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伦瞪着她。她是以什么身份来告诉他身为皇室成员应尽的义务?她说的好像他能否当上皇帝,全得拜她的恩惠所赐。他是王位的嫡生继承人,他的两个兄长库斯劳和帕维兹都是放浪形骸之人,而夏亚也还只是个孩子。就连阿克巴大帝也都曾暗示他是最受尊宠的皇孙。为什么这个女人会如此张狂?她有什么权利来对他说教,或者贬低他的道德观?
“我会考虑考虑。”他含糊地答复。
“好好考虑,库伦。” 茉荷茹妮莎说着,站起身来,将她的双足滑入凉鞋中。“记住你的身份,”她停了一下,轻柔地说,“我并无意命令你做此决定,但这又有何不妥?拉德丽是个迷人的孩子,我并非因为身为母亲而如是说,不过她定将长成迷人的女子,比美艾珠曼德。”她笑着。“现在我听起来真像个新娘的母亲,称赞自己女儿的优点。不过你想一想,这并不会带给你任何坏处。”
皇后和王子不发一语地走回凉亭。库伦不再冒险谈论任何事,他陷入思考,眉头紧皱。茉荷茹妮莎任他如此,她的建议需要一些时间在他心里尘埃落定。这只是件小事。他已娶了她的侄女,为何不能娶她的女儿?不久之后他就会明白这件事有何重要。
但是她仍感到不自在。他们一定会取得优势的,只要他们之间的政治联盟仍在,绝无二心的忠诚一定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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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盛宴 第十二章(1)
“在公元1613年9月13号航抵苏拉特港口的那艘船只……虽然已事先领有葡萄牙签署的通行证,却还是遭到葡萄牙籍武装舰队的拦截……”
……威廉·佛斯特(William Foster)编,
《早年印度游记,1583…1619》
(Early Tr*els India,1583…1619)
拉希米号航行在海上,硕大的巨帆随着微风飘扬。它正从麦加附近的红海港口古达返航途中,准备回到苏拉特。
“看到陆地了!”高坐在主船桅顶上瞭望台里的瞭望员放声大喊。
甲板上立刻挤满了乘客和水手,在汪洋大海上航行将近四个月后,他们都急切地想看到陆地。他们终于回到家了。大家你推我挤地簇拥到栏杆旁,彼此聒噪个不停。他们的脸庞都因微笑而亮了起来,眼睛睁得老大,寻找着瞭望员看到的陆地。其实两天前就有海鸥飞上拉希米号,它们在船边嘎嘎滑翔的模样,就已经带来了家乡不远的信息。不过这种消息不见得可靠,以前也曾有海鸟飞过船顶,然后消失在茫茫天际,之后却一直没有半点陆地的影子。
拉希米号船上大多数的乘客都是朝圣者,正从麦加的朝圣活动中返航。他们大都离乡背井一段时间了,有人甚至离家长达两三年之久。他们在磨亮了的甲板上,和船员们轻松地混在一起,男男女女一起等待。起初视线里仍空无一物,地平线上依旧平直无起伏。接着出现了一个蓝黑色的模糊块状物,约莫指印般大小,那就是陆地。那是印度。
几个小时过后,当夕阳西沉时,拉希米号收起船帆,平缓地滑入达布蒂河口沙洲,准备抛锚登岸。翌日清晨,将会有接驳小船来到拉希米号的靠岸处,搭载乘客和船员,沿着河滑向内陆十四英里远的苏拉特港。
在拉希米号的船身之后,夕阳正缓缓沉入*海,形成一幅壮观的景致。这艘船满载时排水可以达一千五百吨,主船船桅高耸入云达四十五码,船帆硕大无比,数里之外便清楚可见,而且它的载客量可达一千五百人。这趟行程下来,拉希米号总共从麦加搭载了七百位朝圣者和所有船员。甲板下的货仓里则堆满了丝绸、香料和其他贸易商品。它是往返*海航线中最大的船只,但是它的壮阔船身却丝毫不减其庄严与优雅。船帆是手工编织的帆布,上头缀有一寸宽的金色锦缎绣线……在晴朗的日子里,看来就像着了火般闪亮。它的装备用的全是最闪亮的黄铜,木制甲板也每天擦得雪亮。
这全是茹卡雅皇太后的命令,因为拉希米号是她的船。
等到夜幕落下,回航时露出欣喜笑容的乘客们逐一返回船舱,等候隔天踏上故土的第一步。船长和船员也在漫长、艰辛的航行后终得休息。然而正当拉希米号缓缓入睡之时,五艘葡萄牙籍驱逐舰却悄悄来到它的周围定位。
清晨时分,太阳从东方山边升起,仅有的盯梢员充满罪恶感地醒来。他昨夜因为酒意而睡着,还是船长亲自敬他的酒。不过整夜过得很平静,没有任何纷扰。他从甲板上站起来,揉揉疼痛的背,打了个呵欠。一艘驱逐舰隐约出现在他眼前,一开始他还无法确认,但不一会儿他马上转身向后跑。
“船长!”他大喊,飞奔至船长室,“我们被葡萄牙人包围了!”
