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敢再对着夏云初,转身来到尧绿川身前,冷冷道:“你趁我出门办事,明知我一时半会回不来,特意挑这时候来挑衅,到底想作什么?”
尧绿川微笑,神色丝毫不见慌张:“我想看看云弟身子可大好了,就来问候一下,有什么不对吗?”
萧红屿冷不防也被噎了一下:“云……云弟?”
“是啊!”尧绿川脸上尽是无辜:“听大哥叫的好听,便也想随大哥一起叫,不成吗?”
冷眼看着夏云初那冷淡样子,再看萧红屿那无力招架之态,更是笃定两人再难有戏,不由语气打从心底里的欢喜。
萧红屿心中狐疑怎能轻易就消?转身再看向了夏云初:“你……真的没事?若有什么委屈,说了出来,我要他双倍奉还!”
不等夏云初答话,尧绿川咯咯一笑:“若是别人惹了他,你是定要人家十倍奉还的,为何我却只要两倍就好?我就说你终究对我不同,你偏是不承认。”
夏云初心底一紧,相处多回,他怎不知萧尧二人间也是暖昧不清?
此时尧绿川公然打情骂俏,虽不是首次得见,却仍是扎着了心。
慢慢起了身,脊梁挺得笔直,淡淡道:“你们继续。容我先行一步。”
尧绿川哈哈一笑,眼看目的已达,情知也再难讨更多好去,反正来日方长,何必急在一时?
飞身一跃,远远纵身疾走,声音断续传来:“你们继续好了,我走。”
夏云初也不再看萧红屿,只顾自己前行。正走几步不到,那人一个纵身横身在前,眼中全是说不出的柔情:“刚才那最后一句,若我解成是吃醋,可是太自作多情了?”
夏云初连闪两下,又怎能闪得开那移形换影之术?无奈死了逃避之心,眼望别处,索性答句:“是。”
“是自作多情,还是你吃醋?”萧红屿轻笑。
夏云初颓然吐了口气,早知道他会曲解,就该连这个字也不说。忽然心中慢慢有了一个念头,却也是这些天一直在心里久久徘徊,早做了决定的。
既然择日不如撞日,不如就是今日了,心里刺痛直涌而出,强定了心神,他一字字开口:
“萧红屿,我有话……想认真地对你说。”
萧红屿听着他冷静决然语气,忽然心里一抽,似是有了什么奇异预感。
慌乱没原由地上了来:“你今日一定累了,以后再说不迟。”
夏云初微微摇头,神色有了些淡淡哀伤:“就是今日吧……我不想再拖。”
萧红屿的脸色,在月光下似乎有些青白。静静看着他,终于点头:“好,我听着——可同不同意,却另说。”
夏云初心中叹息:这人,倒似是知道自己所说……必不是他愿听呢。
“我的身体已经好得差不多了,虽然仍有些弱,但在路上行走,应无大碍——何况我好歹有些微末武功傍身。”
“所以呢?”萧红屿静静道。
“所以明日,我想向你和柳前辈辞行,望你莫加阻拦。”说完这句,他清楚看见萧红屿的脸色是真真正正的青白了。
“怎么你知道我一定会阻拦吗?”眼前那人的口气依旧平静,却已见波涛暗涌。
“我猜是吧。”他漠然道:“不阻拦自是最好了。”
“可你猜对了,我当然会全力阻拦——用你能想到的、想不到的所有方法。”萧红屿冷冷道,脸上幽冷映着挺鼻深目,重现了久违的阴沉:“我不准你走。”
夏云初盯着他,忽然也冷笑:“不准?你是我什么人?”
刚说完这句,后悔之心便升了上来:这可不是叫他胡说吗?
果然,萧红屿窒了窒,眼中柔情又起:“你明知道……我是你什么人。一定要我说吗?”
