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任卢老师教的数学是早上考的,他午休了一个小时,就窝在房间里批改试题。
学校的老师没有办公室,但有自己的**宿舍。大部分老师都把宿舍当成了办公室,平日里批改作业,教训学生,也都在自己的宿舍里。
卢老师和另一名数学周老师正好是邻居,两人商量好了一人批大题,一人批其他小题,就将卷子给分开了。
差不多到晚上八点,卢老师才将自己这边的3o多份试卷大题批完,在给最后一份试卷认真写了注解以后,匆忙去敲隔壁的门。
“老卢批完了?”周老师三十多岁,是个大烟鬼,两只手指头熏的像是腊鸭似的,衣服裤子都有烫出来的破洞。
“批完了。”卢老师看着里面烟雾缭绕的样子,隔着门槛把卷子递给了他,道:“你这是做神仙呢,我就不进去了。”
“我不是神仙,你才是神仙。”周老师笑的露出大黄牙,把手里的烟放到烟灰缸里,拍了拍手,从窗台上拿起一叠卷子,交给他道:“最上面一份,你仔细看看。”
“看什么?”卢老师不明所以。
“你一看就知道了,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周老师一把拽过他手里的卷子,拿烟关门一气呵成,然后隔着门道:“卷子明早给你。”
“好嘞。”卢老师摇摇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回到自己房间,开灯看题。
这一看,他立刻就愣住了。
一连串的对号,自上往下,自左向右,工整的像是排队似的。
卢老师看了一遍,又看了一遍,才明白老周的意思。
这份卷子的小题竟是全对。
“怎么可能?”这是卢老师冒出来的第一个念头。
卷子是他出的,题目的难度,他自然也是一清二楚。这要拿到县中或市一中去,有学生把小题全答对,也不出奇。
可乡中学生的水平,哪里有那么高,要真是这么厉害,又何至于到回炉班重读?早拿着录取通知书,屁颠屁颠的上大学去了。
卢老师心底冒出了一团怒火,这定有人到我的房间里,偷走了答案。
太嚣张了。
卢老师“唰”的拿起试卷,准备看看谁这么大胆。
“杨锐……杨锐!”他读了两遍,才把此杨锐与彼杨锐对上了号。
确定了名字,卢老师的怒气突然散了一些,继而泛起了些微的怀疑。
他对杨锐的印象还是很深刻的,杨家两代书记的家教也很严格,自觉那内向的孩子,做不出这胆大包天之事。
“难不成,是别人给了他答案?”
想到这里,卢老师开始翻看其他人的试卷。
刚拿回来的34份卷子很快被他翻了个底掉,这下别说是全对的了,能有一半红勾的都寥寥无几。
回忆他刚才批改过的另34份卷子,大题都做的七零八落,离满分的标准实在相差太大。
卢老师想不通关窍,下意识的拿起杨锐的卷子,看向他的大题。
“正确,正确……正确……步骤全对,算式一个都不少……”卢老师越看越觉得怪异,杨锐答题的步骤,比他的答案还要详细清晰。
要说小题可以直接抄袭最终结果,大题的详细步骤,却是他预先准备的答案里没有的。
也就是说,杨锐用的答案不是他事先准备的答案,要抄袭这样的考卷,先得有人能做出这些大题。
这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找遍全县,能把高考难度的数学卷子答出满分的,敢说一个都没有。就是那几个老资格的大学生,这么多年不接触高中数学了,也不可能为此专程复习。何况答的如此详细,那费的功夫就更多了;
怎么想,这都是奇怪的事。
如果真的是杨锐抄走了试卷,那连答案一起抄走不就行了?何必费那么多事。
除非……
是杨锐自己做的题?
这个念头出来,卢老师一下子坐不住了。
怪不得老周不肯细说,这事根本没法解释。
可不这么解释,又能怎么解释?
卢老师在满腹疑惑之中,批完了所有的试卷。
他却不知,同样疑惑满满的,还有其他物理化学和英语老师。
……
第9章 120分
数学满分是很不容易的,有的人也许总能得到95%甚至99%的分数,可要说满分,总归是不好得的。后世的高考数学,一个省平均不过几十人的数学卷满分,有的自主命题较难的省份,全省只有一两个满分的。
在西堡中学不长不短的历史上,还没有一个学生满分的记录。高考没有,模拟考没有,就连平时的测验也没有出现过。
卢老师捏着杨锐的卷子,只觉得无奈又怪异。
这一次的试卷以模拟7月份的高考为主,回炉班学生的成绩也多在高考成绩上下浮动,其中分数最高的82分,相当于百分卷的69分,最低的只有个位数,是个偏科严重的新生。
杨锐过第二名38分,比他自己不久前参加高考时多了8o分。
这样的成绩,在始终关注他的卢老师眼里,根本无法解释。
“还是单独询问一下吧。”卢老师想到此处,将杨锐的卷子给抽了出来,塞到了最下面,方才施施然的走进教室。
学生们正襟危坐,齐齐看向卢老师。
8o年代妥妥的是学霸的时代,此时的人们完全是把高考当科举来看待的,不论是学生还是社会人,讨论到学习和知识的时候,依然饱含着崇敬。
在这种环境下,学生们对分数的重视是前所未有的。
班长刘珊微微捏紧拳头,大声道:“起立!”
