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良辰-陌上繁花绽(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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奈良辰-陌上繁花绽(出版)- 第17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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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泽步伐轻快,面露喜色,楚卓良远远地便望见他这番喜上眉梢的模样,心下登时了然,眉眼也舒展开来。还不曾看清他的脸,便已听见他的声音高高传来:“爸!”
楚卓良也露出久违的笑容,握住沈清泽的手。沈清泽难得的开怀:“爸,厂子保住了!”纵是已猜到结果,亲耳听到时还是掩不住的激动。楚卓良双手微微颤抖:“保住了?”沈清泽点点头道:“是,藤堂川井自己主动放弃了。”
楚卓良心里悬了很久的大石头终于落了地,清晰地听见了回响。他好半晌说不出话来,只是用力地握住沈清泽的手。沈清泽自然明白他此刻的心情,经营了大半生的厂子,早已融为自己的血肉,失而复得,怎样的无法言喻。
过了良久,终于启唇:“好孩子,谢谢,谢谢。”他说得不高,但沈清泽听得明了,轻轻笑了笑,拍拍楚卓良的手道:“爸,一家人,何必见外?”楚卓良的眼竟似被水洗过一般,喃喃道:“是啊,一家人。”
不远处忽然传来惊喜的声音:“妹夫来了么?”沈清泽转过身,正是幽兰同楚太太携手而来。沈清泽朗声道:“是啊,姐,厂子保住了,不用再愁了。”
幽兰已按捺不住雀跃地小跑到沈清泽跟前,笑逐颜开:“真的么?真的保住了?太好了!”楚太太也走到了沈清泽身后,笑容满面道:“贤婿啊,真是太谢谢你了。芷儿有你这样的丈夫,真是几世修来的福啊!”沈清泽倒有些不自在起来,笑笑:“哪里要如此生疏呢?”
旁边已有话插过来:“其实呀,只是有人舍不得佳人担忧垂泪而已,”幽兰边揶揄边转向沈清泽,“妹夫你说是不是?”楚太太笑嗔道:“你这丫头,怎么能这么说话!”幽兰只是喜笑颜开地跑开,大声招呼道:“张妈,快倒些茶水来!要上好的碧螺春!”
刚在客厅里坐定,便听见一个尖锐的声儿响起来,老远就传过来:“姑爷来了呀!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儿!”幽兰撇了撇嘴,低声轻蔑道:“就她嘴碎!”沈清泽站起身来道:“不曾向三太太问好是晚辈的不敬。”
三姨太眉开眼笑,身腰直扭:“哪里哪里,姑爷可是咱家的大恩人,我怎么敢当?”说着推推牵着的世沣道:“快唤姐夫呀,你这孩子,怎么一点眼力见识都没有!”又抬头满脸堆笑道:“姑爷,我这呆儿子,就是不上台面,还望您海涵!”沈清泽淡淡道:“小孩子,何必计较。”
楚世沣走到他跟前,十岁的孩子还不到沈清泽的腰,一双眼乌亮圆溜,有些怯生生道:“姐夫好。”沈清泽微微弯身摸摸他的头,少有的亲切道:“叫世沣么?真听话。”三姨太一听登时喜笑颜开,掩笑道:“还不是托您的福!世沣,还不快谢谢姐夫!”
沈清泽抽回手道:“不用了。三太太,一起坐吧。”幽兰见她挨着沈清泽一屁股坐下来,撇嘴别开眼去。楚太太轻轻拉了拉幽兰的衣袖,不着痕迹地微微摇了摇头,幽兰冷冷一笑。
楚卓良开口道:“如此说来,咱家的厂子算是躲过一劫了!”沈清泽接道:“是啊,其实早先说从路易士和霍姆斯手里再买下来只是个幌子,我只是请他们卖了个人情,日后从旁的地方来还。”幽兰道:“这般说来,厂子还是咱家的,并不曾再卖给谁?”沈清泽点点头道:“的确如此。其实原本也做好先转卖给路易士和霍姆斯的准备,只是不曾想到藤堂川井会如此爽快地应允放弃,便轻松了许多。”幽兰假嗔道:“那你们当时怎么不说清楚?害得我白白操了这么久的心,白头发都长出好几根来了!”
一堂的人皆笑起来,沈清泽解释道:“当时八字还不曾有一撇,只是担心人多事杂,便先保密,方便事情处理。”幽兰问道:“芷儿呢?她晓得么?”
