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为什么杜孝之会来这里,他怎么知道,又怎么会来,余时中完全没有头绪。刚才那档子事他都还没搞清楚,杜孝之就这么拽著头昏脑胀的他直窜。
巷口外面远远就看到连续几台黑色的轿车,中间那部是杜孝之平常最常用的宾利。
一走出继佑刚的社区,杜孝之毫无预警地停下脚步,余时中差点没撞上去,他以为杜孝之嫌他慢了,没想男人只是用手背探了探他的额温,和脉搏。等他再次抬头,杜孝之已经走远了,他连忙疾步追上。
跟往常不同,杜孝之示意他做副驾座,一进到车里余时中才明白,原来是后座满了。
☆、十五
“杜少,你也去太久了吧,展场都已经开始半个小时了。”
少年特有的青涩嗓音,撒娇起来有说不出的魅力,这位颜少爷向来以率直的脾气出名,余时中早略有耳闻,但实际打照面还是头一回,上次在餐厅唐突要求要件杜孝之的少年就是他,当时他直接被赶出去,今天倒是终于见到真人。
他下意识用后照镜反射了几瞥,果然年轻又漂亮,居然连眉角的痣都如出一辙。
杜孝之没接话,可能是用笑容或什么行动安抚颜少爷,颜镜又提起清脆的嗓音,然而余时中已经把视线送给四方形的车窗,他还有箩筐破事够他困扰。
然而后方少年完全不辜负他在外界的传闻,一点也不好晃悠,不一会又蛮横的嗔嚷:“去晚了,好车都给人拍走了。上次傅经理说的那台Lotus我可是势在必得,现在这个点肯定给越总的小情给标走了,他就爱跟我抢著摆风头,也不掂掂他家老总裤袋的重量……”
余时中听不到后面的嗔嚷,他已经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
他百思不解为什么楼青云突然又要对他下手,当初他肯把母亲交给他,已经是他最大的让步下,压在双方底线上的协议。他也从来没有毁约踏进海市任何一步……哈,他怎么毁约?神通广大的楼市长怎么可能让他有机会毁约?
要不是那天在医院巧遇来探望亲戚的发小,闪烁其词得捎给他一些消息,他也不会冒命下定决心要回去一趟,结果隔不到多久楼青云就动作了。他觉得愤怒又气急,到底是谁先违约的,当初、当初他就不应该……余时中恨恨咬紧下唇。
余时中正走著神,突然被一道犀利的男声指名道姓,吓了一跳。
“你看是要去哪里,反正我们都迟到了,就顺路载你一程。”余时中隔著后照看到颜镜眨著一双铜铃大的杏眼:“别客气啊,到哪里?”
余时中停格了几秒,差点没跳起来:“国大医院……”不对,现在都几点了,还是先回高家。
“不,车站就可以了。”
他连忙翻出从继佑刚手里讨回来的手机,几乎都是万成的纪录,高秀明只占了一栏,但也够严重了。
车子很快就开到最近的地铁站,他匆匆打开车门,踟蹰了一下,还是弯下腰钻回车里,向从头到尾没有跟他开口说一句话的杜先生说了一声谢谢。
虽然不晓得为什么,但总归人家抽空把他救出来是事实,这一声谢谢无可厚非。
余时中目送黑色宾利优雅的离去,没等他转身,原本跟随在宾利车后的其中一部黑色轿车,徐徐滑行至他身旁的车道,他立刻认出这是杜孝之的其中一部保镳车,他不晓得对方来意为何,没想司机居然走出来,硬梆梆的脸上勉强可以找到一丝称作微笑的东西。
“余少,如果方便,让我载你一程。”
万成喜欢隔著距离欣赏余时中纯净的脸蛋,当然前提是找不到机会近距离品味。
Clock的长相就像一幅未完成的山水画,美不在表面,而贵在他尚未完成,暗许任何人都有机会落款。
可能是受秀气的鼻梁引响,他的五官并不特别突出,但每一处都挑不出错,除了那一双灵动的眼睛,仔细一看会发现眼尾微微上挑,顾盼媚生。别看眉尾总是画下温驯的弧度,纤长的睫毛乍看下柔和无害,却藏匿不去那双深色的瞳孔里潜伏的暴躁。