“老师好!”学生们齐声喊了问候语,继续盯着讲桌上的卷子。
刘珊微微扭头,瞅了杨锐一眼,试图看出他的心虚。
杨锐的表情平静如水,一点没有要开牌的窘迫。
“他还真能考一个高分不成?”小姑娘哪里知道什么是扑克脸啊,心里不由自主的散起了思维。
卢老师平常喜欢开堂的时候讲两句,今天却没了兴趣,拿起面上的第一张卷子,道:“李学工,82分,考的非常好,过来拿卷子。”
底下出悉悉索索的惊叹声。
在37o分就能读本科,34o分就能读大专的年月里,82分的数学实在让人羡慕。
李学工一脸喜悦的站起来,将自己的卷子拿了回来。
卢老师咳嗽了一声,道:“好好看一下你丢分的几道题,平时紧张起来,要给自己掐时间模拟考试,高考的时候要能有这样的挥,不就省了这一年的时间?”
李学工呐呐的低下头,说:“我考试的时候,心跳的特厉害……”
下面传来一阵哄笑声。
李学工的高考数学只有61分,整整少了21分,再加上略有偏科,最终也只有35o多分,离本科差了一大步。
这样的孩子,往往是很不甘心去读大专的,因为毕业以后的区别实在太大,还不如多复读一年,幸福一生。
回炉班里多的是这样的学生,尤其是家庭条件并不十分好的学生,之所以年复一年的回炉,就是因为离分数线太近,近的不忍放弃,才会咬牙坚持。
反而是那些分数差了很多的学生,确定自己无法过线,最多复读一两年就会黯然离开。
杨锐仔细的看了李学工一会。胆小怯场说明他有畏惧,知进退。在这样的环境下能考82分,说明他还不乏毅力,比起有些熬了五六年的回乡知青,李学工更值得培养。
他默默的将这个名字,填在了一个崭新的红皮笔记本上面。
台上,卢老师又拿起了第二张卷子,都不用看,就道:“许静,71分……太粗心了,函数部分要多做练习,填空题丢分太多了。”
第二名和第一名的差距最大,当然,这是没有计算杨锐的情况下。
“知道了,谢谢卢老师。”和许静的名字不符,这是个虎背熊腰的女孩子,粗壮的手臂和壮硕的腰肢是常做农活锻炼出来的,红扑扑的脸蛋给人一种七十年代宣传画的感觉,整个人倒是异常活泼,取卷子的短短几步路,就能和人打闹起来。
这才是真的女汉子啊,家里多半也是把他当汉子一般用了。杨锐偷偷评价了一句。
卢老师一个名字接着一个名字的念下去,很快到了班长刘珊,她是第六名,65分。
卢老师把卷子交给她的时候,特意指了指卷子上的污渍,道:“扣了你5分卷面分,以后一定要注意,绝对不能弄脏卷子。否则到了考试的时候,被阅卷老师以为你是有意标记,那就麻烦了,知道吗?”
“知道。”刘珊低下头,心里暗恨杨锐,要不是因为他,自己怎么会污了试卷,那就该是7o分,第三名才对。
将卷子收好,刘珊正要转身,又停了下来,问:“卢老师,是按分数高低卷子吗?”
