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辰对她的状况甚是担心,数次相劝:“公主若是身体吃不消,咱们就先回宫,改日再逛也是一样的。”
但子平公主不知为何坚持要跟她逛,还说哪怕是坐在车上走马观花呢,也要看看天楚旭京的风景。
对此,寒辰很不理解,眼见子平公主的身体是大好,不再是随时去见阎王般的虚弱,但也不是马上就要离开旭京,干嘛非急在这一时要把京城看完?
马车经过康氏棺材铺时,寒辰忍不住掀开帘幔看向自己的棺材铺,虽然开着门,店铺内却空无一人,只在门口直挺挺站着一名护卫模样的男人。
寒辰摸摸头上冷汗,这就是咱们的太上皇陛下派来看店的人?只见他虎背熊腰,一脸冷肃,目露杀气,他往那里一杵,谁敢进店?哪简直比关二爷还镇宅,关二爷镇鬼,他镇人!她只觉无语问天,这样开店门和不开店门有区别吗?
答案是有区别的!因不开店门,有些人不会来,开了店门,有些找麻烦的人肯定会来,比如秋老夫人和她的亲妹妹!
此时的秋老夫人正从车厢小窗处探出头来,脸色铁青地望向棺材铺,却在失望回头时,发现了正用手支着帘幔观望的寒辰。脸上怒气顿盛,对着寒辰的马车喝叫:“秋寒辰,你给老身下来!”
寒辰冷笑一声,中气十足,倒不像个老太太,却老跟她倚老卖老。当着她的面将帘幔甩下,依回车厢,对隐涛道:“隐涛,往长久桥去。”
秋老夫人厉喝:“秋寒辰,你给我站住!快驾车,拦住她!”
寒辰忽觉不对,再度掀开窗幔往外望去,只见秋老夫人催着车夫疯狂地赶着马车撞向她们的马车!
寒辰低咒一声:“真是个疯子!”侧头看向对面的子平公主,只见她面色苍白,一只手紧紧抓着车窗处,另一只手努力按着小榻,以防自己跌下去。
寒辰倏地起身窜出马车,脚一抬,握了匕首在手,“隐涛,把马车调头!”语毕,一个飞身纵向疾奔过来的秋家马车,手中匕首扬起,斩向疾奔的两匹马的鞍子。
“吁——”车夫大叫勒马,却因拉着缰绳的两臂用力过重,鞍绳被斩断,失去支撑,车夫身子跟着失控,向后一仰,然后颠下马车,痛摔在地。那两匹马脱缰之后,疯狂冲出去,吓得街上行人四处逃散躲避。
寒辰左手在马车车辕上借力一撑,跃下马车。秋老夫人乘坐的马车因为在疾驰之中,马儿突然脱缰,失了支持和平衡,“忽隆”一声车辕在巨大的惯性下一下栽到地上,跟着将后面的车厢蹶起,然后“咣当”落地,一侧车轮掉下,车厢翻了个跟头,摔出半丈,整个摔散了架。车内传来秋老夫人的连连尖叫呼痛声。
寒辰冷眼站在路边,看着秋晴文搀扶着秋老夫人从破碎的车厢内爬出来。秋老夫人的脸因惊惧而失了血色,后脑勺沽沽流着鲜血,脸上也挂了彩,而秋晴文却不惊不慌,除了手背蹭了点皮,竟然再未受一点伤!
这不禁令寒辰惊讶不已,以刚才马车撞击的惨烈程度来看,如此柔弱的秋晴文不该只在手背上有一处轻微蹭伤,而无其他伤势,这不合常理啊!
秋老夫人捂着后脑勺对寒辰怒瞪大骂:“你这恶毒忤逆的孽障!你的报应马上就要到了!”
