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霞先生道:“我觉得她可以。”停顿一下,“如果她想的话。”
她想的话?想的话就能做到任何事吗?神仙也不敢这么说吧,老仆有些失笑。
“这孩子很有主意,虽然我跟她接触不多,嗯,她这个人看起来很好相处,但实则拒人千里之外。”青霞先生看着跳跃的油灯,道,“但有一点我能肯定,这个孩子如果不想做某件事,没人能强迫她。”
就比如当初安排好了,结果她竟然没有拜入他门下,而是自己读书。
想起当初,青霞先生忍不住再次一笑。
“当然想要去做一件事,她一定会竭尽全力不达目的不罢休。”
比如被一群学生闹翻的廖承,起源和主导就是这个薛青。。。。谁能想到呢?说出去都没人信。
老仆脸上笑意亦是散开,道:“我相信那孩子真不错,先生归心似箭了。”当初奉命去长安府时可是忧虑繁多,这才短短时日态度大变,“我这就收拾行李。”
老仆转身尚未迈步,门外有细碎的脚步声,门被推开了。
“先生。”一个青衣小厮将一张纸条递来,“刚送来的。”
老仆伸手接过递给青霞先生,青霞先生在灯下展开,面色微微一凝。
“怎么?他们说什么?”老仆问道,莫名有些紧张,“有什么事不妥吗?”
青霞先生笑了道:“没什么,大人的意思是让我不要回长安城。”
不回去?老仆一怔:“那那边。。。”
青霞先生道:“让她来京城进国子监读书。”又一笑,“看来大人们也是这般念头,明年的科举势在必得。”
他将纸条在油灯上点燃,扔入一旁香炉中瞬时化为灰烬。
“让我写信给她。”
这样啊。。。老仆松口气,也笑了笑道:“也就先生你写信能劝她来了,别人怕是说不动。”走到桌前研墨。
那个孩子吗?的确是戒备心很重,青霞先生想着,不过,她是个很好说话的人,只要给她讲清楚,不要骗她。。。。。提笔沾墨拂袖书写。
豆大的灯光在夜色中摇曳,渐渐散去,东方发亮,尚且笼罩在一片薄雾中的皇城脚步声回荡,惊醒了沉睡的皇城。
看着晨雾中红袍男人走近,廊下站着的太监宫女齐齐的施礼。
“秦公爷到。”
声如波浪推开了紧闭的殿门。
殿内一阵忙乱,睡眼惺忪的小皇帝被抱了出来。
“昨日太累了,殿下今日起晚了。”大太监小心翼翼的解释,又伸手戳小皇帝,“陛下快说。。。”
小皇帝道:“朕以后不赖床了。”
站在殿中扶着玉带的秦潭公嗯了声,道:“今日上朝,不管他们说什么,殿下只需要答一句话。再议。”
大太监忙俯身看着小皇帝:“陛下可记住了?”
小皇帝点点头嗯了声:“再议。”
秦潭公微微一笑:“好了,上朝去吧。”
大太监便要伸手抱起小皇帝,秦潭公道:“大了,自己走。”
大太监忙收回手躬立一旁,看着小皇帝迈步向外走去才忙跟上,殿门外太监拉长声调。
“起驾。”
两声净鞭随之响起,声音不断,这边落下,前方响起,持续不断,直向前朝大殿而去。
皇帝寝宫这边恢复了安静,秦潭公转身要走,殿外脚步乱响,秦太后疾步而来。
“娘娘不用担心,陛下没有误了上朝。”秦潭公道。
秦太后道:“有哥哥在,哀家不担心这个。”上前一步,神情急切激动,“七娘,到了吧?”
