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样轻薄的身影……老实说,还真像是鬼一般地飘着。
不知是哪来的冲动,谷东川打开车门,喊住了崔樱樱。
“嘿,刚下班啊?”
崔樱樱惊愕地抬起头来,一见到是他,表情瞬时翻冷,毫不犹豫地继续往前走。
他是来示威的吧?崔樱樱的心底隐隐抽痛了起来,
好冷淡。他以为会被痛骂一顿,但瞧见那苍白的脸颊,谷东川的胸口猛然有些难受。
“回家吗?我可以送你。”他放软了嗓音,讨好地问着。
崔樱樱没有回答。她用力拉紧了装着笔记型电脑和一堆报表的公事包,高跟鞋喀喀喀地踩在夜色里安静的红砖道上。
“喂,别这样,我真的是好意。”谷东川紧跟着她不放。
崔樱樱停下脚步,冷冷地看着他几秒钟,情绪终于忍不住了。
“整整六千万,我才分到五十万,连百分之一都不到,你这算是什么好意?!”
为了这个案子,她不知道失眠了几个晚上,花了所有的力气,用尽最优势的产品组合,结果……只拿到五十万!
摆明是冲着人情和面子,李总裁勉强给个业绩充数罢了。
这个可笑的数字,真是让她难堪到极点。而整碗都端走的人,竟然还在这里口口声声说是好意?
她好想哭,可是,为了该死的自尊心,她拚命忍着,说什么都不能在他面前掉一滴泪。
“这是我的问题吗?别这么不讲理。”谷东川长腿一跨,轻易地拦住崔樱樱。
他收起了笑脸,双手抱胸,不怎么愉快地盯着她。这件事确实比较难以顾及情面,但是,在商言商是一个业务主管该有的基本观念,这还需要拿出来解释吗?
“是,这不是谷经理的问题,是我的问题,可以了吧?”他这么说是没错,但这时听在耳里,让崔樱樱的脸色益发难看,嗓音更沈了。“请让让,我还要去赶捷运。”
拿到这么大的单子还不够吗?为什么还故意来招惹她?心情已经够郁闷了,尤其是在这个早该回家、躺在床上享受美容觉的时间!
“等等,既然你知道不是我的问题,还摆这种态度?”
“对喔,我这是什么态度啊?真是猪脑袋耶!”崔樱樱停下脚步,故作恍然大悟。“拿到这张大单,看来马上要高升协理了?或是直接跳到副总?我刚刚还不知分寸的胡言乱语,实在太不应该了!”
这样还不够,崔樱樱刻意拉成上扬角度的菱唇,在疲惫的脸上显得极不协调,她还嗲声嗲气地求饶。“谷副总~~以后还请多多指教,方便的话,留一条小路给我活命,不用多,像这次的小小饼干屑就够了,嗯?拜托喽~~”
“你——”一片好意被这样曲解嘲讽糟蹋,是可忍,孰不可忍!
谷东川怒气冲冲地一把抓住她,硬拖上车。
“你想干什么?”
“我还能干什么?只是送你回家!”谷东川怒道。
“不用!我有手有脚,不劳谷、副、总!”崔樱樱摸索车门,急着想打开。
喀啦一声,中控锁已经落上,谷东川绷着脸看了她一眼,重新发动车子。
直到宽敞舒适的车子流畅地奔驰在夜深的路上,谷东川才稍稍平息怒意。
他有什么好生气的呢?眼睁睁地被抢走了那么大的单,该生气的应该是崔樱樱啊!
叹了口气,他才开口。“我没有什么特别的意思,只是刚好经过这里,正巧看到你走出来,基于你是我的兄弟的老婆的姐妹,顺路送你一程罢了。”
“刚好?正巧?顺路?”崔樱樱似笑非笑地瞪了他一眼。
这些理由还真烂……谷东川忍不住在心里骂自己。
“没错,确实是如此,算你运气好。”他硬撑着回答。
“是啊,我是运气好。”崔樱樱冷笑。“好到把老客户、大客户拱手送人!”