他又想起他们初次见面的场景,秀明三更半夜把他挖到高家救命,他秉持医者仁心风尘仆仆赶到,没想到一窝低气压倦火全被当时印入眼帘的身躯立刻浇醒。
凌乱的黑发和脏污丝毫遮掩不住少年珠光玉洁的面貌,尤其是那一双眼睛,黑得锐利,浓得栗人。他阅历过无数血肉横飞的画面,却只有少年身上朱艳的腥红,是他见过最美丽的颜色,至今仍牢牢得勾动他的心弦。
余时中就像个被修补过的瓷娃娃。
唯有经历过炼狱的高温,才烧出绚丽的花纹,正因为他曾经被砸得很碎,才能按照自己的喜好重新拼。
他已经被高秀明重新上漆,奈何被他自己亲手敲出了裂痕,无论是人为或是天意,微小的间罅越刻意忽视就越深刻,一条蔓延至无数条,直到布满他伤恒累累的瓷面,容不得即使一根稻草的重量。
他又突然觉得怅然若失,明明在病榻前无微不至得照料他的人是他,凭什么只是占据Clock醒来后第一眼的人,就可以毫无顾忌得住进他的心底。
“你在看什么?”
瓷娃娃居然开口说话了,万成不禁加深嘴角的弧度:“你今天气色挺不错,最近睡眠很充足?”
“嗯。”余时中漫不经心的回应,他正位被督促每天要准时吃药的事烦著,万成完全是罪魁祸首之一。“年底一过就轻松多了,几乎每天都能准时下班。”
“哇,很好啊,那排休的状况如何?我们去哪里玩玩?”
高秀明还没到,余时中有些心不在焉,他随意瞟过对面的男人,一眼就逼他把接下来“和秀名一起?”的话给吞回去。
慵懒的哈欠一个接著一个,比路过的服务生还要频繁。在他第十次打开手机屏幕时,余时中像是突然想到什么,笔直得看向对面的万成,瞬也不眨。
“怎、怎么?”万成被盯得难耐,忍不住作势喝了口水。
“听说你遇到麻烦了?”
“什么?”
“相亲对象啊。”对面的反应让余时中噗哧一笑:“那是谁,个子高又瘦,还有一头漂亮的长发……”
“谁跟你说的?”万城的表情可谓精彩万分,拉长张俊脸撑不了多久,全被时中这一笑打乱。
“其实我上次有看到你们。”余时中抿著唇垂睫:“巧的是那位小姐作势要拿水泼你,没想一位服务生踩差了给撞了一下,正好推波助澜。”
他像是想起了画面,低低笑出声:“我从来都不知道你也有脾气,我看她恼到连高跟鞋怎么走路都忘了……啊、”
万成顺著时余中瞪大的目光,远远看见两道人影,一高一低得跟随服务生的带领往他们的包厢走来。
☆、十六
余时中迅速站起身,把位置拉开空出走道,因为本来只有两个人,他跟万城对做好说话,如今正主一来,他连忙把位置让出来,把万城往里头挤坐到他隔壁。
“大哥,丁少。”
老远就看到高秀明体贴得揽住丁香的肩膀,为他隔开旁边的人开出一条走道。
餐厅经理亦步亦趋的跟在旁边,高秀明就把臂弯的两件风衣让他收下去保管。丁香笑著和经理说了什么,让他又是哈腰又是低头的逗得两人直笑,这一搭下去又过了几分钟,余时中瞬也不眨的看在眼里。
高秀明率先替丁香拉开椅子,他朝余时中扬唇,再喊了一声万成,脸上挂著迟到的歉疚。
丁香兀自巡视周遭环境一圈,才无辜得朝他们眨眨眼睛,好像现在才发现对桌有人。
他今天穿了件白色的毛衣,由于大病初愈,细瘦的肩膀根本撑不起衣服,看起来随时都会被压垮。余时中看他虚弱的小身版都忍不住替高秀明担心。
“丁先生要喝什么酒?这里的香槟度数极低,就像果汁一样。”经理殷切得拿出两瓶不同颜色的酒瓶。
高秀明看都不看就招手让经理两瓶都开,大有庆祝得意思在里头,玻璃杯里的液体清澈剔透,一杯淡粉色一杯浅绿色,正是刚刚那两瓶酒瓶的颜色。
丁香睨了高秀明一眼,推开他招来的开胃酒,才轻启鲜亮的薄唇:“成哥,回了国却不来看我们,说什么都该有个说法,没说法就任罚,选一个。”
万成但笑不语,他替自己和余时中面前的空杯要了酒,粉色跟绿色各一杯,再抬头却是对著高秀明说:“你瞧,这都怎么跟你学的,还赖上我了?”