秦潭公看向殿外,东方天光一点点脆亮。
“到了。”他道。
。。。。。
。。。。。
晨光中,一把糠皮唰啦扔在地上,刚被放出笼的鸡鸭一涌而上,篱笆小院内瞬时嘈杂一片,妇人打着哈欠去鸡窝摸蛋,猛地站住脚,嗳哟一声瞪眼看着篱笆墙外。
篱笆墙下种着一溜藤萝,夹杂着菊花,此时秋末,绿萝浓翠菊花艳黄中不知什么时候站着一人。
“什么。。。”那妇人脱口道,待看到那人的脸,余下的话便戛然而止。
人比花娇啊。
第一百三十三章 独行
天色还未大明,小小的村落笼罩在晨光中,那少年站在篱笆外,白袍玉面,黑发红唇,晨光中浓艳鲜活。
小村落的妇人没有见过什么大世面,印象里最震撼的记忆就是有一年城里过大庙会看到二郎真君的塑像,那是她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人。。。。。此时此刻她恍若又回到了那日。
那少年惊扰了她,她反而半点不敢动,唯恐惊扰了这少年,然后如烟消散。
院中鸡鸭咯咯嘎嘎,糠皮抢光地面乱刨。
那少年看她一眼,道:“鸡鸭就是这样喂的吗?”声音如珠落盘。
妇人忙点头。
那少年道:“只吃这些吗?”
妇人忙摇头,道:“会,主要还是自己刨食,鸭子赶去村口小池塘。。。。”
那少年冲她嘘了声,伸出一根手指向院中,道:“看。。”
妇人忙跟着看去,昨日才下过一场雨,地面浸湿,一只鸡刨出一只蚯蚓,顿时一群鸡围上去争抢。。。。
篱笆外响起少年的笑声,妇人转头看去,再次看呆了。
“跟画上一样。”少年道,收了笑,再看眼院内的鸡鸭转身走开了,身姿飘渺,似慢又快,他的身后背着一个黑色的布包,鼓鼓囊囊似一个罐子形状,眨眼间便消失在晨雾中,妇人尚且痴痴的看着。。。。。
不过这少年为什么说跟画上一样,不是应该说画的跟真的一样吗?难不成他从未见过真的,只看过画上的。。。。。
果然是仙人!
晨光下乡间小路错综复杂,少年的脚步却没有丝毫的生涩,如同生长于此的村人一般,轻松随意而行,他偶尔会停下,看着路边田中的庄稼,会伸手抚过盛开的野花,神情好奇但又平静。。。。。
一匹黑马从远处奔来,乖巧的停在他身边。
“山是这样的山,村子是这样的村子,我是走在画中,还是真实中?”少年对马儿说道。
马儿并不能回答他,晃动头尾打个响鼻。
少年继续负手前行,黑马在旁得得的跟随,听着那少年自言自语。
“我小时候应该也是见过这些的吧,但我忘了。。。。这些又有什么好记着的,你却时时刻刻记在心里,记着又怎么样,忘了又如何。。。”
“我如今带你走一遍,你可欢喜?我没觉得有什么欢喜的。。。这里,不是我的家。”
他停下脚步,回头看看远山青黛,有炊烟袅袅,他收回视线,顺手从马鞍旁的皮袋中抽出一卷轴,抬手一扬,卷轴垂落展开是一张画,其上黄沙茫茫一片荒芜,纸宅但画面却似遥无边际,一瞬间将前方遮盖,青山绿水全不见,卷轴恍若一扇门,踏入便是另一天地。
少年看着这荒漠。
“这里,也不是我的家。”
手一抖将画收起,人也翻身上马。
“走吧,我送你回家。”
。。。。。
。。。。。
日光渐斜,秦太后踏入值房,换了新衣衫重新装扮,光线昏暗的室内整个人流光溢彩。
“怎么还没来?应该到了啊?”她急急问道,又抚了抚脸,“哥哥,我这样子跟以前还一样吧?他见了会不会不认得了。。。”
秦潭公道:“娘娘不要急,路途不熟走得慢。”
秦太后怔了怔:“他竟然一人独行吗?西凉人呢?黑甲卫呢?哥哥你的蝙蝠令不是给他了吗?天下兵马皆听令天下城池皆可入啊,怎能不护送?”
