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盛宴- 第18部分

　　

玫瑰盛宴　第八章（1）
“他抱怨了许多关于他们国家朝廷组织的问题，告诉她将整个王朝交给一个女人来统治，根本就不合礼节。”
　　……威廉·尔文（William　Irvine）译，
　　尼可拉·马努奇（Niccolao　Manucci）著，
　　《莫卧儿王朝史》（Storia　do　Mogor）
　　“需要我再帮你叫一杯冰冻果子露吗？老朋友，要不要加些新鲜冰块？”
　　首席大臣的发问，让马哈巴特汗将目光从手中高脚杯上，循声抬起答道：“好啊！谢谢你。”
　　穆罕默德·雪瑞夫向仆役们打了一个手势。一位美丽的女奴立刻遵照吩咐送上饮料。马哈巴特汗闷闷不乐地搅着他杯中的饮料，用手指头把玩勾勒着结霜餐具的花纹。他把手浸到高脚杯里，捞出一块碎冰，接着含进嘴里，让冰水一路直灌喉咙。冰块尝起来有着北方山脉的味道，那是喜马拉雅山传说中的雪山之王喜马瓦特的住所。他的女儿和印度教的诞生有关，是毁灭之神西瓦的妻子。
　　但是，这里没有山，也没有地面上的小丘来抵挡阳光。印度恒河平原广大绵延，干燥不毛而空旷。夜晚的空气静止，仿佛是下一个雨季即将来临的前兆。
　　热气笼罩着整个亚格拉，让人郁闷难耐，变得昏沉迟钝。马哈巴特擦了擦他汗湿的眉毛，抬头望向星光闪烁的夜空。只要再过几天，他想，雨季的雨水就将落在这一大片平原上。雨水将滚滚而来，滋润这一片饥渴干燥的龟裂地表，为这片乡村土地带来生命。
　　大地将会再次转绿，花儿再度开花，人们将快乐起来，心情会大大好转。雨季是他们赖以为生的关键，如果雨季延迟，那些仰赖雨水的稻农，收成也会有所延误，可能会导致稻米品质不良，更糟的是收成不佳。
　　这两个好朋友坐在雪瑞夫住所外的回廊上，俯视着花园。五彩缤纷的纸灯笼悬挂在悬铃木上，透出一圈圈柔和的光影。为了隔绝热气，石地板上仅铺了一层芦苇做成的垫子，每隔半个小时，仆人就会前来在垫子上撒飘着香味的玫瑰水，每隔几分钟就在他们周围撒上冰冷的玫瑰水，直到热气将它们吸收。
　　三个跳舞的女孩在雪瑞夫和马哈巴特面前摇摆。她们疲倦地挥舞着手臂，汗珠从她们轻盈的身体上大滴地滑落。
　　她们跟不上音乐节拍，就像绑在不同绳子上的木偶，被随意拉扯，毫无节拍韵律可言。
　　“够了！到厨房去拿些凉的东西喝，我可不想你们热死。”雪瑞夫说，光是看她们这样，就让人感觉疲累。
　　“把那些奴隶也叫走。”马哈巴特汗说。
　　雪瑞夫点头示意，所有仆人都离开了庭院。
　　“你在烦什么？”雪瑞夫问道，“你从刚才吃饭就焦躁不安，是因为太热了吗？”
　　马哈巴特躺回沙发椅上，他的声音带着怒气。
　　“热气随着雨季来临就会消散，不过我的问题似乎无解。”
　　“喔？”雪瑞夫挑了挑一边的眉毛，“是为了女人？一个结了婚的女人？”
　　“没错！”马哈巴特愁眉苦脸地回答，不过当他看到朋友脸上的一抹笑意，他赶忙加了句，“不不，这并不是什么浪漫的爱情故事，我讲的是另一个女人，一个把我搞得犹如生活在地狱的女人。因为她，我失去了在皇帝面前的地位。”
　　雪瑞夫神情转为严肃，“小心一点，我的朋友，你现在讲的可是叛国罪。”
　　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要是被人发现了……”
　　“谁会听见？”马哈巴特反问：“难道你连在自己的屋子里都不安全吗？”

玫瑰盛宴　第八章（2）
“也不是……”雪瑞夫慢慢回答，“但她有很多耳目，她知道任何事情。”
　　“大人，陛下那里来了讯息！”