夏云初心中一酸,不欲听他再说些什么,抢先道:“好……你我也算相识一场。”
心中酸楚忽然因了自己这一句越扩越大,语气也不自知着,变了凄然:“所以萧红屿……
若你有些仁慈之心,就请放手了吧。”
仁慈之心?萧红屿怔怔听着这几个字,原来在他心中,自己还是那般穷凶恶极。
“真的还这么恨我?”他低低挣扎道,手颤抖着想去抚摩那近在眼前的面庞,犹疑半晌,终于慢慢触上了温软脸颊。
意外地,夏云初没有躲闪逃避,只静静由着他。不知多久,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梦呓,却漠伏:“不恨了吧……”
萧红屿身子一震,完全不信地看着他低垂眼帘:“你……你说不恨我了?!”
“是。”夏云初抬起了头,平视着那双深邃魅惑眼睛:“我这些天躺着想了很多事……也想通了很多事。”
这番话,在他心中不知辗转了多少遍,此刻一旦出口,已是离弦之箭,再无回头之势:
“当初确是恨过你的,毕竟你曾那般对我。辱我刑我,也不必再提了,其实反倒不如后来的事记得真切。至于骗我……”
语声低了,却不肯不说清楚:“要了我身子,说来也是我自己愚蠢。后来知道你我不过都是棋局中黑白二子,便忽然觉得恨怨一场,不过只是笑话……”
怔怔了望四周幽暗林木,他又道:“你也曾受我一剑,这次又救我一命,用自己体内鲜血过给我……我想来想去,有时候也是糊涂,到底是谁欠了谁呢?”
摇了摇头,神情有丝迷惘,道:“不过也无所谓了。谁欠谁,又有什么打紧?恨一个人,要很用心。可我已经没有心了。对了,你说我的心是死了,这么说也成。”
将这番话终于说完,他只觉胸口非但没因畅所欲言减了负担,却更加憋闷难受。
低低垂了头,正暗自喘息,耳边萧红屿的声音终于响起:“不恨了……那还剩一点点爱吗?”
转瞬而逝的轻颤没能逃过那人锐利如鹰的双目,拂在脸上的那手微微加了力道,迫着他将低垂的头拾了起来,却不让他疼痛:“不要说一点不剩了……我不信。”
幽幽望着萧红屿的眼睛,那里面是他看惯的霸道和不惯的温柔。霸道的那一半是火,温柔的一半似水。
不回答怕是逃不掉吧?他自嘲地想着。
微微一笑,似是有丝讥讽:“爱和恨一样,都需要力气。怎么你看我现在——像是很有力气的样子吗?”
再顿了顿,道:“这次回雪山,掌门一职势必事务繁多,我只望能做得平安些,便已足够,怕是没心情再纠缠别的。”
☆☆☆
萧红屿怔住:“你真的要去当那白雪派掌门?”
“是,师父临死前叮嘱,既已应下,总得完成。白雪派现在元人做主,总不能眼见着百年大派就此便烟消云散。”夏云初神色漠然。
“什么师父?他那种好险卑鄙之人,也配做你师父?!”萧红屿猛然大怒。
夏云初脸色变了,冷然看着他:“不准你再污言秽语说他。”
“哼!”萧红屿冷笑:“他那般对你,你倒忠心得愚昧!”
夏云初摇了摇头:“当初自幼不知双亲何人,是他从路边捡了我来养育成人,这条命,本就是师父给的。我不信,他是在那时便存了将来利用之心。”
想了想,恨意虽无,终究有些黯然:“那日我被绑在本门大堂上,众师兄弟都在……师父亲手挑了我的手筋时,我记得他两次举手,却又放了下去……再狠心,那一刻,他也毕竟有些不忍的。”
萧红屿听着他平静语调说那旧事,眼前浮出一副模糊画面,却是这单薄青年满心无助,身不能动有冤难言,被牢牢缚于刑柱上等待那钻心酷刑。
忽然之间,心是绞得揪成一团:若论酷刑,他师父不过让他疼了片刻,可自己呢?
再想他话语,竟是不通:这人说到如此旧事,竟仍一味为着别人着想开脱!
