卜者进宫算命。
玫瑰盛宴 第七章（3）
佳噶葛西妮随即派人探听茉荷茹妮莎怀孕的消息是否属实。等到消息获得证实之后，她便开始不怀好意地将这个消息散布给后宫女眷，希望造成其他后宫成员的恐惧和愤怒。她知道这些愤怒将会进一步化为具体行动。后宫里头很多女人都曾经怀孕……但连宝宝脸孔都还看不清楚，就流产或早产。怀孕期间就失去胎儿的意外，是后宫中经常上演的戏法。
“来自苏拉特的传讯官已经到了，陛下！”
“有什么消息吗？” 茉荷茹妮莎急切地询问，伸手将信袋接了过来。
她将一封书信打开，开始默念着信中的内容。英国人在最近几个月期间，三度成功驱逐并击溃葡萄牙船舰。这根本是前所未有的事。过去一百多年来，葡萄牙向来称霸*海域。但现在，这位叫做汤马斯·贝斯特的船长，居然可以将他们打败。这封信上的消息有没有可能言过其实？茉荷茹妮莎将这封书信摊平在膝盖上。这封信由古加拉特的首长莫克拉汗本人亲自落款，他没有说谎的必要。葡萄牙传教士基于宗教和其他需求，告诉他葡萄牙是唯一知道该如何取悦这位新神祇的民族，因此现在莫克拉汗已经同意改信基督教了。
“皇帝现在人在哪？”
“在他的宗教善功堂里呢，陛下。耶稣会的传教士正在跟皇上开会。”何西亚回复。
“立刻传讯，说哀家有事要向他当面禀报。” 茉荷茹妮莎把书信放回邮件袋里，然后起身去找丈夫。宗教善功堂是亚格拉城堡里专门用来祈祷的地方。建造这宗教场所的构想，最早是阿克巴大帝在打造法提普尔·西克里时提出的。它并不是类似庙宇祠堂的建筑，而是一个为求采光良好，而安装有镶嵌玻璃天花板的八角型厅堂。里头一切的建材，包括梁柱和地板都采用洁白无瑕的白色大理石，就连照射进来的太阳光线也是圣洁的白光。阿克巴大帝会广邀印度境内所有不同宗教的长者一同到这里来，并在他面前讨论和辩证彼此信仰宗教派系的价值。获邀到此的宗教界人物，包括耆那教徒、佛教高僧、来自果亚的耶稣会传教士、印度的僧侣、当地所有回教分支派系的长老，以及俗称祆教或拜火教的琐罗亚斯德教信徒。
为了让后宫女眷也能够聆听各宗教派系的讨论，因此宗教善功堂里同样也有用镂空雕花大理石墙隔开，环绕整座厅堂上半部的回廊露台。到这里来听各派大师传道的后宫女眷，总是非常安静，因为她们都知道在厅堂里说话的那些人，多半都认为几乎所有宗教都有同样的特点，那就是女人不应该涉及宗教的领域，她们只需遵从自己的丈夫、父亲甚至儿子要她们相信的信条即可。这个道理是毋庸置疑的。其实在下头讨论的那些男人，或许压根不晓得居然有女人在旁聆听他们谈话。即使他们知道这种情况，他们也会以忽视的态度来接受这项事实。
茉荷茹妮莎沿着阶梯走到了宗教善功堂上方的女眷露台，将脸贴在墙上的缝隙间窥看。当时是夜晚，大厅里的照明只能依赖墙上烛台的微弱火光。与会的男人正在争吵：有些人的声音很大，口气强硬；有的人虽然声音较为温和，但是口气却非常坚定。他们会一再重申自己的观点，直到别人接受为止。萨维尔和平赫罗这两位耶稣会传教士，也在底下的人群之中。
茉荷茹妮莎心想，这些人似乎突然变得比较卑微。他们已经尝试了这么多年。从阿克巴大帝到现在的皇帝贾汗季，他们希望能够说服这两位皇帝接受基督教。但是对两位帝王而言，他们的宗教实在有许多瑕疵。一夫一妻制根本就行不通，皇族的人怎么可能只娶一位妻子。治理帝国需要靠政治手腕，就算神祇主导了某位君王的作为，它还是得通过这位君王来达成目的，也就是说君王娶这么多的妻妾，其实根本就是接受神祇的旨意啊！单这一点就跟王国必须联合许多族群才能获利的目标不相合。当然还有其他矛盾的地方。处女怎么可能会生下神子？这种事怎么可能发生呢？
