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无情却觉得他其实没有笑。
笑只是他的一种习惯,这种习惯已经成了自然。
所以他的笑容相当自然,但是没有笑意。
无情点头。
方应看从宽大的袖中伸出两根白玉也似的手指,将轿帘轻拂了下来:“那么,我们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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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七幕:血河红袖
(更新时间:2006…6…26 12:32:00 本章字数:2852)
无情随着方应看的轿子一起来到澜沧山庄门前。
方应看只露了一下脸,便放下了帘子,这一路上更没有跟无情多说什么。可是无情却改变了原先的看法。
——他不是人杰,他简直是人中龙凤。
他的样子,其实看上去不比无情大多少,说他是青年都有些勉强。而他自己也好像并不晓得世事险恶,就像还是干干净净懂得害羞的少年。他除了个子较高,玉树临风的潇洒模样使人觉得已是个风姿绰越的翩翩青年公子外,气质和神态却仍如纯白的少年。
让无情都忍不住心中轻叹一声:相书上说一个人的样子如果太过俊美,是会折寿的。
轿子在山庄前停下时,无情也想起了此行之凶险。
方应看的声音适时传来:“崖余公子不下轿吗?”
无情道:“候爷的山庄进不得一顶轿子么?”
方应看笑道:“只是没有先例。”
他说第二句话的时候,声音已近了许多,无情知他已下轿,而且站到了自己轿子之前。他不动声色的打开轿帘,果然看到方应看锦衣玉立的身姿:“先例?”
方应看微笑不语,身边立即有人替他答道:“这是圣上游过的名景,而且蒙主恩宠,特下旨意:朝廷高官,帮会首领,乃至布衣平民,没有谁能坐轿走马进澜沧山庄。”
无情道:“相爷也不行?”
方应看颔首:“也不行。”他想了想,补充道:“就是我这个主人,也不行。”
无情轻哼道:“可是崖余不良于行。如此,只好先行告辞。”
方应看又上前两步,微微屈身,仍笑着道:“我可以扶你一把。”
无情大感踌躇。方应看的身份敌友不明,一般人连自己的轿子都别想靠近,可方应看地位特殊,只好按兵不动。可是如果让他搀扶,那万一此人存心不良,可未免要吃大亏。
但以方应看地位之尊,无情也不好落他的脸面。“谢过关心。只是崖余不习惯。”
方应看略一皱眉。
他皱眉的时候,却莫名有一舒眉的恬静。
眉毛一舒一皱之间,方应看干脆露出了迷茫的神情:“请客的人是相爷而不是我,崖余公子没有见过相爷就走,似乎不妥。而在下这区区别院一向禁止轿马入内,若为阁下破了例,未免会让一些人不愉快了。那——你说怎么办?”
他完全是商量的口气。
可是就因为他语气温和,无情就更冷不下脸来。
看来,别无选择。
方应看已朝无情伸出一只手来,要‘请’他出轿。
他的手掌纯净洁白,光看一眼都能觉到温暖。
可是无情却觉得四周凝结的空气是那样的寒。
就在这时,一阵剧咳穿透风雪而来。
他来了。
无情听到咳嗽声,眼中警惕之色顿消。
方应看也收了手,侧过身子,斜瞥来人。
来的人当然是苏梦枕。
苏梦枕披着淡紫的毛裘,衣服却是映着绯色的白。
他寒着脸冲方应看点了点头:“小候爷好大气派。府邸百尺之内就不许车轿擅停。”
方应看被他眼神一扫,全身如被针刺。但他也毫不示弱的反看了回去,盯上那一对幽火似的眼眸,他脸色不寒,他笑:“原来是苏楼主大驾到了。这是相爷以前拥有这宅子时立的规矩,虽然宅子送了与我,但规矩却是不能改的。有劳楼主亲自移步,应看深感抱歉。”他说话之余,还不忘了扫一眼无情,那意思就是在说:我府邸百尺之内就一律禁行,你看,苏楼主都得亲自走着前来,我对你,可已算是不错的了。
苏梦枕看着这个并不想笑却笑得如此自然的贵公子,也客气了起来:“应该的。能受邀进入圣上御笔亲提的澜沧山庄,是我等布衣平头的荣幸。”
他的话非常客气。
可是他的语气却讥诮的很。
而且也没有一点感到荣幸的样子。
原来他也会说客气话。
这么不客气的说着客气话。
方应看一愕的空隙,苏梦枕就撇了他向无情走去。
方应看想拦,也失了机会。
其实无情坐在轿子里,反而看的最清楚。
苏梦枕和方应看对视的时候,他看的到方应看腰畔的剑鞘突然红了一红,象流过一股鲜血。
同时,他也看到苏梦枕的袖子慢慢漾起绯色,象染上一抹朝霞。
然后方应看笑,剑的红光黯然了下去。
苏梦枕就客气起来,袖子上的绯色也淡了。
接着方应看没了主意,苏梦枕就径自向他走来。
然后连无情也没有反应过来,苏梦枕一舒袖子,卷起了无情,同时双肩微抖,披着的淡紫毛裘便落在了无情的身上。
苏梦枕卷袖的同时,用长而宽的毛裘裹住了无情,他的左手扶着无情的肩,右手拽着披衣不让它从无情身上落下。
这样在外人看来,无情就好象突然站了起来。
因为苏梦枕的毛裘披到无情身上显得过于长大,直拖到地,而露出的缝隙又让苏梦枕牢牢拽紧,所以旁人只能看到一件长长的毛裘外无情的脸。
苏梦枕就这样搀着无情往庄子里走,旁若无人。
方应看有些喃喃,不晓得是说给谁听:“你又说你不习惯人搀扶。”
声音很轻。
轻的有些怨。
又好象有点不忿。
无情知道他的意思。
他犹豫着没有接受方应看伸出来的手。
他现在却被苏梦枕一把搀了起来。
——虽然外面裹了件毛裘,谁也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但猜都猜的出来,是苏梦枕在扶着他走路。
而无情自己也有些被动。
他没有想到苏梦枕会这么做。等他发现时,苏梦枕已经把上述动作一气呵成,快的根本不给人时间考虑要不要答应。所以方应看才有些不忿。好象无情是自愿被人揽着走的,更好象是他与苏根本就是相熟多年的老朋友而方只是个多事的人一样。
无情却没有辩解。
一来这种问题越解释越烦。而他也不需要/没有义务向方应看解释什么。
二来他自己有些犯晕。
自己有和苏楼主这么熟吗?
