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夜里,洛伟奇在灯下批改作业。一阵山雨随风而至,哗啦啦的雨点打在芭蕉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不过山雨来得快去得也快。不一会儿,雨过天晴,一弯月儿显得十分清秀,窗外面的旷野又回到先前的静谧。大约在夜里十一点左右,他又听到女人的哭声,哭泣中还带着隐隐约约的话语:“天呀,别折磨我了……我依你就是……天呀,救救孩子吧……”声调是那样的哀伤与无助。洛伟奇的秉性是自己可以受苦,但看不得别人受苦,特别是看不得女人受苦。如果说上次他听到女人的哭声感到意外和揪心的话,那么这时的他,却从心中升起无名的怒火。他起拿着油灯往外走,顺着声音的来向寻去。走着走着,来到一处坟场。声音便停止了。他逐一查看每一座坟墓,这里杂草丛生,还有根连根的巨大榕树,树影丛丛,一只不知是什么动物从他脚边逃去,吓了他一大跳。但是他没有找到任何线索。
回到小庙,洛伟奇和衣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无法平静下来:“首先,这不是鬼哭,是有个女人受到迫害;其次,这里面含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否则不会把人藏在野外。我洛伟奇一定要破解这个秘密,把人救出来。”直到东方露出晨曦,他才睡着了一会儿。
早上,孩子们来上课。洛伟奇把莫赛尔叫到房间。
莫赛尔:“亲哥哥,叫我有什么事?”
洛伟奇:“轻点轻点。叫哥哥就行了,不要加个亲字,叫得我浑身肉麻。”
莫赛尔:“就叫亲哥哥,你肉麻不肉麻我管不着。你想不想让我在大家面前叫你亲哥哥?”
洛伟奇:“好吧好吧,你愿意怎么叫就怎能么叫吧。好妹子,我要问你一件事,你一定要老老实实告诉我。”
莫赛尔听到洛老师喊自己为好妹子,兴奋得小脸通红,欢喜地说:“亲哥哥,你问吧,问一百件事也行,好妹子一定老老实实告诉你。”
洛伟奇:“庙里真的有鬼吗?”
莫赛尔的脸色马上变得紧张起来:“你夜里听到鬼哭了?”
洛伟奇点点头说:“听到了,而且不止一次。”
莫赛尔的脸色更加暗淡:“亲哥哥,你不会像以前的朱老师那样被鬼吓跑吧?”
洛伟奇坚定地摇摇头说:“我不是那种怕鬼的人。我夜里到野外找了两次。可惜没找到。”
莫赛尔的脸色缓和下来,松了一口气说:“这就好。我告诉过大家,不让他们再说闹鬼的事,怕你害怕。”
洛伟奇:“哎,你还没有回答我,庙里到底有没有鬼?”
莫赛尔摇摇头:“不知道,我只是听人说过庙里闹鬼,但我一次也没亲眼见到过。”
洛伟奇:“你嬷嬷没说起过这件事吗?”
莫赛尔:“我问过阿嬷,她说小孩子家不要管这些事。”
洛伟奇:“明白了,先上课吧。这件事好妹子不要往外说,怕吓着同学们。”
傍晚,莫赛尔和洛伟奇来到祖祖环素家里。房子里黑糊糊的什么也看不清楚。
莫赛尔高声喊:“阿嬷,洛老师来看你啦。”
说时迟那时快,突然一只如同小牛般的巨大山羊从房子里冲了出来,用犄角抵向洛伟奇,吓了洛伟奇一跳。
莫赛尔大喝一声:“咕咕,回你窝去。”老山羊乖乖地退了回去。莫赛尔接着说:“别怕,这是我阿嬷的神羊咕咕。”
祖祖环素大妈从屋里出来,笑着说:“贵客临门,热烈欢迎。”
莫赛尔用独龙语和嬷嬷说了好多话,你一句我一句,说着说着,祖祖环素大妈开怀大笑起来,后来,大妈的脸色越来越难看,看得出很不高兴,她用汉语对洛伟奇说:“洛老师,我不是对你说过,教好你的学生就行,不要管闲事吗?”
