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的14旅行- 第1部分

从前有个人
文：沈大成　　　图：suda
　　早年爱吃老字号点心铺沈大成出品的点心，
　　就一直无二心地叫着“沈大成”。
　　没什么宏伟心愿的随遇而安，
　　凡事如果很麻烦就说声不要了。
　　此外，一做事就会累，
　　一吃了饭就会困，
　　吃饱了就感觉幸福。
　　如果写出好玩的故事，
　　则暂时觉得，
　　和这个世界和解了。
　　

【开场白】从前有个人…
不管你长大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小时候听过的故事一定是这样开头的：
　　—　从前有一个人……
　　—　从前有一天……
　　—　从前有一个国家……
　　这正是一个故事可以拥有的最好的开场白之三。
　　当我想要把冒出来的念头写成小故事，坐在电脑前写下的第一句话虽然不尽相同，心里想的却无非是，“从前有一个人”，“从前有一天”，以及“从前有一个国家”。
　　这三句话真的各是一把好钓竿，带上它们去海边，足以钓起潜伏在海底深处的庞然怪兽。另有一连串未见天日的好玩事物，也一并随鱼线的收起浮出海面，在碧波之上，太阳底下，闪闪发光。就这样，我得到了一些能够和大家分享的小故事。
　　顺便这三把钓竿，也钓出了住在我心底的妖怪们。当我默念着“从前有一个人”，“从前有一天”，以及“从前有一个国家”，接下来我看到自己赋予这一个人、这一天，和这一个国家这样那样的遭遇，我从中发现自己不想上班，发现自己害怕寂寞，发现自己不求上进，发现自己不甘变老。一拽竿，竟发现鱼线上连着的自己，是这样一个畏首畏尾的普通人，说实话，真是有点沮丧啊。
　　但因为在重新翻看和修改这些大多数发表在《上海壹周》和《外滩画报》上的专栏文章时，有时候，自己也觉得很有趣，忍不住笑出声来，所以我轻易地原谅了自己是那样一个平凡而奇怪的人。
　　以上述三把钓竿，钓出的这二十六个外国人和十三个我国人，和我本人一样，人无完人，各有各的奇怪之处。希望你会喜欢这些外国人和我国人，并且和小时候一样，读着以那三句话的意思为开头的故事，感到高兴。
　　

