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干什么?朱义凯怔怔一刻跟上去,一直走到白天大黄牙指出的界线,夜色里那个少年的身影站住,似乎化作了石像呆呆不动。
冬日的寒风吹动他身上破烂的衣衫,也似乎下一刻就把瘦弱的他吹走,他要做什么?朱义凯念头闪过,就见那石像动了。。。。就像一块石头猛地砸向前方的夜色。。。越过了那条界线。
不好,朱义凯想到白日见过的场景,脱口喊道,果然下一刻就感受到脚下沙土中传来的震动,紧接着黄居就从地上被弹起来,然后又被快速的甩向地面。
朱义凯大步向前跑,张开手试图接住。。。但太远了,他根本来不及,唯一的办法就是抓到铁链将这孩子拽回界线内。。。但铁链在哪?朱义凯想要扑到地上摩挲,忽的看到那被甩下的少年没有砸在地上,而是双手双脚支撑落地。。。。
咿?他怔住了,然后看到黄居的身形弓起人再次被甩起,能够适应夜色的朱义凯这次看清楚了,这少年被甩在空中,没有慌张挣扎,而是微微屈身跨步,快要落地的时候又变成扑到。。。。
噗通噗通的声音接连响起,少年人在空中地上反复的被甩动,人并不能向前跑多远,但也没有被摔打的昏死过去,就像大海波涛上的小船,起起伏伏却始终没有被打翻。
他是故意的。。。朱义凯停下脚攥紧手看着这一幕,他挣不脱锁链,但也没有就此臣服于锁链,而是适应着学习着不让锁链伤害自己。。。不知道经过了多少摔打才能如此。
朱义凯站在后边,看着一遍一遍向界线冲去的少年背影,扬起甩下扬起甩下,当然不可能每次都能安然无事,不断有失控摔倒,发出的如同烂泥摔在地上的声响,但下一刻那孩子又跃起,重复着,摔倒着,再重复着。。。。。
少年黄居一直看着前方,漠然的双眼此时闪闪发亮。
“去京城。”他说道,随着大力人被高高的扬起,在夜空中少年向前方迈开大步展开双臂,就如同飞翔的鸟儿,伴着冬日的寒风大吼,“去京城!”
去京城!
去京城!
寒夜里朱义凯泪流满面。
。。。。。。。
京城夜已深,皇宫里灯火渐渐熄灭,外城官员们的所在也只有一间屋子亮着灯,那是秦潭公的值房。
秦潭公已经卸下了官袍,只穿着一件黑蓝的家常长袍,也没有坐在自己惯常坐的虎皮大椅上,而是随意坐在一旁一个脚踏上,高大的个子并没有因为矮矮的脚踏而显得憋屈,反而别有一番气势。
他手里正翻看着一封信,是从脚踏边的几案上取来的,于是便就在这里看起来。
门外响起脚步声,细碎嘈杂可见来人不少,能在这个时候又不经通报的。。。秦潭公抬起头,看着门被推开,太后秦氏笑嘻嘻的走进来,道:“哥哥,又在看七娘的信吗?”
秦潭公哦了声,将信翻了翻,道:“字写的还不错,看来用功学了。”
秦氏道:“哥哥也太吝啬夸赞了,七娘何止是字写的好。”脸上满是宠溺,声音里含着思念,“很久没有收到七娘的信了,这次说了什么?”
秦潭公看着手里的信,道:“说想要来京城。”
秦氏啊的一声,惊讶又欢喜,道:“真的吗?哥哥还等什么。”旋即又不安,“哥哥是不同意吗?”
