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时隔一月,路遥再次见到他,却委实极是惊骇。
三更半夜她忽闻有人敲门,本来理都不想理翻个身继续睡,可是听得门口响起殷梨亭的声音,声音压得极低,却掩不住焦急:“小遥,小遥,快开门。”
路遥半晌反应过来是殷梨亭,怕是有要紧事,连忙一翻身起了来,黑暗中连鞋都没顾得穿,光着脚几步跑到门口。还没开门,路遥作为大夫,几乎立刻就闻到了一股浓烈的血腥味。她心中大惊,以为是殷梨亭受了伤,睡意尽去,猛地拉开门,一把抓住殷梨亭肩膀,急到:“你伤到哪里了?”
“不是我,是这个人。我方才听到后院有动静,翻窗去查看,却看到他一身是血的昏了过去。”
路遥这时才注意到殷梨亭双手抱着一个黑衣人,似乎受了极重的伤,昏迷不醒。大夫的本能立刻窜出头来,连忙道:“六哥你把他抱到床上去,再去管小二多要些油灯烛台。”说着回手点亮了油灯,取了放在房间一角的医药箱。待来到窗前看清昏迷之人,路遥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范遥?!”
殷梨亭一听得“范遥”二字,只觉得耳熟,待到从小二那里要来油灯烛台回了房间点亮,方想起来曾听师父张三丰提起过明教有逍遥二仙,其中右使名叫“范遥”,却于多年前销声匿迹。此时路遥已经剪开范遥身上衣衫,但见他胸腹间中了一掌,掌印乌黑,而左胸尚中了一剑,伤及肺叶,除了这两处之外,其余周身更是十几处剑伤,失血甚多。路遥先是取出两枚鲜红丹丸放入范遥口中,继而手上银针运转如飞,护住范遥心脉,又于周身四处刺穴止血。先后忙乱了半刻钟,范遥方才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的状态才稍稍缓解。路遥切脉良久,放下范遥手腕,皱眉沉思。
殷梨亭同路遥相处一年之久,这回又是一路行来,见路遥行医施药无数,知她极看重人命。此时见她焦虑的皱眉,而且似乎与这范遥颇有交情,当下也顾不得这人的身份,担心问道:“如何?可有救?”路遥摇头:“不好救,棘手的很。他胸腹这一掌委实麻烦,治疗稍有不慎便会危及性命。六哥,你可不可以用内力帮他疏通一遍手太阴肺经?”
殷梨亭当下点头,将范遥扶了起来,盘腿坐于他身后,听得路遥嘱咐:“六哥,莫要用太多内力,只需一成即可,由阑门入,经建里、气海,再放带脉,过章门,梁门,石关,巨阙,收于天枢穴。”武当内功甲于武林,殷梨亭身为张三丰的弟子,自然勤于修习内功,全不似路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一股玄门正宗的武当九阳功提起,内力蓬勃涌动,他一手抵住范遥阑门穴,挑起一缕内力,缓缓注入,依路遥所言而行。直过了半个时辰,他用真气沿手太阴肺经前后运转了三个周天,方缓缓收回内力。
路遥见殷梨亭运完功,见他额上满是汗水,下意识的拿出帕子替他擦了擦额上的汗水。擦到一半,然才意识到这个动作似乎有些暧昧,而殷梨亭一顿,脸上不知是因为运功还是路遥那只握着白绢的手,殷红如血。路遥咳了一声,索性假装不知道,把帕子塞给殷梨亭,从药箱里拿出一个小瓷瓶,倒出三粒金黄色的药丸递给他道:“把这个吃了,养气调息固本培元用的,很难得的好药哦,只此一家别无分号。”
殷梨亭手中拿着帕子,脑袋里因为路遥刚才的动作还有些晕晕的,没听清她说什么,接过药丸,以为是给范遥的,便送进他嘴里,看得路遥皱了眉直瞪眼睛,急忙伸手扣住他手腕,“你干什么?他现在可不能吃这个!先得我把他的毒解了才行。”