秦潭公道:“既然给了他,就随他自愿。”看了看一旁的滴漏,喊了声来人。
有人疾步进来俯身听命。
“七娘到哪里了?进城了吧?”秦潭公问道。
那人抬头迟疑道:“没有,人去往溪谷镇了。”
溪谷镇?秦太后不解:“那是哪里?”
秦潭公笑了笑,道:“一个小山村,离京城不远。”
哦。。。秦太后又忙摇头,道:“我管它是哪里,七娘去哪里做什么?”
秦潭公道:“大概,去借个宿吧。”
借宿?此时还未天黑,就算天黑关了城门他又不是进不来,怎么不进城?秦太后更不解了。
。。。。。。
。。。。。。
山村总比城镇天要黑的早,暮色沉沉路上行人已经几乎绝迹,樵夫背着高高的柴堆急急的赶路,身后有马蹄声传来,樵夫回头看去见一人骑马而来。
马上的人斗篷遮盖头脸,看不清样子。
“。。。苦丁,又这么晚回来啊。”
马上的人说道,声音清脆。
樵夫不由嘿嘿一笑:“多打些柴嘛。。。咿?”他声音一顿,那人已经从身边骑马而过,带起一阵疾风,让他不由眯起眼。
这人是谁啊?虽然看不清样子,但他从小就生长在这溪谷镇,闭上眼也能认得村里的乡亲,这个人绝对不是他认识的人啊。。。。怎么知道他的名字?还知道他打柴总是晚归?
樵夫看着马儿进了前方村镇,伸手挠了挠头,谁家的亲戚?
村落不大,房屋散布,一人一马穿行很快来到最里的一间宅院,暮色沉沉中宅院老旧,显然久无人居住,但并没有倒塌败落,低矮的墙头还有刚刚修葺过的痕迹。
院门上一把大锁,锈迹斑斑,隔绝了里外。
马上的人跳下来熟络的走到门边大树下,蹲下来翻开树下一块青苔遍布的石头,拿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
咯咯吱吱门关合,不远处一座草房内有妇人正走出来,下意识的看过来,神情疑惑,旋即瞪圆眼惊讶,转身急急的返回屋中。
“他爹,好奇怪啊,我好像看到许侯家门开了。”她颤声说道。
蹲在饭桌前的男人撇嘴:“说什么胡话,许侯死了十几年了。。。。。又是那些读书人慕名来探访故居了吧。”说着想到什么放下碗筷,“。。。说起来前几日下雨不知道屋子里漏雨了没,明日我翻进去看看。”
妇人哦了声,嘀咕一声:“就算是探访的也没有大晚上来的。。。黑灯瞎火的能看什么。”
如果此时她再走出来,就会看到那边的院子亮起了灯光。
砰的一声,破败四方桌上一个黑色的陶罐摆了上去,桌子微微摇晃咯咯吱吱险险未倒散。
火捻子放在了干涸蛛网尘土的油灯盏上,来人将斗篷摘下,露出面容。
少年秦梅昏灯破屋中撇撇嘴。
“先生,你到家了。”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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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人物
灯盏里的火捻子跳跃,照着这间不大的屋子,墙壁灰扑扑裂痕交错,屋中摆设简单,一张桌子两张椅子,墙角有青苔蔓延。。。。但并没有野草丛生,看得出有人时常照看的痕迹,但再照看也不是居住,屋子里没有人气破败无可阻挡。
火光下受惊的蛛网颤动,少年秦梅嫌弃的瞥了眼。
“这里脏死了。”他说道,“怎么住人。”
看了看屋子看了看椅子,椅子上亦是蒙上厚厚的尘土。
“我可不会给你打扫屋子,别人爱怎么做怎么做,我可不会做这种事。”
他席地坐下来看着桌上摆着的陶罐,火光照耀着漂亮眉眼,看不出喜怒也没有什么情绪起伏。
“非要回这里来,这里有什么好的,人死还不都一样,在哪里都一样,没有人能看到你,你还是孤魂一个。”
少年低头看着自己的膝头。
“那以后我也不陪你啦,你也见不到我啦。咱们师徒就到这里了,你忘了我,我也忘了你吧。记着也没什么用。”
似乎不屑又似乎生气,但不管生气还是不屑,声音都是一般的清脆悦耳。
“你以前打我的事我就不计较了,我以前欺负你的事你也看开吧,反正就这样了,我们谁也见不到谁了。”
少年抬起头看着桌上,火光照的陶罐黝黑,秦梅抬起手在眼前对着陶罐比了比。。。。。
“这么小。。。先生,你真是太瘦了,你烧完了,就那么一点骨灰。。。。活着没气势,死了也没有。。你这一辈子活的真是窝囊啊。。。。。”
少年没有再说话,两个手指比这靠近眼前又拉开,又靠近又拉开,透过窄窄的两根手指间的距离看着陶罐忽远忽近变大变小,似乎这是很好玩的游戏,他乐此不疲又麻木寂寥。。。。。
“一个人最终只是两根手指的大小。。。。”
清脆的声音喃喃,在说到这句话时忽的停下来,两根手指也停在眼前不动了。
“两根手指!”
