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挥汗如雨地原地踏步,不前进,不后退,只是在原地消耗自己。
马路对面也是一幢写字楼,密密麻麻的窗户,从她的角度看过去宛如一个蜂巢似的怪物。她不看清里面,但也可以想见,就像自己待的这座大厦一样,不过是一群忙忙碌碌的人,乌烟瘴气的空气,表面上的皮笑肉不笑,私底下的尔虞我诈。她不多想,只是跑。或许人生本就是在气喘吁吁地在跑步机上原地踏步,除了消耗之外一无所获。想到这里,她的灰色人格又开始无休无止发挥,悲观主义不停地占上风。
这天,她跑了大概17分钟时,忽然看见对面大厦有什么东西落了下去……然后就是刺耳的刹车声,尖叫声,一群人不知道从哪里迅速围拢来,形成一个黑色的漩涡。落下的好像是一个人。又或许不是。她很好奇,很想下去看一看。
但是,她发现自己动不了了,除了脚步继续外,她浑身似乎都僵硬了,连胳膊都只是维持着一个奇怪的角度前后机械地摆动着。跑步机冷冷地喀喇喇转动,像有只无形的手把她按在上面。她甚至只能眼睁睁看着跑步机中间那个红色的紧急停止按钮,却伸不出手去。见鬼了,她想。汗慢慢地浸湿了整个后背。救护车的声音这时呼啦啦地在楼下响起来了。
或许真的是一个人跳楼了。
但是她只是继续在跑步机上,原地踏步地跑着。她的身体里,大概有什么,也从27楼坠落了下去。
。。
奇迹
有这么一个人。他今年已经不年轻了,再过一年就要50岁了。他不仅不年轻,而且人生也没什么特别,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有一份很清闲而又无关紧要自然也就不那么高贵的工作,有一个老婆,有一个女儿,生活谈不上特别精彩,也算平静幸福。
他是一个意志不坚定,但是很塌实的男人,没什么特别的兴趣爱好,唯一风雨不改的习惯就是买彩票。每天早晨7点30,他准时起床,刷牙洗脸,然后出门,顺手拿起门边的垃圾袋,走下6楼,将垃圾袋扔了,拐过一个路口,在早点摊上喝碗豆浆,吃根油条,然后买几根油条带着,随后又转个路口,在一家小小的彩票售卖点上买几注彩票。
早就说了,他是个很踏实的男人,他给自己定的最高上限是5注,10块钱。每次买的时候他主要看自己的感觉,如果觉得有感觉,就多买点,买3注,如果感觉不好,那么就买两块钱,如果感觉真的很好,那就买5注,可惜这种情况还没出现过。
彩票风雨不改地买了5年,这5年里,他的老婆生过一场大病,女儿长大了,他失业过一次,但是挺了过来,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买彩票的习惯。他并没有奢望中大奖,对于他来说,买彩票更像是个寄托,自己平淡无奇的一生,说不定有一天会发生一个小小奇迹,但是这个奇迹的意义何在,他倒也不是特别清楚。5年里他最多中过3千块,于是给家里换了台空调。
这一天,一切平淡无奇,并无异相,偏偏他起床之后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得了的事情要发生。他心神不宁,匆匆洗了把脸就下楼了,垃圾袋都没有拎,直接冲下楼去,早点摊没有光顾,直接转过一个路口向彩票点走去。由于走得太急了,转弯时与一个人迎面撞上,两人都是一声惨叫。他定睛一看,撞了他的是个20几岁的姑娘,姑娘胳膊下夹着的文件夹掉在地上,里面的纸啊什么的掉了一地。
奇怪的是,文件掉了一地之后,那姑娘并没有急着蹲下去捡,而是喃喃自语:142013……
他虽然被奇怪的冲动所驱使,但还是停下来,帮她把文件捡起来了。那姑娘一边用眼神表示感谢,一边连忙拿起笔,把刚才的数字记下来……142013……
他听着那串数字,不太真切,但还是忍不住问那姑娘,这是什么?
