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桂香脸上堆着笑,道:这不请主任来帮忙了吗?
胡主任又喝了口酒说:请我帮忙的人很多,你说我帮谁不帮谁啊?
胡主任嘬着牙花子,王桂香就低下了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说:胡主任,孩子他爸走得早,这些年了,三个孩子都挺不容易的,你就帮孩子一次吧。
刘栋参军(2)
胡主任就说了:能帮上的,我一定帮。
院子里,胡小胡掏出烟来递给刘栋,刘栋摇摇头说:我不会。
胡小胡就自己点上了,样子很熟练。
胡小胡吐出了一连串的烟圈后,问刘栋:你姐干啥呢?
刘栋眼睛看着别处,嘴里回答:下地挣工分呗。
你姐可真傲,我们是同学,现在我和她说话,她都不理我。
我姐她就那样。
胡小胡凑近刘栋:听说你姐谈对象了?
刘栋摇摇头:她的事我不知道。
我可听说了,就是后村的大宝,拖拉机手,我们上学时一个班的。
刘栋脸都红了,着急地说:我真的不知道她的事儿。
屋里,胡主任和王桂香说着话。
王桂香还在低声下气地求着胡主任:胡主任,我带着三个没爹的孩子,挺难的。你就帮刘栋这一次,这辈子他也不会忘了你。
听了王桂香的话,胡主任又〃吱溜〃喝了几口酒,说道:都难啊,你难,我也难。你看看这个家,小胡他妈死了好几年了,我家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我这是又当爹又当妈,回家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哇。
王桂香认真地说:那就快给小胡娶个媳妇呗,有了儿媳妇,也就有人做饭了。
见王桂香这么说,胡主任又是一声长叹:他看上的,人家看不上他;人家看上他了,他又看不上人家。你说这让我咋整?
王桂香也只能陪着胡主任一起叹气。
刘栋和母亲回来时,刘树坐在院子里一边吹笛子,一边等他们回来。刘树见母亲似乎不高兴,就跟到屋里,小心地问:东西送去了?
母亲说:胡主任说,今年有好多孩子想去当兵,他不敢打保票咱们家的刘栋能不能走成。
刘树气哼哼地说:走成走不成,还不是他一句话的事。
刘栋在一旁很没有信心地说:妈,哥,要不我还是参加生产队的劳动吧。
不行,今年你一定要走。哥说啥也得把你送走,咱们家以后出人头地就全指望你了,你这时候不能打退堂鼓。刘树拍着刘栋的肩头,坚定地说。
刘栋很没底气地回了哥哥一句:我能不能走,又不是你说了算。
刘树咬着牙,斩钉截铁地说:剩下的事你就别管了,我自有办法。
刘树是在第二天中午的时候,走进胡主任家的。在来时的路上,他看见树上的一幅标语被风吹起来了。他上去把那幅〃一人当兵,全家光荣〃的标语用唾沫粘牢,又怔怔地看了好一会儿,才往前走去。
胡主任已经吃过饭了,正准备睡一会儿。他看见刘树走进来,就风言风语地说:哟,高中生来了,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的吧。你咋有空来看我了呢?
刘树自从高中毕业后,人们就喊他高中生了。刘树平时很孤傲,没事就坐那儿看书,吹笛子,多一句话也不愿意说。二十六岁了还没结婚,给他介绍对象的人很多,可他就没点上个头,母亲王桂香也很着急,他却只有一句话:弟弟当兵走了,我再考虑自己的事。此时,刘树是怀着孤注一掷的心情来找胡主任的。
他站在胡主任面前:胡主任,我弟弟要去当兵。
胡主任咧咧嘴:这我知道,你妈来过了。
刘树又说:你要是今年把我弟弟送走,我今年的工分都给你。
胡主任笑了:高中生,说啥呢?我是啥?是大队主任,我咋能要你的工分?
刘树一脸认真地问:那你要啥?