“喂,别老是讲这些好不好?再说,你别忘了,那天晚上你自己也同意的,谁先喝醉谁就要让单的,而你崔大小姐才几杯就不醒人事,一醉到天亮,是谁说要愿赌服输啊!”
“我哪有一醉到天亮?!”崔樱樱惊叫。“明明半夜还醒来的呀!”
“是吗?然后呢?”
“然后……然后……就……”唉,她真的不记得了。
“就怎样?忘了?还是说不出口?我替你说好了。”谷东川笑得诡异,趁着红灯亮起,神秘地靠在她耳边,故意放低音量。“你呀……整个人贴在我身上,求我把李总裁的单让给你……”
有没有搞错啊引崔樱樱眼睛瞪得圆大,难以置信地看着谷东川。
“本来我是不想说,就当作没这件事,偏偏你记性差,害我只好又讲了出来。”谷东川冷笑。“怎么?崔经理的业绩,都是靠这招得来的吗?真令我惊讶。”
“怎么可能……怎么可能……”崔樱樱喃喃自语。
今天一整天,从震惊、沮丧、落寞到疲惫,所有的情绪全在这一刻涌上来了。
伴随着情绪而来的,是隐忍多时的泪水,一滴、两滴,像是坏了的水龙头,潸然不止。
崔经理的业绩,都足靠这招得来的吗?
他……怎么可以这么说?!
败在他手下还不够吗?为什么还要让谷东川这般折腾自己?
在他心中,她是这样的人吗?
崔樱樱别过头,望着窗外,泪眼中只看到夜灯一盏一盏地模糊闪过。
谷东川也不说话,握紧了方向盘,佯装专心开车。空气中陡然弥漫着紧张而尴尬的气氛,两人一路沈默,直到抵达崔樱樱的住处。
车子一停在大楼门口,崔樱樱一句话也没说,甩了车门就走。
谷东川看着崔樱樱的背影,懊恼地用力捶了下方向盘。
他到底在干什么?何必这么说话呢?终究是个女孩子,脸皮总是此男人薄啊!
何况他都把大单拿到手了,还这么小心眼,硬要要嘴皮逞快?
去道歉吧,投资圈这么小,至少得留个颜面,日后好相见。
想到这里,他立即开门追了过去,拦下她。
“崔樱樱!”
毕竟是男人,手劲一使,崔樱樱就轻易落入他怀里了。
“你放手!”
“听我说,”谷东川抬起崔樱樱的下巴,看见那粉嫩娇美的脸颊犹然带泪,一时怔住了。
她哭了?他把崔樱樱惹哭了?
他伸手轻轻抚着崔樱樱的脸庞,下一秒钟,温热的唇像是有自我意识似的,已经贴上她的,绵密地吮吻起来。
这柔软而甜蜜的滋味,和记忆中的一样美好,他温习着,久久舍不得放开。
“过分……你真过分!”崔樱樱挣脱开来,用力地槌着他的胸膛,泣声控诉。“只会欺负我,过分、好过分……”
“我没有。”谷东川搂紧了她,温柔的在耳边呢喃着。“真的没有,我发誓。”
被他这样紧紧搂着,崔樱樱蓦然一阵晕眩,心跳如鼓。他到底是想怎样……
正当她又想推开谷东川的时候,一个惊讶的声音挤进两人之间——
“崔姐……是你吗?”竟然是林碧郁。
谷东川和崔樱樱像是触电般地立刻弹开。
“你你你——谷东川!”林碧郁震惊得下巴快掉了。“欧买尬!你们、你们竟然在一起!”
她把一叠资料塞到崔樱樱手里,转身就跑了。
还有另一个身影在一旁喳呼着:“你看,我没说错吧,上回就是这家伙说是崔经理的男朋友耶……林专员,不是说要和崔经理讨论什么报告的吗?你跑那么快干么?等等我啊!”
是李工程师,那个老是阴魂不散的家伙……
这、这算是报应吗?