　　两人望向四周，发现一个仆人站在他们面前，手里头拿了一个信封。
　　“不要像那样鬼鬼祟祟的！”雪瑞夫生气地说，同时伸手拿了那封信。
　　他看了马哈巴特一眼，两人心中想的是同一件事……这个仆人是不是听到他们两人刚才的谈话。
　　雪瑞夫开始读信。“马哈巴特，这是给你的！”他说，“皇帝下令要你下星期去后宫一趟。”
　　“告诉皇帝我会到。”马哈巴特吩咐仆役。
　　当仆人离开后，这两位大臣陷入沉默。自从茉荷茹妮莎嫁给贾汗季，情势改变了很多。现在她完完全全统治了皇帝，也连带统治了整个帝国。改变真的太多了！六年来，他们曾是整个王朝中最重要的两个大臣，地位仅在贾汗季之下。不过突然间他们就被贬成微不足道的角色。贾汗季不再前来寻求谏言，不再就国事征询他们的意见。现在大小事项都由茉荷茹妮莎经手，新的条款自有途径直达英国上尉手上。唯有当传讯者带着卷在银色棒子里的诏书，在亚格拉城里东奔西走时，他们才会知悉新的消息。
　　“我再度去觐见了佳噶葛西妮皇后。”马哈巴特说。
　　这个莫卧儿王朝的大宰相，说话时并没有看着他的朋友。
　　“你这个笨蛋，马哈巴特，你还笨了两次，我知道你这次去了后宫，还登堂入室进入她的寝宫，坐到她的面前，你想会不被人发现吗？这些愚蠢的会面到底有什么意义？”
　　马哈巴特讶异地转向雪瑞夫。他竟有这么多怒气、这么多话。雪瑞夫一向寡言，他用他的眼神凝视，用他的肢体语言来替他发言。马哈巴特认识他以后，两个人来往这些年当中，都是马哈巴特在说话。马哈巴特说话，雪瑞夫执行，一直以来都是这样的模式。如果雪瑞夫曾经抗议过什么事情，那必定是个温和的抗议。
　　“你是说我笨吗，雪瑞夫？”马哈巴特平静地问道。他从护套中抽出匕首，把它放在两人之间的沙发椅上。
　　雪瑞夫不太愉快地挤出笑容。他拿出自家的匕首，更大、更坚固、刀锋更厚，还是锐利的双刃锋，锐利到他在马哈巴特身旁的沙发椅上挥动着匕首时，还划破了丝绒的椅套。
　　“如果你听我的话，你就会知道你自己有多蠢，马哈巴特。”
　　两人对望了好几分钟，马哈巴特想要拿起他的匕首，但他知道雪瑞夫的手更为敏捷，行动更快。
　　此刻他们还算是朋友吗？
　　马哈巴特发现他的手在沙发上一动也不能动，因为雪瑞夫的匕首就插在他的手指之间。
　　不过他仍想反击。炙热让他失去理智，让他们两人都失去理智，不然雪瑞夫怎么如此咒骂他。
　　“你是对的！”马哈巴特的语气平息了下来。
　　“我想进入后宫，进入皇后的寝宫，当时情况惊险，我到那里是为了库伦的婚姻慰问佳噶葛西妮，但是雪瑞夫，”他等总理收回匕首，他的手重获自由后才再度开口，“努尔·贾汗皇后怀孕了！”
　　“你就是为了知道这个跑去的？马哈巴特，难道你自己没有小孩？”
　　“你知道我有小孩，朋友。”
　　“那你一定也知道怀孕那几个月中，你的女人会是什么样子，还有几个月后，她们有个新生儿要照顾时，又会是什么德行？”
　　马哈巴特笑了，他不常笑，所以脸上顿时出现不常见的线条。当他停止笑容，一如往常，没有任何皱纹破坏他平滑的肌肤。

玫瑰盛宴　第八章（3）
“就是野丫头和巫婆，她们不想让人碰，我也没办法和她们说话。如果她们开口，一定是为了抱怨热气，或是闻到强烈的气味，又或者明明有一堆食物摆在面前，她们却直喊饿。我得把她们从我身边赶走，除非是她们重新找回幽默感，或是她们关注我胜过关注小孩，我才会让她们回来。”
　　“真的吗？”雪瑞夫躺回沙发椅上，把头微微抬起，抬到足以啜饮高脚杯中的饮料。
　　“从你担心皇后怀孕的样子，我认为你的女人都表现得很好。”
　　“什么？”
　　马哈巴特开口问道，不过马上停住了，这一刻，他脸上的笑容发自内心，真是打从心里高兴。