玫瑰盛宴 第七章（4）
茉荷茹妮莎跟贾汗季讨论过许多宗教领袖所提出的不同论点。就连印度教也有令人难以理解的地方。例如寡妇不能再婚嫁、前世今生灵魂的轮回说法，还有最可怕的陪葬……印度教的妇女必须在丈夫的葬礼上火海殉身。但是皇室后宫里的成员，包括许多信奉印度教的嫔妃，她们有自己的宗教信仰，也知道千万不要跟贾汗季在这方面起争执。对她们来说，这样已经足够，甚至该说已经非常宽容大量了，因为贾汗季准许她们在后宫深院的围墙里，继续保有自己的宗教信仰。
茉荷茹妮莎看到平赫罗神父弯着腰，跟萨维尔神父在大厅噪音的掩护下交头接耳。他们已经听说了贝斯特的事吗？就算他们听过这位刚到印度来的英国人，也不大可能知道自己国家的船舰已经在*海被击溃的消息才对。何西亚走进宗教善功堂，皇帝从他位于大厅中央的沙发椅上站了起来。
“我得先行告退了。”贾汗季向与会人士宣布，宗教领袖们立刻沉默向他行礼，“但你们还是可以留下来继续讨论。”
这群人等到皇帝离开之后，才再度开始恢复谈话。但是担任皇帝私人护卫的十五位御林军，却在皇帝离开后，随即进入大厅里。这些腰间系有匕首，手中持有长矛的侍卫一个个神情坚定。在宗教善功堂，若是皇帝没有在现场出手阻止的话，这群非常容易激动的人，或许会以神之名发动血溅之争。这种时候就必须靠御林军来维持秩序。参与讨论的人，不论是谁、职位多高，都不准威胁其他人，这么做会被丢进大牢，永远不得获准进入善功堂。只是动口的话，声音再大都行，但绝对不准在此动手。
“茉荷茹妮莎，”贾汗季皇帝走到她背后说，“你到这来旁听吗？”
“陛下，这是我刚从苏拉特接获的消息，” 茉荷茹妮莎将信打开给他看，“英国舰队已经在海上战胜了葡萄牙人，而且还不止一次，是三度战胜呢。”
他仔细地阅读着书信，“所以，这消息千真万确，莫克拉汗曾上书吁请帝国助葡萄牙人一臂之力。”贾汗季摇着头说，“当然这是不可能的。”
“您认为他们知道这消息吗？”
他们两人将前额贴靠在屏幕上往下看。萨维尔神父往上看了一眼，但是他根本什么也看不到，因此他们并没有移动身子。
“葡萄牙人太傲慢了，茉荷茹妮莎。现在他们根本很少向朝廷进贡，他们是朕在亚格拉的客人，享有一切客人应有的礼遇，但是他们却不知感恩。”皇帝说道，他说话的声音很轻，其实就算他拉开嗓门，他的声音也不会被人听见，因为从底下善功堂传来的噪音，势必会淹没他的声音。他再次展信研读，说道：“莫克拉汗已经给了这位叫贝斯特的人，准许他在古加拉特进行交易的协议，我们该不该扩大他交易的地区呢？”
“要给这么多优惠吗，陛下？这样会不会太快了呢？” 茉荷茹妮莎问道。
贾汗季笑了笑，说：“至少要让他这么认为。这些条约根本没答应他什么，也无法将我们绑住，我们可以沿用莫克拉令人钦佩的手段，在合约里吹得天花乱坠，其实什么也没说。”
“没错，英国应该派大使到朝廷来，陛下。而且这个人，” 茉荷茹妮莎把头转向大厅一侧说，“是不值得您注意的对象。也许这将是新的开端呢。”
“就让我们拭目以待吧，至少我们在*海既不需要葡萄牙人，也不需要英国人。我们要让他们待在那儿，但是还不到需要他们的地步。”贾汗季伸出手臂搭在爱妻的肩膀上，将她拉近身旁。“朕还挂念着你的船队呢，亲爱的。它们结束首度商旅返航了吗？” txt小说上传分享
