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阳对小白雪说,“李伯伯每天去看你,好不好?”
白雪偏偏说,我要徐冉哥哥去看我。
李阳的心里对徐冉颇有微词。再见了徐冉,转达了白雪走之前的话,他只是淡淡说了声,好。
真是冷血的人。这有驳李阳的人性观。
最让李阳看不过眼的是,后来听说白雪病情有所恶化,现在阶段的化疗药得停下来,转到儿科重症监护病房,胡波主动对他说,“老师,要不,我们给小白雪捐点钱吧。”
以李阳的立场,并不适合张罗捐款的事项。毕竟白雪已经不属于骨科的病人,而且,他起这个头的话,骨科另外几个教授还不知道冷不丁会说出什么话。若到了顾教授那头,不定还能兴起什么风浪出来。
胡波倒是个机灵的,忙说“老师,这样,我先和几个年轻的同事说说,大家有意向的话,就先凑凑。如果能发动其他的人,更好。不能发动就算了。”
没想到不光是骨科的医生护士,连骨科的病人也纷纷慷慨解囊。这让李阳不禁暗暗感动。没想到徐冉却败了他的胃口。
李阳看着捐款名单,捐最多的,是胡波和他,都捐了三千。然后匆匆忙忙扫了一眼,居然没有看到徐冉的名字。不相信自己的眼睛,又重新仔仔细细再看一次,还是没有。
不会连这点人性都没有吧。枉费人家小白雪那么惦记徐冉。李阳简直要愤怒起来。他是一个掩藏不住心思的人,好容易憋了一下午的情绪,终于在下午下班之前,医生们都在办公室里写病程记录时候,冲着徐冉开火了。
“徐冉,我问你,你是不是连点基本的人味都没了?”
徐冉正行云流水的写着病程,猛不丁听见老师的一声质问,不明就里瞪圆眼睛看着他。
“白雪到儿科,你去看过人家孩子吗?”
徐冉顿时明白老师向他发难的起源,脸“腾”一下红了。
其实,李阳这次是真误会了徐冉。他把卡里的钱给小白雪交了住院费。还给自己手头留下五千元多一点的松动。怕就怕遇到什么事。没想到还真遇到事儿。
小贝的男朋友被车撞伤,小贝可以求援的朋友并不多,没有别的法子,只有打电话找徐冉借钱,语气听着挺着急。
徐冉念着小时候,他妈很多时候都神志不清,小贝爸妈总把家里好吃的留给他一份,所以总想拉小贝一把,这一次,身上剩下的钱不多,他没犹豫就又从卡里取了五千块钱给了小贝。
还一百多元人民币,离发工资的月中还有十多天,徐冉决定咬咬牙省着点花,早晨他从巷子口买了一块钱的馒头,干巴巴的就那么吃了。中午吃手术室的工作餐,心里还算计着下午如果有手术的话,又可以蹭一餐,如此算下来,一百多块钱很能抵挡一阵子呢。
就在这么捉襟见肘的时候,没想到,李阳老师对着他开始发飙起来。
人就是奇怪的动物,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就能让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看扁。现在,李阳就处于对徐冉很轻蔑的节骨眼上。
徐冉不想让人瞧不起,特别是被他崇拜的人瞧不起。但是他也不想为了澄清自己而做些无谓的解释。
之所以他会认为澄清自己很无谓,是因为他并不稀罕别人会怎么想他。他也根本不在乎别人把他界定于好人还是坏人。
医生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很多双眼睛都默默看着他。
“我是想问问看,徐冉,大家都捐了钱给白雪,你是不是不知道这件事?一定不知道吧。”李阳耸耸肩,微笑着说。
说到底,他只是不信,一个人会这么冷血到了麻木不仁的地步。李阳也未必不知,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出徐冉的糗,失了为人师的正常仪态,可要是凡是能忍,反复推敲了才说该说的话,做该做的事,他早就不是今天的李阳了。
虽然很尴尬,可徐冉还是慢吞吞说了实话,“我知道。”
大家捐的热火朝天时候,他也站在一边,然后悄悄躲开。暗忖,胡波和李阳老师捐了三千元,连实习学生都几十元几十元的捐,他要是把那被他体温捂热的一百元人民币拿出来,大家还不定在心里怎么想他呢。抱着浑水摸鱼的残念,挨过了一天,末了,李老师究竟还是火眼金睛把他给揪出来。
“徐冉,你是不是身上没带钱?”胡波在一旁开口,好意提醒他。
“啊~”徐冉只好顺势点点头,然后听见胡波说,“要不,我帮你垫上?你想捐多少?”