寒辰嘴角露出一抹冷笑:“我若是恶毒忤逆的孽障,祖母是什么?你为了一己之利,竟然命车夫驾马车撞车,你想害死多少人?!亏你还整日吃斋念佛,佛都未把你那颗恶毒的心度化,又何脸来指责别人?!至于报应,我倒要看看是谁遭报应。”
秋老夫人气得脸色铁青,说不出话来。
秋晴文冷冷看一眼寒辰道:“大姐真是得势脸阔,为了独占太上皇,为了让我死心,连一点亲情都不顾,竟狠毒地向我们伸出杀手,你这样对祖母,还是人吗?”
寒辰向秋晴文走近两步:“晴文与祖母同乘一车,眼睁睁看着祖母发疯命车夫撞车却不劝阻,你还是人吗?晴文与祖母同乘一车,那么凶险的情形下,明明有能力施救,却眼睁睁看着祖母撞得头破血流而无动于衷,你这孝顺的孙女儿还有人性吗?”
秋老夫人闻言看向秋晴文,适才太过惊慌害怕,没想起来晴文的薄情,现下经寒辰一提醒,不由得心下一寒,若她没看错的话,刚才在车里,似乎瞧见晴文身子轻盈地跳起来抓住了车窗棱……
秋晴文眼见秋老夫人面生疑色,忙道:“大姐不要血口喷人,我不过是一名介弱质女流,遇到这种情况自顾不暇,第一反应当然是先自救,我没受伤是我运气,说什么我有能力施救!大姐,我求你不要再这样好歹不分了,我们毕竟是亲姐妹,是互相依靠的一家人,大姐这样对家人难免让人心寒。”
“心寒?我倒觉得现在祖母对你才心寒,自己最疼爱的孙女竟然无视她沽沽流血的伤口,非要为了个男人跟我做口舌之争,而不赶紧带她包扎医治,你说你是不是不孝?她应不应该心寒?”
秋晴文看一眼秋老夫人,忙道:“祖母,我立即带你去药堂敷药包扎。”说着扶着脸色越发青白的秋老夫人离开。
待她们走后,子平公主才走过来,问寒辰道:“她们命车夫撞车,就是为了跟你吵架么?”
寒辰轻叹一声,不置可否,却道:“让你见笑了。”
子平公主见她不愿说,便不再问,笑道:“姑娘还能跟我逛京城么?我看这天色尚早,还想去看看那个长久桥,说不定以后我会带我的世子表哥一起去走走长久桥呢。”
寒辰再叹一声,她算看出来了,今日天不黑,子平公主是绝不会回宫的。“公主是来跟太上皇和亲的,不是来听太上皇差遣做事的。”
子平公主掩唇轻笑:“被你发现啦,那没办法,我还仰仗着太上皇活命和成全呢,自然要听他的,你也不能怪太上皇,谁叫你无法令他安心呢。”
寒辰抹汗,怎么这一个个都在怪她不能令他安心?她已经在努力让他安心了,她们都没看到么?心下也隐隐猜到可能是萧离染不喜她与萧珩澈走得太近,才有意支开她,不禁无语,觉得萧离染实在小题大做,连自家兄弟都不放心,其实她倒觉得萧珩澈挺豪爽仗义的,不过话说回来,莫说皇家兄弟对权力**极重,不得不互相防着,连平常宦之家也不如此吗?秋家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
她笑了笑,与子平公主相揩上车,继续朝着长久桥行驶。
次日,她去棺材铺交代了新的订单,补齐各种漆料,安排好诸位师傅的工作,等忙完这一切后,已是晌午过后,寒辰就近找了个路边摊吃了两碗馄饨填饱肚子。
“大姐。”身后传来秋晴文的声音。
寒辰一听见她的声音,顿觉头皮发麻,还有完没完了?面无表情地回头:“晴文能这样如影随形,身手不错啊。”
秋晴文笑盈盈地道:“大姐就是会说笑,怎么会说我身手不错呢?可从来没有大家闺秀乐意被人说成身手不错,这跟被人骂作母夜叉没有区别,会影响嫁人的。”
寒辰瞥她一眼,真好,这个从前跟她亲近的亲妹妹不但一心一心想夺她的男人,竟还对自己含沙射影,是在嘲笑她母夜叉吗?萧离染说得没错,她真的不是从前的晴文了。人或许会像她一样变成另一个人,但也或许本来就是另一个人……“是么?瞧在往日的情份上,我还是奉劝你一句,离母夜叉远一点,免得挨揍。”
“可是你是我的大姐啊,又不是母夜叉,怎么会揍我?”秋晴文格格笑着。
寒辰抚额,又想起那句话,人至贱则无敌!秋家盛产贱人吗?!好吧,她也是秋家人,她不能连自己也骂了。她摸出几个铜板放在桌上,起身就走,惹不起,她躲还不行吗?