秦潭公看着手里的信没说话。
秦氏上前,喊了声哥哥,眉眼几分哀求:“七娘都这么大了。。。”
秦潭公笑了笑,道:“我是在想怎么来。”
秦氏顿时欢喜的笑了,道:“那就好,哥哥总会办好的。”说罢转身,“七娘要来了,我去想想准备些什么。”说罢疾步就走了,门外的宫女太监甚至还没有都进来,又忙忙的跟着提灯出去呼啦啦的走了。
屋子里又恢复了安静,秦潭公依旧坐在脚踏上,看着手里的信,一向平静的脸上笑了笑,眼角的细纹便堆起,那张威严的脸在灯下顿时变得柔和。
来京城啊。
。。。。。。。
皇宫里的夜色安静,京城里的夜色却正热闹,尤其是在青楼里,宋元遇刺的宵禁早已经解除,官兵搜查黄沙道人也告一段落,有关黄沙道的事似乎也被风吹散,这一切对大家的生活没有什么影响。
“怎么会没有影响?”
醉仙楼里李会仙一脸恼怒,将精巧的手炉重重的放在桌子上,伸手指着外边。
“你们看看咱们楼里的生意!”
此时她坐在楼里一处高台上,可以俯瞰整个醉仙楼内,身边围着的几个男人环视四周,歌声笑声乐声不断,楼道里不时的有人走过,看起来也很热闹。
“比起先前差远了。”李会仙气恼,又恨恨,“大家都不敢来,唯恐被认为跟黄沙道扯上关系。。”
男人们叹口气劝道“这也难免。。。”“再过一段就好了。。。”云云。
李会仙哼了声,美貌不减的脸上满是不服,道:“等?我李会仙从来不会等,好事好运不是等来的。。。”沉吟一刻,“必须有更好的妓人来吸引人。”
男人们对视一眼,京城各个青楼里都是才貌双绝的女子,而一个名妓要出头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培养出来的,玉娘子也是熬了几年才一鸣惊人。
忽的一个男人眼一亮,道:“不一定要多好,关键是新奇新鲜。”
众人看向他,李会仙也带着疑问。
男人道:“大家都知道那首给宗周大人做的水调歌头吧?”
这首诗词已经在京城传遍了,不少青楼里也在传唱。
男人接着道:“当时长安府也为这首词办了一个比赛,一个年轻的妓女得了头筹,据说唱的很新奇,不如我们请她来。。。”
有不少男人皱眉:“乡下的女子。。。”对于京城来说,其他地方都是乡下。
李会仙想着是有关宗周的诗词,在王相爷那里不止一次的见他大笑吟这首诗词,也不知道是喜欢这首诗词,还是喜欢宗周。。。之死,沉吟一刻摆手道:“那就带来瞧瞧吧。。。”
那男人应声是:“小的这就去办。”又一笑,“这很好办,没有人不想来京城。”
李会仙重新拿起手炉,带着几分倨傲:“人人都想来京城,不过,京城居可大不易呢。”
。。。。。。
在遥远的长安城,也的确有人正说起京城,而说起京城让昏昏室内的京城出来的大人李光远吓了一跳。
“你说什么?”他看着眼前的男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青霞先生转过身,道:“我要她去京城。”
第二百一十一章 安排
她是谁李光远很清楚,皱眉道:“你说真的呢?”
青霞先生道:“当然。”
李光远一脸恼怒,道:“如今事情刚刚平息,你又想如何?”。
此时夜深,室内燃着火炉,其上温着酒散发着清香,案头摆着一册尚未打开的书卷,随着几场大大小小的雪,宗周之死廖承之倒的事都被掩盖平息,百姓们安居乐业,学生们好好读书,李光远被罚了半年的俸禄之后恢复了长安府知府职责,终于卸下一身疲惫,准备享受冬夜极乐,结果青霞先生来访。
因为先前社学学生闹事,青霞先生不得不跟官府打交道,所以来往知府衙门大家也不会觉得奇怪,倒也方便了他与李光远交流说话。
青霞先生道:“我想让她好好读书,科举进京入仕。”
李光远起身道:“好好读书没有问题,她怎么科举?别人不知道你我不知道吗?让她去科举,你是想让大家都知道她是女儿身?”科举是要解衣搜检的。
青霞先生看着他道:“李大人作为长安知府,又大学士多年,总会有办法的。”
李光远气恼,道:“且不说这件事的可行不可行。。。你要她科举入仕去京城做什么?躲还来不及躲,你要送到那些人眼前。”
青霞先生道:“一来不一定能认出来,你看,宗周都没有认出来,二来。。。”他苦笑一下,“你觉得这孩子是藏起来就无人注意的吗?你看看她闹了多少事,整个长安城都要被她掀翻了。。。”
想到先前的事,李光远头隐隐疼,伸手掐了掐,道:“那是无知者无畏,如果告诉她她的身份,看她还敢如此。”
无知者无畏吗?青霞先生默然一刻,道:“仔细想来,她真是无知才如此无畏的吗?”