洛伟奇听到祖祖环素大妈的话有点不高兴,他说:“我们村里有人受迫害,你是一村之长,不但不闻不问,还说我多管闲事,合理吗?”
祖祖环素不解地看了一眼莫赛尔说:“你不是说洛老师夜里听到鬼哭的事吗?怎么又变成有人受迫害了?”
洛伟奇:“是人哭,不是鬼哭。那个夜里哭的人是因为受人迫害才哭的。”
祖祖环素:“是你亲眼看见的?”
洛伟奇:“我没有亲眼看见,但是我亲耳听到了,是个可怜的女人和她的婴儿在哭。”
祖祖环素:“眼见为实,耳听为虚。等你亲眼见到以后再说吧。”说完再也不理洛伟奇,转身进了房子。
洛伟奇讨了个没趣,心里很不是滋味,细细一想:“人家说得在理,我到底没有看到真实情况,怎么就轻率地肯定有人受迫害呢。也许真的是幻觉也说不定……”洛伟奇看到莫赛尔眯着眼睛定定地盯着自己,嘴角上露出一丝狡黠的讥讽,便问:“妹子,你刚才和阿嬷说了些什么,怎么好好的忽然间她的圆脸变成长脸?你说了我什么坏话?”
莫赛尔:“冤枉。我对天发誓,一句对亲哥哥不好的话也没说。”
洛伟奇:“我不信。你把刚才对你阿嬷说过话再给我重复一遍。”
莫赛尔:“好吧。开始时,我对阿嬷说,这个新来的洛老师特别好,对我们和气,从来不拿尺子打我们,还请我们吃了许多好吃的东西。我们特别爱听洛老师讲的课,他还教我们学外国人说的话。洛老师答应把我们送上中学,有条件的还送上大学。阿嬷就开心得笑了,说这次的老师找对了。你看,我没有说亲哥哥的坏话吧?”
洛伟奇:“后来又说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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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赛尔:“我后来说,洛老师心地好,高高的个子,人长得很漂亮,我想跟他做相好。阿嬷笑得更开心了,问我成了吗。我说开始时洛老师同意了,可后来又反悔了。阿嬷问为什么反悔?我说洛老师嫌我脸上刺的花不好看。”
洛伟奇:“胡说,我什么时候说过你脸上刺的花不好看了。”
莫赛尔:“你别赖,你是说了的。”
洛伟奇惊讶的:“我从来没说过这个话。”
莫赛尔:“说了,你第一天见轿沂保退滴业牧澈煤玫模裁创躺匣ā!?br />;
洛伟奇:“我记得我原话是这样的:‘莫赛尔,你的名字起得真好听,你脸上刺的花纹也真好看。不过我不明白,你好好的脸上为什么要刺花?’我是赞你脸上刺的花好看啊。”
莫赛尔:“你看你看,你是说了吧!你说‘我不明白,你好好的脸上为什么要刺花’,就是说,我的脸原本长得好好的,但是刺上花以后就不是好好的了,不就是说我脸上刺的花不好看吗?”
洛伟奇:“你真是蛮不讲理。后来呢?”
莫赛尔:“后来啊,阿嬷就大大的生气了。她是远近闻名的刺花能手,连缅甸那边的独龙姑娘都过来找她刺花,我脸上的花是大家一致认为刺得最好的。你说我脸上刺的花不好看,就等于说所有她刺的花都不好看,你说她能不生气吗。后来我又说到你夜里听到鬼哭的事。这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
洛伟奇气愤地:“你真是个胡搅蛮缠的小妖精。我发誓以后再也不理你了。”
莫赛尔:“谁信呀?亲哥哥,你不靠我能找到大女鬼和小女鬼吗?”
洛伟奇站住:“你说什么?你是说能找到那个夜里哭泣女人和婴儿吗?”