“大姐,父亲要见你一面。”秋晴文在后面叫道。
寒辰顿足,转头看她一眼道:“他现在只是你和寒星的父亲,跟我已经没有关系。”
“没有关系了吗?世人若知道未来的一国之后竟是个不认生身之父的忤逆女子,会怎么看太上皇?你想过吗?大姐不要以为跟了太上皇,就可以为所欲为!古往今来,我还没听说哪个皇上和太上皇会要一个恶名扬天下的不孝女为后,大姐还是三思的好。”
寒辰嗤地笑了一声,挥挥衣袖:“你若有那本事就让太上皇昭告天下甩了我呀。”
秋晴文眯眼瞪她片刻,咬了一下嘴辰,瞬即笑嫣如花:“大姐,是不是不想跟秋家再有任何挂葛了?你去见父亲一面,保你如愿以偿。”
寒辰回头:“我不在乎。”
她快步回到棺材铺,却愕然发现秋修甫正坐在棺材铺里,两鬓花白,气色不太好,脸色倒是十分平静。
寒辰僵住,听见后面传来的笑声道:“我说了父亲要见你一面,大姐偏不信。”
寒辰回头看一眼阴魂不散的秋晴文,真是服了她!摸摸鼻子,抬脚跨进门槛,朝秋修甫道:“父亲有事么?我这棺材铺是做死人生意的,晦气。”
秋修甫平静地道:“你如今贵为太上皇的未婚妻,已经请不动你迈出高贵的腿回秋家了,我只得自己来棺材铺找你,与秋家人的性命相比,我宁愿沾染一身的晦气。寒辰,我有事找你。”
寒辰并未将秋父的冷讽放在心上,只是不解地看着他,难道他不是为了把秋晴文嫁太上皇一事而来么?微一沉吟,心中有了底,当即打开内室的门,道:“进来说罢。”
秋修甫起身走进内室,寒辰伸手将正欲进去的秋晴文挡在外面:“你不能进来。”
秋晴文眼底闪过怒意,一瞬而过,随即笑了笑,退后几步。
寒辰唤来田长生看住秋晴文,不让她靠近,然后关上内室门。
秋修甫不赞同地道:“她是你亲妹妹,你竟然把她当贼一样防着?”
寒辰面无表情地道:“亲妹妹?父亲真的这么觉的吗?”
秋修甫皱眉:“你这话什么意思?”
寒辰冷笑一声,“没什么意思,父亲愿意怎么想是你的事……至于她是不是亲妹妹我不在乎,我只在乎谁对我好。父亲有什么事,明说吧。”
秋修甫看她一眼道:“过去我确实对你疏忽了,但你也不能就此六亲不认,再怎么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血浓于水。”
听到“血浓于水”四个字,寒辰被触动心事,她想起了她远在近千年后时空里逝去的亲人,那才是自己真正的亲人。而这里的所谓亲人眼里只有利益和冷漠,从没把她当成亲人,哪儿来的血浓于水?
淡淡叹道:“别人或许是血浓于水,秋家是血比水薄,利比血重。”
秋修甫为之气滞,却也辩驳不得,索性也不跟她讲什么情面了,开门见山道:“我今日来找你,是想问你,哪些事关靖南王府的书信和信物,你可知在哪里?”
寒辰很干脆地道:“不知道。”
秋修甫目露厉光:“秋寒辰,你可知太上皇已经知道了这些东西的下落,这些东西在秋家存在了十几年,却没上交朝廷,那就是包庇窝藏之罪!若不来毁掉,会害了秋家!”