沈清泽摇头道:“没有,我一直没有和她提过。”他停了一停,又道:“还得拜托各位……先都不告诉她,我想等日后给她一个惊喜。”三姨太立即附和道:“当然当然,三少吩咐的事,哪有不从的道理!”
沈清泽啜一口茶,微微一笑:“那便谢谢了。”
人都散后,沈清泽方欲辞行,却被楚卓良唤住,说是去书房有事要谈。沈清泽虽有些疑惑,还是跟着上了楼。
楚卓良拉开椅子,手一摆道:“坐。”沈清泽自是不客气。
楚卓良擦火点着了大烟斗,深吸了一口,又慢慢喷吐出来。沈清泽虽然不明白他将自己喊上楼是要做什么,但也不曾急着开口,只是等着。
这么吞吐了好几回,楚卓良终于开口道:“清泽啊,我虽然还有一个尚不成器的儿子,但打心底里我早已把你当成了自己的亲儿子。”
他一开口便是这番话,着实令沈清泽愣了一瞬,随即道:“爸,清泽知道自己承蒙您的信任,已经感激不尽了。”楚卓良又吸了一口烟,将拿着烟斗的手搁到桌角,缓缓道:“世沣还很小,家里头又没有旁的男人了,有些事我只能先托付给你。”沈清泽神情一敛,唤道:“爸!”
楚卓良摆摆手,道:“我自己心里头有数,我还能活的时日也没几天了。芷儿柔弱温婉,原先我最担心她,现在她有了你这么一个丈夫,我心里头的大石头也就落了地。”沈清泽不打断,静静凝视听着。
“至于兰儿,虽还未曾出阁,但她一向坚强伶俐,同她母亲一起,应该也不会有太多问题。但若是在我有生之年能看着她出嫁,也算是了却心愿。”他将烟斗放下来,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其实明白,世沣他娘,刀子嘴亦是刀子心哪!”
楚卓良摇摇头,“家里的厂子若是交给世沣,他那娘一定会立即让厂子败下去。所以啊,”楚卓良睁开眼直望着沈清泽,“我已经不能再管旁的了,若是有蜚短流长就任旁人说去吧。我决定将两家厂子一家给兰儿,一家给芷儿。至于世沣和他的娘,我这么些年来的钱财就归他们了。”
沈清泽闻言大惊,直身道:“爸,这……从来没有这样的道理啊!”楚卓良抬眼道:“怎么没有?”沈清泽劝道:“爸,从来都没有将家产分给女儿的啊!尤其是芷儿,进了沈家就是沈家的人,您怎么可以将厂子分一家给她呢?”
楚卓良打断道:“不,我心意已决,遗嘱也已经写好交给律师了,就这么定了。两家厂子的地契都先归你保管,爸可是全然信任你,莫给辜负了啊!”
沈清泽还欲说什么,楚卓良按住他的手,叹息道:“清泽啊,我这么做也是无奈啊!世沣还小,成天只知道玩,完全不是块做生意的料子,他的母亲更是什么都不懂。若是将厂子先托外人经营,终究不是自家人,不放心哪!清泽,这是我毕生的心血,我说什么也不能让它毁了啊!”他拍拍沈清泽的手背,转过脸去。
沈清泽张了张口,却到底没有再忍拒绝。
陆曼是在无意间晓得今天要商谈厂子的事的,因此特意起了一个大早,早早地吩咐佣人将藤堂川井的早膳准备好,而她更是亲自端送过来。因为是清早刚起床,陆曼还穿着那件西洋睡衣,纱一般薄的料子,裙不过膝,后头露出一大块背。陆曼的大波浪长发披散着,脸上带着些许慵懒的笑容,倒是说不出来的妩媚。藤堂川井了然她的心意,笑了一笑,攀过她的颈便是一阵热吻。之后却也不曾说话,只是噙着一抹笑,投掷过来几分意味深长的眼神,便出去了。
晌午一过,藤堂川井就回来了,陆曼早已迎在门口。
藤堂川井脸上依旧噙着一抹笑,陆曼却并未深究,只当是事情谈妥当了。她上前体贴地接过藤堂川井脱下的外衣,紧紧跟在他后头。
进了里屋,藤堂川井依旧不发一词,兀自在榻榻米上坐下来,一旁的佣人赶紧倒茶。陆曼在他身旁坐下来,俨然一副笑吟吟的模样,娇声道:“藤堂君,楚家厂子的事……您处理好了?”藤堂川井竟似是很口渴,将茶水一饮而尽。陆曼忙替他再斟茶。见他一直不回答,陆曼故意用胳膊肘轻轻顶了顶藤堂川井,嗔道:“藤堂君,您怎么竟吊曼子的胃口?快告诉人家嘛!”
