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一会儿,两个婢女就来了,非常客气恭敬地行礼,“小姐听闻是您,让奴婢先来迎接,公子和小姐随后就到。”
“不敢!”小六随着两个婢女进了门。
沿着长廊走了一会儿,一个穿着水红曳地长裙的女子快步而来,走到小六面前,敛衽为礼。当着仆人的面,她不好直说,直说,只道:“谢谢你。”语气诚挚,微微哽咽,让小六充分感受到她心中的谢意。
小六作揖,“小姐请起。”起身时,借机仔细看了一眼防风小姐。即使以最严苛的眼光去打量她,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姿容仪态俱佳的温婉女子,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小六暗问自己,轩胸口的那一箭真会是她射的吗?如果是她,她为什么要杀轩?相柳和她又有什么关系?
小六心内思绪万千,面上却点滴不显,笑问:“请问璟公子呢?”
防风小姐道:“已经派人去通报了。我是正好在前厅处理事务,提前一步知道,所以立即迎了出来,只想亲口对你道一声谢谢。”
小六忙道:“我和璟公子很熟,不必多礼,我直接去他那里见他就行了。”
一旁的婢女都鄙夷地看了小六一眼,防风小姐却丝毫未露不悦,反而笑道:“可以。”
防风小姐在前领路,带着小六去了璟居住的小院,也就是小六曾养伤的地方。
璟已经从东院子里出来,正疾步而行,看到小六和防风意映并肩而来,防风意映款款笑谈,小六频频点头,画面和谐得让璟觉得刺眼。
意映看到他,停了步子,温柔地解释:“六公子说是要直接来见你,所以我就带他来了。”
小六冲璟笑,“我有点私事麻烦你,咱们进去再聊。”
璟说:“好。”
他转身在前带路,意映走到他身边,小六随在他们身后。璟停了停步子,意映也立即走慢了,小六索性装粗人,直接从他们身边走了过去,东张西望,哈哈笑着,“这墙角的花雕得可真好看,那是什么东西……”
防风意映柔声解释着,小六边听边啧啧称叹。
待走进院子,小六继续保持什么都没见识过的乡巴佬样子,东张西望,院子里倒依旧是上次的样子,各种各样的鲜花都开着,茉莉、素馨、建兰、麝香藤、朱瑾、玉桂、红蕉、阇婆、薝卜……却没看到屋檐下挂着冰晶风铃,小六十分失望,继而反映过来,暗骂自己笨蛋,现在是春天,再被钱烧得慌,也不会把冰晶拿出来悬挂。
小六正踌躇,思索着怎么才能在不惊动防风小姐的情况下拿到冰晶,听到璟对防风小姐说:“意映,你回去吧,我和小六有话说。”
小六心中想,意映,倒是个好名字。防风小姐脸上的微笑好像僵了一下,随即又笑起来,温柔地说:“那我先去厨房看看,让他们置办酒菜,款待六公子。”
防风小姐对小六欠了欠身子,退出了院子。
璟看着小六,小六低着头,他那样子,能瞒过防风小姐,却瞒不过璟。
璟温和地问:“你在找什么?”
小六试探地问:“我想问你要一样东西。”
璟毫不犹豫地说:“好。”
小六问:“不管什么都可以吗?”
“但凡我有,你皆可拿去。若是我没有,我帮你去寻。”
小六抬起头看他,“我想要两串冰晶做的风铃。”
璟立即叫来静夜,低声吩咐了两句,静夜匆匆离去。
璟没有问小六要冰晶做什么,只是沉默地看着小六,双眸犹如黑色的暖玉,洋溢着温暖愉悦,似乎对小六肯找他要东西很开心。
轩提醒了小六绝不可相信璟,可小六总不相信会想杀人,小六忽然鼓足勇气,说道:“我,我……想……”
璟微微地身子前倾,想听清楚小六说什么。他身上的药草香萦绕住了小六,小六想后退,璟抓住了他的手,“你想什么?”