他的叫声惊醒船上所有人,甲板上瞬间挤满了乘客和船员,船舱和甲板被踩得隆隆作响。他们瞪大眼睛,害怕地看着巨大的战舰。在他们的注视下,一艘救生艇从其中一艘驱逐舰旁降下,一小群葡萄牙人向着拉希米号驶来。书 包 网 txt小说上传分享
玫瑰盛宴 第十二章(2)
“把梯子放下来。”葡萄牙舰长喊道。
“有什么问题吗?我们已经付费领了通行证,也没有违反任何规定。”船长说。听到这里,拉希米号上的朝圣者全都直打哆嗦,但他们不敢多言,小心翼翼盯着包围他们的舰队。通行证是所有从印度沿岸出航的船只必须持有的证件,它等同于船只的护照,详细地记载该船舰此行所有商品的名称和数量。而且这令人厌憎的通行证的首页上头,还印上了圣母玛利亚和耶稣基督的图像。这实在令人厌恶,因为对于前往麦加朝圣的穆斯林信徒而言,必须在其他宗教神祇的护佑下航行,根本就背逆自己所属的信仰。
“让我看看你们的通行证。”
他们拿出一张葡萄牙文的证件,用绳索降了下来。葡萄牙舰长敷衍了事地检查了一下,又再度要求降下梯子。这次梯子降了下来,他们登上船。“拉希米号已经归我们所有,你们违反了规定。”
“什么规定?”拉希米号船长大吼:“你们没有权利这么做,拉希米号属于茹卡雅·苏丹·比干皇太后陛下所有。”
“我还不晓得你们违反了什么规定,”葡萄牙舰长说:“我们会好好检查你们的货物,找出违法的证据。船员全部都被逮捕了,你们最好和平放弃,免得受到伤害。”他转身向他的大副说,“抓个船员去将拉希米号开往果亚。”
士官长点点头,退下去指挥舰队。
“皇帝会知道这件事的,”拉希米号船长转身向他的大副说,“去传个信息给亚格拉的皇帝陛下。”
“没有任何人可以离开这里。”
人群开始窃窃私语起来。纷纷挤向葡萄牙士官长,有些人开始吼叫,有的女人则哭了起来。拉希米号船长将人群向后推,“让乘客离开。他们等了好久才回到家。”
“他们可以再等久一点,我的命令是将拉希米号原封不动地护送到果亚,包括所有船员乘客和货物。”
一小时后,所有船员都被集中带到葡萄牙驱逐舰上,一组新的船员上了船。乘客被命令待在自己的舱房里,被恐惧征服的他们全都听令行事。这些人本来就快回到家了,他们都已经看到陆地了,而现在……现在会发生什么事呢?当太阳升上天际,拉希米号重新起锚,扬帆往南航行至果亚,葡萄牙在印度的总督所在地。
茉荷茹妮莎将她的笔记推向希德西坎德拉,“你觉得写得怎样?”