在众目睽睽的紧要关头,徐冉只有硬着头皮说了,“那你就帮我垫上吧。五百,谢谢。”
饶是脸皮再厚,也觉得有点挂不住的脸上发热。现在这局面,分明是他本心不想捐,逼不得已才为之。
下午手术之后,别人都换衣服走路,只有他还磨磨蹭蹭走在最后,又在手术室的流动餐车打了一份业已冰冷的饭菜,坐在手术室的小餐厅角落味同嚼蜡吃起来。边吃边考虑明天该如何还人家胡波钱。
一想到这里,徐冉就头痛不已。
他平生最恨找人开口借钱。可现在,总不能拖欠胡波给他垫付的捐款吧。那样还不知骨科的同事们又该如何对他另眼相看呢。
他把能借钱的人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首先不找女人借钱。他头一个想起余俊,可是人家还属于朝父母伸手一族。怎么好意思对着人家开口?
然后是余江中。
到现在为止,徐冉也说不清对他有很清晰的感觉。有时候想看到他,有时候却不想。虽然两个人都明白对方只是各取所需,但是相处一年时候,也倒相安无事。
一想到要找余江中开口,徐冉内心充满矛盾,回到家,直愣愣看着自己手机许久,才忐忑不安拨通余江中的电话。说明来意,余江中什么也没问,只是爽快说了声,好。马上又问,“待会把你的卡号发给我,我明天一早就打到你卡上。
徐冉心里一块石头总算落了地。第二天中午,他去银行,把卡塞进自动取款机里,输入密码,取款机屏幕出现卡里的金额数,当徐冉看着那个数目,惊呆了。用手指点了点,确定2这个数字后面是四个零,不是三个。
他脑子里闪过第一个念头就是余院长玩腻了他,这是打发费。这么想着,脑子空空一片,不大舒服。
还了胡波钱。还在午休时分,休息室人满为患,徐冉下楼,穿过外科长廊,到了老住院部三楼儿科。透过重症监护室的透明玻璃往里面看。看见小白雪带着氧气的鼻塞半躺在床上,床上的支架摆着一本童话书,她妈妈在给她一口一口耐心喂着饭。
他靠在墙壁上,朝里面看了好大一会儿。
其实说他没看过白雪也是冤枉了他。几乎每天他都从外科大楼绕一脚路过老住院部儿科这边,呆在小白雪病房外面,朝里面张望一阵。然后静悄悄走掉。
这时候也巧,白雪抬起头,无意之间看见了玻璃窗外面安静看着她的徐冉,她苍白脸上闪耀一道光芒,伸出手臂,“哥哥,徐冉哥哥!”
徐冉看这架势,躲是躲不开了,只好现身,朝白雪病床走过去。微笑着,“嗨~”
近看,白雪脸上,身上密密麻麻都是出血点。大眼睛里神采全无。但还是撑着坐起来,兴高采烈对着徐冉说,“徐冉哥哥,总算来了,你可以背我不?”
“嗯。好。背,我背。”徐冉连连点头。为了满足小姑娘,他小心翼翼背着吸着氧气打着吊针的白雪,在床边绕了几十圈,小白雪才在他背上耷拉下了脑袋和手臂,稳稳睡着了。
徐冉在白雪妈妈帮助下,万分小心的把白雪放在床上。白雪妈妈感激不尽小声说,“一直都痛,总算能睡一会儿了,真好。白雪一直念着,想你背她。”
徐冉忍着鼻酸说了句“对不起。”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明明很想每天和白雪说说话,可每次都选择远远看着小女孩。
他一定属鸵鸟的。
他害怕太牵挂一个人,这样的话,失去她的时候他一定会难受。他不想自己哭,流眼泪,不想失去,不想悲伤,不想记住。
“那我天天过来背她。”
“麻烦你吗?”
