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道长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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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道长城- 第2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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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路滑,大帅小心走好……”赵荣正在前面领路,他登上石壁下方积土堆成的土丘时,也惊呆了:洞顶一块状似华伞的钟乳石不紧不慢地向下滴水,在正下方对应处的土丘上凝成一团长约八尺的钟乳。那钟乳三面隆起,中间凹陷,恰似一尊天造地设的神座,正对着前上方的“天窗”。

“天数呀!”赵荣正楞了许久,发出一声感叹,“这里不正是上天为大帅预设的帅位吗?”

苏元春无言地朝“帅位”望了一阵,又踱出洞外绕到上方的“天窗”向下俯瞰,洞里的“帅位”、祭坛,一应景观一览无余。他暗暗惊诧:赵荣正说这些都是天数,连城的白玉洞、将山的龙元洞,难道真是上天在冥冥之中为本帅造化出来的?

苏元春见山顶近在眼前,率众人攀援而上。夕阳西下,西面天际一片橙红,他问蔡希邠:“城西两座山头叫什么名字?”

“左边是公山,右边是母山,合称公母山。来自安南的平而河和水口河在山下汇成丽江,绕过龙州后依次汇入左江、邕江、西江,最后由珠江入海。”

苏元春在山顶坐下,环顾已经动工的龙州城垣和城西的公母山、蜿蜒绕过龙州城的丽江,以及西边天际渐渐暗淡的晚霞和绵亘不断的边境山脉,连月来反复斟酌的戍边思路又在他的心底涌动:将山是龙州城外最高的山头,为了加强城防,应以将山为中心建设龙州要塞,至于名称,也叫连城好了,凭祥的连城先建,叫大连城,龙州的连城后建,就叫小连城……

第六十一章 九天谥予悯臣忠(…

“总镇大人……”几位部将跪在陈嘉床边痛哭失声。

老医官黯然摇头:“大帅,在下已经无力回天了。”

尽管早有思想准备,苏元春脑子里仍是一片空白。他的鼻子一阵阵发酸,楞楞地看着陈嘉瘦削苍白的脸庞,去年赴边的时候,还是活生生的一条汉子,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二十年来生死与共的老兄弟就这样不声不响地离他而去。

莫寓道规劝道:“大帅节哀,弟兄们都在看着你啊!”

是啊,人走了,后事还得办。苏元春强使自己镇静下来,吩咐蔡希邠等人:“你们先安排一下,尽快移灵到粤东会馆,一切按照边境习俗办理。董师爷,请你草拟文稿电禀李抚院、张香帅,请求朝廷依例怃恤。”杨玉科死后,清廷授予“武愍”的谥号,准在云南大理和镇南关建祠纪念,陈嘉的品级功绩都不在杨玉科之下,他能为陈嘉做的事情只能是这些了。

苏元春亲自护送,将陈嘉遗体移到粤东会馆,按边境习俗摆设灵堂举办道场。

下人备好文房四宝,苏元春拿起毛笔略一沉吟,含泪写下两行挽联,寄托自己的无尽哀思:

廿余载助我戎行,自来转战无前,群苗尽伏,迨至移军援越,更建奇勋,当是时仗钺挥兵,直摧铁壁铜墙,欲使远人输白雉;

数十营推公飞将,何意凯歌甫奏,大树旋凋,未能涉海吞夷,犹为遗憾,倘他日出师伐敌,定有云车风马,仍随旧部捣黄龙。

众人见了无不掩泣,连随同赵荣正前来吊唁的赵小荔也透过滂沱泪眼惊异地看着苏元春。平时见这位“姐夫”常同大哥谈诗论词,以为是武夫附庸风雅的陋习俗套,想不到他的感情如此丰富,文采如此风流,在极度哀伤之际居然还能出口成章,一气呵成地写下这副天地同悲、鬼神共泣的豪壮长联,难怪美丽端庄、多才多艺的贵州大姐会把终生托付于他。在这位十二、三岁少女心中,由衷的敬慕陡然增加了几分。

男女青年跳起当地壮族祭神的师公舞、天琴舞,追思忠烈、超度亡魂。边境军民连日吊唁,络绎不绝,广西沿边各府厅州县父老乡绅联名上书请愿,请求为陈嘉设立专祠,列入祀典,每年春秋由地方官府组织公祭,以慰忠魂。