怜惜加着悲愤上来,萧红屿狠拧了眉头:“什么君臣父子,三纲五常,全是狗屁!我只知道他对你不起,你就不必再想着报答他!”
夏云初淡然摇头:“萧红屿——那你又为何拼命要救你们水教主?”
“那不同,水教主可没对我不起。”他断然道:“大丈夫人生于世,有恩不还,有仇不报,还算是人吗?”
“我也一样,算是报他的养育之恩。”夏云初淡淡道。
萧红屿不语了。半晌神情带了古怪:“你真要一意孤行,回去做那劳甚子掌门?”
夏云初点了点头,已露出些许疲倦之色:“是……”
山风穿林而过,顺着南北走向的谷地吹将进来,已不复白日里的暑热。
风动林稍草丛,越发显了两人问静寂。
“云弟……你跳崖前,说过想听我这么叫你。”萧红屿开了口,带了微微不自控的痛苦。
一后来救回了你,我便无时不想这么天天叫着……可看你冷淡样子,却只敢在你睡了时,才轻轻叫上几声。”
夏云初低了头,只是静静听着。
萧红屿又道:“这些日不光你想了很多,我也一样。”
怔怔望着夏云初始终不肯抬头的姿态,他只顾继续:“仔细想着过去的事,我心里……全是难过。原来在没来毫州前,我就早喜欢上了你。那次调戏不成,反逼了你自尽,我伸手去握你的剑,当时心中我真的丝毫没想着经书——就只是想:你身子已被我伤害折腾成那样,我是断不能再让你受伤了……”
夏云初的头垂得更低,只有他自己知道有什么悄悄滑下了眼眶,落入脚下芬芳泥土中。
“你知道吗?我十来岁上死了全家,从此后在乌衣教中习武,初时是一点不会的,却也不知受了尧绿川他们多少欺负。水教主只管教我们练功,说到关爱,却几乎没有……
后来因为天资过人,很快没了人再是我对手,只有绿川聪颖,在功夫上和我并驾齐驱。可那又怎样?”
语声带了些激愤,他攥紧了拳:“我的家人全都死了,这些陌生人有人爱我外貌,有人怕我武功,又有谁是真心对我好?
直到见了你,我才忽然觉得你……是真心对我好的。你那时救我,既不知我相貌,也没问我来历,宁肯不顾自己伤处,却把好不容易找来的草药给我敷用。你可知我那时根本是手脚能动,精力充沛?”
他脸色柔和哀伤,全浸入了回想:“到了后来你我那次云雨后,我才清楚地明白你不仅是对我好,却原来是那般一心一意爱我。萧红屿虽心狠残忍,也将不少女子芳心弃若敝屣,踩于脚下,可那一刻,我却真的欣喜若狂……那时就在想,将来真相揭穿时,我要怎么对你?
“又喜又怕,却已定了心意:我要从此后一生一世在你身边护你平安,爱你惜你,将以前欺骗伤害都一一补偿了。虽也知必然困难,但想着人定胜天,只要我真心实意,你总会有原谅我的一日……所以你刺我那一剑,我心里就只有高兴,想着这下欠你的——好歹算还了那么一点点。”
“不要再说了。”骤然听到那一剑,忽然心像被什么猛撞一下,夏云初忽然开了口,声音轻颤:“你说的每一个字,我都不想再听。”
“为什么?你怕什么?”萧红屿急切道:“我今天把这些心里话全说出来,你连个听的机会也不给我?后来你跳下悬崖,不怕你笑话,我当时脑中一片空白,也是跟着跳了下去,若非尧绿川拉住我,我们也就真死在一处了。”
夏云初浑身一震,猛然抬了头,直直看着面前的人,却忘了自己眼中的泪。
萧红屿惊喜地望着他眼中的光亮:他又肯为自己流泪了吗?