莫赛尔骄傲地扬起了头。夕阳的照耀下,洛伟奇分明看到莫赛尔的脸变成一只彩色斑斓的大蝴蝶。
这天中午放学,莫赛尔对大家说:“老师说下午大家回去抓紧时做功课,不许到处乱走。布露露、黄冬和素素金多三个人留一下,老师还有话要说。”
布露露、黄冬和素素金多三个人都是十一二岁的男孩。待别的孩子走后,莫赛尔对他们说:“今天下午我们和老师一道要执行一个非常非常重要的任务。布露露把自家的老猎枪背来,黄冬把家里的梯子搬来,素素金多把家里的大黄狗牵来。我回家找绳子和手电。一点钟准时集合。同时这件事要保密,谁要透露出去我会打烂他的屁股。”
黄冬问:“赛尔姐,是什么任务,要用上老猎枪这些东西?”
莫赛尔:“上山找鬼。”
黄冬:“我不去,我怕鬼,我听我妈说,这鬼是得麻风病死的,脸上的肉都烂没了,身上还在流脓呢,可怕极了。”
素素金多也说:“我也不去。我爸说他亲眼看见这个女鬼。蓬头散发的,一边尖叫着一边追人,吓得我爸那么大的汉子还尿了裤子。”
布露露哆嗦着说:“我们村早就听说闹鬼了,吓得人人晚上不敢出门。我就不敢夜里起床上茅房,已经尿过几次床了。赛尔姐,你饶了我吧,要是我爸知道我拿走了家里的老猎枪,不把我打个半死才怪呢。”
洛伟奇:“大家放心,不是找鬼,是去救出一个被人折磨的女人和一个婴儿。这是一件见义勇为的好事。而且大白天的,一点都不可怕。如果这件事办成功了,我请你们吃一顿饱饱的腊肉米线,每人分一大块腊肉,让你们吃得满嘴流油。”
莫赛尔:“我们都是少先队员,救苦救难是我们的义务。谁要不敢去,我就告诉全村的人,说他是个怕死的孬种。”
孩子们听说不是找鬼,而是解救受苦的人,还能吃到香喷喷的腊肉,便个个高挺胸膛,高声声明一定准时把东西带来。
待布露露他们离开后,莫赛尔认真地对洛伟奇说:“亲哥哥,你来我们独龙村时间不长,对这一带地形不熟,一定要格外小心。阿嬷说,那女人就藏在离坟场不远一棵大榕树下的天坑里面,那里天坑连着天坑。大家一定要小心。千万别掉进深坑,一切要听我的指挥。”
洛伟奇:“好妹子,原来你阿嬷也知道我们找‘鬼’的事呀?”
莫赛尔:“什么事能瞒得过我阿嬷?是她出主意让我们带上这些东西的。她还说这个事非常非常复杂,弄得不好会影响村子里独龙人和汉人之间的关系,所以她不好亲自出面。”
洛伟奇又问:“什么是天坑?”
莫赛尔:“天坑就是很久很久以前因为下雨流水形成的深坑,有些天坑入口很小,但里面深极了,有人进去迷了路,三天三夜也走不出来,有的天坑里面还有河流。”
洛伟奇:“我明白了,天坑就是喀斯特现象形成的岩洞。我一定听好妹子的指挥。”
莫赛尔笑着说:“这还差不多。我早就说过亲哥哥离不开好妹子。”
大黄狗领着大家往山上的丛林中走去,找到了许多个岩洞口大黄狗都有没有反应。当来到一处茂密的芦苇丛时,大黄狗快速地奔了过去,大声吼叫。大家正要走进草丛,突然,一个大汉高举大砍刀奔了过来,高声说:“谁要敢进洞,看我把他砍成三段。”这人中等身材,满脸横肉,凶神恶煞,老远就闻到他满嘴酒气,吓得孩子们一个个躲在洛老师背后。
只见莫赛尔手拿老猎枪大声说:“钱老三,你要是再敢往前走一步,不把你打成马蜂窝我就不是人。”
洛伟奇正颜厉色地说:“你残害妇女儿童,犯了大罪你知道吗?还不快快放下砍刀,还要逞凶不成?”