看见她这样柳眉俏的笑容,听见她这般酥媚的声音,不知为何,藤堂川井兀自笑了一下,然后抬头道:“你觉得呢?不相信我么?”陆曼眼若星辰,欣喜道:“这般说来,就是都买下了?”
她抑制不住内心的雀跃,手紧紧攥着帕子,口中不止地喃喃道:“太好了,太好了……”
藤堂川井望着陆曼竟似要耀出光来的神情,只是一抹淡淡的却有些古怪的笑,也不说话。
陆曼忽然一下子抱住藤堂川井的头,用力地亲了亲他的脸颊,笑眼弯弯,欢欣道:“谢谢,谢谢你……” 
藤堂川井唇边的笑容原本就不易察觉,而陆曼此刻只顾着欢欣,更是不曾留意到。
他啜了一口茶,又优雅地将杯子放下来。
沈清泽这几天的心情明显地好了许多,眉头全都舒展开来,不似前些日子的紧锁与疲惫。幽芷好生奇怪,问他,他却笑而不答,只道是秘密。幽芷有些生气,佯装不理他,他一把将她转过身,有些好笑:“怎么,生气了?”她却仍是不说话。他拗不过,只好道:“芷儿,不生气了好不好?日后会告诉你的,但不是现在。”
他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神秘,她不由定定向他望了望,然而他眼中并没有戏谑,只有一片坦荡与认真,竟叫她微微慑住,移不开眼来。
半晌,她终于小声道:“谁要晓得你的事?”沈清泽笑笑,又问道:“对了,芷儿,你生辰是不是十一月初五?”他突然转移话题,幽芷应了声:“是啊,怎么?”沈清泽道倒有些得意,却又似漫不经心般道:“那,要不要送你一个大惊喜?”幽芷回头看了他一眼,好气道:“什么大惊喜!前几天又说什么大礼物……你少拿我寻开心!”沈清泽的声音突然认真起来:“芷儿,到时候会给你一个惊喜的,亦是那份大礼物。”
幽芷愣了一瞬,随即皱眉道:“清泽,你今天是怎么了,怎么这般奇奇怪怪的?”沈清泽却开怀笑起来,搂住她的肩,故意凑近她大声道:“我今天高兴!很高兴!”
他竟像个孩子炫耀糖果似的,让她好笑又好气。刚说了一个:“你……”字,他就一下子将她抱住,温热的唇覆上来。
她的脸刹那腾出温度。
他的唇继续向下覆盖。
她迷迷糊糊地想,炎热的夏天,或许已经到了。
(22)
翌日一早,沈清泽便匆匆出了门,说是还有要事要办妥,甚至连早膳也不曾用。若是前些日子,幽芷一定又会揪心。然而今天他的眉头一直是舒展开来的,透着许久不曾有的惬意,幽芷便也稍稍宽了心。
早膳过后,九十点钟的光景,素心唤幽芷道:“幽芷,手头有事么?”幽芷放下手中刚向沈清泽借的《天演论》,抬头道:“你看,正闲着呢!”素心淡淡笑道:“那就陪我去街角那家米行转转吧!家里头原先供米的那家铺子现在有抬价的势头,得去别家比比价。”幽芷站起来,拉拉旗袍上的褶子,也笑道:“好啊,我也正愁闲得慌呢!”
两人雇了一辆黄包车,这就出了门。
距离米行还是有很长一段路的,幽芷起初看着路上形形色色的人来来往往。上午的阳光好得很,整片大地亮亮堂堂,照映得每个人的脸上也都暖融融的。
黄包车转个弯,幽芷缓缓凑近素心眼前,笑得很是灿烂。素心见她这副样子愣了愣,转瞬笑着轻碰幽芷的手臂,道:“和宜嘉那丫头待一块儿久了,你怎么竟也这般鬼精灵模样?”
幽芷却是不理会,仍旧笑嘻嘻:“大嫂,其实我一直都很想知道……”她刻意低了低声音,凑得更近了些,“你和大哥是怎么认识的?又是怎么在一块儿的?”