殷梨亭听得路遥提高了声音,才反应过来,看了看手中的药,又看了看路遥,脸上有些茫然眨了眨眼睛,显然没听到路遥的话。路遥吐出口气,拎着他的手腕放到他嘴边,道:“这个是给你吃的,对你调息有好处。快点吃!我还得帮他处理剑伤。”
殷梨亭见路遥挑眉看他,一脸从善如流的无辜模样“哦”了一声,把药丸吃了下去,下床放平范遥,坐在一旁看着路遥清理剑伤,缝合创口。一直忙到天明,路遥终于松了口气,写下了两个药方,叫来了刚起不久的店小二,吩咐他药铺一开门便去抓药。那店小二见床上躺着一人满屋血腥味,立时满脸不情愿道:姑娘你和这位公子还是换家客栈住吧,人要是死在我们这儿我们要怎么做生意。范遥现在根本不能移动,路遥大眼一瞪双眉倒竖,揪起小二的衣襟怒道:你这是质疑我医术?我说他死不了就死不了,你再废话一句侮辱我医术小心我把你揍成他那样!说着运起内力一掌猛拍到走廊栏杆上,听得格拉一声,一截横木被她拍出一道裂纹。那小二吓得一激灵,话都不敢答,连滚带爬的去了。
路遥一回头,就见得殷梨亭瞪大了眼睛,惊讶的看着她,她无谓的耸耸肩,道:“看吧,我的功夫大多就是用来干这个的,所以不好也是理所应当。武当殷六侠剑术卓绝内功不凡,可以不用笑我了。”
殷梨亭强忍住脸上表情道:“我没笑你。”
路遥摆明了不信,扯扯嘴角,回到床边,看着昏睡的范遥皱眉。
“他怎么样?”殷梨亭倒了杯茶给她。
路遥叹了口气道:“胸前一剑虽然不轻,但是我处理过后不会有大碍,何况以他功力,将养些时日便能恢复,但是这胸腹间的一掌可是麻烦的紧,这掌上带毒,毒性奇异,我手头没有药可解,加上中掌处脏腑受损,更是难医 。需得尽快找到能解此毒的药材才行。”
殷梨亭闻言,问道:“秋翎庄下的药堂没有么?”
路遥摇头,“没有,缺的是最要紧的一味落地山莲。这药我也只是在药典中读到过,从来没亲眼见过。”
“哪里能找的到这落地山莲?”
路遥琢磨一下,犹疑道:“我曾听一名老大夫提到过,说是很多年前有人在黄山上采到过。但已经是很多年前的事了,不知准不准。”
殷梨亭一听,即便道:“那就好办,黄山离此不远,约莫快马加鞭两三日便可到达。这位……范兄能撑得几日?”
“半个月。”
殷梨亭道:“如此我们当下动身,快去快回,想必来得及。”
路遥思考片刻,点头同意。
第四十九章 云深疏万叶 。。。
两人待得小二回来,殷梨亭去厨房找人煎药,路遥则去找了秋翎庄在杭州的分号。秋翎庄在江南一带商界分号不少,路遥来的时候嫌麻烦,并未和杭州的主事钱郁打招呼,但是这回范遥伤的不轻,又怕伤他之人去而复返,所以亲自跑了一趟杭州的分号,让他们暗地里将范遥接去照顾,切勿让人知晓。秋燃的手下虽然不是江湖人,但个个办事极是妥帖,何况杭州这么大一家分号的主事。钱郁见到历来不常露面的路遥亲来,便知道事情不小,连忙按他吩咐派了人悄悄将范遥接回杭州分号,找了人妥善照料。路遥这才放心,和殷梨亭二人骑了快马,第三天上到了黄山。
黄山古名黔山,相传黄帝曾率手下大臣容成子,浮丘公在此炼丹,后来丹成而得到成仙,是以唐明宗时期此山改名黄山。黄山七十二峰,姿态各异,雄浑磅礴者有之,俊俏秀丽者有之,清幽飘逸者亦有之。奇松、怪石、云海、温泉、冬雪乃是黄山五绝。不过路遥一路上却没有心情观赏这云遮雾绕之下的绝美山色,落地山莲生长的位置应在人迹稀少的背阴之处,是而走寻常山道是不可能采到的。故而两人不得不从山藤野树横纵而生的地方一路向上摸索而行,常常须得提气纵越,幸好尚有殷梨亭一手拎着行囊,一手扶着她,否则以她那点轻功,委实是很难上来。
日头过午,殷梨亭见路遥累得不轻,脸色嫣红,衣袖也因为方才在一处背阴的丛木中翻找而些微划破,开口道:“小遥,我们休息会,用些午饭可好?”
