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中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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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一 章 百炼成钢
除了山还是山,千峰万峦绵绵无尽,有些奇峰高入云表,有些峭壁千寻陡落,幽邃无际。
抬头上望,云封天柱,苍鹰回翔于日云之下,悠悠苍穹下一片平和安详。
俯瞰千寻麓谷,雾锁川溪,笼罩阴森丛莽,谁也不知道这片神秘的天地里隐藏了些什么天地的奥秘。
大多数地域,千百年来从没有人进入这片神秘天地,那里面也的确不适宜人类居住。
这就是浙西山区的风貌,除了稍有平原的各处河谷建了城镇之外,大多数地区都是人迹罕至的穷山恶水,只有飞禽走兽生息其间。
人不能仅靠飞禽走兽活命,因为人毕竟是杂食的生物。而且,人不能像野兽一样,与禽兽一样生活,茹毛饮血与禽兽一同生活的时代已经过去了,人需要追求吃与活下去之外的生活空间。因此,从聚族而居演变为共建城市。
要人们重新拿起猎兽工具,回到山林里重新与野兽生活在一起,那是不可能的事;把一个人赶进万山丛中,生存的比率几乎等于零。
这里是浙西山区,有些地方仍然是洪荒丛莽。
没有任何一个笨蛋会抛开花花世界,跑到这种地方来生活;在这里活下去没有任何意义,也活不下去。
附近城市也有猎户,但狩猎区决不敢延伸至洪荒丛莽区,那里面稀奇古怪的猛兽,可不是普通猎户对付得了的,甚至一头小兽,也具有致命的危险性。
但天下没有绝不可能的事,洪荒丛莽不适宜人类生活,并不表示绝对没有人类涉足其间,因此,才会有各种稀奇古怪的神话、奇事、异闻、幻想等等故事流传于世,尤其是有关神仙、妖怪、奇禽异兽等等传说,在外面的山区城镇中广为流传。
那里,是死亡的神秘绝域,也是人们幻想、向往的神仙胜境,更是引起追求、探索、幻想的目标,吸引了一些冒险家的注意和好奇。
好奇兴欲望,使绝域里偶或出现人的踪迹。
欲望有多种,因人而异。
找到神仙,成仙脱离污秽的尘世,不再在人间浮沉,也是欲望之一。
获得某种渴望的东西,比方说奇珍异宝、灵药、财富,也是满足欲望之一。
好奇,那就范围更大了。探险、征服、表现勇气……不一而足。
总之,这里的确有人迹。
这里是奇峰围绕的谷地,怪石嵯峨、古森林遮天蔽日的丛莽,经常云涌雾绕,禽兽成群。小山溪在乱石间形成一泓深潭,可能水中含有禽兽所需或喜爱的某种矿物质,很可能是盐分,因此成为禽兽们聚集的地方。成群的獐鹿散布在这数十里山林间,连在群峰间翱翔的金鹰、林雕、苍鹫,也以这六七里长、三四里宽的碧潭为中心,凶猛地猎食飞禽、小獐小兔、蛇类,甚至小羌幼鹿。
猛兽更把这一带当成狩猎场及繁殖的势力范围。
那时人口问题不大,连城镇也人丁有限。东起杭州,西迄黄山,北自天目,南伸千里,所有的城镇都不大,谁还愿意深入山区生活?这一带就成了飞禽走兽的安乐窝。
飞禽走兽最大最可怕的敌人是人类,本身互相吞噬、互相残食的消耗率会维持一定的天择标准、自然生态,而无虞灭绝的噩运。
已经是午后正末之间,不是猛兽猎食的时光。