姑娘顺口说:“刚客户让我记下来的产品编号,可是刚被你一撞,还有几个数字愣是想不起来了……”
“你可以再打电话去问一下啊……”他有点莫名其妙地这么建议。
“那怎么行啊……客户会觉得我很不专业的,没关系,我到办公室自己再想办法查一下。”姑娘有点奇怪这个陌生人的多事,她道声谢,拿了他捡起收拾好的东西,“噌噌噌”地走掉了。
他一个人站在拐角愣了一会儿,又愣了一会儿,忽然有点不明白自己急匆匆地跑出来是为了干什么。他慢慢转过身,到早点摊上买了早点,回去喊老婆起床吃早饭。
有什么东西在降临的时候,拐了个弯,跟自己擦肩而过了,他模模糊糊地这么知道。或者这就是奇迹的本来面目。
至于栗子,某天早晨,她在拐角撞了个人,忘记了一串数字,回到办公室她辗转了几个人终于查到了。第二天,她拿起报纸,神使鬼差地翻到体彩版,看到一串非常熟悉的数字……
咦,这不是昨天我查到的产品编号吗?竟然是这期的中奖号唉。
她觉得非常好玩,站起来向同事们大声宣布,为此整个公司还热烈地讨论了一整天。
逃班
在洗掉黏糊糊地护发素之后,栗子忽然在浴室里下定决心,今天不去上班了。
星期三,每周最繁忙的一天,承前启后,举足轻重。她一如往常,在闹钟响起之前的5分钟就睁开了眼镜。“今天是星期三。”她大脑里直接冒出这样的念头。然后她略微闭眼,固执地等闹钟响起,才迅速跳了起来,匆匆忙忙地刷牙、洗脸、淋浴。就在快迈出淋浴房前一秒,她突然泄气了,不不不,今天不去上班了。
这个念头一旦发生,周围的时空瞬间就缓慢了下来。她悠闲地披上浴巾,边吹干头发边哼起了歌。“怎么向上司交待?”这个疑问只在她脑海中停留了一秒就消失不见了,“一切都无所谓了……”昨天做的梦还有点清晰,她梦见自己坐在一个不知名的小镇上晒太阳,就因为这样一个小小的梦,工作倦怠症一发不可收拾,不管了,等上司打电话来再找个借口好了。她没有随便啃完昨天就买回来的面包牛奶,而是耐心地从冰箱中拿出不知道什么时候冰在里面的培根,放到平底锅里煎熟,顺便切了西红柿和黄瓜,一起夹到面包中,又拿出咖啡粉,耐心的冲了,然后惬意地在餐桌旁坐下来,细细地吃,翻看一本莫名其妙的小说。
正吃得愉快,忽然门铃响,她往外看,一个穿着快递公司衣服的男人冷冷地站在门口,她打开门,那人迅速塞给她一个包裹,厉声说:“快收好!签字!”她慌了神,连忙签上自己的名字。那男人不放心地叮嘱一声:“你可是签了字的啊!”栗子疑惑地打开包裹,里面放着的是一张纸,上面写着:如果5分钟之内还不来上班,你将会被引爆。上面有上司的签名,还有自己的签名。她吓得一声惊呼,然后就听到一阵震耳欲聋的声音……
栗子再睁开眼睛时,发现闹钟正响个不停,看看时间,早晨8点。原来竟是一个5分钟的小梦。她松了口气,匆忙爬起来刷牙、洗脸、淋浴……在洗去自己黏糊糊的护发素之后,她叹了口气。
大半年都没时间逛超级市场的她没有啃昨天买回来的面包,而是打开冰箱找培根,结果只在冰箱的角落里找到一颗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洋葱。再去找咖啡粉,早就过期,可怜巴巴地在瓶底结块了。她又蹲在客厅角落里的一堆杂志和报纸里翻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本书。
好吧。在屋里徒劳地转了一圈之后,她忽然下定决心:今天……不去上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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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瓜
6月一直干燥,西瓜大量上市,价格走低。栗子每天工作至晚上9点,然后步行回家,转至一条小巷,总有卖西瓜的卡车停在那里。夫妻两人,男人总在睡觉,女人淡漠地坐着,为偶然而至的人称西瓜。