路遥一看天色,的确马上就要过了午饭时间,想着总不能让殷梨亭提着行囊工具和自己上窜下越一天却连饭都没得吃,当即连忙点头。他二人此时身处山腰之上,虽然人迹罕至,但是景色却比寻常山道之上更是灵秀不少。两人寻声到了附近一处稍稍平坦的地方,位于一座山峰的半山腰上被树丛遮挡住,但见一侧峭壁直耸,一道不大的瀑布从高处下落,汇入峭壁下的潭水当中,谭前生满野花青草,低矮灌木。而另一侧拨开灌木树丛,便可见远处群山环抱,山风清冽。路遥一见之下立时极喜,“六哥,我们就在这吧!”
殷梨亭见路遥一脸喜爱兴奋之色,自然点头。两人选了处视野开阔的地方,路遥去取水生火,殷梨亭则去抓了只山鸡回来。两人一边吹着山风,一边烤着鸡肉,殷梨亭也不知路遥往鸡肉里面加了些什么,但是闻起来却是极香。这些天大多是路遥动手来做他打回来的猎物,他看着路遥手法极是快速熟练,尝起来味道鲜美异常,不禁赞叹,说从小到大在武当山上和师兄们烤过无数山鸡野兔,却是头一次吃到烤的这般鲜香的野味。路遥闻言颇是得意,随即坏笑,眼眸一转说其实中馈烹饪这玩意儿和我给人以刀石诊病没什么区别,洗洗切切缝缝补补,清理清理肠子肚子再上伤药,都是那么回事儿。殷梨亭第一次听闻,想起以前看路遥在人身上缝缝补补,当时虽然惊讶,却没觉得什么,但此时一想,又看看手里的鸡肉,立时半口也咽不下去了,只能看着路遥一脸奸计得逞的表情从他手里抢过上好的美味。然而几次之后,路遥发现这招似乎不灵了,无论她说什么,殷梨亭都是面不改色照吃不误,于是更开始变着法的笑闹他。
此时此地风轻云淡,流水淙淙,远处群山胜景一览无余。 两人有说有笑,吃得正在兴头,路遥说得太过高兴险些差了气,殷梨亭见她咳嗽,连忙翻出水囊递给她,谁知一抬头,便觉得眼前一花,劲风闪过,定睛看去,发现片刻前就在自己面前的路遥此时竟然转眼之间堪堪向后移了六七丈距离,此时正“坐”在灌木外侧崖边的一块巨石之上,稍稍再往前半分便是万丈悬崖。殷梨亭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即便大吃一惊,叫道:“小遥?!” 他无暇去想前因后果,下意识的足下便要一点去将她带回来。谁晓得他脚下凝力,却发现这门自小练得极熟的梯云纵居然半点也发挥不出来,只因此时一只手压在了他肩,并未制住他穴道,却犹如千金压在肩上,致使他全然无法运力一跃而起。
殷梨亭大惊,以他功力,多数时候有人接近五六丈开外便能察觉,就算对方是高手,却也从来没被如此欺近身后却毫无所觉。路遥此时处境危险,殷梨亭心下着急却不敢轻举妄动,尤其对方功力不知道高出自己多少,心下惶急却不敢造次,正待开口,却听得路遥出了声道:“六哥莫着急,不用担心我。”
路遥刚才咳得俯□子,忽然只觉得腰际一阵大力将她腾空拽起,弄得她有些生疼,想要出声示警,却发觉那股劲道虽然没有点中自己哑穴,却让自己差了肺息,一时间发不出声音。待到缓过来,发现自己四肢穴道被制无法挪动,扭头去看殷梨亭,心下也是骇然,只见得一个穿着灰色对襟长袍的老者,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也不知有多大年纪,一双眼睛却是精光不露,此时正脸色不露喜怒的盯着殷梨亭和自己,一只手按在殷梨亭肩上,显然是制住了他。路遥一见殷梨亭脸色,担心他因自己被这么“悬”在崖边会惊怒之下用强,于是立时出声,竭力让自己忽略脚下是万丈深渊的事实,维持声音平稳告诉他自己没事,脑中则迅速琢磨起对策。
殷梨亭听得路遥如此说,先是略略松了一口气,随即发现路遥的声音不似平日里般欢快,若换了平时她定会翻个白眼说“六哥不用担心,我又不是废物!”然后笑嘻嘻的反问“六哥你会不会怕高吧?”心下便明白了三分,又怕她吓到,于是当下轻声道:“小遥你莫要往下看,赶紧闭上眼。”转而声音一提,也不转身,背对着身后那人道:“阁下乃是何方高人?为何偷袭我二人?”