朝廷的复旨很快发到龙州:原贵州安义镇总兵、记名提督陈嘉裹伤力战、屡建奇功,忠勇可嘉,准予按从一品官例议恤,谥号“勇烈”,追赏骑都尉世职,并将其生平战绩付国史馆立传。

葬礼过后,陈嘉的灵柩由其子陈翰书扶归故里,葬于荔浦县五凤岭。

光绪十四年,朝廷再下谕旨:为表彰陈嘉抗敌有功,准在龙州建祠,春秋祭祀,以表忠烈。

苏元春亲自督军兴建,在龙州城内千总街修建气势威武,飞檐盘龙的陈勇烈祠。专祠大门两侧刻着光绪皇帝亲自拟写的楹联:

一战功成寒寇胆,

九天谥予悯臣忠。

第六十二章 粤督张之洞

李秉衡面前摆着两幅《南关设防图》:一幅画着已经建好的新关楼和两侧城墙,另一幅则在前一幅基础上添了四座配有要塞巨炮的大型炮台。

苏元春轻声问:“这两张图,中丞大人觉得哪张好看?”

“都好看。”李秉衡淡淡一笑。他明白苏元春的来意是要钱,可是停战以后,各省调拨的协饷逐年减少,而且多有拖欠,边军的正常军饷尚且不能保障,额外开支更难以安排了。

他承认苏元春为稳定边疆采取的鼓励措施初见成效,留住了部分遣散的兵勇,可是代价太高。身为朝廷命官,一言九鼎,过头的话一出口就不好收回,在当地成亲的兵勇或从内地迁来的户口,不但给银子,还要给房给地,近两千里防线,得留住多少人,花多少银子?说话办事也不先掂掂自己的钱袋!

李秉衡权衡再三,决定把前不久要求张之洞拨付工程款时得到的答复告诉苏元春,朝他正在发热的脑袋泼上一桶冰凉的冷水,让他清醒清醒。

“我正想通报,十万两洋款的事,香帅一直同洋人交涉。他说,洋人答应借给的款只是数目,而不是白花花的银子。”

苏元春一头雾水:“那还不是一回事!”

“是一回事就好了。洋人刁钻得很,答应借款却不给钱,逼我们买他们的货。生意做成了,还欠着他们的人情。”

苏元春着急地站起来:“那十万两银子要用来买枪炮?”

李秉衡点了点头。苏元春颓然坐下:这不是拿苏某人当猴子耍吗?看来莫寓道的担心并非杞人忧天。

“你身体不舒服?”李秉衡见他沮丧,假意问候。

“……哦,是有点不舒服,”苏元春觉得再坐下去没有意思,站起来告辞道,“李抚台,元春路上受了些风寒,想先回去休息一下,来日再谈吧。”

“不急。苏督办先好好休息,款子的事再慢慢商量。桂林山水甲天下,这次来就多住几天,下官安排条船,游游漓江……”

李秉衡并不真想刁难苏元春,他已让藩库准备二万银两给他应急,只是见他出手大方,又爱信口开河随意赏赐,只想让他略受挫折,知道银子来之不易,往后花钱时有所收敛。

董乔听出了李秉衡话中之话,道:“正是,前年赴关时路过桂林,因为边境事急,没能游览。这次出来前,大帅曾答应几位小亲兵,好好带他们游览漓江。”

回到驿馆,苏元春愤愤地说:“张之洞这猪头佬,真是岂有此理,十万两银子说没就没了!”

根据昨天晚上同巡抚院几位幕僚在茶馆聊天时得到的信息,董乔知道李秉衡所说那十万两洋款的事是真的,但张之洞并没有把话说死,看来还有转寰的余地。广西巡抚是穷光蛋,即使借拨三、两万,也只是杯水车薪,他附和道:“建设边境要塞的事情,朝廷是不太热心……”

“‘三不’!不关心、不重视、不支持。”苏元春没好气地说。朝廷可以拿出几百万、上千万两银子买军舰、建园林、办寿诞、赔兵费,请拨几十万两加强边境防务却无法落实,难怪他这样老实巴交的人也发起牢骚。

董乔委婉地说:“香帅还是比较重视塞防,战争结束以后他明确提出 ‘滇以互市为重,粤以海防为重,桂以守边为先’的对法策略,从平时来往的信件、电文中也能看出,他对大帅加强边境防线建设的思路十分赞赏。”

苏元春只知道张之洞是朝中激烈批判洋务运动的清流派重要人物,也知道他们多是自命不凡、好大喜功、夸夸其谈的文人雅士。赞赏是一回事,解决实际问题又是一回事,苏某人缺的是银子,而不是几句不痛不痒的赞扬话。

董乔问:“大帅见过张香帅吗?”