“丁香说的不错,今晚你全权负责。”
“这,不用喇。”丁香正在擦嘴,用手巾稍稍掩了笑声:“今天本来就是要庆祝我伤愈,怎么好让成哥破费。”
“没关系,之后有的是万成买单的机会。总归你伤好了比较重要,今天大家都依你,你尽管开口吧。”
丁香顺著高秀明摸头的手势,低下头羞怯得笑。
菜单很快就送上来,但其实只是制式得供客人过目。
这一阵子高频率的来访,高秀明已经是这家店的常客,早就是先特别打点过餐点的配置和服务。菜单旁有附上一只烫金的小卡片,那才是今天的菜序,一般的菜单只是为了防止丁香有什么不想吃的,或是特别想吃的。
待丁香满意得莞尔,服务生立刻训练有素得上菜。
法国菜就是道数比份量还多,一吃就是大把小时,还不如中国菜一次全部上完,看上去琳琅丰富,多赏心悦目。
余时中其实不挑食,就是受不了一顿饭磨磨迹迹要用掉三分之一天,那一天三餐下来还用不用睡啊?
余时中见丁香神情放松得和另外两人有说有笑,察觉他的伤真的好利索了,上次看到他得脸色还是很苍白,步伐也虚,嘴唇还是紫色的,看起来随时都要崩解。
还是大哥家养人,他记得刚被高秀明救起来的时候,身体状况差到没办法下床。外伤虽然调养得快,但肺炎就很不乐观,他又有先天性的气喘,好几次高烧都退不下来。
但最后他撑过来了,不只为了母亲,更为了眼前为了他唾手可弃的性命可以不眠不休整整三日陪伴在他身边的男人。
见丁香又再次展开笑颜,而大哥的温柔依旧包容而宠溺,余时中觉得异常欣慰。即使心中好像有某块地方被刮走而且还追不回来,他并不觉得难过,顶多不大好受。
余时中安静得低头跟一快薄到看得见底盘的冻肉,和一叠漂亮到看不出什么食物的开胃菜奋战。
“时中,再切就不是肉冻,要捣成泥了。”
余时中诧异得抬头,正对上丁香饱含笑意的眼。
丁香的确长得好,美眸浓睫,轻轻一睨都是风情,何况这般巧笑然兮,整间包厢的人都不可避免得定格在他身上。
余时中愣了一下,才发现自己无意识得用叉子把冷盘的肉冻截成好几块。说真的他完全不明白为什么咸的肉也能做成布丁的样子。
不过在场的人也没空理会变形的肉冻,因为丁香突然俏脸一横,带著些许的怒意嗔道:“你知道为什么从刚刚到现在我都不理你吗?”
余时中闻言,面色比盘中生鲜的牡蛎还要死灰。
彷佛丁香一个字一个字鞭打在他的肌肤上,颤得他心惊肉跳,根本不敢去看高秀明的脸色,连溯想他到底哪里做错得罪丁少也放弃,木然得等待对方发落。
“谁让你那天突然就不告而别,你知道你突然消失都快把我吓死了吗?”
余时中道歉的话下意识脱口而出,高秀明连忙搂住捂著胸口彷佛心有余悸的丁香,细声安慰:“怎么还在说这事?那天是时中不对,好险没发生什么事,我都还来不及好好说他,怎么倒是你还替他担心了?”