身后那人此时却是哼哼一声,声音听来似有八九十岁年纪,“你们自己功力不济,听不出老夫的脚步声,岂能怨得老夫偷袭?那小丫头吵得我不得安生,老夫就是把她从这处扔下山去却又怎样?”
路遥听得那老人开口,忽然眼睛一转,撇嘴道,“六哥,这还有为什么?鬼鬼祟祟的人就喜欢干鬼鬼祟祟的事情,人这一老脑子一般都不好使,干些小孩子家无聊的勾当也是寻常。”
谁知那老者听了居然不生气,“小丫头嘴巴倒是厉害不饶人,你就不怕我一掌把你拍下山崖去?”说着空着的一只手翻指一弹,便见得另一边的一块不小的石头被射出来的石子击中,劲道之大竟然让其向后平移了两尺左右距离。那石头本就在崖边,这一下扑棱一声落下万丈深渊,半晌才传来一声回响,空愣愣的听得路遥心中也是一紧,殷梨亭脸色更是那堪至极。那老者见路遥脸色发白,右手再是一翻,作势便要弹向路遥。
“前辈!!”殷梨亭心下大急,“前辈莫要为难她!”
老者顿了一顿,打量二人一番,忽然大笑道:“小子你倒是心疼这刁嘴的丫头。老夫若偏要为难她,又怎样?”
殷梨亭没想到对方这么说,“不知前辈可否也是被……授别人所托来为难路遥的?”
那人冷笑一声道:“受别人所托?老夫还没听说谁有这么大的面子能来让我帮他办事的。你两跑到我家门口来放肆,难道我便为难你们不得?我正吃饭,就听这小丫头尸体死人不离口,搅得人食欲全无!”
殷梨亭一怔:“家门口?敢问前辈家在何处?小遥并非故意,她是大夫,便是……便是这样,影响前辈进餐并非故意,晚辈……”
路遥此时却打断殷梨亭,转转眼睛,笑嘻嘻的道,“老头,你家不会住这吧?”
老者冷然道:“是又如何?”
路遥道:“倒不如何,只不过这地方我刚才上下看了半天,能住的地方是有些洞穴,不过多有猴子住了。我说你难道每天抱着猴子住在一起吧?果然是高人,居然有这么特别的嗜好!我说老头,我和六哥不过抓两只山鸡,又没抓你的猴子猴孙烤来吃,你急个什么?”这一段话越说越块,语气夸张的紧,全然不似平常语气。
路遥曾听张松溪说过武当弟子平日练功重于养气,别人越是情绪激动之时,武当弟子往往能够守得灵台清明临危不乱。是以她赌这老头方才没伤她,便不会轻易要她性命,句句意在激起对方怒气,好让殷梨亭能有机可乘赶紧从对方掌下脱出。殷梨亭在路遥打断他之时便神色便出她微微递过来的眼色,是以当下沉心静气,凝神感受身后之人气息和压在自己肩上力道的变化,同时右手倒扣剑柄,防着他另一只手上的石子射出。然而无论路遥说什么,身后那老者的气息和力道均是一成不变。若是只有他一人,他倒是可以毫无顾忌,拼着受对方一掌沉肩脱出,但是只要那老者另一手微微一弹,怕是路遥就要被撞下悬崖,故而他不敢轻动。可就在此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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