　　“皇帝永远不用承受这些，他不喜欢他的女人抱怨，一旦她们被送走，就不会再回来。”
　　“皇帝陛下可以有很多选择，不像我跟你，马哈巴特。”雪瑞夫说。
　　“所以你的意思是由她去了。我以前怎么没有想到呢？”
　　“因为每当有改变，你就想有所行动。不管这个行动是不是需要，也不考虑这个改变是不是会让我们得利。”雪瑞夫粗声粗气地说。
　　马哈巴特带着安抚之意，轻拍他朋友的手臂，“我为亮刀一事向你道歉，我们两个今天都有点易怒。”
　　“那你跟佳噶葛西妮皇后怎么说？”
　　“我告诉她那个怀孕的消息，”马哈巴特把声音压低。“我告诉她，不，我建议她也许有某些方法可以解决这件事。其他的女人一定会忌妒，而羡慕会增强勇气，即使是对于懦弱的人来说，有些事情就要发生了。”
　　“你这个笨蛋，马哈巴特！”雪瑞夫打断他的话，他起身把那件已经和汗水黏在一块的敞领长袖衫从背后拉上。
　　“现在，有些事情即将发生！那个女人将会哭泣，皇帝将被卷进她们的争吵，你想他还会有时间给我们吗？为什么要引起他对新皇后不必要的注意？”
　　“够了，不要再叫我白痴和笨蛋，雪瑞夫！”马哈巴特提高分贝，“假使她真的有了孩子，而且又是个男孩，他将会成为王位的继承人，然后她将会掌握比现在更大更多的权力。”
　　“用用脑子，马哈巴特。”雪瑞夫把脸凑近他的朋友。“想想你现在所说的，即便怀的是个男孩，他也要至少十五年才会长大成人。在那之前，他也只是王位继承人选之一罢了。谁能在这段过渡期间内保护他？皇帝其他儿子年纪要长得多，你想库伦王子会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继承王位的权利轻易消失吗？“
　　“我当时不该多嘴的。”马哈巴特小声说道。
　　他们安静了片刻，马哈巴特开始为自己的行为感到羞耻。
　　雪瑞夫说得对，让茉荷茹妮莎拥有小孩，然后她的生活就会一步步被小孩占据，如此一来她就不会有时间介入宫中事务。
　　不久前某一天，在机密议事厅中，贾汗季发表了令人震惊的言论。他说道，“我一直到了和她结婚后，才了解婚姻的意义。而我也将治国的大任交付在她身上。”所有的贵族听到后都沉默不语。有什么好说的呢？赋予一个女性这么多权力，即便她是皇后，仍然令人不快。
　　“关于我和佳噶葛西妮会面一事，你是对的。我应该直接去找皇帝。”马哈巴特大声地说着他心中的想法。
　　“没错，皇帝才是我该找的对象。”马哈巴特自顾自地点着头。
　　“千万不要！”雪瑞夫一边说一边做出劝阻的手势。
　　“只要是任何努尔·贾汗皇后的事，皇帝都是盲目的，千万别说任何不利于她的话。”

玫瑰盛宴　第八章（4）
“不过必须有人让他理解。”马哈巴特从椅子上弹起，把双手交叠在身后，开始走来走去。
　　“你知道皇帝在贵族面前说了什么吗？你知道他们怎么嘲笑他的那种执迷？我一定要告诉他，我一定要让他知道他已经成为宫中的笑柄。”
　　马哈巴特在雪瑞夫面前停下，然后向他猛挥手。
　　“你看出我们的处境了吗？你所做的不过就是决定后宫的预算，新皇后也同样在做这件事。这些是一个首相应该做的吗？如果皇帝是荒唐可笑的，我们绝对比他更可笑，被一个女人凌驾在我们头上。”
　　雪瑞夫看了马哈巴特一眼，他烦躁得无法坐好，他把重心移到另外一只脚。马哈巴特总是这个样子。不做些事情不会满足。这有点讽刺，不过他如果不烦恼些什么事或什么人，或是思考如何把事情复原，他是不会满足的。他的字典里根本就没有耐心这个词。现在他马上投入另一个轻率的行动中。
　　“坐下来好好听我说。”雪瑞夫说。