怎么?李光远看向他。
青霞先生道:“这段时间我将事情仔细的想了又想,这件事从头至尾看似荒诞但却步步有精巧分寸,这不是无知者能安排出来的,而是熟知才能做出来的,所以也有句话说的是知知而无畏。。。不过,不管是无知还是有知,最重要的一点我们是不是忘了?”
最重要的一点?李光远道:“什么?”
青霞先生道:“少年侠气。”无知不知道结果多可怕,有知知道结果会多可怕,但不知道结果敢去做,知道结果也敢去做,这不是无所畏惧义无反顾是什么?这不是胆气侠气又是什么?
所以她能做这样的事,最根本的不是无知还是有知,而是她本身所具有的胆气,她本就是这么一个无所畏惧的人。
你说告诉这样一个人,她是帝姬,她的父皇母后被人所害,结果会怎么样?她会吓得躲起来如鼠仓皇?
李光远想到那一日在双园前,那少年握着竹杖,明明瘦弱文气,但偏偏一步一步走来似金戈铁马声动杀气扑面。。。他打个寒战,道:“千万别告诉她。。。指不定她会做出什么傻事。”比如提刀进京为父母报仇什么的。。。可怕。
青霞先生道:“所以她是这般的人,我便想不如顺水推舟,让她去做些事。”
李光远道:“为什么非要科举?”
青霞先生道:“因为她是帝姬,将来要承大统掌天下,她早晚要接触朝堂,还有什么比亲身进入朝堂更好的学习机会呢?”
李光远默然一刻,道:“可是她是个女子,让她顺利过了科举,她会不会疑惑猜到什么?”
青霞先生道:“她不是号称读书考状元吗?想来也是对自己有信心才口出狂言的,有什么好疑惑的。。。你让她过了挂个末等就行,又不是让她案首。”
这话似是带着赌气,李光远心道,那丫头号称读书考状元,哪里是对自己有信心,分明是笃定自己不考才口出狂言的。。。。道:“此事非同小可,也极其容易出问题,待我仔细斟酌,再谈吧。”
青霞先生也没有要他立刻答应,此事干系重大他也知道,当下便裹上斗篷告辞了,李光远在门前送走了青霞先生,忽觉得脸上些许湿意,当然不可能他与青霞先生谈的兴浓流泪,李光远伸手探了探夜空,风中夹杂着雪丝。。。。。。又要下雪了。
李光远眉眼展开笑意:“今年的雪比往年都多。。。”说罢裹紧了衣衫款步回转,想着炉子上的好酒,案头的好书,温暖的室内,灯下雪花,这才是人间极乐。。。。李光远迈进室内,一面解下斗篷,走向炉火拿起酒壶。。。。咿,触手似乎。。。李光远不由将酒壶晃了晃,并无半点声音,其内已经空空。
难道方才喝完了?这酒是他特意让人从京城捎来的,或许以为浅尝辄止,其实难自禁不知不觉喝完了。。。李光远扭头看外边喊了声来人:“把眉寿再拿些来。”
外边伺候的小厮很快就进来了,手里拎着一个酒坛,神情迷惑,道:“老爷,这酒坛的酒已经没了啊。”
没了?李光远大惊伸手接过晃了晃,果然空荡荡,道:“这怎么可能?”
小厮想到青霞先生到访,提醒道:“或许老爷与青霞先生多喝了几杯。”
李光远道:“我怎么舍得给他喝。”
小厮汗颜。
李光远左手拎着酒壶,右手拎着酒坛,再三确认自己绝没有多喝。。。这么好的酒他怎么舍得喝多,那岂不是牛嚼牡丹,于是大怒:“谁人偷我的酒?”