苏元春道:“只见其文,不识其人。他文笔确实不错,难怪能考中探花——听说当年他还差点中了状元?”

“若不是老佛爷钦点,探花也没他的份!”董乔知道苏元春是位只懂设阵用兵、不谙官场曲折的武将,对官场逸事和宫廷秘闻知之甚少,便把张之洞的正传野史一一道来。

张之洞字孝达,号香涛,祖籍直隶南皮,出身官宦世家,从小随为官的父亲在贵州长大。十五岁中举,二十六岁又考中进士。因年轻气盛,殿试文章比较尖锐,初阅考官看不顺眼,列为三甲末名,主考官再阅时提到二甲。慈禧太后审定时发现他的观点正合自己的胃口,亲手拔到一甲第三做了“探花”,先后任翰林院编修、侍读、内阁学士,后来又任山西巡抚。中法战争爆发后,朝廷见他慷慨陈词力主抗法,便擢任两广总督,督办两广军务。

苏元春若有所悟:“原来他还是太后手擢之人。”

董乔压低了声音:“没有太后哪有他的今天?太后对他有恩,他自然知恩必报。当年同治皇帝驾崩,太后为保住垂帘听政的地位,亲下懿旨,将当今皇帝入承大统继任帝位。众臣对此议论纷纷,光绪五年吏部主事吴可读更是以死进谏,指责太后违背祖制,震动了朝廷上下。张之洞凭着对礼制的精熟,引经据典力挺太后,为太后解了围。太后心存感激,从此对他更加眷顾——这些都是犯上的话,只当在下没说。”

苏元春对吴可读尸谏一事曾有所闻,后见慈禧下懿旨表彰吴可读“以死建言,孤忠可悯”,依例给予议恤,并恩准建祠供人景仰,以为是文人迂腐,倒显得慈禧大度为怀了,没有往心里去。听了董乔介绍,才知道宫廷深处还有那么多猫腻。转念一想,既然张之洞有这层背景,又重视塞防建设,应在他身上多下些功夫,或许能间接得到朝廷方面应有的重视和支持。

董乔又道:“李秉衡同香帅的关系,大帅也不知道吧?李秉衡清廉能干、勤勉敬业,向为香帅所钦佩,便向朝廷推荐擢为浙江按察使,张香帅任两广总督后又奏调广西。镇南关大战前李秉衡力主冯子材为前敌主帅,其实是香帅的意思。”

苏元春责怪道:“原来有这么多曲折,你怎么不早说?”

“在下也是昨晚刚听说。”天下师爷是一家,只要有机会,总要借着饮茶聊天的机会挖空心思地刺探对方幕主的隐秘,交换道听途说得来的小道消息,有时还代自家幕主向对方幕主传话,把幕主们不便当面沟通的意思说深说透。

董乔觉得有必要建议苏元春在桂林多住几天,经过努力,事情也许会有转机:“大帅,明天是不是先让张勋带几个小亲兵游游漓江?”

苏元春暗忖,李秉衡同自己关系不错,与张之洞又是这层关系,通过他去做张之洞的工作,也许会收到事半功倍的效果。这年头,一个熟人好过三枚关防!

第六十三章 恶少岑春泽

董乔伺候苏元春躺下,正要离开,陈炳焜走进来禀道:“大帅,外面有位叫岑春泽的公子前来拜访,见不见?”

苏元春心情刚见好转,见又有人来纠缠,躺在床上厉声责斥:“滚,别来烦我!”