崔樱樱张着早已褪去颜色的唇,许久许久,说不出话来。
第六章
果然,八卦很快就传开来。
这年头人人爱八卦,尤其是在银行这种枯燥乏味的工作环境,作为余兴话题可是再好不过。
在深夜相拥热吻的男女,竟然毫无任何暧昧?这一点,任凭崔樱樱怎么解释,完全没人相信。
累极了……她无力地想着,与其花时间解释,不如把精神放在如何创造业绩上吧,没有亮眼的业绩就等于没有未来,什么都甭谈了。
只是,崔樱樱想得容易,事情可没这么简单。
这天下午,吴副总召见,崔樱樱提着七上八下的心来到二十楼。
“最近很忙喔?”一坐下来,吴副总皮笑肉不笑地说。
“呃……忙是应该的,我——”
“热恋中嘛,当然是很忙!”完全听不进崔樱樱的话,吴副总抢着说:“樱樱啊,谈恋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我绝对不反对公司同事谈恋爱,但是你也得睁大眼睛、摸摸良心啊!”
“副总,我、我不是……我没有……我……”
这该怎么解释?任她平时伶牙俐齿,眼看这个节骨眼,偏偏一句话也说不完整。
“什么人不好谈恋爱,偏偏挑了个死对头!”
“不是这样的……”这该从何说起?
“这要我怎么说?现在全公司上下都流传,说你为了谷东川把李总裁的单拱手送他,怎么?爱的礼物吗?”
“我没有!我……”崔樱樱紧咬着唇,忍住鼻间泛上的酸意。
“没有?哼,要我传证人吗?”吴副总往桌上重重一拍,怒骂:“你应该知道我最痛恨公私不分的人!业绩不好,我还勉强可以给你机会弥补,结果你、你竟然把公司利益送给外面的男人!这在法律上是可以告你的,到底懂不懂啊?!”
精心妆扮过的粉颜,迅速褪成苍白如墙。
吴副总咬牙切齿地瞪着她,继续骂。“看在你之前替公司打下江山,立下不少功劳,这次的事情我就不再追究,但是没办法留你了,自己写辞呈,我给你两个星期的时间交接工作!”
崔樱樱再也说不出话来了。
颤抖的双手紧握好一会儿,她才回应道:“是。”
像是掉了魂似的,崔樱樱一路恍惚地从二十楼回到她的办公室。
坐在号称是依造人体工学精心打造的舒适皮椅上,她轻抚着樱桃木色的桌面,这是去年业绩成长两倍时,吴副总特地要人送来的新桌子。
她还记得很清楚,当时,吴副总呵呵笑着——
“桌子越大,要做的事情就越多。樱樱啊,不回不只是换桌子,是要换办公室,我在二十楼等你喔!”
吴副总还真是神机妙算。想不到真的要换办公室了,不过不是往高楼层走,而是她竟然被炒鱿鱼,得离开这里到别的地方了。
两个星期交接工作,其实并不困难,只是如何收拾情绪,才是大问题。
她唰唰唰地提笔振书,开始着手列出清单,把最近刚完成与未完成的事项先整理出来。
“经理……”林碧郁敲门进来。
她咬着唇绞着手,不安地说:“我不是故意讲出来的,是实在太震撼了,所以就打电话给阿心,阿心说死都不相信,她又打给小李,小李打给骆驼,骆驼又打给阿峰——”
“好了,别说了。”崔樱樱无奈一笑。“说再多也没用,反正,人生就是这样,也没什么。”
林碧郁吃惊地看着她。“崔姐,你怎么讲这种话?你不要想不开啊!”
“我有什么想不开的?还有谁比我想得更开呢?”她耸耸肩,若无其事地说:“没别的事的话,我还有一堆事情呢,两个星期内就要完成交接,工作可多着呢,这下又有得忙了。”
“交接?为什么?”林碧郁一脸疑惑。
“因为……我要离开这里了。”崔樱樱对着她微笑。“以后没办法再罩着你们,自己多保重了。”
“你、你、你——你要离开这里;:”林碧郁抓紧桌角,激动得快要哭出来。“为什么?崔姐,你不能走!没有你,我们怎么办啊!”