小六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低声道:“我想请你,不管在任何情况下,都不要伤害轩。”
璟轻轻地叹了口气,好似失望,又好似开心,“好。”
小六诧异地抬头,不太能相信地问:“你答应了?”
璟点了下头,“我承诺过,会听你的话。”
小六想着,看来刺杀轩只是防风意映的意思,璟对防风意映的行动一无所知,这么大的决定防风意映却没有告诉璟?
小六心里冒出几句话,想提醒璟,可想到防风意映是璟的未婚妻,他在璟面前说人家的是非显得很卑劣,小六实不屑为之,于是把话都吞了回去。
小六抽手,璟却握着不放。
静夜走进来,看到璟握着小六的手,脚下踉跄了一下,差点把手里的玉盒摔了。
她稳着心神,把玉盒交给小六,“盒子里装了两串冰晶做的风铃,这些晶片都经过特殊加工,寒气已经大大减弱,怕公子有别的用处,所以奴婢还放了两块冰晶。如果灵力不够,千万不要用手直接去拿,可会把手指头冻掉的。”
小六挣脱了璟的手,拿过玉盒,对静夜说:“谢谢你。”
静夜嘟着嘴,满脸的不高兴,瞪着小六,好似在说:“东西拿了,就赶紧离开!别再骚扰我家公子!”
小六笑着掐了一下静夜的脸,“美人,别生气了,我这就走。”
静夜捂着脸,骇然地看着小六,璟却只是微笑地看着小六。
静夜委屈地叫:“公子,他,他……摸我!”
小六一把抓住静夜的手,“送我抄近路,从后门出去。”
静夜边走边回头,求救地看向璟,璟吩咐:“他的吩咐,就是我的吩咐,照做!”
静夜的眼眶都红了,却不敢违抗,只能带着小六,走近路,离开宅子。
小六回到酒铺子时,坞呈他们已经收拾好,随时可以出发。
小六把玉盒打开,让坞呈从风铃上拽下两片冰晶,小心翼翼地放入轩的伤口,伤口周围开始泛白。不过一会儿,就好似蒙着一层薄冰,冻结住了血管,血越流越慢。
坞呈满脸喜色,“果然有效。”
小六把剩下的冰晶连着玉盒交给坞呈。坞呈顾不上废话,立即命人把轩移上云辇,阿念和海棠上了另一辆云辇。
阿念下令:“出发!”
轩叫道:“且慢!小六,你过来,我有话和你说!”
小六走了过去,轩对小六说:“这次离开,我只怕不会再回来了。”
小六道:“此地想杀你的人太多了,你是不该再回来了。”
轩说:“你曾答应我,离开清水镇时,帮我解除……你和我一起走吧,以你的聪明和才华,必能出人头地。”轩虽然从未和小六说过自己的身份,但是当小六提出用圣地汤谷的水洗涤伤口,坞呈他们一点为难之色都没有,小六就应该知道他的身份非同一般,不仅仅只是简单的世家大族子弟,他的邀请,也不仅仅是为了解除蛊毒,他还可以给小六一个男人想要的一切。
“我要留在清水镇,我喜欢做小医师。”小六退后了几步,小心地说,“你现在有伤,答应你的事我不敢轻举妄动。不过,你不要担心,等你伤好后,我会把解除那玩意儿的方法写给你,你手下人才济济,肯定会有高手帮你解决问题。”
轩并不是个好说话的人,可两次相救之恩,让轩决定放小六一次。轩叹了口气,“人各有志,那我就不勉强你了。你保重!”
小六向他抱拳,“山高水长,各自珍重!”
坞呈关上了车门,侍从驾驭着坐骑拉着云辇,缓缓腾空,向着南方疾驰而去。
小六仰头,望着那云辇越升越高,渐渐地变成了几个小黑点,融入了天尽头的白云中。他在心里默默祝福:哥哥,愿你得到想要的一切!