【外国人26号】快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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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快国人民急死了。
　　要是问他们急什么，他们都来不及告诉你。
　　初次造访该国，措手不及下，就被巨大的时差感吞没。一切都以快镜掠过眼前，人人身后都拖着一道白光。讲第一个字时，他们尚在你左侧，吐出第二个字人已飘到远方，留下一个闪电奇侠的背影。
　　另外拿吃饭来说，快国的餐厅只有快餐厅，人们但求全力以赴地进餐完毕，而后如狼似虎地奔走于路上。这里的马路只有快车道，搭个车需得身手矫健。变道是司机的拿手好戏，尽管也不知道领先半个车身究竟有何好处，但眼看着人家比自己快，却不施展作为，便升腾起一股如蚁噬心的难受劲。
　　走路也是一样，常常见到陌生人两人一组突然前后追赶起来。这是因为本来好好走着，眼角余光不小心对到，一种唯恐落后的焦躁感顿时笼罩住心头，便这么捉对跑了起来。怕慢一步错过一粒红灯，既而一班地铁，紧接着是一部电梯，之后就是一次全勤奖，不久便错失一次加薪，又错过升职，由于事业不如人，就错过一位好姑娘，错过一场好婚姻也包括优秀的遗传基因，于是，生子又不如人子聪明，孩子未考入好学校，一生何来伟大前程，就此一门三代都完败于路人！没有错，路人便是无名的对手，一步落后，定然处处受制。
　　快国人的紧迫感也来自于后生晚辈，一代一代的年轻人正飞速成长，很快就要取代掉老家伙们的地位。快国人的少年时代结束得愈来愈早，有些人在中学门口抽完第一颗烟，此后就一脸老成，尽讲些百无是处的快人快语。他们的少年时代之短，犹如蔬菜入油锅爆炒，一下子就断了生。
　　快国人民就这样前赴后继地，向着人生的终点全速前进。
　　他们肩负着共同的使命，就是推动地球旋转。因此常会出没于世界各地。有时碰到一位一个劲地催促乘客上下车的卖票员，又或者不等客人吃完，抢了盘子就跑掉的侍者，他们全部都是快国人。我的好几任老板，不瞒你们说，也是一样，拧紧了发条的身上奔腾着杀气。
　　要是质疑起他们高速的人生呢，他们也并不买账，反斥责我们慢慢吞吞地过日子陷入一事无成的境地。人生之快慢疾徐，一经选择，也只好各自担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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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国人25号】发达国家
如果硬要分类，这个国家凭借自己的实力，完全可以列入英美日法等发达国家的阵营。和以上国家的差别在于，它在时代的滔滔巨浪中，一直没有形成自己的货币，祖祖辈辈都用以物易物的方式活了下来。倒也不错的。
　　早上人民乘坐公交车去上班，在公交车前门依次上车，挨个把自认为可以抵车费的物品，投放到司机准备好的小箱子里。首先收到的是一罐啤酒，司机大叔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啤酒可以留待收工后伴随着那微微的凉风喝一喝，这么一想顿时帮他鼓起了干劲。之后收到的东西包括一柄指甲钳、一个可以给小狗喝水的碗、一打电蚊香药片、一包好味道牛肉干。和往常一样，车费的种类五花八门。最后有贫寒的同学投入已经用得黑糊糊的橡皮一枚，司机大叔便一踩油门载着大家上路了。不过却将橡皮的事情暗暗记在心里，打算每晚拿来记帐时使用——每天收到这么多东西，不好好记个帐可不行啊。
　　车到一个商务中心，好多乘客跳下来上班去了。今天是发工资日，期待的心情写在人们的脸上，各自都在心中揣测：劳动了一个月，不知道这回会发到些什么呢？结果，大体上还是令人满意的。有人发到了来自18世纪的珍贵艺术品，有人发到了一段马路旋即以爱人的名字命了名。也有的人在下班时很慢地开着车，车后牵着一头牛回到家。太太即刻挽起袖子，准备挤牛奶做奶酪。
　　奶酪一半自己吃，一半周末拿去shopping用。看中时装和鞋子，就从包里取出又圆又扎实的奶酪来，和售货员有商有量地切下一块扇形，就此达成交易，皆大欢喜。若遇上的这双鞋子真是美，这位顾客太太还向售货员奉送手工制作的小饼干，配上奶酪一起吃可是刚刚好。
　　大获全胜地采购完毕，从百货公司的转门里一转，就跑到了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只见人人携带心爱之物，没有钱之烦忧，一派富足地走在路上，真可谓是称心快意啊！
　　