“放心吧,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一定或绝对的事情,副总会先接手这里,没有我,你们还是会过得很好,一切都会和往常一样的,别担心了。”
这些话说得容易,崔樱樱其实胸口痛得要命。
她的存在与否,并不是真的那么重要。就像这个她曾经费尽心思辛苦经营的位于,现在只需要两个星期的时间,就有人立即接替。
很多曾经以为很重要的事情,现在,真的不是那么重要了。
对她而言,失业并不是最糟的,只是卖命了这些年,却落得如此不光彩的下场,震撼、不甘,心酸、惆怅,所有的负面情绪,难免全在这一刻浮上心头。
不过,纵使伤心难过,也得留到没有人的时候。
崔樱樱振作起精神,她摆出了招牌的甜美笑容,一派轻松地对林碧郁说:“你不是说发现了一家新的义大利餐厅?我们找个时间去吃吧!”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大概就是这么回事吧!
连徐贵琴也听闻了消息,急忙赶来问个清楚。
“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业绩差了点,就得卷铺盖走路吗?也不想想你这几年替这个不长进的银行做了多少业绩!这像话吗?!”
徐贵琴重重地拍着茶几,愤恨难消地怒骂着。
崔樱樱端上一杯咖啡,若无其事地甜笑。“阿姨别气别气,来,先喝杯咖啡吧。公司也有付我薪水和奖金呀,我又不是做白工,对不对?”
“我哪还喝得下?”徐贵琴拉过崔樱樱的手,仔细端详着眼前苍白又瘦削的脸颊,难得厉声地问:“樱樱,我当你是自己女儿看待,有什么话不能对我说的?你老实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要瞒住精明的徐阿姨,恐怕也不是容易的事。崔樱樱叹了口气,垂着头,好一会儿才开口。“原本的大客户,被另一个公司抢走了。”
她斟酌着遣词用字,尽可能地淡化事实。“同事看到那个公司的营业经理送我回家,有些误会了,以为我们之间有特殊关系。吴副总知道后很生气,认为我出卖公司利益,对外说是我自动辞职,事实上是……是他要我走。”
“这样啊……”徐贵琴听完之后倒是冷静,沈吟了半响,又问:“那么,你和那个营业经理又是怎么回事?”
突如其来的问题,崔樱樱愣住了。
是啊,谷东川和她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胸口微微泛起刺痛,深深吸了口气,她试着平静地说:“没事,纯粹误会而已。”
“既然是误会,为什么不跟吴副总解释清楚?”
她摇摇头。“离开这里也好,我工作也有好些年了,每天做牛做马地拚业绩,其实也很累了。”亲昵地倚着徐阿姨,她甜蜜蜜地撒娇起来。“可以休息一阵子,不也很好吗?”
“这么说也没错。只是樱樱啊,你真的放得下吗?”
“阿姨您别替我操心,人生还很漫长,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说得这么轻松呢。”徐贵琴爱怜地拍拍崔樱樱的肩膀。“离开这里之后,有什么打算吗?”
“没。”崔樱樱笑得灿烂,答得爽快。“只想先放松一阵子再说。台湾的金融业这么多,应该不至于连个小饭碗都捧不到吧?”
“这倒是——啊,对了!”徐贵琴像是想起什么似地又说:“既然闲着有空,不如我来安排相亲吧!”
“啊?”
“你上回答应我的喔!”徐贵琴眼睛都亮了,自顾自地碎碎念起来,“我那个憨儿子啊,长得人模人样,工作也挺认真的,车子房子银子都有,就是脾气差了点、个性麻烦了点——咦,我跟你说过没?他在外商证券公司上班喔,规模可不输这里,算起来也是同业,说不定可以安排个位子给你……”
崔樱樱听着这位气质雍容的妇人,不断夸奖自己的独生子,努力为她找寻各种出路,非亲非故,竟然待她这么好,好感动。
她的胸口澎湃汹涌,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