陈炳焜肝火旺盛,不象德仔逆来顺受,总觉得自己在主子心目中远不如德仔顺眼。如今无端受到责骂,越想越气,把来客的名贴掼在地上,赌气地跪下:“小人遵命,马上就滚。”叩了几个响头,愤然离去。

“岑春泽?”董乔仿佛有点印象,一时想不起是谁家的公子。拾起地上的名贴看了一眼,这才想起,他对这个名字的印象源于“京城三恶少”之说。忙递过名贴:“大帅,是当今云贵总督岑毓英的三公子。”

苏元春没有接,在鼻子里哼了一声:“那位臭名远扬的京城恶少吧?告诉他,本帅偶感风寒,正在发汗!”

董乔道:“大帅同岑毓英是一殿之臣,不见不好吧?”

苏元春想想也是,极不情愿地说:“让他进来吧。”

抗法战争中,岑毓英是西线最高长官,率滇军长期围困宣光,牵制了法军兵力,为镇南关大捷提供了良好的战机。苏元春想不通,岑毓英这位功名卓著的封疆大吏,如何生养出岑春泽这种名震京都的纨绔子弟?

岑春泽随父亲在云南长大,因为岑毓英在桂林置有田园公馆,也常在桂林居住。岑毓英认为云南、桂林地方偏僻,孤陋寡闻,又见儿子胆大任性,踢天弄井无恶不作,有意让他换个环境,以国学生的身份到北京去见世面,日后也好发展。放荡不羁的岑春泽远离家庭管束,用父亲给的银子在工部捐了个主事虚职,却终日黄金结客车马盈门,纸醉金迷、花天酒地,挥金如土广交同类,与权贵子弟瑞澄、劳子乔最为情投意合,养鱼斗蟀走票纠赌无所不为,还经常酗酒闹事,人称“京城三恶少”。在京城混了几年,声名狼藉穷途潦倒,岑毓英不肯再给银子供他挥霍,只得返回桂林闲居。

岑春泽随董乔进了门,规规矩矩地跪行晚辈礼。苏元春见他还识礼数,气消了一些:“三公子请坐,令尊大人身体可好?”

“谢谢世叔牵挂,家父还好。”

苏元春怔了一下,他与岑毓英无私人交往,岑春泽却称他为“世叔”,莫非是有求于他?岑家之富是出了名的,要说他缺钱花,打死也没人相信;如果想谋职,更应该向老爸开口了,再说他捐了工部主事的官职,再捐点报效就可以实授,当京官不好,来这蛮荒之地凑什么热闹?

他没话找话地说:“久闻三公子才貌双全,今日一见,果然是一表人才。”

“世叔取笑了,小侄只有京城恶少的坏名声。”

苏元春心想,知道自己背负恶名而且面带愧色,说明这小子还有救,便正颜规劝:“官宦子弟习马挽弓、调鹰训犬,算是重武轻文,还有为国效力的机会,至于斗蟀纠赌酗酒闹事,确实不太象话。三公子今后一定要痛改前非才是。”

岑春泽心中愤然:不就一小提督吗?叫一声“世叔”是抬举你,尾巴翘天上去了,开口闭口教训老子,等着吧,银子到了老子手中,敢不给老子叫爷!却摆出一副俯首听训的样子:“世叔说的是,春泽今年已经报名参加乡试,有意到考场搏取功名,日后好报效朝廷。”

苏元春顺口封了句吉利话:“亡羊补牢犹未为晚,三公子知错必改,可喜可贺。今年定可金榜题名,前途无量!”

“谢谢世叔吉言。只是……”岑春泽作出面露难色状,看了看董乔,“小侄遇到一点难处,想请世叔帮个小忙。”

见董乔想走,苏元春说:“董师爷是自己人,你说吧。”

岑春泽硬着头皮道:“世叔答应了,小侄才好说话。”

苏元春面露不快:“没见过这样请人帮忙的,难道说想取我首级,也要我先答应你?”

“小侄岂敢!小侄手头紧,想跟世叔借点银子……”

老子手头更紧,还想跟你家老头子借银子筑炮台呢!苏元春不动声色地问:“怎么?跟老爸闹翻了?”

岑春泽见他语调平缓,觉得有门,随口撒了个谎:“闹翻倒没有,只是不敢向他伸手。有位朋友介绍一单生意,很有些赚头,只消十天半月,货一转手就能赚七、八成利。货源有了,就差三万两本金。世叔贵为边防督办,挪动几万两银子还不是举手之劳?做生意赚了钱,世叔也有一半。”

苏元春心想,这种纨绔子弟肩不能挑手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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