士长准比对自己亲生的儿子还亲。
这几次交往中,她还是第一次听小战士说话,她心里一阵感动,抹了一把泪,低低地道:我放心,田团长他们一家都是好人。
又是半晌,小战士说:田团长就要提升了,他马上就要当副师长了。
那他还在这个城市工作吗?她一时有些紧张。
师部在另外一个城市里,离这里有一百公里。小战士这么答。
那杨护士长呢?她急急地问,似乎都听到了自己的心脏在剧烈地跳动。
杨护士长以后也得调动工作,那里也有部队医院。小战士答完就不说话了。
她也不说话了,她明白田团长调动工作,意味着自己的老二也会离开这里,并且离她越来越远;虽然她下决心不再打扰田团长一家了,但她得到这个消息后,心还是沉了沉。
在王桂香最需要帮助的时候,田团长一家又一次帮了他们,把刚满百天的刘栋从死亡线上拉了回来,几袋奶粉,几瓶炼乳,对他们来说真是雪中送炭。
刘二嘎这个善良的男人,看见王桂香从城里带回来的东西,眼泪都流下来了,他冲着吉普车远去的方向,又是作揖又是磕头的,嘴里一遍遍地说:好人哪解放军,你是我们一家的大恩人哪,我刘二嘎这辈子报答不了你们,我下辈子就是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们。
王桂香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另一个孩子送人的事告诉刘二嘎,但她一直没有找到机会,也不知如何开口。
这天晚上,孩子们都睡着了,王桂香翻来覆去一直没有睡着,刘二嘎已打起了呼噜,她不想再瞒下去了,这个秘密憋得她难受。她捅醒了刘二嘎,刘二嘎迷迷糊糊地说:咋了,孩子尿了?
孩子他爸,你说田团长一家好不好?
帮助(2)
刘二嘎不解其意,嗡着声音说:那还用说,从你生孩子把你送到医院到现在,人家一分钱没要,还给咱们送这些东西。要是没有这些东西,咱家的刘栋就活不到今天。
王桂香又往深处说道:要是把咱家刘栋送给他家,准保享福。
刘二嘎〃嘁〃了声道:人家能要咱们孩子吗?人家是啥人,咱是啥人,你别顺嘴胡扯了。
王桂香转过身,趴在炕上又道:要是咱们孩子真送给他家呢?
刘二嘎似乎仍没反应过来,顺嘴答道:那敢情好,咱们也省心了,孩子也享福了。
话说到这儿,刘二嘎似乎意识到了什么,他问道:他们想要咱家刘栋?
王桂香见时机成熟,才道:孩子他爸,这次我生孩子,生的不是一个,是两个。
刘二嘎吃惊地张大了嘴巴,半晌道:是双胞胎?
王桂香点点头。
刘二嘎反应了片刻道:这么说,你把那个孩子送给人家了?
王桂香没有说话,算是默认了。
这回轮到刘二嘎沉默了。
王桂香说:咱一个孩子都养不起,两个孩子还不得饿死?这次多亏了杨护士长,要不是她,连我和孩子都活不到现在呢。
刘二嘎像座雕像似的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王桂香道:这事我没告诉你,是我自作主张,要打要骂随你。
刘二嘎听了这话,〃咚〃的一声又躺倒在炕上,过了片刻才道:这就是命啊。
王桂香又说:孩子他爸,你不愿意?
刘二嘎道:不愿意又能咋样,孩子活一个是一个,跟着咱们也是受罪。
王桂香听到这里,悬着的心才放下来,很快她就睡着了。刘二嘎却没有了睡意,他呆呆地望着黑夜,眼泪悄然从脸上爬了下来。
从那以后,刘二嘎就不停地向王桂香打听部队上的事,还有田团长一家的情况,王桂香说了一遍又说一遍,刘二嘎自己都能把王桂香的话背下来了,但他还是要问。同时也学会了发呆,经常站在院子里,目光沿着公路一飘一飘的,路的尽头就连着城里的马路。那里有着自己的儿子和念想。
两个月后的一天早晨,刘二嘎起床打开门,在门口发现一包东西,他惊叫一声,把包提到屋里,打开包,发现包里又是几袋奶粉和几瓶炼乳,包里还有一封信。
信是以杨护士长的口气写的:
妹子,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和田团长已经调到师里工作去了。不能向你告别,让司机小陈把这些东西送过去。以后咱们离得远了,恐怕就不好见面了,你放心,孩子很好,都会爬了,你也要照顾好孩子,让孩子们长大都有出息。
杨大姐
王桂香和刘二嘎看着信,虽然他们心里早有准备,但突然而至的消息,还是让他们有些慌乱,以前他们离孩子有七十公里的距离,现在比这七十公里还远了,他们的心里有些空落。
王桂香转过身去,肩膀一耸一耸的,刘二嘎突然用哭腔说:孩子是享福去了,在师长家,那是高干,你哭啥?