水潭边的石崖上,搁了一只怪包,一看便知是人类的制品,禽兽是不会使用工具的。包括猿猴类的山魈、大青猴、灰猿,都不会使用工具。
这里满山都是猿类和猴类,五尺高的大青猴,拼起命来比虎豹还可怕,狭路相逢发起威来,它会把人撕得粉碎。但它最大的敌人不是人,是虎豹和三四丈长的大蟒,及体型小的云豹。
在这里,人是十分脆弱的。
是一个用藤编制的背负盛具,粗编成拳大格网状,里面牢牢地网盛着七根石笋状长石,镂刻有奇怪的符录形图案,每根的重量约二十斤上下。
看背具的形态,还可以加盛。
三头已有大犬大小的小豹,正在将背具当做玩物,撕咬,拖拉,抓拨,互相追逐,玩得正兴高采烈,乐此不疲无休无止。
那头不算尾身长六尺,阴森威猛的巨型金钱母豹,在附近往复走动,不时发出警告性的低吼声,不时突然以闪电似的速度冲向不远处的几株十余围粗的巨树下,发出可怕的咆哮,甚至冲上三丈左右枝桠分杈处的下方,料定无法上去才狼狈地摔落下来。
树上,半蹲半站着一个人,一个肌肉如古铜,身材将近七尺的大人,但嘴上无毛,脸上仍留有童稚的小大人,脸上的神情显得半怒半烦躁,经常作势往下跳。
赤着上身,下披一件羌皮短裙。羌皮是剥下自制的,皮里仍可看到软皮板。
腰间用普通长布腰带围系,系着唯一的武器尺二匕首。另一个长方形的,也用羌皮裹住的小包,里面盛着他返回城市时穿着的衣裤。
这表示他入山时把衣裤脱下包藏,以便重返城市时穿着,深山禽兽世界用不着衣物。
金钱大豹从没见过人,所以把他看成猿类了。猿猴类天生是虎豹的点心,这头大豹根本没把他这个无毛猿看成威胁,但无法将他赶出巢穴的地盘,因此颇为不悦,再三示威无效,也就经常兽性大发,以保持幼豹不受威胁的危险距离。
少年的一身肌肉,并不特别有棱有角,毕竟年纪还小,虽有成年人的身材,却没有成年人的坚强扎实,但已经够称得上雄壮了。
脚上有鹿皮绑腿,鹿皮脚垫,底部有藤编的外底,皮也是鲜剥的,可知他的腰包里一定有一双重返城市穿着的鞋子。
“该死的!别再咬了!”他向猛咬背袋的三头小豹大叫,咬牙切齿地挥动着大拳头示威。
说的是带了凤阳腔的官话:大明皇朝官定的语言。
母豹一声咆哮,向树下冲来,势若雷霆,张牙舞爪一跃三丈,速度无与伦比。
他刚跳下,赶忙一挫身重新上纵,手一搭干,升上四丈高的横枝。
母豹则冲上、飞跃,仅及两丈余,四爪齐动,树皮纷飞,又升上近丈,最后抓不牢向下掉,柔软的身躯滚了一匝,毫发无伤,仰首向上张牙舞爪咆哮。
“要不念在你有小豹,我不宰了你才怪。”他也挥着大拳头向下叫骂:“滚开!滚开!”
很糟糕,背袋好像有两根藤被咬断了!一根石笋稍细的一端笋尖,已滑出网格一半了。
他心中大急,猛地斜向飘落,又快又急有如流星堕地,脚一沾地,身形再起。
母豹发现了他,疯狂地一纵三丈。
他的速度,竟然比快如电闪的母豹快得多。
一腿扫飞一头小豹,再一掌把另一头拍翻出丈外,一把抱起背袋,拾起了散开了的石笋,向水潭飞奔,逃命要紧,水潭是安全的保护区。
这一耽搁,几乎被母豹追上了。
七根石笋,重量不下一百四十斤,与他的体重差不多,逃的速度居然慢不了多少,而且可以纵跃,可知他的精力和弹力,肌肉的爆发力是如何的惊人骇世。
一声轰隆水响,他纵身入水。
母豹不肯干休,也一跃入水。
他向下潜,母豹乖乖游回潭岸。
他在五六丈外的水面冒出头,踩水术十分高明,抱着百余斤石笋,居然可以露出半胸。
“下次,我一定剥你的皮做衣裤。”他向在潭畔咆哮的巨豹大吼大叫:“你给我记住,不饶你,决不!”