话音刚落,素心的脸便是一赧,微微垂下头,佯装顶了顶幽芷。幽芷哪里买账,继续不依不饶道:“好嫂嫂,我和宜嘉都已经好奇很久了……你就快些告诉我罢……”说着还轻轻摇晃素心的手臂,尽是好声好气。
素心抬首猛瞪了幽芷一眼,嘴角却抑制不住地微微上扬:“回头同三弟好生交代,再不让你和宜嘉一块儿家长里短!”幽芷不放弃,软软地撒着娇。
最后见素心还不松口,幽芷竟也似赌气似的,回身一端坐,声音不是很大,却清清楚楚地传到素心耳畔:“既然你不肯说,等回去我一个人一个人地问过去,总会有人告诉我。兴许,大哥就愿意呢?”
她一边说,眼角却一边悄悄地瞥向素心,小心翼翼。也不晓得素心到底发现了她的这个小动作没有,总之素心最后还是竖起了白旗:“好好好,知道拗不过你。”
方说完,幽芷就转过身来,眼亮如晨星,期期盼盼地望着素心。素心“扑哧”一声,掩着嘴笑弯腰,半晌才缓过气,点点幽芷的额头摇摇头:“果真不该让你再同宜嘉一块儿了,唉……”
幽芷有些微着急了,委委屈屈地瞅着素心:“嫂嫂,你到底是告不告诉人家……”素心虽不是头一回见到她这副泫然欲泣的表情,但依然笑得不可抑制,忙点头道:“好了好了,告诉你就是……”
幽芷这才喜笑颜开,碰过素心的脸轻轻啄了一口:“嫂嫂,我最喜欢你了。”可怜素心似是被她方才的那“蜻蜓点水”给愣住了,一会儿才回过神来,用力戳戳幽芷的脑门哭笑不得:“你这脑瓜子,敢情是被宜嘉洗脑了不成?竟然……好,今儿你横竖都给我落下柄子了,往后……往后……”
素心的“往后”还没说出一个所以然来,幽芷倒接过话茬道:“嫂嫂,方才你可一共说了宜嘉好几回坏话呢,回头若是告诉李叔鸣……”她故意将尾音扬了扬,果真见素心愈加哭笑不得,索性背过脸不理她了。
幽芷见她这模样,孩子气般笑起来,笑得明眸皓齿。
已经是春日的尾巴,接近初夏的风口,笼罩在身上的阳光和迎面拂过来的风,都些些许许带着夏日的灼热感,白花花的有点晃眼。一路上穿过好几个弄堂,生锈的砖瓦裸露在外头,也并没有用水泥浇灌起来,透着一股沧桑感来。墙上的广告铁牌倒是惹眼得紧,上头用俄文写着几行字,铁牌正中央是一张女人的画像,袒胸露背,右手支着腮帮子,笑得眼儿媚柳眉俏。画像下面是两个大大的汉字:香烟。
前面再拐几条街巷便是素心要去的米行了。
不远处有人在唱黄梅戏,就这么在街上随意搭了个台,一顶大帐篷紧紧撑着,台上有两个人正在卖力投入地唱,幽芷仔细一听,是那曲最出名也最讨彩的《对花》。
“郎对花姐对花,一对对到田埂下
丢下一粒籽,发了一颗芽
么杆子么叶,开的什么花
结的什么籽,磨的什么粉,做的什么粑……”
客串的小生接着后头开始唱,同样唱得很卖力,声音也煞是清亮。幽芷心中暗暗叹道,想来这些街头艺人也是多多少少身怀高技的。
幽芷记得,母亲还在的时候,最喜欢听的便是这出《对花》。从前姥姥过七十大寿时家里曾办了一场堂会,请戏班子的人过来唱黄梅戏,母亲听得极是入迷。似乎那时母亲还曾微微羡慕道:“若是我能盼到自己的七十大寿,定也唱个热热闹闹的堂会,好好听个够。”
只可惜,到最后母亲的愿望还是落空了。
堂会是从来不曾办得成,就连自己,都不大会唱黄梅戏。
其实小时候母亲曾经教过自己,教的是那出《牛郎织女》,只是自己从来都没有用心去学,只道是图个新鲜,没多少时日便忘得一干二净,一点影子都不留。
现在想来,却是那样后悔与怅然。
一念及到母亲,幽芷的心被渐次往下扯,那就午的阳光也黯淡了下来。
最后回过头去看一眼搭的戏台子,《对花》依旧在唱着,周围的听众虽不是很多,但也不至稀落。
幽芷刚想转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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