钱老三恶狠狠地说:“我才不管犯罪不犯罪呢,这个女人是我花钱买来的。谁要抢我的财产,我就跟谁拼命,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说着举起大砍刀一步一步走向前来。洛伟奇怕这疯汉伤了孩子,立即从莫赛尔手里夺过老猎枪,对着钱老三大声说:“你若敢再上一步,我就不客气了。”
钱老三:“你少来这一套!开枪啊,就对着我胸口打,老子眨一眨眼就不算好汉。”说着又走上几步。
洛伟奇真不知怎么办才好,不说自己从来没有摆弄过这玩意,而且也下不了决心扣动扳机。眼看着这凶汉越走越近,洛伟奇盘算着:“如果钱老三真要行凶,就用枪托和这凶汉拼个你死我活。”
一个声音在钱老三的背后响起:“钱老三,把你的砍刀放下。这是什么地方,在这里撒野?别忘了,你上有父母,下有弟妹,你刚到我们村时怎么向我保证的?”
不知什么时候,祖祖环素大妈来到钱老三背后。她声音不大,但具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威慑力。钱老三就像一条被养蛇人摆弄的毒蛇,立即软了下来。他把砍刀扔了,蹲在地上大哭起来。他边哭边说:“祖祖环素大妈,你要给我做主呀,洞里的婆娘是我花钱弄来的。现在我赌钱输海了,除非你们出钱买下这个婆娘,否则我今天就死在你们面前,也不让你们进洞。”
洛伟奇:“你要多少钱才肯放人?”
钱老三:“我花了十个银元买来的,你看着办吧。”
洛伟奇:“好,我就给你十个银元,你立刻放人。”
钱老三跳了起来高兴地说:“太好了,一言为定。不许反悔。”
莫赛尔:“你得立下字据。”
钱老三:“行,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祖祖环素大妈:“你先回村吧,我们说话算话。把开锁链的钥匙拿来。”
钱老三从腰带上解下钥匙交给祖祖环素大妈。
祖祖环素拨开乱草,来到黑糊糊的洞口。祖祖环素说:“布露露、黄冬和素素金多你们带着东西先下山,人多了进洞,怕吓着婴儿。”
岩洞弥漫着一股植物腐烂和粪便的混合臭味,随着手电的光芒,洛伟奇看到一个巨大、空旷、死寂的溶洞,从洞|穴的顶端垂下数不清的石笋,每一支石笋的形状都十分怪异:有的像张牙舞爪的野兽,有的像面目狰狞的鬼怪。洞里不时传来滴答声,在洞内回声,越发显得这个洞的阴森和寂静。他不由得打起寒战,身上起了鸡皮疙瘩。他用手电往洞的深处照去,突然,他看见石壁下有一堆乱草,一个全身赤裸、瘦得像骷髅般的女人躺卧在草中,她的一只手被铁链锁着,婴儿”哇”的哭叫声也从草堆中传过来。几只肥大的耗子,在灯光下四处逃窜。
那女人发出低低的哀求声:“天呀,别折磨我了……我依你就是……天哪,救救孩子吧……”
祖祖环素大妈说:“洛老师,那大妹子光着身子,你不能过去,把手电交给我。把外衣外裤脱下来,我先给那女人穿上。”她自己脱下一件外衣交给莫赛尔说:“快把那孩子包起来。”
大妈给那女人开锁,帮她穿上衣裳,然后抱起婴儿说:“莫赛尔,你来打手电。洛老师,你过来背起这个大妹子。我们快下山。可怜的大妹子和孩子饿坏了。”
下山的路上,那女人在洛伟奇的背上不断打寒战,反复说着胡话:“天呀,天呀,别折磨我了……我依你就是……天呀,救救孩子吧……”
洛伟奇心中燃烧起满腔怒火,眼中注满泪水,他真想大喊一声:“钱老三,你这个王八蛋。”
祖祖环素:“洛老师,你好大方,一张嘴就给那个痞子十个银元,你知道十个银元顶多少人民币吗?比你一年的薪水还要多,你哪来的那么多钱?”
洛伟奇:“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