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双咽了咽，目光有些遥远，不禁喃喃道：“以前的你的心藏的那么深，我什么也看不清，只是盲目的跟着你。”
而于双这番忽然的解兵弃甲，让尹翌凉楞了楞，转头定定的看着她。温热余烬冒出火点般，一直清清淡淡的神情，彷佛看到了希望般燃亮了。
他捉住了于双的手肘难掩，那力道显然激动。
“双双，当年我屠杀过的庄园，都曾立下大墓年年请人清扫，今后都会亲自去拜，而且我发誓，今后即使妳大逆不道、犯下各种过错也再不伤妳分毫了，用我的命立誓！”
他看着于双顿了顿，几乎是恳求的，温声耳语道：“这样，妳愿意回到我身边吗？”
于双几乎以为自己听错。
那个为天下人而杀、没有转圜余地的侠义，今日竟发誓说要为她而改？她看着眉宇揪在一起低声下气的尹翌凉，僵住了。
这番话，尹翌凉将他所有能做的都承诺了，像是把心肝都吐出来给她看一般，绝无虚假。
她又悲、又怜，又觉亏欠。
从尹翌凉手里抽回了自己的手，她定定看着他。
像在看着一只悲哀的弃犬。
“知道吗尹翌凉？我只唱过一次的歌，纪青文他就能马上跟着我唱，他陪着我走过多少日子呀？对我而言，纪青文是独一无二无可取代的，我活着一天，他就活在我心里一天。”
于双双目灼灼，言语滚烫，却带着压抑。
“虽我已不想杀你，也知道所有悲剧不全是你的错，但看着不断提醒我纪青文之死的你，就觉得悲哀，就觉得，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言语其实比任何刀刃都锋利，于双在此刻尹翌凉彷若失了魂的神情里，清晰体认到这点。
尹翌凉刚刚尽了全力来同她道歉，剖开了心，抛开一切自傲与坚持，来争取往日相恋那段的回溯，连江湖上侠义美名与一直贯彻的正义都舍弃了──
却换得她的一句，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原谅你。
可纪青文的亡魂，纪青文的残影，比任何地方都清晰的出现在尹翌凉身上，极为强烈的。
每一次，只要看到尹翌凉，看着他，于双就觉得举步维艰。
就觉得，又要被吸进往日那有着震耳欲聋喧嚣的漩涡。
像是没了光芒的名剑，尹翌凉坐在原地安静看着前方，没了那种凛凛的风采，像是迷途了。
背脊有点伛偻，一如那双失了焦而低迷的眸子。
从前于双盲目恨他时，觉得尹翌凉是个自视甚高的天人，只想狠狠扯下他高洁羽翼，可现在心理却什么强烈的感觉都没了。
消失了，不见了，不管是爱慕还是恨。
剩下的，大约只有石子般坚硬的无法原谅。
于双起身离开了微风吹拂的这处。
曾经我们改变了态度而接纳了对方／我们委屈了自己成全谁的梦想
只是这样的日子／还剩下多少／已不重要……
＊＊＊＊＊
邱望还是没有回信。
她在这偏僻、没有东西逛也没电视的山区，继续生活着，且一直百思不解邱望没回信的理由。
叫人去查了，但消息却迟迟没从深水宫情报网里搜集回来。
而于双在这荒郊野外久了，也感染其舒缓的生活步调。如果忽略那些神出鬼没的妖异，这里静谧的就像仙境。
极高的峭壁与小山城般的深水宫，往石穴外看去，好像变得离天空很近。伸手就能抓住飘过的缓慢白云般，近在咫尺。
到了夜里，深水宫里就只有几盏红灯笼亮着，悬挂照亮路径，随风摇摆。
各建物在夜里，也常飘出的闲散安逸乐声。
乐声一直都是会互相感染的，有时清闲的夜里，听到纷纷响起的远近乐声，几乎所有会乐器的人士都会拿出乐器把玩。
那些隐约的声音里，时常会有尹翌凉的笛声。
尹翌凉有时会吹走她唱过的歌曲，有时会吹些古老的乐歌。
可每首都语带幽咽，让人心碎。
有时甚至会觉得无法再听下去，可偏偏就是认得尹翌凉的笛音，走到哪都听的见，无孔不入，无从抵御。
时常会在夜里被那带着心碎的笛音，弄的辗转难眠。
她被笛音弄的心烦时，会从床上起身打开窗户，看看尹翌凉到底是在哪吹笛，然后拿起桌上瓷杯往尹翌凉那处砸去。
可是往往一打开窗户，看见远方崖边那抹静坐的白色时，她就下不了手了。
只好默默回到床铺上，吞一颗安神的药，勉强睡了。
回到深水宫的日子，虽有尹翌凉那抹刺目的白，却还是快乐的。
晚间虽闲闲没事，却是不适合扫荡妖异的危险时刻，所以就算再怎么想要超前进度，也被禁止外出，她只能在床上打滚或到处串门子打发时间。
赌博是被禁止的，因为师父不喜欢，要是没被禁止就好了，也不会这么无聊。
因为如此，她常常会去众人聚在一起谈天的大厅，弹奏吉他给大家听，自己杀时间人家也受惠。
只是弹着弹着就会想起许久不见的邱望。
想起之前邱望七砂楼那几个朋友来访，各个奇装异服、风格前卫，让于双深深觉得，邱望简直正常到极点，而且是里面最迷人的一个。