从那以后,两人都学会了张望,向更远的方向。
刘草就问:爸,妈,你们望啥呢?
爸妈就一起告诉她:看看明天会不会下雨。
田辽沈和杨佩佩(1)
田辽沈给孩子取了名字,叫田村。意思是不让孩子忘记来自农村,当然他们现在是不会告诉他的,有朝一日,时机成熟了,他们会把真实的情况告诉他的。这是田辽沈和杨佩佩要孩子前就商量好的。
田辽沈的老家就在东北农村。辽沈战役打响那年,田辽沈刚满十八岁,他是村里的民兵,民兵们组成了担架队,他们负责抢救的伤员是塔山阵地的。塔山阵地是辽沈战役的外围阵地,也是战斗最残酷、最激烈的阵地,部队的任务就是阻击敌人的援兵,当时锦州已被解放军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了,能否顺利拿下锦州,就看塔山阵地能不能阻击住敌人的援兵了。敌我双方在塔山阵地展开了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伤亡可想而知。田辽沈他们由民兵组成的担架队一次次奔波着,伤员多得根本就抬不过来。
当田辽沈又一次穿过炮火硝烟,冲上阵地时,他被眼前的景象震惊了:一个班的阵地,一个活人都没有了,战士们的胳膊、腿呀的到处都是,还有那些散落的枪支和弹药,没有人还击的阵地静悄悄的。这时他看到了三五成群的敌人正从山下摸来,有的已经爬到半山坡了。他在心里大叫一声:不好,敌人上来了。
他知道敌人冲上来意味着什么,那就是我军将失去塔山阵地,再想夺回来,伤亡要比守阵地会大上几倍,甚至是十几倍。这时已经不允许他多想了,身旁就是一挺机枪,当民兵时他学会了打枪,对枪并不陌生,他没有犹豫,就上了阵地,朝那挺机枪奔去。阵地上到处都是血,已经不知换过多少机枪手了,他扑在血泊中,枪就响了。沉寂的阵地又响起了枪声,往山上爬的那些敌人一排排地倒下去,后面的就往回跑。他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机枪子弹射完后,他又拿起步枪,抓起手榴弹,没头没脑地扔下去。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就是决不让敌人攻上塔山。直到增援部队赶到,带队的是姓郭的一位连长,看到一个民兵在苦守阵地时,感动得眼泪都流下来了。郭连长抓住田辽沈的手说:民兵同志,太谢谢你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快撤下去吧。
田辽沈已经杀红了眼,十头牛都拉不回了,他冲郭连长大吼:我不,我要战斗。
当时已经没有更多的时间争论了,阵地上下又打成了一锅粥。
当塔山阻击战顺利完成任务时,郭连长和田辽沈才满面烟火地对视在一起。
郭连长当胸就给了田辽沈一拳,然后大声地说:你小子行呀,是块当兵的料,你叫什么?
田辽沈也大声地答:我没有大号,别人都叫我田狗剩。
郭连长摇摇头:这名字不行,太难听了,咋叫个这呢?
田辽沈不答,只是笑。
郭连长又说:想当兵吗?
田辽沈抹一把脸道:想,早就想干正规军了。
郭连长拍一拍田辽沈的肩膀道:那就跟我们走吧。
郭连长带了一个连,撤下的时候却不足二十人,田辽沈第一次对战争的残酷有了认识。
不久,田辽沈就随部队入关了,接着就参加了平津战役。然后部队一路南下,田辽沈天生对打仗充满了悟性,既勇敢又机敏,仿佛他就是为战争而生的。从辽沈战役到淮海战役,他连续立了几次大功。淮海战役打响后不久,他已经是连长了。当年的郭连长,也已经是副团长了。
淮海战役进入到中段,望云山一战中田辽沈负伤了,他被一颗炸弹掀起来有树那么高,又重重地摔下来,人就失去了知觉。
田辽沈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后方医院里了,当时他的下半身被绷带缠满了。醒来后的第一件事就是想小便,可他又动不了,憋得脸红脖子粗的。最后是一个漂亮的护士奔过来,帮他解决了问题。
一个男人当着漂亮姑娘的面小便,好长时间过去了,田辽沈都觉得抬不起头来,没法做人。在以后的时间里,他知道那个护士叫杨佩佩,刚入伍不久。杨佩佩是解放南京后参的军,参军前她就已经是护校的毕业生了。
那一次,他在医院里足足住了两个月,第一个月的吃喝拉撒都是杨佩佩在照顾他,这让他见到杨佩佩就脸红。杨佩佩一见他这样就别过脸去偷笑。
你笑啥?杨佩佩见他这么问,就一脸严肃地道:没笑什么。他又说:没笑啥那你又笑啥?杨佩佩就低下头,红了脸道:还男人呢,一点儿都不勇敢。
田辽沈和杨佩佩(2)
这下田辽沈的自尊心受到了伤害,他大声地说:打老蒋,俺没怕过,枪子儿也没怕过,还怕你个黄毛丫头?!