　　马哈巴特猛力摇头，雪瑞夫继续说道：“不要跟皇帝谈到努尔·贾汗皇后，只要是他铁了心的事，我们曾几何时能够动摇他的决定？等候一段时间，静观其变，再看看会发生什么事。”
　　马哈巴特闻言的反应是走到屋外，他*的双脚踏在红色砂岩地板上，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雪瑞夫看着马哈巴特来回地走，直到疲累，几分钟后他终于开口说：“好吧！我会再等等。”
　　“我们去睡吧！”雪瑞夫说，“已经很晚了。”
　　此时，一个仆役进入走廊，这次两个人都看着他。
　　他带来另外一个讯息，是关于一个女人的，不过不是皇后佳噶葛西妮。马哈巴特自己并没有先读过，就大声念出来给雪瑞夫听。
　　茉荷茹妮莎病情危急，她昨晚在后宫滑倒摔了一跤，宫里的医生对于新皇后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及她的病情并不乐观。
　　接下来几天过得很慢。不论是早上或下午，在露台上或是宫中的公众议事厅，事情都没有什么进展。头两天是贾汗季继位以来，第一次没有上露台议事。这对于前来觐见的贵族及平民而言，是非常尴尬而可怕的。过去皇帝总是风雨无阻地出席，不管他身体是否欠安，晚上有没有睡好，他都会出现在露台上。无论有没有刮胡子，无论是过敏或发烧过后，即使露出惨白的前额，看起来一脸病容，他都会在那里。通常到了这个时侯，他们已经看到皇帝和皇后的身影。他们等到早朝两个多小时结束后才回家，这段时间他们如同平日皇帝出席般站着，像平常一样默不出声。
　　现在整个亚格拉仿佛笼罩在乌云底下，茉荷茹妮莎垂死的消息传遍整个大街小巷。起死回生的秘方也成为话题，药水和外用药物都受到热烈地讨论。如果她把野牛奶和生姜皮姜黄混合后喝下，必定会退烧。或者把香着辣椒的籽烤过以后泡入温水中，再加入棕榈糖去除苦味。香着辣椒泡的水可以安定她的胃。
　　对于任何疾病，人们都会提出像这样的祖传秘方疗法，有的是从走遍世界各地的旅人或商人那流传下来的。没有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过往每天都会有一大堆人进出皇宫，传出一大堆新闻，人潮如织的情况好比是芦草编的鱼篓，只要一抬高，水就流了出来。
　　不过自从茉荷茹妮莎跌倒后，皇宫就对外关闭。没有音乐，所有的音乐家都呆坐在城墙外。没有生意买卖，所有的仆役等着主人召唤，也没有任何跑腿的人允许进入。所有关于茉荷茹妮莎病情的细节都只是推测。从她摔倒的那天晚上，所有的御医就被召入宫中，到现在仍未出来。书包　网　。　想看书来

玫瑰盛宴　第八章（5）
在茉荷茹妮莎的寝宫中，寂静的气氛达到了最高点，整个皇宫了无生气。
　　下午过了一半，厚重丝绒布做成的蓝色窗帘被整个拉上。不过一抹阳光还是从两片窗帘中间的缝隙处射入房内。
　　当茉荷茹妮莎睁开眼睛的那一刹那，最先看见的就是那抹阳光。直射的阳光最后照在长沙发椅上，她把手伸进那片光中，望着她手指上闪耀着光芒的钻石戒指。她抬起身来，脸朝向窗户。昨天之前的某些片刻，她也曾经从这无止尽的睡眠中醒来，当时她告诉何西亚要让光线透进屋里。
　　皇帝跪坐在她的脚边，大腿上还放了一本书。他的眼睛盯着书，嘴巴念念有词在祷告。她望着他一段时间，在枕头上向下转头以便看着他，就在这一刻满满的爱意涌了上来。她要如何才能报答这样的付出，这一直以来的奉献。每个晨昏当她苏醒时，贾汗季总是在她身边。刚开始头几天，痛的感觉压过了其他所有的知觉。御医前来诊断病情时，她看不见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