虽然他的情绪问题，可能是里边最严重的。
那群人住了一阵，让据点整个热闹了起来，期间他们不断糗着邱望：“你的猫好可爱，还会唱歌！”邱望则目光空洞沉默以对。
可谁的恋人可以变成猫、变成了猫后还可以唱歌说话的？
于双双深深觉得物以稀为贵，那群家伙只是眼红罢了。
不过此刻想想也真是离奇，从前零交集的她们今天竟走到了一起。
她被绑架、被拯救、成名……的那些日子，邱望都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远远生活着，一面也没见过，不过是茫茫人海里的一个，怎么都没想到多年后的他们如今会如此密切。
今日于双又坐在石穴边缘俯瞰了，却一直都没看到信差，倒是用人力与轻功运食物、日用品的宫人，一批批的上来又下去，好不忙碌。
这几天开始出现想要“营救”尹翌凉的人了。
她也劝过尹翌凉，干脆说是她们深水宫逼他的、称此机会回归武林，可尹翌凉还是执意不走。他是有对名门少年稍加解释，可却没想到几周内，却是臭名满天下，糟到人人要杀他成名的地步了。
于双疑惑问他：“你究竟说了什么？”
“我只是据实以告。”尹翌凉苦笑。
众人的盲目，盲目的众人。
这时代没有网络没有大众媒体，只有人言，翻案谈何容易。
月余后，因尹翌凉随她多次灭妖异被人所目睹，名声已是极臭。尹翌凉却仍不愿回去，唯一只怕连累穿云阁，多次声明他已与穿云阁断绝关系。
而力护尹翌凉的穿云阁澄清，众人也不听，因为没有证据，只有尹翌凉为妖女所惑的现实摆在眼前，就是这样了，没有余地。
倪彩衣这身体名声，实在太糟。
越来越麻烦的情况在邱望来信之后，又越发混乱。
那日她没等到出去查消息的探子，倒是等到了邱望的信，打开一看却是彻底楞了。
“这段时间的反复探寻赤融毒解药，我发现已救不了妳，既然如此，我们的约定也不再算数。妳走吧，妳的人生是妳自己的，妳自由了。”
于双看完的当下感想是：这是什么鬼？
短短几句话，虽口气与笔迹的确是邱望的，但内容却像是时光回溯到邱望还是陌生人那时候，而不是她的恋人。
这信太古怪了。
心情差到了极点，不明白邱望为什么翻脸不认人，临走前明明是真的相信她，而且还答应她要来深水宫玩的。
她又写了封篇幅极长的回信，还警告邱望不解释清楚，她就要丢下手边工作回去问个清楚了。
几天后出去打听消息的探子回来了，于双才知道了一切前因后果。
邱望的小队里有人叛变。
那个人她知道，是一个不怎么爱说话的乖巧姊姊，后来才发现是个正派联盟派来复仇的卧底，几年前邱望杀了那位姊姊父亲。
那个姊姊潜伏极久，且挑了一个最佳的时机出手，使的多个成员不幸被掳。
邱望带人回去营救了，最终结果是两个伙伴死亡，而其他虽负伤但几乎逃离，可垫后的邱望却被掳，被关在那座知名的迷宫山庄。
易守难攻、专门关重大要犯的建筑──那个逼人吐完情报、吐完就杀的迷宫山庄。
探子得来的消息算实时，邱望被掳到山庄只是两天之前的事，应该还没死，还来的及。
想起邱望那封约是在营救伙伴前写的短促来信，她忽然明白了──那句妳的人生是妳自己的、妳自由了，大约是要有着不可动摇实力的尹翌凉，今后继续照顾她。
你个死母鸡！
她猛然拉住探子的衣领凶恶问道：“七砂楼在做什么呀！有没有要救邱望？”
“有……”探子怯怯道，“已经开始集结人手了，但那地方真的很难攻，恐怕到时真的攻进去了人也──”
她怒吼打断他：“乌鸦嘴！滚──”
于双冲去同师父告别，师父也很有义气的保证随后就派人去支持。
她苦笑，知道人马一多必是来不及，所以她才要一个人冲过去。
救不救的出不是问题，进不进的去才是问题，但攻坚过那种武道连手地点多次的于双有信心，光靠她不妖不人的猫儿外形，就可以无视结界冲到最后一关、别人还会以为她是老鼠！
于双讨来了不少张会用到的符咒，拿着包袱就要离开，可是一出房门却看见了尹翌凉。
尹翌凉散发着寒意，一步都不退的挡在她面前，低眸看她，像在看一个疯子。
“那地方我清楚，跟这差不多难攻，几十个高手上去都会死伤极大，很难成功的。”
于双厌烦暴怒：“我赶时间！你快滚好不好！我就是要去送死的，管他成不成功！”
说着她就用肩膀去撞，可是尹翌凉还是安静的纹风不动。
她怒了，提高声音冲着尹翌凉吼：“尹公子自小呼风唤雨，要什么便有什么，眼高于一切，这样出身低微声名狼藉相貌平凡的我，根本不算什么！世界上多得是适合你的神仙姊姊，但邱望那家伙需要我！”
尹翌凉还是没让，眉眼温润，却是不容退让。
耳语般他轻声道：“如果不需要妳，为何我要为妳舍去一切千山万水的来？”
“如果觉得深水宫的庇护对你而言是耻辱、是牺牲你就不要留下来！这是我自小生长的家！”
“我没有，我觉得这处远离纷扰，很好。”