从那以后,他再见到杨佩佩时,就故意做出一副英勇无比的样子,牙关紧咬,双拳紧握,他这个样子,更是逗得杨佩佩笑弯了腰。
那次住院,他记住了杨佩佩,杨佩佩也记住了他。出院后,他就追赶大部队去了,他们的队伍已经到了南海,和海南岛隔海相望了。
他赶上了解放海南岛的战斗。海南解放后不久,他的部队又北上了,剿匪只赶上了个尾巴,这时的他已经是副营长了。部队进城后,大龄军官们赶上了一个结婚成家的热潮。
田辽沈和杨佩佩的媒人就是郭团长,当郭团长说要给他介绍个对象时,他就跟着郭团长愣头愣脑地来到师医院,却没想到站在他面前的就是杨佩佩。从那次离开医院,他再也没有见过她,但杨佩佩的音容笑貌已经刻在他的骨头里了。只要不打仗,睁眼闭眼的都是杨佩佩那双水灵灵的大眼睛,这个江南女子把他的魂儿给带走了。
他见到杨佩佩真是喜出望外,他一拍大腿,大声豪气地说:我当是谁呢,原来是你啊。
说完伸出双手掐架似的要和杨佩佩握手,吓得杨佩佩一下子躲到了郭团长的身后。郭团长的爱人就是杨佩佩的护士长,郭团长经常来医院,他和医院里这些姑娘已经很熟了。杨佩佩知道要见的是谁,心里有数,可田辽沈心里没数。
郭团长一见这架势,就道:原来你们早就认识啊,那就不用我介绍了,你们自己谈吧。
说完,郭团长转身就走了。
两人站在那儿,你看我,我看你,都大笑起来。
不久,他们就结婚了。
婚后没多久,抗美援朝就爆发了,田辽沈去了朝鲜。在这期间,他曾回国休整,一直到回国,两人奇怪竟一直没有怀上孩子,而和他们脚前脚后结婚的那些人,孩子都满地跑了。
回国后,田辽沈就冲杨佩佩发狠道:这回咱们也要生个孩子。
狠也发了,也努力了,可还是没有一点动静。两年前,田辽沈去军区开会,关心他的老首长安排他去医院做了检查,结果就查出了问题,原因还是淮海战役中的那次负伤。检查的结果是输精管被炸断了,当时的医疗条件有限,没有接上,时间长了,现在想接也是回天无术了。随着年龄的增长,他们要孩子的心情就越发急迫。他们决定抱养一个孩子,于是就有了田村后面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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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村的成长(1)
是偶然,也是机遇,田辽沈和杨佩佩收养了王桂香的孩子,他们为孩子取名叫田村。他们为孩子取名时,感情极其复杂,他们想得到田村,却又怕失去田村。
自从有了田村,两个人一下子都变了,以前两个人生活时,田辽沈人就像长在了部队,晚上九点之前从没回过家。杨佩佩也一样长在医院里,她除值班外,有时还要替别人值班。医院的护士都是女人,而且大都是拖家带口的,家里哪能没点事儿?不管谁有事,她都主动替别人值班,下班一个人呆在家里也没意思。有时她一连值几个夜班,白天回家时田辽沈已经去上班了,这样一来,他们就好几天也不见一面。
自从有了田村,情况就完全不一样了。首先变化的是田辽沈,只要部队一吹响下班的军号,没过多久,楼道里就响起田辽沈急匆匆的脚步声。孩子在哭,杨佩佩把孩子抱在怀里,从这屋走到那屋,嘴里哼着小调哄着孩子。
田辽沈还没进屋,脸上的笑容已经绽开了,他不洗手,不洗脸,一定要先看一眼孩子。就算孩子在杨佩佩的怀里咿呀地哭闹,他看了也是那么开心。他甚至想伸出手指,去逗弄一下孩子粉嫩的小脸,但被杨佩佩严厉地制止了。直到这时,田辽沈才如梦初醒,慌慌地去洗手洗脸。田辽沈不洗手洗脸的毛病,还是战争时期养成的。养成了,也就很难改了,以前两人为田辽沈这种不讲卫生的坏习惯没少吵嘴。杨佩佩是护士出身,天生的有一种洁癖,两人水火不容地吵过了闹过了,田辽沈也只能记住两天,两天后,见一切又正常了,他转脸就又忘了。于是一切依旧,然后是两人再吵再闹,反反复复,势不两立的样子。但田村的到来,让田辽沈彻底地改掉了不洗手的毛病,他不仅洗手,还洗脸,用香皂一次次搓他那张经历了战火硝烟的脸。他一回来,孩子就被他接管了,他抱孩子,杨佩佩做饭,他学着杨佩佩的样子,把孩子平抱在怀里,从这屋走到那屋,嘴里哼着东北二人转的调子。孩子笑了,他就伏下身,用那张老脸去贴孩子的小脸,扎弄得田村哭也不是,笑也不是。最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