“不是的。”丁香急得推了高秀明一把,瞪大眼睛一字一句道:“时中从来不会抛下我就擅自离开。我只是进去复健不到半小时,一出来人就不见了。我本来以为王六哥找你有事,没想他一听到你不见了,立刻下车去找你,我一个人守在车边根本待不住,我知道……”
他抖著嗓子,茶褐色的发丝瘫软在雪白的额头上,无不可怜。
丁香眼眶微红,圆溜溜的眼眸氤氲水气,他看著余时中,话锋却是对准坐在他身旁的男人的心窝:“你也知道,那个男人他……”
他?谁?余时中完全茫然,他被高秀明逐渐暗沉的脸色敲打得七横八竖,还没想出开怎么办,就被高秀明冰冷得打断:“这么说,王六把你一个人晾在停车场?就因为去找余时中?”
“秀明,你怎么都没抓住重点,我跟你说了半天你都没听懂?”
丁香扯著高秀明得衣袖,语带恼怒:“王六哥跟时中交情不比常人,关心则乱人之常情。时中他的身分怎么能跟别人比,怎么说也是半个高家少爷。真要算起来,我还比他少认识你三年呢!我叫他余少爷都不为过。”
余时中吓得从椅子上跳了一下,盯著高秀明惊慌得对两人摆手:“不,别、丁少,我怎么能……”
“你怎么不能?时中,你就是人太好了!”丁香嗔怒得瞪著余时中:“我掏心掏肺的跟你交心,你却这样同我生分,遇到什么困难都不讲,是不把我当朋友吗?”
他连珠放炮,把累积许久的怨愤一次性爆发,不留一点转圜余地:“是,是我没有眼识厚著脸皮跟你套关系。你在外面,大家都把你当秀明的弟弟看待,而我只不过是藉著高总的财势博取镁光灯的东西……”
“丁香!不许你再说这种话!”高秀明厉声打断丁香,余时中看到他眼中的怒火真情流露,烧得他心凉。
“不是的,秀明,我不是这个意思,你知道的……”丁香红了眼眶:“我只是担心时中,那个男人……”他气急没喘过来:“你……还记得他当时是怎么看时中的……?”
“行了,先别说了。”高秀明柔声打断他:“瞧你眼睛都比兔子要红了。听著,丁香,你刚刚的话我不要再听到第二遍,你怎么把自己跟时中比?”
“你看你,又说这种话!他是你弟弟同样就是我的弟弟!哪有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兄弟的?”
高秀明听了不禁漾开唇角的微笑,丁香一句话就把方才的阴郁一扫而空。
他不顾四周还有其他人,伸手把丁香搂进怀里,贴在他的耳边情浓细语:“你能这样想我真的很开心。但当初时中跟在我身边本来就是做随扈,他身手好性子也温顺,放在你身边保护你我也比较安心。你别觉得别扭,这本来就是他该做的事。”
余时中怎么会听不明白,急忙踩著台阶下,他笑著对丁香露出一对虎牙:“丁少,我本来就是打下手的,别人称我少爷是大哥疼惜我,您真的不要想太多。”
“Clock,丁香会这么说也不无道理,谁叫你都不肯说实话。”
一直保持沉默的万成一开口,又把才刚缓和过来的气氛拉紧,他叹了一口气:“自从你搬走后就越来越不肯告诉我们你的事了。”
这时,服务生从外头敲门进来送主餐。
布置好后,一位漂亮的女侍为大家上酒,在经过丁香的玻璃杯时不小心碰撞到桌沿,餐桌上的杯子没事,反而是女侍手中的酒瓶哗啦撒在丁香的白色毛衣上。
一时间道歉的道歉,斥责的斥责,擦拭的擦拭。好在是白酒,不然这一身崭新的白毛衣就算是毁了。
手忙脚乱过后,丁香失陪到洗手间做简单的清理。
高秀明本来想跟上,却被丁香一句:“你就只会当我三岁小孩吗?”给堵回去。少了鲜花装点,桌上只剩下三个男人跟一桌奶油味。
高秀明望著丁香离开的方向,良久才移开视线。当他转向余时中时,青年正低著头,双方都看不清对方的表情。
“说吧。趁他刚好不在。”
☆、十七
余时中沉默片刻,道:“是楼青云。”
“楼青云?……海市的市长?”万成低呼一声才想起来:“为什么?”
“不知道。”
“他对你做了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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