玫瑰盛宴 第七章（5）
她摇头说，“我没听到任何消息。”
“它们不久之后就会返航的。”他稍微退开来，端详她的脸，茉荷茹妮莎没有戴面纱，因为除了贾汗季和何西亚，这里没有其他人。皇帝伸出手捧着她的下巴，温柔地亲吻她，亲吻她的嘴、她的鼻尖及她阖上的眼睑。然后他用手臂围住她的脖子，让她的头埋在他的胸前，她的前额触碰他心跳的地方。“你还好吗，亲爱的？”
他用更轻柔的语调跟她说话，连站在阳台入口的何西亚，也听不到他们所说的话。底下大厅传来的声音，透过女眷阳台屏幕的缝隙回荡。
“我觉得很疲倦。” 茉荷茹妮莎说，她贴着他身上纳迪丽披风的绣花布，微笑着说：“当有人提醒时，我就会觉得疲倦。”
“何西亚知道了吗？”
她摇头。
“为什么呢？”
“我也不能确定为什么，或许……”她的声音踌躇着，“可能是因为我过去失去的其他孩子，也或者是因为这孩子将来会成为历史上重要的人物，最主要还是因为我担忧他的安危。”
贾汗季将她完全拉进怀里，让她的脸紧贴着他身上纳迪丽被丝绸覆盖住的纽扣。茉荷茹妮莎觉得很疲倦，疲倦到几乎无法站立。因此当他将她紧紧搂住时，她干脆站上贾汗季的脚背，斜斜地依偎在他胸膛上。“有朕在这里照顾你，你根本就毋须担忧啊，茉荷茹妮莎。朕所有的东西都是属于你的，朕的军队、朕的宝藏都可以任你使用。至于孩子的事，你至少得告诉何西亚，朕料想他应该已经猜到了，不是吗？”
她笑了笑，如此幸福的感觉让她昏昏欲睡。就算何西亚早已猜到，他也表现得非常审慎。当她饿的时候，他会把装有腰果和土耳其无籽葡萄干的托盘，拿到她身旁放下。但是他从没送上含炼奶、糖和杏仁，那种会让孕妇在这时期变胖，也会让她腹中胎儿变胖的食物。当贾汗季和茉荷茹妮莎离开宗教善功堂，走进外头静谧的夜里时，她将手探进皇帝的掌中，一块儿走回她的寝宫。
一封以贾汗季的名义与印有茉荷茹妮莎玉玺的诏书，很快便拟好了，诏书赋予英国人在帝国境内拥有非常模棱两可的贸易特权，措辞用语跟莫克拉汗稍早拟定的条约一样含糊难懂。这是茉荷茹妮莎依据莫克拉汗那份条约为范本所拟的，并在其中加了新的命令：英皇詹姆士的代表必须前来莫卧儿朝廷。
即使如此，汤马斯·贝斯特还是因此感到激动不已，这可是自威廉·霍金斯踏上印度四年后，莫卧儿王朝破天荒头一遭承认英国人在印度的存在。贝斯特迅速结束手边工作，立刻动身出发前往英国。
但这一切都是第二天上午才发生的事，在那天夜里，不论是清醒或是梦境里，占据茉荷茹妮莎脑海的，既不是贝斯特，也不是库伦和艾珠曼德，或阿布尔及她父亲。她将所有的时间，都沉浸在和腹中胎儿相关的思绪里。他会长什么模样？会不会跟拉德丽长得很像？确实有这个可能，拉德丽身上并没有太多她父亲的影子。拉德丽会怎样看待这个新弟弟？现在一切都还太早，从外观上根本看不出她怀有身孕，也感觉不到胎动。她的怀孕症状，包括突然感到四肢无力的疲劳、怎么吃也吃不饱的饥饿感，以及看到任何食物都有胆汁冲上喉咙的恶心感。她可以闻得出周遭每一种气味，就连水都有它独特且恶心的味道，甚至连贾汗季过去为了讨好她而使用的香水，现在也让她无法忍受，所以为了茉荷茹妮莎他也不再使用了。就算她闻不到他洗澡水的檀香味，也闻得出清洗皇帝衣物的肥皂味，以及晒干这些衣服的阳光味道，两种味道同样都让她无法忍受。她的心里对于怀有孩子这件事并没有丝毫的疑问，但她还不想告诉任何人，因为她害怕邪恶的眼光和妒忌的利舌。这件事将会让后宫的女眷大感盛怒，她知道过去曾有其他人试图害人流产，包括把人推下楼梯、在酒杯里下药，或是念诵招来不幸的咒语而且还阴谋得逞。她会保护她的孩子躲过这一切，贾汗季不认为他的后宫女眷胆敢犯下这种欺上之罪，但茉荷茹妮莎非常清楚，她激怒过太多后宫女眷，抢走了这些人过去拥有的特权。不仅佳噶葛西妮，其他人对她也同样不满。但是没有关系，她心想，她会保护这个孩子的，就让她们试试看，如何将她的胎儿夺走。