他仔细阅读,标示出几个地方。“陛下,您的文章写得很好,但是您犯了几个基本的错误,例如这儿……” 希德西坎德拉用羽毛笔指出来。
她叹口气,“梵文比我想象的还要难,文法好复杂。”
希德西坎德拉笑了一下。“这只是时间和耐心的问题,陛下。”
这个二十四岁的僧人面貌清秀,他的肌肤未受到时间刻画。老天对他特别眷顾,将他背上、肩膀和腹部的肌肉如利刃般精雕细琢过。他的颊骨和下巴尖削,理光的头上没有任何坑疤。他穿着橙黄色袍子,宽松的布料垂挂在他的身体上。他赤着脚,很少穿着凉鞋走路。他经常带着一个穆斯林薄面罩遮蔽口鼻,以避免呼吸时不小心误吸入昆虫,让这些小生物丧命。
希德西坎德拉是个耆那教僧人。耆那教是由玛哈维拉所创,起源比基督教和*教还要早。在印度,大部分是古拉加特地区的商人阶级所信仰。耆那教的戒律是慈爱万物生灵,无分大小尊卑,因此教徒皆为素食者。而像希德西坎德拉这种人,他们甚至不愿意踩到或吸入微小到连眼睛都难以察觉的生物。 。 想看书来
玫瑰盛宴 第十二章(3)
然而真正让茉荷茹妮莎着迷的是僧人的风范。他动作沉稳,四肢舒展。她从未见他发怒或烦忧。他很年轻,年轻到不应该展现这种自持。她延揽他进入后宫教授梵文、逻辑和诗歌,他在这些领域都有精湛的学识。
希德西坎德拉的沉着自在跟皇室没有关联,当然也不应该进入后宫跟妇女同席,茉荷茹妮莎也谨遵这些教条,不过只限于精神层面。她在她寝宫的露台外搭了一个升降架,每周一次,希德西坎德拉就坐上一个类似秋千的装置,被送到与她的露台等高的地方,在那儿跟她授课。他离她不到三英尺远,不过却是悬在半空中……严格说起来不在后宫围墙内。
他们安静地研读,当茉荷茹妮莎为了动词变化而苦思不得其解时,希德西坎德拉就会念一本他所带来的书。她请他当老师,是因为他出现时总带来一种平静。她也许永远也学不好梵文,尽管她真的努力尝试,不过她真正想了解的是,他如何自处于周遭纷扰的世界中,还能清新不染尘。他无欲无求,似乎不需要任何身外之物。
“告诉我,当众人都汲汲营营求取荣华富贵时,你是怎样让自己不为这些浮华所动?”茉荷茹妮莎问道。
希德西坎德拉放下书来,“这需要坚强的意志,陛下。多年来,我锻炼我的心智,恪守我的教规。我的心和外在的躯壳是分离的,”希德西坎德拉指着他的身体,“因此我能不为肉体的欢愉,或其他的享乐所吸引。”
“难道你从未放纵过自己吗?即使只是一时片刻?”
“不,陛下。从来没有,因为我从不需要。”
他说话的同时,贾汗季皇帝走了进来。僧人马上向皇帝鞠躬致意。
“陛下,我正在责怪希德西坎德拉不近情理的独身生活,”茉荷茹妮莎说,“像他这么年轻俊美的男子……”
“那我也应该加入你的行列,劝劝希德西坎德拉放弃他对独身生活的追求。”他转身向年轻男子说,“你到底坚持什么?你难道没有看见眼前的奢华和美好人生的享受吗?”
“而且,禁欲应该是那些已经享受过世俗欢愉的人所该做的事,”茉荷茹妮莎接着说,“耆那教和印度教有何不同?印度教的苦行生活是在他们人生的四大阶段中验证,他们先出生为婴孩,然后求学,接着成为人夫*,最后年老时弃世回归上天。不过印度教徒在他们年轻时就已经享受过欢愉,然后才在年老时放下一切。没有先享受过欢愉,你如何能放下一切呢?如果你的旅程只走过一条路,你怎么知道这条路比别条好呢?”