秦梅眉头皱起,眼前的两根手指从横着变成竖起。。。。呸,他重重的啐了口,漂亮面容如同篝火点燃。
“薛青!”
他半跪起身,手扶住桌子看着陶罐。
“先生,这个叫薛青的家伙我一定不会放过,我可不像你被人欺负了就欺负了。”
桌子陡然被他双手一搭摇晃发出咯吱声,陶罐也随之摆动,少年的手没有离开,反而几分故意用了用力,桌子嘎吱一声再承受不住断裂散落。。。。
陶罐落入一双手里,屋中响起少年清脆的笑声。
“吓死你。。。现在你知道当初把我从沙丘上扔下去是我是什么感觉了吧。。。。很害怕。”
笑声散去脆声低低。
“很害怕很害怕。”
半跪在碎裂桌子间的少年低下头,将手中的陶罐慢慢的抱在怀里,人也卷缩起来,油灯盏里的火捻子在这时候跳跃两下熄灭,室内顿时被夜色淹没。
“不过那是以前。。。现在我没有什么可怕的。。。。你也死了。。我一个人有什么可怕的。。。”
。。。。。。
。。。。。。
“他爹,我听许侯家有声音。”
妇人从床上坐起来,声音微微颤。
“是不是。。。。”
夜半不敢说鬼啊。
半睡半醒的男人哼哼两声:“许侯。。。。哪里敢出来吓人,活着的时候都躲着人。”
妇人抱着被子角怔怔喃喃:“是啊,要不然也不会连媳妇也没娶,明明那么多人家都抢着要把女儿嫁给他,更有那么多会读书会识字好看的小娘子跑来拜师的拜师伺候的伺候。。。。结果吓的他钻进山里不敢回家。”
想到当时的情形妇人噗嗤笑了,笑着笑着又叹口气。
“。。。这样一个人怎么就这么无声无息的没了?”
抬头看向窗外夜色浓墨中似乎有似哭丝笑的呢喃传来。
“要不,就是进贼了?”
妇人再次捅了捅男人。
男人不耐烦道:“那里有什么偷的。。。”但到底被妇人闹醒,翻个身道,“我一早就去看看,就算破桌子烂椅子也别给人偷了,当年他对咱们村里人多有照顾,借钱借物要什么给什么。。。。别的帮不了他,家就给他看好了吧。”
妇人嗯了声这才躺下嘀咕几声什么睡去了。
天蒙蒙亮,男人果然依言扛着梯子出了门,搭在许侯家的矮墙上,有早起的村人见了打个招呼。
“看看许侯家的屋子漏雨没。”男人说道。
村人便停下脚帮着他递梯子看着男人翻进去,不多时听得里面哎呀声。
“怎么了?”村人在外忙问。
内里传来男人的声音:“桌子坏了。”
村人嗨了声,隔着墙头喊:“早该坏了,你把它堆墙角好了。。。别的呢?”
男人在内应了声,站在屋中看着散落的桌子,咕哝着旧了塌了老了坏了将碎裂的桌子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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