再忍不住心中满溢酸楚柔情,伸臂将眼前的人轻揽入了怀,声音是说不尽的压抑痛楚和欢乐:“云弟……云弟!原谅我……原谅我好不好……”
怀中的人轻颤不止,虽微弱,却仍清晰可觉。
半晌有暗沉声音轻咽:“是……我原谅你了。”
如闻大赦般,萧红屿心中狂跳,慌忙着分开那身子,看向了他的眼睛:“你说……说原谅我?我不是做梦,也没听错?”
夏云初轻轻微笑,似乎有那么一点凄然:“是,我不想再骗自己的心。”
“那么,你也愿意和我在一起?再不分开?”萧红屿眼中,是无上的欢喜。
再不分开永远在一起?夏云初怔怔看着他,纷繁百般旧事缠绕心间模糊不清,只有一件是清晰可见:离开吧,绝决已成定局,何必徒增流连?
微弱地摇了摇头,声音和表情已换了最坚实的盔甲:“……你该知道,有些事,发生了便是难回头,有些决定,做出了……便再难更改。”
扭开头去,他望着远处无边无际夜色咄咄逼人:这夜色如水,谁逃得开?
“萧红屿,若真想我好,就放我走。”他的声音幽冷了些。
想了又想,终加了一句:“日后再见时,我还喊你一声……”齿间涩然,那两个字缠绕半天终于吐了出来:“大哥。”
“不行!”萧红屿忽然大声道:“我要听你在我耳边叫我,清晨黄昏、春夏秋冬,每天都要!却不要你这虚无飘渺一句应承。”
夏云初的身子,挺直了。
冷冷拨开了他揽在腰间的手,眼中换了冷漠:“不可能。若再纠缠,日后再见时,你连这一句都听不到。”
萧红屿喘息越急,方才一番掏心置腹表白,已是平生极限,正以为夏云初已心思活动,忽然便浇来这当头凉水,如何不又惊又气?
乌衣教中什么本事都教,却从没有数过“放手”二字怎写。心里大急之下,手已飞快再箍上了夏云初腰间,一把揽来贴上了自己火热胸口,似是生怕他就此逃开,再不复返。
“我不准,就是要留你在我身边陪我!”舌头忽然绕了弯,忙改一句:“就是要留在你身边陪你!”
夏云初被他这大力一箍,腰上隐约做痛。咬牙忍着,心中无奈夹了羞恼,又有些凄凉。
半晌静静不语,任他强搂着,心中只是无望,隐约觉得此刻说不定就是最后一拥,竟失了挣扎之心。
两人以这般暧昧姿势紧紧相对,渐渐心跳都是加了快。忽然间,夏云初惊了一下,身子如遇火炭般猛然向后一缩?!正面相对间,那人身上忽然渐起的异常反应,忽然便蹭到了他大腿内侧,怎不让他惊跳?
再一猛挣,离了萧红屿臂弯,手在背后一抽,长剑已出了鞘:“你……你想怎样?”
萧红屿眼中丝毫不惧,死死望住了他羞愤神色,一字字低道:“我想要你……今晚,现在。”
夏云初头脑嗡了一下,手中剑平平挽个剑花,抵住他胸前:“住口!”
萧红屿静静望了那剑一眼,神情古怪,慢吞吞道:“用那招“漫天花雨”,你就能阻我……别的,免谈。还有记得我心脏长在正中,这次,可别再偏了。”
夏云初握着剑柄的手,忽然不稳。
会吗?他若再逼迫,自己会忍不住再使那一招吗?
心里忽然是无比惊伯,猛然急急抛了剑去,想说什么,张了口,却是无语。
“我知道你再不舍了……”那人呼吸渐急,猛然间便已一个轻推,足下一绊,将他翻倒在地,如山般火热身躯压将下来。
密密深吻,久久不息。似是这憋了太久的热情与痛楚,要在这一吻中全都放了缰绳,迷了边境。
夏云初只是不动,由着他肆意掠夺。心里百般滋味初时还辨得出哪是羞惭哪是沉醉,可渐渐神智昏沉,也是不知身在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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