她每晚都买一只瓜,面无表情地对那女人说:挑最小的。然后抱着双手看那女人在一群西瓜中摸索半天,最后总是拿起一个中等大小的,说:这个瓜好。栗子也不做抗议,辛苦拎回家,拿出勺子耐心地将一个瓜吃完,索然无味,只好看会儿电视,便怅然入睡。
这天晚上,栗子转至西瓜车前,见一个男人正站在那里凝神观望,他不挑不捡,甚至不动,只是站在那里,盯着一堆西瓜,仿佛是古代挑选妃子的皇帝。他看了看,又看了看,径直指着一只貌不惊人的瓜,简短地说:就这只。然后笃定地拿着他“看中”的那个西瓜,飘然远去。
接着的几个晚上,总有机会偶遇这个奇怪的男人,一个像是有透视眼的男人,他观察西瓜的神情,像是面试官对应聘者,又像是相亲时面对相亲对象。他观察、思索,总要看许久,才挑出一个瓜来。有次,挑完瓜之后,他竟又莫名其妙对着卖西瓜的女人看了半天,说了一句:“你老公的病是小事,不用担心。”说完便拿着西瓜远去,留下愣住的卖瓜女人。还有栗子。
这次栗子自己伸出手去,拍了拍瓜,摸了摸。西瓜在她温热的手掌心里,圆润、沉默,安之若素。她耐心地拍了几个,然后自己挑出一个来,买回家去,细心切开,吃到嘴里,觉得比以往的任何一个瓜都甜一些。
若能细致地对待一个瓜,大概也就能更加细致地对待自己的人生。栗子这么想。以后几天栗子在晚上9点的路灯底下,也学着那男人的样子,站在那里看着一堆西瓜,仿佛要看出什么秘密来。每个瓜看上去都差不多,但是又很相似。越看,越不晓得该挑哪个。
“拿最右边那个吧。这瓜适合你。”身后传来那男人低低的声音。栗子转过头去看他一眼,道声谢,将瓜抱起来称了。挺大的一个瓜,称起来倒也不是很重。她拎着那个瓜回家,在厨房的灯光底下,不禁又细细地看了几眼,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栗子拿起刀,一口气切下去。
一只空心的瓜。熟过头了。那么萎靡地呈现在眼前。
“这瓜适合你。”她想起那男人的话,心就如一只气球,缓慢地空了下来。
秀发
关于头发,栗子是有很多伤心故事的。首先,小的时候她的头发就非常非常黄,秋天她在草地里玩的时候,妈妈会一直找不到她,直到踩着一堆草听到细细的叫声时,才发现她趴在地上逗一堆蚂蚁。她将蚂蚁放在鼻尖上,试图用舌头去舔它们。蚂蚁从鼻子爬到眼睛然后再爬进她的头发里。而她则养成了伸舌头的习惯。
但是不过过了几年,她的头发便开始转黑,开始是浅浅的,后来黑得一发不可收拾。但是头发却日间稀少了。仿佛是用头发去换了那颜色。她有了薄而黑的发,用一个彩色的发绳,扎着,细细的一根,长在脑后。妈妈总叹气,这么薄的头发……很不甘心似的。
栗子十七岁的时候,头发更少了。她到麦道地中学已经上到高中,最爱上的课是生物课,生物老师罗宋汤说她是自己至今见到最有生物天赋的学生,并且预言她将来会得诺贝尔奖。栗子在课上养过一支粉红色的水仙,罗宋汤非常激动,忍不住打了个喷嚏,结果水仙花再也变不成粉红色了。罗宋汤为此好几天上课眼角都有泪痕。栗子后面坐的戈戈表示很不屑,他觉得罗宋汤是个太多愁善感的男人,同样的,他对栗子的粉红色水仙也没有兴趣。
栗子在水仙花变白之后,每天都觉得很伤心。她跟戈戈说,粉红色水仙花半个月之后的汁液,如果用来洗头发,她就可以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有一头浓密的头发是栗子至今最庞大的梦想。因为那段时间他们都在追看一个叫《狐狸花园》的电视剧,里面的女主角就有一头海藻一样浓密的头发,栗子还跟戈戈说,就连她喜欢的女作家写的小说里的女孩子都是浓密的头发。说完栗子的眼睛就红得跟桃似的。
戈戈又非常的不屑,他说女人就是麻烦,他摸摸自己乌黑而浓密的头发,很英雄的说,栗子,如果真的有魔术,我就愿意把我的头发分一半给你。
从17岁到以后的很多很多岁,这句话都是栗子听到的最动听的话,在栗子17岁的下半年,她的头发真的越来越浓密,甚至把眼睛都给遮住了。但是栗子一点都不快乐,她一直在想,要不要告诉戈戈她有一半本事的魔法呢?