小厮心想谁敢来知府衙门偷东西,偷的还是酒,大人您的确是喝多了。
。。。。。。。
雪丝渐渐变成了雪粒子,随风打在窗户上沙沙响,六道泉山下的一点灯火的草堂越发显得简陋渺小,内里有瘦小的学子冬夜苦读,衣衫单薄,不时的搓手跺脚取暖,这足以演绎出一个能流传千古的故事,比如凿壁借光,悬梁刺股之类,但事实上。。。。
草堂虽然简陋,但足足摆了四个炭盆,地上铺着浓密的毡垫,以至于窗户不得不开半扇免得太闷热,角落几案上还摆着一盆水仙花,夜色明亮的灯下正怒放,室内香气袭人。。。除了花香还有菜香酒香。
一张宽大的几案,一边摆着笔墨纸砚,一边则摆着茶酒两碟冷盘小菜以及一大盘子薄皮鲜牛肉,旁边则是一方小火锅咕嘟咕嘟沸腾着。。。
少年虽然穿的普通的长袍,但也可见棉絮填足,根本不会破衣寒衫过冬,相反额头上还有细汗。。。。薛青放下手里的书卷,皱眉抱怨道:“能不能不要摆这么多炭盆,热死人了。”
几案另一边歪躺着四褐先生,先伸手从桌子上的冷碟里摸到一颗豆子,然后人才坐起来将豆子放进嘴里嚼着,道:“学生,你知不知你这话说得多少人听到了想打你。”
薛青道:“因为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吗?因为我吃穿不愁衣食无忧就不能抱怨吗?先生,这是不对的,如果我现在过的很凄苦,我不会抱怨,我现在过的好,抱怨也是没有错,因为这都是事实,说出。。。”
四褐先生举手道:“学生,先生我错了。。。”将面前的酒壶推向薛青,“请你喝酒。”
薛青看了眼,嗅了嗅,道:“你从哪里偷来的酒?”
四褐先生哼了声,道:“什么叫偷。。。我捡来的。”
小小的酒盅里倒了浅浅一杯。
四褐先生将酒壶收起,大方的摆手:“分你尝尝,不用客气。”
薛青端起小酒杯一饮而尽,略回味一刻,点头道:“还可以,比你以前捡的强。”在捡字上加重语气。
四褐先生道:“凑合吧。”自己干脆对着酒壶喝了起来,间或从小火锅里涮一块肉吃的有滋有味。
薛青继续专注的低头看书默读,忽的听四褐先生嘿嘿笑起来,凑过来道:“明年二月就要县试了,你准备怎么样?”
这一个准备怎么样对于薛青来说可以两种理解,为考试准备的怎么样,或者你身为一个女子要准备怎么样。
薛青放下书卷,移过来也夹了块肉吃了,道:“先生你放心,我已经想好了,虽然我不能参加考试,但我会按照考试的题目写出文章,然后让考官评判,如果他说我能过,那么这也算是你教好了。。。你就没有失败,不用还我的束。”
四褐先生看着她道:“我谢谢你啊。”
薛青又捡起一块肉放进锅里涮了涮,道:“先生,你要学我说话也没问题,但我告诉过你,在我的家乡,我谢谢你啊连起来说并不太礼貌哦。”
四褐先生一拍桌子道:“谁愿意学你这些乱七八糟的家乡话。。。吃什么吃,把筷子放下,让你晚上读书不是吃东西。。。我吃东西怎么了。。。你要在任何环境下都能读书。。。做到不管外物我自岿然不动。。。还有,为什么都是牛肉,羊肉才最鲜。。。我要吃羊肉。。。”
薛青将涮好的肉不紧不慢的吃了,这才挪回去继续拿起书卷,低头道:“因为我不吃羊肉。”
四褐先生哼了声,嘀咕嘀咕一连吃了几口肉,看着读书的薛青,忽道:“春秋你读完了。。。”视线落在薛青手中的书卷上,“就用尊者讳,敌不讳败,为亲者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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