“不麻烦。”
“咳,白雪啊,被她爸爸惯得毛病,只有背着才能睡着。还偏偏就只肯让她爸爸背。别人还不行。可能那天,你背过她一次,和在她爸爸背上的感觉很像吧,所以她一直就念着,你能不能再来背背她。真是不好意思啊。”
徐冉离开白雪病房,在内科和外科交界的长廊,和迎面而过的余江中擦肩而过。
他神情有些恍惚,微微垂着头想着心事,并没有看见一直抬眼深深凝望着他的余江中。
那个瞬间,徐冉很认真在想,有爸爸背的小孩很幸福。真想,被一副温暖的爸爸背脊,背上那么一次啊。
第 15 章
余江中把两万元打在徐冉的银行卡上之后,一连好几天,两个人都断了联系。
彼此都有刻意回避对方的心思。对于余江中来说,他不知道如何面对徐冉。对于徐冉来说,他在逃避。
逃避什么?他也说不大清楚自己究竟想逃避什么。也许,是害怕再次见面时候,余江中会说,我们结束吧。
虽然从一开始就等着这一天的到来,可真的到了这一步,徐冉又觉得有些纠结的放不下。但若论为什么放不下,他又有些说不明白。
遇到余江中,徐冉才隐隐约约觉得自己好像喜欢年纪大一点的男人。
他的第一次发生在十五岁,借他和他妈妈房子住的那个男人推他在床上,徐冉挣扎的时候,老男人对他说,“以后我照顾你妈,供你读书。”
徐冉渐渐松开了使劲抵抗男人的手指。因为很疼,也没有欲望,所以他并不觉得自己是同性恋。
那个男人让徐冉觉得自己脏,厌恶自己。第一次见到余江中时候,徐冉一眼看出映在他眼底里的轻蔑。
可是他还是厚着脸皮走入余江中的世界。他对自己说,出来混,是要还的。等余院长腻歪了他,欠他的也算还清了。
等待的日子好像格外漫长,这一天,他下了手术台,看看时间,晚上六点半,坐在公交车的角落的他头靠在车窗边,居然睡着了,等醒过来时候才发现坐过了两站路。急急忙忙下了车,只好扬手打车回到江水大厦,一开门,看见屋子里亮着灯,往里面走了几步,到厨房口,徐冉看见余江中背对着他正低头弯腰切菜。
空气里氤氲着米饭淡淡的香气。那个瞬间,徐冉眼睛似乎有种湿润的感觉,情不自禁的,他凑过去,在高大身形后面探头探脑往锅里瞧。
“回来了。”温和的语气。徐冉听到余江中的声音,赫然放松了身体潜在某处紧缩的神经,伸手过去,从余江中的后背搂住了他的腰。
“饿了吗?”
“嗯。”脸贴着他温暖的背部,轻轻点点头。
“马上就好了。”
“哦。”
余江中把炒好的菜从锅里盛出来,摆在桌子上。西芹炒百合,土豆烧牛腩,西红柿蛋汤。徐冉吸溜着鼻子,用筷子敲击的碗的边缘,菜一摆好,就狼吞虎咽开吃起来。
余江中略略动了几下筷子就停下来,静静看着徐冉吃。
将近一个多星期没见,仿佛隔了一个世纪之久,再看到徐冉,余江中的心还是有种无法深呼吸的疼痛感。
“咦,你不吃吗?”