酒铺子关了好几天的门,西河街的人才知道轩离去了。清水镇上的人都是没有根的人,人们早习惯身边的人来来往往,对轩的离去很淡然,最多就是男人们喝着酒时,怀念着轩的酿酒手艺,叹息几句再见不到美丽的海棠姑娘。
可对小六而言,轩的离去让他的日子好过了很多。至少相柳不再盯着他不放,暗潮涌动的清水镇也恢复了往日的太平。
一个月后,酒铺子又打开了门,开始做生意,仍旧是卖酒,但生意远不如轩经营时。小六每次经过街头时,都会去铺子买点酒,却再看不到轩虚伪热情的笑容。
晚上,相柳从雕背上跃下时,看到小六盘腿坐在草地上,双手撑着膝盖,躬身向前,愁眉苦脸地看着河水。
相柳问:“在想什么?”
“究竟怎么样才能解除那个蛊?轩已经派手下来过一次,索取解蛊的方法。”以轩的身份,蛊不见得会害死轩,却迟早会害死小六。小六不想自己再被他人利用,只能绞尽脑汁地思索如何解除蛊。
“和你说了,再找一个人,把蛊引到他身上。”
“谁会愿意呢?也许轩的某个手下会乐意。”
相柳淡淡说:“不是随便一个人都可以。”
“为什么?”
“你自己养的蛊,你不知道?”
“我……我是不知道。”小六心虚地说。
“你从哪里来的蛊虫?”
“很多很多年前,我碰到一个九黎族的老妇人。你应该知道,那个传说中最凶残嗜血的恶魔蚩尤就是九黎族的,自他被黄帝斩杀后,九黎重归贱籍,男子生而为奴,女子生而为婢。那个老妇人是个没人要的奴隶,又脏又臭,奄奄一息地躺在污泥里,我看她实在可怜,就问她临死前还有什么心愿,她说希望能洗个澡,干干净净地去见早死去的情郎。于是我带她到了河边,让她洗了个澡,还帮她梳了个九黎女子的发髻。她给了我一颗黑黢黢的山核桃,说她身无长物,只有这一对蛊,送给我作为报答。她让我离开,然后她就死了,她的尸体招来了很多虫蚁,很快就被吞吃干净。然后,我拿你实在没办法,想起了这颗带在身边多年,却一直没有用到的山核桃。我就按照培养蛊虫的方法,用自己的血肉饲养它们,再让其中一只择我为主。另一只,本来是准备给你的,却种给了轩。”
“你怎么知道培养蛊虫的方法?”
小六眼珠子滴溜溜地转,“那个妇人告诉我的啊!相柳冷笑,“胡说八道,她若告诉了你饲养蛊虫的方法,怎么会没告诉你蛊叫什么?”
小六也知道自己的话前后矛盾,索性摆出无赖的架势,“你管我怎么知道饲养蛊?反正我就是知道一些。”
相柳说:“你的这对蛊比较少见,如果你想解除轩的蛊,唯一的方法就是找另一个人,把蛊引到他身上。”
“那要什么样的人才符合条件?”
相柳不吭声,一瞬后,才硬邦邦地说:“不知道!”
小六不相信,却不明白为什么相柳不肯告诉他,只能试探地问:“你合适吗?”
相柳不说话,小六继续试探地说:“你是九头妖,引个蛊虫,应该没问题吧?”
相柳没有否认,小六就当作他默认了。
小六兴奋起来,“你说过你是九头之躯,即使我身上疼痛,于你而言也不算什么,那你可不可以帮我把蛊应道你身上?”
相柳负手而立,眺望着月亮,沉默不语,半晌后,说:“我可以帮你把蛊引到我身上,但你要承诺,日后帮我做一件事情。只要我开口,你就必须做。”
小六思来想去,好一会儿说:“除了要取轩的性命。”
“好。”
“也不能害涂山璟。”
“好。”
“不会让我去杀黄帝或俊帝吧?”
相柳没好气地说:“我九个脑袋都注水了才会认为你能杀了黄帝和俊帝。”
小六毫不生气,坚持地问:“答案是……”
“不会!”
小六道:“那成交!”