玫瑰盛宴 第七章（6）
黑月后不久的某天夜里，茉荷茹妮莎张开她的眼睛，她的心跳异常的快，胸前的*布满了汗水。是什么东西将她惊醒？是某种声音？还是寝宫里有人呢？不对，是一个噩梦，一个奇怪且令人害怕的噩梦，梦境里有个没有脸孔的人在追她。在她失足跌倒后，有人伸手，就快碰到她了……
她从床榻上起身，走出寝室来到花园。负责守卫的阉人全都倚在回廊的柱子上睡着了。这样的场景看来就像是梦境，护卫皇帝安危的阉人，居然在执勤时粗心大意地合上眼睛。茉荷茹妮莎并没有吵醒他们，自顾自地走下台阶，进入草坪。这个夜晚浓得就像墨水一般，一阵微风吹拂过罗望子树叶，白色犹如鬼魅般的形体，在枝丫与枝丫间掠过。不怕鬼的她站在草坪中央，不知道自己到底已经清醒，抑或这一切只是无意识的延伸，其实自己仍旧在睡梦之间。
何西亚走近她身边，碰触她的肩膀。茉荷茹妮莎转过身子，他在这里做什么呢？何西亚的职责只需要在白天时守护在她身旁，以前他从没在夜里现身。
“我睡不着觉，何西亚。”
“到院子里散散步吧，陛下。”
他们走过潮湿的草地，当露水浸湿她身上及踝褶裙的裙摆时，她很高兴身旁能有他的手臂支撑着她。他们走到草坪边铺石的光滑地面。她裙子上的棉布一度钩到灌木丛的树枝，何西亚小心翼翼地帮她解开，但还是留下了一小道裂缝。没多久她便感到疲倦，他们开始朝回廊往回走，不是沿着之前的路线，是另外一条路径，这条路上铺满了平坦光滑的大理石。当茉荷茹妮莎踏上通往回廊的阶梯时，她发现这些大理石在如此黝黑的深夜里，居然还闪闪发光，就好像有人刚打过蜡一般。她的脚在踏上最高一阶的楼梯时，突然打滑，何西亚连忙来到她的身后，他问道：“您怎么了，陛下？”
当他的身体摔到空中时，茉荷茹妮莎大叫，她的双手试图要捉住何西亚身上宽松的长外衣。她抓到了他衣服前翻领，但上头的纽扣却在她手指间一颗颗绷了开来。接着，她便滑过了一整个回廊，受她牵连的何西亚也跟她一起摔倒在地。她后背下方的石头很冷，而且也太光滑了。终于，茉荷茹妮莎撞上了回廊末端的一根柱子，她的右脚踝被压在大腿之下，膝盖撞上了石头，撞击力向上穿越了她的胃，来到她的胸口。她听到何西亚也撞上了某个东西，就在离她身边不远的地方。
即使处于剧痛之中，她依然可以闻到一股很奇怪、很不一样的味道。除了夜里花园的香气、白天被太阳烤过的石砖小路，以及大理石凉爽的气味之外，还有某种其他的味道。一种属于厨房、化妆箱，或可以让头发充满光泽的洗澡水，那是一股强烈的芝麻油气味。
这真是奇怪，茉荷茹妮莎在陷入昏迷、得以从疼痛中解脱之前，心里仍想着。她的意识开始漂浮，另一阵剧烈、令人喘不过气的疼痛再度袭来，她张开嘴吐出一句，“我的孩子。”
玫瑰盛宴 第八章（1）
“他抱怨了许多关于他们国家朝廷组织的问题，告诉她将整个王朝交给一个女人来统治，根本就不合礼节。”
……威廉·尔文（William Irvine）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