【外国人24号】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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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世界的风都从这个国家出发。但正像复杂的结局不一定有复杂的开始，在风起源的国度，只是半年刮着南风，半年刮着北风，常年如此。
　　北风从国境线上的一道边防涌出，和雷电雨雪在天空会合，然后自由地变幻成不同的风格，旅行至各个国家的上空。半年后，南风季的时候，它们又陆续从同一道边防涌入，有时披着高空冷冽的冰霜，一团团洁白肥胖，仿佛是吃饱牧草回圈来绵羊。
　　风自由来去，但在那时，风国的人却很少跑到别的国家去。一方面山路崎岖，一方面他们也没有飞机。飞机会用到引擎，他们觉得那样也太打扰天空了。
　　男爵是第一个乘风起飞的人，因此被载入史册。
　　他是一个玩风筝的好手。当他还是个小孩，常常逃学去野外，并不见得是在放风筝，可能只终日抱着膝盖，坐在一浪一浪起伏连绵的草场，感受南风和北风像是世间最温柔的手指，一缕缕撸过他的头发。大人为他前途着想，捉他回到教室，但他偷偷系起一根细线在指上，透过教室的窗口，他的风筝飞到三千尺的天上。心也已经很遥远。
　　风筝伴随他成长。他把风筝正好放到同学家的窗口下，接他们一个个逃夜去疯玩；他把钱放在风筝上，放风筝载钱去夜排档，老板把小吃放上，他收收线就和女朋友吃到了全国最好吃的墨鱼丸和烤季风豆。
　　但他心怀宏大理想，所做的一切都是暗中在为“那件事”做准备。27岁的那年，一切都准备好了，最精确的设计诞生出一个杰作风筝、几千页的风力计算图纸、干粮饮水、防风镜，还有来自妻子的支持。当妻子还是少女，跟他一起吃着墨鱼丸，听他述说人生的理想，注意他眼里放*光，便知道终会有这一天。
　　那年北风季，风力最适合的时候，他在边防和大团的风预备起飞。他穿好防风衣，在风筝背上固定好行李，耳朵也用胶带黏在头的两边，为了防止大风把它们吹得不停翻飞。他在妻子耳边最后告别，之后决断地高喊口令：“预备”、“飞！”
　　风筝的力量，让来帮忙的人全都把身体倾成一个角度，他们死死掌握着线轴，线滚滚向天上飞去。最后人们把线剪断，男爵一下消失在天际……
　　风在世界上来回吹拂，到第8个半年，人们逐渐淡忘了想飞的男子。但不意间他高奏凯旋，乘坐南风归来，背包里装满各国的礼物，遂成为国家的英雄，受封男爵头衔。
　　此后一百多年以来，无数青年仿效他的做法，放飞风筝、自己和梦想来去于世界各地。当他们在国境线上和最爱的人道别，也会复述当年男爵对妻子的低语。他说：别哭，南风时刻见！
　　

【外国人23号】不哭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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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让我来对你们说段往事——
　　我第一次哭是在多年前的23岁。
　　在我们的国家，科技很厉害，发明了各式各样的东西。其中有一样药片，当妈妈怀孕到第十五周，就连吃两片，这个叫做不哭丸。
　　胎儿在第十五周，脑部正在发育啼哭区，泪下神经也渐渐形成，这时候妈妈吃下了不哭丸，就能有效抑制它们的生长。从产道娩出时，虽然因为一脚踏入了这个世界深深地感到不安，但婴儿并不会哭，要是把手指伸给他，只是握得格外用力。只是这样。
　　从此，有初生婴儿的人家，乃至他们的左右街坊，晚上也能睡上太平觉。全国都没有夜啼郎，夜晚顶多也只听到猫猫叫。产妇都恢复良好，不会患上产后忧郁症。最为重要的是，有绝对的数据表明，药物不会对人体产生任何不好的影响。
　　可不要以为一颗药管用小孩一辈子。一般来说，到青春期，前面提到的迟缓发育的脑部啼哭区及泪下神经，它们虽然迟到，这时候终于归队。全体都有，稍息立正！仿佛可以听到心脏这么发号施令，全员器官、骨骼、神经与肌肉都来个屏息肃立，身体可以感受到一股特别的力量，从丹田部位徐徐燃烧。
　　之后会迎来人生中第一次流泪。以前不会哭的事情，这次碰上不知怎么就哭了出来。女孩子和男朋友吵架，眼中突然流淌下了泪水。在树下翻看世界名著，会有圆圆的湿印子在书页上慢慢化开来。又或者正当笑得前仰后合之际，眼角竟然湿润了。
　　别国的少年把第一次做过“那个”，看成是变成大人的开始，而在我们的国家，流泪才意味着长大成人。第一次哭过后，是要和朋友们办派对热烈庆祝的！
　　可是同龄人把我远远甩在后面，直到20岁我都没能哭出来。虽说和朋友吹牛说已经哭过了，还强颜欢笑地主办起庆祝派对，可还是想抓紧时间赶快把哭这件事情给兑现掉。
　　我去看了最令人难过的电影，读了最悲情的书，改吃重辣鸡翅，一手毁坏恋情好几次。结果眼睛里面还是干干的。真糟糕，一定是那两个地方彻底被药物弄坏了，我这么想。
　　直到有一天，我在街道上走着，四面平淡，却有一种前所未有的情感一下涌上心头。我正用心体会着，脚下又迈出一步，仿佛身体是一个满满的水瓶，一颠之下，突然从双眼里流出许多水来。
　　眼泪滔滔不绝地长流而下，衣服都被打湿，也阻止我的视线，我不得已屈身坐在路边花坛上，不明就里，但却生平第一次认认真真地哭了起来。
　　