“我吃过了,你好好吃。”
“那个,阿姨给我介绍的女孩子,我和人家说清楚了。”徐冉想起什么,抬起头,对着余江中轻描淡写说了一句。
余江中心停滞了一拍才佯装不在意说,“哦,人家女孩不错呢。想清楚再决定,别匆匆忙忙的,日后后悔。”
徐冉筷子在碗里搅了一下,想了一会儿才说,“没什么。只是觉得我不可能给人家带来幸福,还是早早说了痛快,也免得我累,她更累。”
说罢,徐冉兀自对着面前的碗傻笑了一下,又埋头吃了起来。
也不知是否余江中之前设想的和眼下徐冉的告诉他的有没半点合式。如果一如徐冉所说,他怕给人家女孩儿带不来幸福,倒也罢了。若是之前他料想那般,孟晨的一番好心反成了无心之失,那他对徐冉可算罪孽又要加深一重罢。
吃完饭,徐冉刷过碗。匆匆忙忙洗过手,徐冉仿佛感觉有两道灼热的目光从背部射过来,他转过身,看见余江中正不安的掉转视线。
冲他扬了扬眉毛,挤了一下眼睛,手在余江中衣服上故意擦了擦,“我去洗澡,你去不去?”
余江中一怔,徐冉朝他抛了个飞吻,跑开。
“别~”他喃喃说,徐冉没有听见他低低的阻拦,已然推开了浴室的门。
余江中脸上闪过一丝苦笑。
徐冉好像习惯了,每次见面都是为了上床。殊不知自从知道徐冉的身世之后,余江中无法当那些曾经发生过的事情好像从来没有发生一般。也许现在他最需要的是,一段长长的时间整理自己的心绪,像从前那样学会遗忘。
学会重拾心情面对徐冉。
可是,鬼使神差的,今天他开车到了江水大厦附近。在车上坐了很久,心里最强烈的念头就是,看到徐冉。哪怕就一眼就好。
看他一眼就找个托词走人。
可看见徐冉,他又在心里对自己说,陪他吃顿饭再走。吃完了饭,又想再待一会儿再走。磨磨蹭蹭的,听见浴室窸窸窣窣的水声,下定决心,走到浴室门边,听见水声停了,余江中准备道声别就走,还没来得及站起身,徐冉已经拉开了浴室的门,一路小跑到了余江中坐着的沙发边。
水水的徐冉站在他面前。头发湿漉漉的,还往下不住滴水。松垮垮的睡衣睡裤了了草草穿在身上,露出漂亮锁骨的曲线。
唇边现出小小的两个漩涡。
乌黑的眼睛弯成可爱的弧度。
余江中仰脸看着徐冉。
而徐冉则一屁股挨着他坐下,摇晃着身体,垂着头,用手指拂着头发上的小水滴,故意弹得余江中一脸都是。这种动作,情人眼里会觉得顽皮可爱。
徐冉偷偷从耷拉下来的头发缝隙观察余江中的表情。当他发现此时余江中脸上显出闷闷不乐的样子,刹那间收住了手。
“过来,给你擦擦。瞧,怎么湿哒哒就跑出来,很容易着凉!”余江中从徐冉肩膀上拿过毛巾,一面给他擦着头发上碎碎的水珠,一面碎碎念着。
徐冉顺势倒在余江中大腿间。笑眯眯看着余江中。从他这个角度,刚好看见徐冉平平的胸和连绵的锁骨完美曲线。
如果搁在之前,余江中早就压抑不了□扑上去,可这次,他只是用让人琢磨不透的目光深深看着徐冉,被房间顶灯照耀着的眸子闪烁细碎璀璨的光。
徐冉被他眼睛里闪烁的东西弄得心里有点发毛。
大多时候他根本无法看懂余江中内心的真实想法。为了缓解眼前短暂的尴尬,他伸手解余江中的领带,修长的手指轻轻抚摸余江中的喉结,胸部的敏感点,顺着滑向他平坦的小腹。
余江中的年纪,稍稍染上一层岁月的风霜,鬓角有淡淡的灰色。脸庞的轮廓也被时光打磨掉凌厉,现出柔和内敛的轮廓来。
这样的男人比年轻人恰恰多了通达圆滑的成熟美。眼睛里的光芒既不是神采飞扬,也不是未经历人事而浅显的意气风发,既不张扬,也不落寞,一切一切恰到好处。
这样的余江中仿佛暗夜里的一道光。徐冉觉得抓住了他,就好像抓住了温暖,握住了那道远远的,暖暖的光。
他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深陷其中。像溺水的孩子,想泅住他。好像回到最初的见面,他很贱的俯身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