胡主任慢条斯理地说:我啥也不要,他能不能去当兵,我不拦着,他能走,是他的运气。
刘树站在那里,怔怔地望着胡主任的脸,他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突然,他给胡主任跪下了,眼泪也流了出来,他哽着声音说:主任,只有你能帮我弟弟了,你就帮他一次吧。你的恩情,我这辈子也忘不了。
胡主任挥挥手说:那啥,你别这样,是你自己要跪的,我可没让你跪啊。你走吧,你弟弟的事我知道了,到时会考虑的,我要睡觉了。
刘树一动不动地跪在那里……
胡主任是在一天傍晚的时候出现的,他背着手,样子很悠闲,似乎是散步时不经意间走到刘树家的。刘树正蹲在门前吹笛子,见到胡主任,他怔了一下,站起身来说:主任啊,到屋里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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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栋参军(3)
胡主任前后左右地打量着刘树家的小院,一边往里走,一边说:不错嘛。
刘草正蹲在院子里翻晒那些草药,见胡主任进来,她头都没抬一下。胡主任走过来,蹲在刘草身边,抓起一把草药放到鼻子下,闻了闻道:你采的药不错,比大队卫生所那些赤脚医生采的强多了。那啥,有机会去卫生所工作吧。我敢说,你一准比那两个二杆子赤脚医生强。
王桂香见胡主任来了,忙迎出来:主任来了,快屋里坐。
胡主任冲刘草笑笑,拍拍手上的药渣,就往屋里走,刘树也跟着进了屋。刘栋正在屋里看书,见胡主任进来忙站起来,胡主任就用手拍拍刘栋:这孩子一晃就长成大小伙子了,一看就是块当兵的料。
王桂香又是倒茶、又是递水地把胡主任安顿下来,胡主任这里看看,那里瞅瞅,喝了口水道:那啥,今天我来呢,就有啥说啥了。刘栋不是想当兵吗?我寻思了,也不是啥大事,但是得这么地,我那孩子胡小胡啊你们都知道,别人给他介绍对象,他没一个看上的,他就看上你家刘草了。如果那啥,刘栋当兵,还有草儿去大队当赤脚医生的事,就包给我了。
王桂香和刘树刚开始还把笑挂在脸上,听到后面的话,他们的脸上已经没有笑意了。
胡主任自己给自己找了个台阶下:要不你们寻思寻思,到时给我个话儿。你们那是为了孩子,我这也是为了孩子,这个家长啊,不好当。
说完就要走。
刘树上前一步,拉住了胡主任:主任,我们答应你。
胡主任摆摆手:不忙,你们商量商量,我走了。
胡主任走了。
一家人都怔在那里,母亲叹了口长气,忧戚地说:能行吗,草儿能愿意吗?
刘树咬着腮帮骨道:她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王桂香坐在那里抹着眼泪,刘栋过来拉了拉哥的衣袖:哥,这兵我不当了,姐是不会愿意的,她最看不起胡小胡了,再说她正和后村的大宝好着呢。
刘树拉开刘栋的手,发狠地说:这里没你的事儿,你就等着去当兵吧!
刘树说完向外走去,他把刘草喊到房间里,又关上了门。
进了屋的刘草奇怪地问:哥你这是干吗呀,神神秘秘的。
这时的刘树一脸的凝重,他盯着妹妹说:刘草,你是不是我妹妹?
听刘树这么说,刘草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哥,你怎么了?你说这个干什么?
刘树点点头:咱爸去世早,咱们长这么大,也没为这个家贡献些什么……
不等刘树说完,刘草就打断哥哥的话说:哥你说吧,要贡献什么?是不是刘栋当兵的事儿?
刘树不直接回答,而是问刘草:你是不是和后村的大宝好上了?
刘草脸红红的,点点头。
刘树继续说:为了咱这个家,你能不能和大宝断了,嫁给别人?
刘草吃惊地问道:让我嫁给谁啊?
胡小胡。
刘草〃呸〃了一口说:他?那个二流子?