所有恶言恶语到尹翌凉那边都被化了，根本无法沟通，于双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我一直都讨厌这样的你！以前爱着你好累又好狼狈！现在我俩没关系了，你又来不讲理阻挡，送死是我的事听不听的懂人话呀你！”
说到最后，于双几乎都是尖叫了、嚎啕大哭。
尹翌凉看着她，眉蹙着，神情近乎是心碎，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哑声求她。
“就算妳现在要我一只手一只眼，都可砍下挖出给妳，别走好吗？”
于双避开了他伸来的手，已经发现第二路线的她，却是恶狠狠的笑了：“从前，不论是我还是歌姬的时候，还是你追杀我的时候，没有我不是都过的很好？现在应该也一样才对！”
语毕她撞开隔壁的隔板，从窗口提气飞出。
尹翌凉却还停留在原地，好像于双双还站在他眼前一样。
时间好像慢了下来，忽然就想起了从前。
于双双无法开口说话的那段旅途，她用盛着水光与月光的花瓶敲出寂寥乐曲，还有，她拖着华美外袍对他走来，请他聆听一曲。
还有与他并肩散步的于双双、和他相拥一同午睡的于双双。
还恋着，还想着，心还滚烫跳着──却是徒劳无功。
不顾一切的千山万水追来，却还是如今眼前落拓的结局。
他看着已是空无一人的前方，耳边却好像有人在唱。
牵着你的左手／温暖的前奏／嘿／别安慰／我了解／放开手的瞬间／坚强顿时溶解
嘿／无所谓／泪水是种／苦艾酒／只是左右／都走不过／多不甘心的火
如果一开始就错／你怎么又／给得起承诺
离开的时候／别再回头／舍不得走／心动的时候学会忍受／美丽的痛／太温柔
退的是我／错的是我／爱过的是我／再多一秒就能够／微笑着炫耀多洒脱
放开你的左手／暂停的尾奏 （萧贺硕 太温柔）
究竟是谁放开的谁的手？又是谁放不开谁的手？
这颗还热着的心困住了他。
让他无处可去，无路可退。
＊下章预告
贰拾壹、猫永别
她仰脸亲上邱望下巴，“我一直都在想着，反正终究要死的话，就为你而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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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壹 、猫永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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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拾壹 、猫永别
约花了两天的时间，她就到了那庄子所在的地方。
惊奇发现，庄子竟是在一处干燥的沙土高原上，四周平坦植被只有稀疏小灌木。
位于高处那位置，的确是能将四面八方看的清清楚楚，有一点动静就会马上被发现，可她的猫毛色，可是与沙土融为一体的浅黄呀！
于双双跑一阵停一阵。
一看到盯哨的有动静就伏下来把乳白肚皮贴地，没多久就让她跑到了建筑物里。
只能说，保护色神马的，真是求生必备利器呀！
上边的建筑是木头与砂石造成的扎实结构，只有一层楼但占地广大，外壳密密的覆了层长久风吹的细砂，灰灰黄黄的。
而也如她所料，结界只挡人、妖与道术变成的动物。
猫死咒这类诅咒完全没在防范范围，要到最后一关卡，才是将活物完全禁止进入的结界。
到时也没办法，只得暴力强行突破了。
跟随守卫进入建筑物后于双，展开了一场又奔又躲又窜的游击战，一下躲到推车里一下又缩到人家提篮里，弄了好个小时才在里面找到正确的人跟着。
──终于邱望所囚的牢房就在眼前了。
老实说于双其实很害怕，甚至也不怎么有把握，心跳的极快。
可是只要一想到，那个不嫌烦将自己救回的啰唆男人就在眼前，那个到处奔波从不放弃、还把她牢牢护在羽翼之下、像只唠叨母鸡的邱望，她就无法什么都不做。
就算知道，此行是将死一个，变成死两个的局面，她也要冲进这盘死棋里。
她在纪青文死去的地方，遇到了邱望──怎能说这是巧合呢？
于双双胆颤心惊，从转角探出去半张猫脸，看见挡在结界后房门前的只有五人。
阴暗的走廊里点着细微火烛，那五人闲散的围坐在一张大桌前，看书的看书，沉睡的沉睡。
那几人举手投足模样大约不是顶尖高手，可却有一定实力。
只见里边有男有女、有道士有武人，但最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