而戈戈,在40岁之后,看着镜子才明白,原来自己17岁的时候,就把自己一半的头发丢掉了。
40岁的戈戈,站在镜子前良久,他心中略微有点感伤,但跟栗子无关,他只是悼念自己的衰老。他已经不太记得当年那个叫栗子的姑娘的模样。他们曾经共同经过一些,也各自经历过一些。头发长了又短。戈戈留过长发,栗子也剪过光头。他们也曾经爱上过对方,但是只是爱过而已。他们在匆匆的岁月中,来又去,不小心,走失了。栗子在城市的另一头来不及为她过于茂密的头发而烦恼,她正在考虑该给自己的宝宝补充一种奇怪的维生素。戈戈早也不记得自己曾经那么豪迈的说:我愿意分一半的头发给你!如果他记得,他一定会觉得后悔。可是魔法却不管这些,它自顾自的,将自己实现了。
或者说,如果有魔法这回事的话,那大概,我们偶尔许下的诺言,也是一种魔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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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上更小的我
文:陈问问 图:wanze
陈问问 土象星座 B型女 中文系毕业
曾经是开小差的编辑;胡说八道的文案和最差蛋糕师
如今和家人、植物、狗儿们一起生活在南京。
当然最喜欢——和故事们一起玩; 它们古怪又热衷乱跑;但是却很有趣。
希望有草莓田,没有的话棉花地也行。
希望有动物园,没有的话养只妖怪也行。
希望有时间,没有的话一起去找吧。
【开场白】
和故事的故事
我慢吞吞写着故事,大概有两年了。
开小差的时候很多,我又不是魔竭,不够忍耐,不够集中。但是写的时候,却很快乐。这是一种朴素的快乐,因为那时我人在异次元,仿佛地心引力也消失了,没有任何干扰,于是我擅作主张,带着故事朝五花八门的地方跑去。
不知道它们会不会怨我。偶尔,我把它们搁在那里太久了,最后就忘了。就像你会忘记某个玩具,某件事,某个人。当我打开电脑的时会发现那里竟然有好几截缺胳膊少腿小故事们,旧兮兮,七零八落地躺着呢。
在这里,向它们道歉了。陈问问——是个不称职的人。
有时。我在写一个故事的时候,突然另一个故事就跳出来,带着它的结尾、需要修改的地方、完成后美丽动人的样子……就那样在我眼前*的闪烁。我当然毫不犹豫的奔向它,抓住它,然后——它就完成了。
而正在写的那个呢,别急,它们到来的方式可能各有不同,甚至有些很久以来都和我保持着暧昧,但是最后,它们都是我的。
我写的少,也不太用力,很惭愧。开始写了一点点,后来我希望多一些,可以盛满一个并不存在的容器,好的坏的,甜的咸的,圆的方的……想象一下吧——每当我像个守财奴那样打开箱子,然后被照耀了一脸的金光闪闪,幸福降临。
更重要的是,每次写的时候,所有的不愉快都消失了。这世间仿佛有扇童话门,一旦进入,就是个宽阔有风的轻松世界,人变得轻盈,甚至可以和更小的自己交谈。写作或者读书的人都有这样的体会吧,可以把它看成修行,也可以把它看成是风味不同的下午茶。我想我还是更倾向于后者,它更接近玩,写故事是人生中能掌握的为数不多的事情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