寒辰睨他:“你想多了。”
“秋寒辰!你真以为太上皇看上你了吗?他不过是用些手段讨得你欢心,好让你心甘情愿地把那些东西拿出来,等拔掉靖南王后,你很快就会被废掉,我们秋家也要跟着靖南王和你而毁掉,秋寒辰,你就当是报答为父的生育之恩和秋家的养育之恩,把它们拿出来吧。我们秋家只剩下我们这一支,为父必须要保住秋家这一脉的香火不能断!算为父求你了。”
寒辰看着苍老憔悴的父亲,心底闪过一丝不忍,虽然他舍弃的是自己这个便宜女儿,却毕竟是为秋家众人打算,也算是个称职的大家长。“父亲不必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挑拨我和太上皇的关系,我不是傻子分得清谁是真心对我好,谁只是想从我身上达到目的。”
秋修甫突然激动起来,“啪”地一声拍着桌子:“为父如此心急如焚的为秋家打算,你作为秋家的一份子,竟然这般漫不经意的敷衍于我,净干些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你有何资格再作我秋家子孙?!”
寒辰已经习惯了秋家一贯喝斥怒气,淡淡地道:“正在做着亲者痛仇者快的蠢事的,是父亲你!至于我有没有资格做秋家子孙,我并不在乎,若是父亲嫌我碍眼,大可将我从秋家除名……呵,现在其实也差不多了。太上皇在祭天大典上对诸神发誓只娶我一人,若是换作旁人,早就被家人祝福恭喜了,我得到的不只是冷漠,更有逼迫。”
她顿了一顿,见秋修甫脸上毫无愧色,极为冷淡地看向自己,不禁冷笑一声:“现在想起来跟我是一家人,你不觉得脸红吗?”
秋修甫一脸冷漠和恼怒道:“那你就还秋家的生养之恩吧。”
寒辰冷冷地道:“秋家对秋寒辰还有生养之恩吗?”早在真正的秋寒辰被打死时已经把命还给他们了,只是这话她无法说出口而已。“好,我就还你们的生养之恩,我还就是。”
秋修甫咬牙道:“只要你拿出那些东西,再把晴文弄进宫去,你跟秋家就两清了,我会去户部将你的户籍从秋家除去,从此以后就算你真成了当朝太后,秋家也绝不沾你一丝光。”
寒辰听他此话,顿觉心寒如冰,这就是生身之父吗,天下怎么可能有这么薄凉的父女情?她对亲情求得从来不多,只要互相牵挂爱护就好,若亲情是这般,要了何用!
她突然大笑起来:“父亲真以为我是蠢得无可救药?你当我不知道你早已去户部将我的户藉从秋家抹去了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故意压下此事不声张,就是为了从我这里得到你想要的吗?我不说破,是还记得你所谓的生身之恩!”
她每日与萧离染一起用晚膳,看得出萧离染情绪上的任何变化。那一日,萧离染显得心事重重,她追问之下,他才心情沉重的告诉她,秋修甫已经利用职务之便,将她从秋家除名了,她其实已经不是秋家之人,而成了一块没有根的浮萍。
萧离染看上去很难过,在他眼里,没有根的人是可怜的,而她却偏偏成了没有娘家可依靠的可怜人。
她当时听了只是淡淡一笑,说了一句,正合心意。再没理会萧离染,此后两人再也未提过此事。
秋修甫大惊失色,向后一个趔趄:“你是怎么知道的?!”
“我是怎么知道的?你太小看太上皇也太高估你自己了,你将我从秋家除名后不久,太上皇就得到了消息,他一直未声张,他只是想保全我的颜面而已,他却不知,这种颜面我并不需要!所以不要拿户籍跟我说事!”
“你、你、你……”秋修甫惊得说不出话来,既然她知道了,岂不是连最后能拿捏住她的资本都没有了!这叫什么!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他原本打算,利用自己户部侍郎的职务之便,将她悄然从秋家户籍除名却不声张,那么一旦有事,还有最后一道保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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