“陛下,”希德西坎德拉回答,“您所说的千真万确,但只反应现世某个时刻的片段光景。您能否诚实地承认,今日的年老一辈,能够像那些比他年轻上好几个时代的人一样,那么地谨守纪律吗?我认为年轻人比较容易控制自己的心智和身体,这些人也比较有放弃物欲追求的力量。”
茉荷茹妮莎陷入沉默。他此话所指为何?难道是说她应经老到无法获得任何平静了吗?她现在所拥有的权力是贾汗季所赐予的,这些权势虽令人振奋,却会带来心灵上的纷扰。她无时无刻不在担忧……总是会有事情让她的喜悦戛然而止。现在的烦恼则是因库伦而起。
她已经好久没有他的消息,不管在朝廷上或是他的寝宫里,都没有见到他。他在躲她吗?他为何对她的提议没有任何回应呢?
玫瑰盛宴 第十二章(4)
她绝对无法像希德西坎德拉那样,只全心侍奉他的神祇,而对其他一切事务了无兴致。即使是在这个后宫里,望着那层层门廊中可见的厚软波斯地毯和铺着丝绸的沙发躺椅,他也从来不会心动,让他的身体躺卧下来休息。他这种坚强的意志是从哪儿来的?他只不过比库伦王子年长两岁,其他方面都与他没有任何不同。她听着贾汗季和僧人彼此争论不休。他们经常如此,对皇帝而言,不聆听身体的需求简直是无法想象的事。这样怎么生出继承王朝的子嗣呢?没有欲望,就不想有所获得,雄心是必须存在的。但希德西坎德拉却强调他对神的爱,就足以实现他所有的需求。
在争论稍缓之际,皇帝转向茉荷茹妮莎。“说服他娶个妻子吧,亲爱的。他怎么能不拥有我们所拥有的呢?”他将手搭在她的肩上,茉荷茹妮莎倚靠到贾汗季的身上。
“怎么了?”他问。将她的头移至与他的视线相对。“你在烦恼什么事情吗?”
他们忘记那位耆那僧人就站在外面的架子上,他仍然看着他们,听着他们所说的话。
“我问过库伦他是否愿意娶拉德丽,” 茉荷茹妮莎说,“当然不是现在,不过时间应该也快了。”
“有什么问题吗?”
“我不知道。” 茉荷茹妮莎缓缓说,“他什么都没说。”
她接着跟他转述了在萨哈拉巴格花园的会面和他们所有的谈话内容。贾汗季问她是否需要他的干预,茉荷茹妮莎想一想摇摇头。她是拉德丽的母亲,她应该自己处理好这件事,而且她也不能每次想要什么就跟皇帝要求。
他们这样谈了一会儿之后,还是没留意到希德西坎德拉的存在。最后,僧人要求告退。希德西坎德拉拉了拉绳子两下,工人们便将他从秋千上降下来。当他离开时,他对茉荷茹妮莎说了这样一句话,“陛下,没有人可以被说服去做违背自己心意的事。如果王子心有迟疑,那并不是他受了他妻子或岳父的影响,而是他自己的意志支配了他的决定。”
“就如同你反抗皇帝要你娶妻的命令吗?” 茉荷茹妮莎倚着露台的女儿墙问。
“是的,陛下。” 希德西坎德拉举起手来向她致意,随着秋千降到地面来。
皇帝和茉荷茹妮莎目送着他离开。“你想,他说得有道理吗?” 茉荷茹妮莎问,“库伦不会被影响吗?”
贾汗季摇摇头。“库伦并没有过着希德西坎德拉那般自律的生活,也没有他那种性格和力量。我的儿子里面没有一个有。这可能要怪我太宠他们了,不过,”他想起过去自己也曾经有过被人误导的经历,因而戏谑地说,“就连我自己也不能要求自己永不脆弱。你就顺着你的心意去要求库伦吧,没有什么比让拉德丽成为我的媳妇更让我开心的事了,更何况我还有另外三个儿子呢。”
她终于笑开怀,烦恼离她而去。当然,其他三个儿子没有一个比库伦更有风度,不过风度可以培养,不是吗?
何西亚走到他们身后,于是他们转过身来。
“皇帝陛下、皇后陛下,茹卡雅皇太后召见。”
茉荷茹妮莎低身亲吻皇帝的脸颊,“陛下,我该去见皇太后了。”
“您俩都被召见了,皇太后要见皇帝陛下和皇后陛下。”
茹卡雅在寝宫门口会见他们二人。寝宫的窗帘拉开了,透进夏日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