卢老师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
刘珊不敢多问,连忙回到自己的座位。
卢老师继续卷,每份毫无例外的都要点评两句,他觉得这种时候,教育效果最好。
王国华得了46分,最重要的是,他的三角函数题只扣了两分的步骤分,由此证明背题确有效果,不免抓耳挠腮,兴奋不已。
刘珊竖着耳朵从6o分听到3o分,还没见杨锐上台,不禁又是好笑又是失望。好笑是因为杨锐的豪言壮语,失望是因为他误人误己,白长了一副好皮囊。
快到下课的时候,胡燕山也拿回自己的卷子:15分。
对此,胡燕山表现的满不在乎,还坐在后排,点燃了一根烟,以传播自己的情绪。
但在弥漫的轻烟背后,他的眼睛却盯着王国华和杨锐。
胡燕山消息灵通,王国华以前的成绩,他一问就知,两相比较,自然知道他长了分,而且长了近2o分。
离高考结束才多长时间?这个王国华和杨锐的学习小组,要真的有用,他倒也想加入进去。
现如今,别说是供电所所长的儿子,就是供电局局长的儿子,也削尖了脑袋往大学里钻。
后半辈子是喝汤还是吃肉,就看能不能通过高考这道坎。
胡燕山可不想走当兵复原招工提干的路子,那太辛苦了,而且耽误时间,升的还比别人慢,憋屈。
不过,老师还没有喊到杨锐的卷子,又加深了他的疑惑。
后面几人的卷子很快完,卢老师看看手表,道:“大家课间休息十分钟,我下堂课开始讲卷子。”
正胡思乱想的胡燕山连忙看向杨锐。
这家伙没拿到卷子,依旧镇定自若,不由的让胡燕山浮想联翩。
他立刻站了起来,把烟头在桌面上一拧,喊道:“卢老师,杨锐的卷子没呢。”
说着话,他就冲到了讲台处。
卢老师的手脚慢,又在许多学生的视线下,一时间竟不知将最后一张卷子放到哪里去。
胡燕山不客气的从讲台上捡起,一看笑了:“这不就是杨锐的?您给忘了吧,我看看,这考了12……12o分?”
……
第10章 满分又满分
12o分可是满分!
听明白的一脸呆滞,没听明白的连忙掏耳朵。
卢老师呵呵的笑了两声,从胡燕山手里轻巧的取回卷子,道:“这个卷子我准备再看看。”
“分数写错了吧。”胡燕山伸长了脖子,还想看卷子,只瞅到一连串的对号。
绝对不是12分了。
卢老师没回答,卷起卷子,向杨锐招招手,道:“杨锐跟我出来一下。”
“是有问题吧?是不是?哈哈……是有问题吧。”胡燕山其实也有点傻眼,只能用笑声来掩饰。
事关名誉,杨锐毫不犹豫的站了起来,反问:“有什么问题?”
胡燕山头都不回,嗤笑道:“你抄的呗,还能有什么问题?”
“我抄谁的?”杨锐声音淡然,底气很足。
胡燕山语气一滞。是啊,全班最高的李学工82分,和12o分差的不是一般元。
他下意识的看了卢老师一眼,忽然很有觉悟的喊道:“他抄的是标准答案,是不是?”
“标准答案有我的卷子这么详细吗?卢老师?”杨锐答题的时候就注意一步步的写下来,此刻果然用上了。
卢老师默默点头,他给许多题准备的标准答案就只有一个结果,因为题目是他自己出的,大题的批改也是他自己,其中的步骤自然了然于胸,用不着专门做个详细答案。
杨锐的问题,正是他所无法解释的。
胡燕山晕了:“点头是啥意思?有这么详细,还是没这么详细?”
“没有这么详细。”卢老师对这两个学生也挺无奈的,另一方面,他也挺想听听杨锐怎么说。
胡燕山顿时没了说辞,看杨锐的眼神都变了。
偷试卷出来,找人做出来再背下?区区模拟考试,根本不值得这样做吧。
他想不出关键,只能继续问道:“你自己说是怎么回事?不可能无缘无故就考一个满分出来吧。”
“我开窍了,不行?”杨锐撇撇嘴,一句话把他的问题给塞了回去。
就像考试前所思忖的那样,考满分这种事儿,根本用不着解释,别人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反正,再离谱的揣测离事实也远着呢。
虎背熊腰的许静“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引来一串笑声。
沉闷的课堂刹时间变的有些欢乐。
胡燕山的脸色由红转白,由白转青。
不得不说,8o年代青年的脸皮还是很薄的,哪怕供电所所长家的“公子”也不例外。
他咬咬牙,转身跑回自己的位置,拿了一本薄薄的习题册出来,翻到最后一页,递给杨锐,道:“你要是能把这道题做出来,我就加入你的学习小组。”
“还挺自信的。”杨锐啧啧两声,一边接过他手里的习题册,一边笑道:“是什么让你觉得,申请加入我的学习小组,就一定能通过?”
“你做不出来,就承认自己是作弊了。”胡燕山常在街面上行走,激将法用的纯熟。
杨锐笑笑,低头看了一会题,就拿起了粉笔,在水泥黑板上写了起来。
这是一道综合性的函数题,同时考察奇偶性和周期性,并要求对函数进行合理变形,尤其是后一种,假如没有充分的积累,能不能变形到所需要的函数,是要碰运气的。
类似的题目,差不多是高考数学的最高难度了,而且,是后世高考数学的最高难度,若是放在8o年代初的高考试卷中,怕是能堆出尸山血海出来。
不过,杨锐浸淫高考补习多年,对相关的知识点已经熟的不能再熟,稍微思考一下,就信手拈来的写下了变幻式。
接着,杨锐几乎不用思考似的,就将答案一步步的写在了黑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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