没有吧……毕竟一在公门一在野……
不知是不是因为反差太强烈,所以越发觉得他的身边如此温暖,真有种和老战友并肩而行的感觉
今天晨霜还没有退,雪已经飘起的时候,无情就独自出了门。
一个人,摇着机关,仗着小轿飘摇在漫天风雪之中。
其实,他也觉得自己有些伶仃。
好冷呵。
所以,当突然被一件亲切的毛裘裹住时,就仿佛到了另一个世界,和外面呼啸的风雪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而无情自己,一向不甘于被人护着的。
可是这个人做什么事,向来不容人推拒,不给人婉拒的机会。
又是那另人怀念的药味。
我们…。。应该已是朋友吧……。
所以无情为自己的心安愕然了一刹,就没有回答方应看的话。
方应看那句有些气愤的:“你又说你不习惯人搀扶。”当然是说给无情的。
回答的却是苏梦枕。
苏梦枕理所当然的道:“我与你不同。”
正文 第十八幕:不应挽留
(更新时间:2006…6…27 14:51:00 本章字数:4144)
其实宴会应该是中午开始的。
正午的宴会是场面上的交往。而真正私交好的朋友相聚则一般设在晚上。
所以出席这种正式场合,苏梦枕和无情都换着盛装。
无情的盛装也是白衣。虽然袖口和衣摆处用银线滚边,显得比平时的衣着稍稍华丽了一些,但是仍被他穿出了清冷的孤单。
苏梦枕却不同。他平时也穿白衣。再素淡的衣服穿在他身上,都有一种属于男子的艳色。如今外面更披了件淡紫毛裘,衬的他脸色都减了几分寒意。
方应看其实穿的亦是白衣。只不过他的衣服上用大团金线勾出鹤舞云飞的花纹,显得高贵优雅。所以他那已不算是白衣,而是锦服。
苏梦枕扶着无情进庄后,方应看就一尽主人的职责,带他们四处观赏。刚走了没几步,方应看命人去寻的轮椅已送了过来:“崖余公子,请恕方某招待不周。请坐。”
谁都能感到他略带歉意的诚恳。
无情就坐在轮椅上与他们一道赏景。
澜沧山庄的房屋盖的寻常的紧。决没有王侯公子府邸的华贵气派。
但是府邸后那一汪清潭却实在赏心悦目。
时至初冬,刚迎来第一场小雪。
雪落在湖泊周围几株常青的松柏枝上,落在静静的湖面上,有一种与世隔绝的孤清。
犹如关外飞雪,峰回路转。
银树寒霜,寂寞无极。
每一个游子在繁华的京城陡然看到这样一池轻寒的水,都会想起遥远的家乡温暖的火炉。
每一个侠客在喧嚣的京城陡然看到这样一池寂寞的水,都会兴起对酒长歌,拔剑起舞的豪情。
每一个忙碌的人到了这里,都觉得俗世中一切一切不过似过眼烟云,对自己以往的追名逐利感到茫然。
这薄雾轻绕的微雪湖面,是那么恬静,让人迷醉。
美得无法评述,只能发出一声浩叹。
方应看走在湖上的大理石回廊上,锦衣翻飞,影着雪光,好象一朵出尘的雪莲。
他与这湖泊的气质竟如此相似,以至于跟在他后面的两人都一时以为他原本就是这湖上的精灵。
比起这个人来,无情的漂亮太过清冷,苏梦枕的英俊则失之阴寒。
方应看的俊美,正是君子如玉,白璧无瑕的温文儒雅。
他领苏无二人走到湖心的闲亭中,倚在一根柱子边上,道:“相爷是跟我说过今天要借这地方摆午宴请二位,可是为什么你们这么来这么早?”