【外国人22号】密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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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以下来揭露一个秘密！
　　敏感的人早该觉醒了，从没有一个时代像今天那样暗藏了如此多的密码。从控制核导弹发射，到刷卡买个可乐喝喝，全部都要密码。
　　事情要从十分秘密的密码国人说起。有一天他们从祖国出发，当时巨大的铁门在身后哐地落下，激起弥漫的黄尘，眼睛还无法睁开，耳朵里已听到铁门上立即喀嚓喀嚓地上了一千道密码锁。他们驻足凝望片刻，就穿过黄尘，背井离乡地来到我们周围，发誓要把我们的世界改造成和他们的一样。
　　他们通常以IT工程师之类的身份出现，比如说公司里的网管正是其中之一。密码人所做的事情就是设下重重关卡。
　　今日我们参与一份工作，不再像以前那样直来直往。越来越多的公司需要以门卡、指纹或键入密码的方式进入门禁系统，接着登录电脑、访问共享文件、提交或批阅文件，都要仗着密码予以突破——这也算了，我也不是真心想上班。
　　但回自己家也要在楼下摁密码，果然防范森严啊。而倘若我们随波逐流地理个财，手头便会瞬时多出证券卡密码、储蓄卡密码、网络银行密码、基金帐号密码各若干，如此复杂，真有出师未捷身先死之感。
　　可以想见，在未来社会里，并不能自称谁而是谁。身份认同成为一个重大的社会课题。我们的银行早已用密码判明用户，就算你是你，但你忘记了密码，银行也是不会把钱给你的。同事之间，由于关系疏离，相互面貌模糊，当然也需要加强密码识别，所以才起了Mary、James这类的暗号之名，彼此一叫，才认同是自己人。此外，必须与恋人核准密码，因为世人太过雷同，爱不爱的事情又很难说明，你空口白话地说爱我，叫我怎么信你呢，不如约定一组长长的密码，一旦你背不出，或是故意背错，我便知道爱情已死，可以销户。
　　这样很快，我们就要成为周身密码的人了。大概一不小心，就被会被锁在什么熟悉的事情的外面吧。
　　

【外国人21号】玩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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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国家领导人焦灼不安——这个国家发展得太过迅猛，GDP、GNP、还有各种衡量经济发展的指标，全都不停地翻番。国民以工作为乐，喊他们去玩都不肯，他们前赴后继地投入隆隆的时代巨轮中，这巨轮摧枯拉朽只顾往前奔跑，后面留下滚滚红尘。可是拜托我们前面已经没有目标了呀，这是要把国家发展到什么地步啊。
　　官员们展开自我批评说：唉，都怪我们领导无能！后来他们坐下来开会，定出了一个铁腕政策，规定全民一星期内必须玩5天上2天班，学生也是的，放5天假上2天学。企图减缓国家的发展速度，在休憩调整中，找到新的前行步伐。
　　政策一出，民间一片哗然。官员们站到前方安抚：大家不要怕，这是好事情啊，请尽量试着放松心情玩乐去吧。
　　政策实行的第一个礼拜一早上7点钟，人民纷纷从睡梦中醒来，关闭那些忘记调整的闹钟后，四下寂静，举国陷入了5分钟的茫然：今天可要干什么好？
　　稍后，闲不下来的人们出门找乐子。这天马路上的行人，因为掌握不好慢吞吞走路的节奏，频频撞在一起。有时候他们一撞之后索性停下来发香烟，你我之间展开一场萍水相逢的闲聊，就此消磨时间。
　　同事们相互想念，在城中绿地会面，共渡难关。他们铺开塑料布举行野餐会，这里抬头可见幢幢高耸入云的写字楼。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