人兽对吼了片刻,他吓不走大豹,乖乖向不远处的潭湾游去,潭面划出人字形的波浪,速度像一条大鱼,破水急游,速度奇快。
同一期间,昌化县北面,唐山与武隆山之间,一座占地颇广的果园中,那座本县颇有名气的梅园精舍,来了一位远客。
唐山保护着县城的北背,城与西北的武隆山,几乎连在一起,是城外的小山,和城南郊双溪南岸的南屏山,形成城外围的屏障。唐朝所设的唐山、武隆两县,就是以这两座山命名的。
梅园精舍的主人,本县的人称他为老梅翁,姓梅,栽了万余株品质不差的甜梅,别家的梅子都是酸的,他家的甜梅一黄就甜。
老梅翁子孙满堂,有些子孙远在杭州府城经商,在本县城内也有房舍产业,梅园精舍是专门留给老太爷安度晚年的养老处所,平时住在城里的孙辈小儿女,嘻嘻哈哈往城外的精舍跑,来回要不了一个时辰。
昌化属杭州府,是本府除府城外最大的一座城,与南京徽州府接界,七里大的城在这山区偏僻地带,算是颇具规模的山城了。
梅园不时有外客光临,也不时有年轻的人居住。据说,年轻人都是老梅翁的子侄辈。
这十余年来,其中一位姓张的子侄,五六岁就和老太爷住在一起,晃眼十余年,从一个勉可学步的娃娃长成人高马大的少年。地方人士理所当然把小娃娃当成老太爷的孙辈,从没留意姓张姓梅。
小娃娃每年都有一段时日踪迹不见。据老太爷说,是回家与亲人团聚,不久又重新出现,邻居不以为怪,久之也习以为常了。
精舍外围,与梅林隔出一圈防火地带,其中建了不少练武的设备,供子侄们练武。
山区的居民,要与天争、地争、兽争,野人争,也与人争。所以练武是不可或缺的防身保命技艺,人人都练,不以为怪。
来客是一位仙风道骨的长者,竹杖芒鞋,挂了一个旅行包裹,午后施施然进入精舍外的园门,受到老太爷两位孙辈壮汉的热烈欢迎。
来客姓柳,梅家的晚辈称之为柳爷爷。
梅园精舍除了小孙辈的女娃娃之外,平时没有其他女眷居住,梅老奶奶也很少在邻居串门子,所以显得阳盛阴衰,缺少柔味。
客堂中,宾至如归。客人已安顿停当,要在梅园作客一段时日。
两老在花厅品茗,年轻人不便相陪。
“怎样,柳老哥,这次云游昆仑,有何所获?”老梅翁打开活匣:“看到西王母了?”
“见鬼罗!那儿果真是穷山恶水,****都不生蛋的地方,哪有什么西王母?《山海经》这部书,纯粹是骗人的。”
柳道人自嘲地笑笑:“上当的不止我一个人。沿途不是蒙人就是番人,倒是开了不少杀戒,非常遗憾。”
“哦!他们真的如此仇视汉人?”
“并不真的仇视汉人,而是仇视一切外人。我还以为国土之外,所有的人皆殷勤好客呢!岂知大谬不然,他们杀得比咱们汉人还要凶。那什么天下一家的废话,大概一百万年以后仍难实现。哦!小伙子呢?”
“取十符去了,还有五天期限。”
“什么?他去取十符?”柳道人吃了一惊。
“有什么不对吗?老友?”
“有什么不对?老天爷,那是年已及冠之后才可以进行的第二阶段煅炼。小伙子今年十六岁,是吧?”
“不要大惊小怪,老友。”老梅翁得意洋洋:“一是他的天分,加上后天苦学,而且他坚持要试,我不想扫他的兴……”
“不!你这家伙一定老糊涂了,他……那多危险?你要坑了他,我怎么向他老爹交代……”
“你急什么?我两个儿子都悄悄跟去,你担的什么心?就算他力所不逮,也有惊无险。”
“我说你老糊涂了,你还不承认。”柳道人忧形于色,不住抱怨,“走一步都可能生死间不容发,你两个儿子偷蹑在后面,出了事,还来得及救应吗?”