相柳伸出手掌,小六与他对击了一下,“我发誓,只要相柳帮我解除轩的蛊,我就帮他做一件事情。”
相柳冷冷地问:“若违此誓呢?”
小六想了想,说:“天打五雷轰?粉身碎骨?以你的小气性子,肯定都不满意,你说吧,想让我什么下场?”
“如若违背,凡你所喜,都将成痛;凡你所乐,都将成苦。”
小六的脊背蹿起一股寒意,“算你狠!”小六举起了手,对天地盟誓,“若违此誓,凡我所喜,都将成痛;凡我所乐,都将成苦。”他放下了手,拍拍胸口,“你放心吧,我一定会坐到。”
相柳的唇边带出一丝笑意,“我有什么不放心的?做不到是你受罪,又不是我受罪。”
小六问:“现在告诉我吧,如何解蛊?”
“我不知道!难道你不知道如何把蛊引到他人身上?”
小六闭上眼睛,嘴唇快速地翕动,好似在默默地背诵着什么。好一会儿后,他说:“有一个法子。你和轩应该在一定距离之内,我才能驱策蛊,现在太远了。”按照这个方法,他们必须去一趟高辛的五神山①。可是,相柳的身份却实在不适合跑到高辛的五神山。
小六犯愁,带着几分哀求对相柳说:“你可是答应我了。”
相柳召来白羽金冠雕毛球,飞跃到雕背上,“上来!”
小六心花怒放,赶紧爬上了雕背。
毛球驮着他们向着南方飞去,一夜半日后,快要到高辛的五神山。
相柳也知道五神山防守十分严密,即使以他的灵力修为,也不可能不被发现,他放弃了乘坐毛球,带着小六跃入大海。
相柳在海中就像在自己家中,好似鲨鱼一般,乘风破浪地前进,小六刚开始还能尽力跟一跟,可一会儿之后,他发现完全跟不上。
相柳游回小六身边,“照你这速度,在游三天三夜也到不了。”
小六不满地说:“我再善于游水,也是陆地上的人,你是生在海里的九头妖,你把我和你相提并论?”
相柳说:“这是俊帝居住的地方,我们只能从海里过去,才不会被发现。”
“我知道。”
相柳无耐地说:“你趴到我背上,我带你。”
小六抿着唇,努力忍着笑,这其实是把相柳当成坐骑了。
相柳似知道他想什么,盯了他一眼,冷冷地说:“回清水镇。”竟然一转身,就往北游去。
小六赶紧抱住了他,恰恰抱住了他的腰,“我保证不乱想了。”
两人的身子都有些僵硬,相柳慢慢地转过了身子,小六忙松开了手。
相柳看了小六一眼,“去是不去?”
“去,去!”小六立即爬到相柳背上,伸手搂住相柳的肩。
相柳说“速度很快,抓紧!”
小六将两手交叉,牢牢地扣住,相柳好像还是怕小六抓不住,双手各握着小六的一个手腕,搜一下,像箭一般,飞射而出。
相柳就如海之子,在大海中乘风破浪地前进,身姿比海豚更灵巧,比鲨鱼更迅猛,比鲛人更优雅。
小六从没觉得自己如此自由轻盈过。在大海中驰骋的感觉和天空中的驰骋有相似之处,都十分自由畅快,可又全然不同。在天空中,是御风而飞,随着风在自由翱翔;在水中,却是逆水而行,每一步的前进都不得不与水浪搏斗,每一次的纵跃,都是迎着浪潮,翻越过浪峰,再冲进下一个浪潮中,让人充满了征服的快感。
小六无法睁开眼睛,只觉得耳旁的水潮如雷一般轰鸣着,好几次,他都差点被浪潮冲走,幸亏相柳的手牢牢地抓着他的手腕,让他总能再次抱住相柳。
到后来,小六什么都顾不上想,只知道手脚并用,尽力地缠绕住相柳,让自己不被他的速度甩开。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相柳慢了下来。小六睁开眼睛,发现他们身周是密密麻麻的鱼群,相柳和他就藏身在鱼群中。五彩斑斓的鱼群,分分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