看到妹妹的表情,刘树低了声音道: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但是为了刘栋,为了这个家,你得同意。刘栋当兵不是为他一个人,是为了这个家,咱们家得出息个人。
刘草听到这里,眼泪就流出来了,面对哥哥,面对这个家,她的心都要碎了。
另一个屋里,刘栋也在哀求着母亲,他冲母亲说:妈,你就跟哥说,我的事不用他管。
母亲叹口气,说:自从你爸不在了,这个家就你哥哥说了算,他说啥就是啥,你听你哥的吧。
刘栋急得脸都红了,他气愤地说:这不是交换吗?我宁可不当兵,也不能让我姐去做这个交换,这成啥了!
母亲劝道:你哥这是盼着咱家能出息个人,你哥都二十六了,一直不结婚,连亲也不订,就是为了等着你毕业这一天呢。
听到母亲这么说,刘栋已是泪流满面了。
刘树还在做刘草的思想工作:这么多年,我早就下了决心,为了咱们家能有个人出息,就是让我死我都干。胡主任说了,只要你答应这门亲事,他不仅能让刘栋当兵,还把你弄到大队卫生所去当医生。
刘草趴在身旁的柜子上痛哭失声,刘树背着手,在屋里一趟一趟地转悠。终于,他停下脚步,又说道:妈给胡主任送过礼,我也给他下过跪,人家不领这个情,有啥办法?今天他主动提出来让你给他当儿媳,这明摆着就是和咱做交换。
刘栋参军(4)
刘树说到这儿,停了停,看了眼刘草又说道:爸死了这么多年了,我这当哥的没给家里做什么,更没为你做什么,以后你要哥做什么,我还是那句话,就是让我死我也同意。
这时的刘草已经不哭了,她红着眼睛问:哥,就没别的办法了?
刘树摇摇头。
刘草哽着声音道:哥,我同意。
刘树听了这话,郁积已久的眼泪终于噼里啪啦落了下来。他抱着刘草说:好妹妹,哥这辈子也忘不了你。你就是让哥死,哥也决不皱一下眉头。
这是刘树发自内心的话,果然,在不久的将来,他为自己的话付出了代价。
刘栋顺利地报上了名。他去检查身体那天,刘草和胡小胡举行了订婚仪式。由胡主任召集双方的亲朋好友,在胡主任家里吃喝了一顿。
那天哥哥刘树喝多了,他端着酒碗逢人就敬,别人敬他他也喝。回到家里他就大吐不止,母亲和妹妹照顾着他,他在大吐的间隙里,冲妹妹说:草儿,让你受委屈了,哥下辈子当牛做马也要报答你。
刘草一边流着泪,一边说:哥,我愿意,我高兴。
母亲王桂香躲在一旁也抹着眼泪。
刘栋的体检很顺利,接下来就是部队接兵的首长到体检合格的青年家里进行走访、政审。接兵的领导来刘栋家走访时,胡主任亲自陪着,热情得很,他一边冲接兵的领导介绍情况,一边拍着胸脯说:刘栋这孩子没问题,我是看着他长大的,咱们大队要是有一个名额那也是刘栋的,我就看着这小伙子有出息。
一切都进行完了,就等着录取通知书了。胡主任已经和刘树商量好,刘栋拿到部队入伍通知书去部队那天,就是刘草和胡小胡举行婚礼之日。
刘栋穿上军装离开村子那天,天上飘着小雪,他是坐着大队派出的拖拉机去公社报到的。拖拉机开走时,村子里响起了鞭炮、锣鼓和唢呐声。刘栋知道,姐姐这会儿正和胡小胡举行婚礼。
刘栋走的那天早晨,哥哥看着他的一身新军装,这里捏捏,那里看看,含着眼泪说:弟弟,这回你行了,你终于当上兵了。接着又正色道:记着,这不是你一个人当兵,你还代表着哥哥。哥没有别的要求,就是希望你有出息,否则就别回来见我。
此时的刘栋坐在拖拉机上,迎着飘落的雪花,想起哥哥的话,他的眼泪又一次流了出来。
田村参军(1)
高中毕业的田村已经是军部大院里的一个人物了。他的标准装扮是喇叭裤,绿军装,蛤蟆镜,头发留得很长,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看人也是仰着脸看人,桀骜不驯的样子。更多的时候,他手里提着两个喇叭的录音机,和他的那帮同学一起钻到公园的树林里跳〃迪斯科〃,那种撞屁股、扭腰的舞。