他要说别的话也还罢了。
偏偏问的是这一句。
这句话他一问出口,苏无二人的心里一齐咯噔一声,本能已觉得不妙。
其实谁愿意这么早出门。
苏梦枕冷冷的道:“请贴上说要我们清晨赶到这里等候。”
方应看不温不火,悠悠道:“那么,请贴在哪里?”
看他的样子,好象在说你们两人借相爷邀约早早跑来打扰我,实在是太失礼了。
他还有一点点不耐烦。就象是个被不速之客打扰到了的主人。
不过他也的确是主人。
在人家的地头上,当然得交出验明身份的东西。
若平常人敢以这个样子对苏梦枕,他一定会送上‘见面礼’。
他的红袖刀一向比他的嘴巴要快。
也是证明自己是苏梦枕的好方法。
好方法通常有用。
但不能对方应看用。
苏梦枕和无情只好将帖子递了过去,忍气吞声的道:“这上面标明了时间,请候爷过目。”
方应看微笑着拈过来请贴,撇了两眼。
然后似不经意的对无情道:“成公子,听说你的修为早已不亚于令师弟铁手,只是因为诸葛先生过于保护你,一直不让你出来扬名立万,而你双足早残,余人更不注意你的武功,是不是?”
他眼睛看着请贴,眼角却瞥着无情。
无情不知他突然来此一问是何用意,含糊其辞道:“二师弟的武功比我强。”
方应看笑了起来。他斜斜的眼光添上一抹笑意时,就不再象个还懂得羞涩的少年。整个人的气质都变的有些邪艳。“可是据说他赢不了你?”
无情没想到自己师兄弟间的比试都被方应看知道的一清二楚,索性大方的道:“那是二师弟心地宽厚,崖余以计取胜。”
方应看敛了笑意,唇边却仍挂着笑容:“上兵伐谋,”他赞许了一句,话锋急转:“成公子,你觉得这澜沧山庄怎么样?”
无情点头道:“很好。”
方应看道:“不知比神候府如何?”
无情轻哂道:“不及此间十分之一。”
方应看又道:“好男儿应建奇功,立大业,万世留名,方不愧一生,苏楼主,我讲的可对否?”他说着说着竟连苏梦枕也扯了进来。
苏梦枕眼中显出异色,但还是点头:“没错。”
方应看问过一句,再不管他,又对着无情道:“如果成公子喜欢,这澜沧山庄送你如何?”
他此言一出,苏无心底同时一惊。
——这好象是招揽——这分明是招揽——这就是招揽!
他居然一个照面,就想招揽了无情?
无情不动声色的道:“受之有愧。”
方应看笑道:“苏楼主一定在奇怪,为什么方某只对成公子这样说话。”
苏梦枕冷哼一声:“有什么好奇怪的。就连雷损,也未见得会对苏某人说这样的话。”
方应看道:“雷老总,他——” 他眼中闪过一丝怪异的神色,说轻蔑,却又带着几分尊重;说敬意吧,到底也不大象.不过这神色也只是一闪而逝,而他脸上的表情却始终如一:“苏楼主这种人不会屈任何人之下。而应看也有自知之明,若与你同谋什么,非被啃的骨头都剩不下几根——”
苏梦枕冷笑道:“我可不是雷损。”
方应看道:“只不过比他清高些罢了,也没有什么不同。”
这时,无情忍不住道:“他与别不同。”
方应看回眸一瞄,脸颊急速泛起了红晕,“成公子莫要让人误会与这些道上的人物有什么相交过密——那样,对诸葛先生的清誉可大有影响。”
无情淡淡的坚持道:“苏楼主与雷损,或许手腕相近,但目的不同。”
方应看道:“还不都是要成就不世霸业,统令江湖。”
无情道:“这或许是雷损的梦,但不是他的。”
苏梦枕森寒的眼中终于有了笑意。
只要朋友明白他,就足够了。
他已没有必要向方应看解释什么。
方应看却道:“那么,成公子是一定不肯与方某攀个交情了?”
无情道:“崖余只是一介白身,攀不起。”
方应看似是极遗憾的叹道:“可惜,我一见到你,就欣赏你。”
无情不意他竟如此直接的说出欣赏自己的话来,倒是一怔:“候爷是万金之躯,人中龙凤,崖余得见候爷的风姿,也仰慕的很。”
方应看道:“你倒很会说客气话。”
无情笑道:“的确是客气话。”
方应看道:“可惜我说的是真心话,你却跟我客气。”
无情却反问道:“本来这就不是个讲真话的地方,为什么大家不都客气一点算了?”
方应看不语。
无情和苏梦枕却心念电转。
看来方应看与蔡京虽是一路,却不同心。
不然,方应看也不会招揽无情。
只不过,不知道无情拒绝后他会做出什么样的反应?
方应看也不再多说什么,他松了手指。
苏梦枕和无情只看到请贴上被四道血印拧过,然后突然炸裂。
纸片随风雪飞舞。
落在了湖面上,然后渐渐散开,沉没。
他居然现在就翻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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