“你对小伙子好像毫无信心……”
“信心?”柳道人摇头苦笑,“北起双天目山,西绕黄山,南至大雷山绕回,全程千余里……”
“一千八百九十里多一点。”
“十天期限,取回十个符,从大雷山绕回时,要背负两百四十斤。你两个儿子,三十岁才第一次办到。再花三年,才完成五取五还,功成完满,而小伙子才十六岁……”
“你等五天再说好不好?我几乎已经认定他第一次就成功了。我调教了他十二年,当然知道他是不是一代奇葩。我两个儿子就因为天资不够,所以才不许他们积修外功,成就得太晚了,锐气已尽不堪大用。”
“我就是不放心……”
“所以你无法调教门人,有天才也教不了,样样不放心,保证一事无成。”
“我如果有儿子,我会给你教。但是,小伙于是张家的人……”
“张家都不在意,你操的什么心?张家反正儿子多,少一个……”
“该死!你说少一个是什么意思?”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呀!该死的人活不了,不该死的阎王也不会收。别担心啦!谈谈你的探险见闻吧!”
“你给我记住,出了纰漏,我给你没完没了。”柳道人半真半假吹胡子瞪眼睛,“以后再碰上有天分的人,我再也不送来给你玩取符还符的把戏了。”
“老友,我已经有预感。”老梅翁长叹一声,“这种非人的苦练,恐怕后继无人了,固然天才给我,天才也不一定肯吃这种苦。老实说,我还有几个二十年?二十年才能训练一两个人,我已经心灰意冷了。老友,这六十年来,除了我两个儿子成功之外,唯一成功的外姓子弟,恐怕只有小伙子一个人,真是悲哉!”
“先后十七个侄子弟,只有三个人能取回三符。”柳道人也摇头叹息,“而且没有一个人能在十天期限内返回,都是半途而废。老友,我也替你难过。”
“谈些所见所闻吧!老友。”
“最好能把小伙子的成就告诉我,我两三年才来走一趟,但我关心他。”
“好吧!我告诉你,他的太一乾元大真力,已修至炉火纯青,收发由心境界,你相信吗?”
“我当然不信,你修了三十六年才臻此境界呢!骗人也该不要太离谱呀!”
柳道人笑了:“好好调教他,四年后我必须把他交给他老爹,不管他是否能达到你的目标,看他日后自己的造化了。”
“不要,老友,我希望能正式收他做门人,让他修至功参造化境界,给我时间,不要仓促带走他。”
“不行,我对他老爹有承诺,二十岁及冠,不管成功与否,我都得把他带回给他老爹,没有争论的必要。”
攀上一座小峰,峰颠在望。
这座小峰小得奇怪玲珑,坐落在高峰环绕的深谷中,高不及百丈,陡直如笔,或者可称为一根大石柱,猿猴也难以上落。怪石嶙峋,石缝中生长着一些小树小草,必须靠手脚并用,利用缝隙一寸寸往上攀登。
小伙子背上有八根石笋了,每根二十二斤。
登上峰顶,惊起一对林雕,焦急地绕峰急鸣,有几次拼命下扑,六尺翼展激起狂风,铁喙钢爪触目惊心,但皆被小伙子用树枝做箭,打得羽毛散落。
原来峰顶建了雕巢,里面有三个蛋。
这种林雕比西北的大雕小一半,向地面的攻击力也差了几分,身手灵活就不必怕它。
取出鹰巢旁石孔中的石笋,他从容系牢在背袋内,仅歇息片刻,大汗已收,喝完竹筒中的水,丢掉竹筒,利用山藤向下攀降。
俗语说:“上山容易下山难”,那是指没有工具而言,有工具毫无困难,利用山藤或绳索垂降,十分方便容易,往上攀则艰难百倍。
最后一段山藤直垂下地面,崖根下草木繁茂,他猿猴似的向下滑降,无暇察看下面的景象。
脚距地面还有五尺,突然听到下面有声息,向下一看,吃了一惊。
大喝一声,他双脚一撑崖壁,身躯急荡而出,半途双手一松,一拉背袋活绳扣,背袋飞堕,他的身躯加快向外飞翻两匝,在降弧的顶点,手脚疾张急速拍振,人如流星。
一阵枝叶折断声传出,他已摔落在五丈外的树顶,向下疾落,身躯缩至最小限,最后抓住横枝,像蝙蝠一样伏贴在树干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