田村现在敢和父亲田辽沈副军长叫板了,田辽沈现在是副军长,四十八岁的副军长,不算年轻,也不算太老,他可以指挥千军万马,却无法驯服自己的儿子。
平时的田副军长很忙,到处都在拨乱反正,部队的政治学习少了,正规的训练却多了起来。田副军长是主抓部队训练和管理的副军长,一个军三个师,师下面又有三个团,任务很艰巨,他要不停地下部队布置训练任务,验收训练成果,忙得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
杨佩佩现在是军机关门诊部的主任,人们都杨主任、主任地叫着。她现在操心的不是机关的门诊部,而是眼前晃来晃去的田村。现在她和田村说话,完全是一副商量的口气,她面对的毕竟是唇上长出茸毛的半大小伙子了。
田辽沈不在家的时候,田村一副日理万机的样子,饭桌上狼吞虎咽地吃着饭,吃完一抹嘴就开溜。这天,他又想开溜时,母亲叫住了他,母亲说:田村,你能不能在家多呆一会儿,陪妈妈说说话。这个家又不是渣滓洞,你就那么不愿意呆?
田村把军上衣甩在肩上,手里晃着蛤蟆镜,腿一抖一抖地说:妈,你有啥话就快说,其实你不说我也知道,还不就是老三篇,有啥可说的?
母亲就叹口气:就是老三篇我也得说,你都高中毕业两个多月了,对自己的未来有什么打算啊?
田村一甩头发,满不在乎地说:随便。
母亲看着田村的脸,认真地说:昨天我帮你在街道登记了,街道的刘主任说了,下批安置待业青年就业首先考虑你……
田村打断杨佩佩下面的话,无所谓地说了句:我知道了,怎么着都行。
杨佩佩不高兴了,冲他嚷:什么叫怎么着都行?你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呀?
田村没理母亲的话,冲杨佩佩说了句〃我走了〃,就甩着头发出了门。
杨佩佩站在门口,望着儿子远去的背影,只能长长地叹一口气。孩子是个什么,到现在为止她也没品咂出个滋味来。田村小的时候,她担心王桂香找上门来,把孩子突然抱走,就是来到省城后,这种担心仍无时不在,晚上做梦都会梦见王桂香寻上门来。醒来后,她仍沉浸在梦里的情境中,抽咽着哭上一阵子,直到把田辽沈惊醒:大半夜的,你折腾啥啊?
她呜咽着:我梦见田村让人家给抱走了。
田辽沈就不耐烦地说了句〃你真是瞎操心〃,转过身就又睡去了。
杨佩佩却再也睡不着了,她睁着眼睛望着黑夜独自陷在悲伤中。就这么一天天挨着,田村长大了,长到眼前这样的大小伙子了,可就是现在,她冷不丁想到王桂香一家时,心里还是紧张得不行。她不敢再往下想了,也想不出那是怎样的结局。她不能想象没有田村的日子。
毕竟孩子不是亲生的,她总有一种危机感,这种危机感无时不在,就像一把利剑悬在她的头上,让她的心里多了一种硬硬的感觉。
田辽沈从部队检查工作回来,一进家门,杨佩佩就把一股无名火撒在他身上。她冲田辽沈喊道:这个家你还管不管了?
田辽沈一脸奇怪地说:咋的了?是火上房了还是地震了?
杨佩佩恨恨地说:火没上房也没地震,田村都毕业两个多月了,天天这么游手好闲地混日子,你就不管不问?
田辽沈舒了口气:这事好办,让他去参军。
杨佩佩看了表情轻松的田辽沈一眼,皱着眉头道:你说得倒简单,让他参军去,他自己能愿意吗?
这时的田辽沈也拧起了眉头:他倒愿意上大学,就他那样能考上吗?他也不是没考过,差了六七十分,他就不是上大学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