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创作的道路是从20年代开始的,大概是1928年前后。开始在上海的时候,买了一些歌曲自己看,国外的像舒伯特的、舒曼的看了一些,感到他们写得不错,当时国内的也看了不少。后来产生了一种想法,我自己是不是也可以写一点试试看呢?写什么呢?开始写一点简单的,自己作词,自己作曲,写了些也感到没有意思,跟着别人走的作品,后来也就不写了。从武汉到上海后,那是1933年,这时已经参加革命组织了,我自己想,好像革命歌曲不多,1934年的时候,聂耳写了些电影歌曲,但那只限于电影歌曲,离开电影就不行了,另外电影歌曲很受限制,他们找你写你才能写,他们不找你写你就不能写。我想能不能自己独立地搞音乐创作呢,这样开始写一些革命的歌词。那时我还是跟张庚住在一起。张庚说。现在学校都在示威,写首示威歌吧,我和人合作写了《大路歌》,后来又看了田汉的一首《母亲》的插曲,觉得这样的东西可以写,所以也写了几首歌曲。
后来聂耳说他要走了,他说联华公司有个合唱队还可以用。他走后我去了联华,可他们说,他们也没有什么合唱团,就是电影里面要是有歌曲我们就唱,唱完也就完了,没有经常练习或者固定的组织活动。所以我感到这样也不行,一定要有自己的队伍。后来慢慢形成自己的合唱队伍的过程就是我在前面已经讲到过的。聂耳逝世时我们为他写了挽歌《电影自由神》。
我们当时也经常讨论和总结创作的作品所存在的问题,比如很多人的作品局限于形式,不能突破一下,我们也分析聂耳的作品,比方《义勇军进行曲》,也有外面的人说他这个歌曲算什么呀,到底算什么体?我们说他的好处就在于跟歌词结合得很紧密,歌曲的形式也不是豆腐块。“起来!不愿做奴隶的人们。”这一句多长,“把我们的血肉筑成我们新的长城,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起来!起来!起来!我们万众一心,冒着敌人的炮火前进,前进,前进,进!”这个词的形式很不规范,不是四句一段,长短相差很大,散文化的。要是按西洋化的形式写,就会很枯燥很无味。聂耳处理得很好,根据这个歌词的需要,把全民族奋起抗日的感情恰如其分地表现出来了,构成了一个新的群众歌曲的形式。从这一点说,可以把作曲者从作曲法的原则中解放出来,也使青年的作曲者、作词者发挥他们的创作能力。
例如《大刀进行曲》,要按西洋的歌曲创作法,就完全不是这样的。它没有固定的形式,“大刀向……”一下子就冲出来了。西洋歌曲不会这样写。所以也有人说我们的抗战歌曲像流水账。我们虽然没有严格的组织,但它本身是有形式的。更重要的是它能表达群众的感情,是符合实际的,只是作曲的方法不同。
所以我到了延安以后,我们在教学当中,就不只是单讲书本上的作曲法。当时向隅讲作曲法,我讲自由作曲法,我说千万不要被作曲法的形式所局限,你就按你的歌词,对现实生活的认识,你有什么样的感情,你就用什么样的曲调。
延安期间,我们大家写了很多东西,不完全符合西洋作曲法的准则。大家勇于创作,最流行的像《延安颂》、《八路军进行曲》、《兄妹开荒》、《南泥湾》等都是在这样一个指导思想下写出来的,就是根据这样一个原则进行的。这个原则归纳起来是现实主义的创作原则。这也是从聂耳、星海的歌曲里面归纳出来的一个新的创作原则。它从内容出发,从群众出发,用一种创造性的形式来表达一种革命的感情,所以唱起来,对人有一种很大的鼓舞,有力量,群众能唱。谁的群众的感情表现得好,谁的民族风味就能不断地发展,不断地创作新的形式。
再有就是《义勇军进行曲》,它跟民歌不同,用民歌的题材写《义勇军进行曲》能不能达到这样一个目的?《八路军进行曲》也是一样,它和民歌形式不同,它是那么一种感情。《南泥湾》它有民族的曲调,重要是的还有新的感情,特别是《兄妹开荒》,那完全是新的曲调,新的感情。你说它是眉户调也不是,你说它是新的歌曲也不完全是,它既是新的歌曲,又有眉户调,所以它是在这样一个基础上的一种民族化、群众化的革命歌曲。这也是从音乐创作上面探索出来的一条道路。
创作,“有什么样的感情就用什么样的曲调”(2)
比方在抗战时期,我曾经写过《武装保卫山西》,当时我想到两个问题,第一是怎样使群众激昂的感情得到表达,第二是怎样运用一种民族的手法。因为词很长,也不是很规则,但是从音乐上按曲调发展法则组织起来,有的地方采取一种重要的办法,比如“拿起土枪、洋枪、大刀”等,三次重复,一般的歌曲则没有这样的重复,就是在戏里有这样的手法,但也不是常有的,但是我觉得这个方式还是适合的,所以我用了这样一个方法。聂耳也这样用过,星海也用过。
另一个是写《抗大校歌》,我有一点感觉,《抗大校歌》唱歌的是红军战士和红军干部,所以胡耀邦同志讲,他们要唱歌,他们要抗战嘛!怎样表达他们的感情这是第一。当然这个词写得很好,形式也很完整,内容概括得很好。歌曲写出来以后,大家感到唱起来很能表现自己,表现红军的革命感情。但如果从创作方法来分析的话,那你会觉得很不……其实它虽然是一种完全新的方法,第二句重复第一句,第二句重复第一句,这是一个小段落,然后又转到一个新的曲调,又是重复了,然后又回到原来的主题。后来我写过适合青年人唱的,就不同了,更有青年人的朝气,也很受欢迎。这说明一个问题,就是怎样按照感情的需要来创造一个新的形式,这是我们在创作方面必须解决的问题。后来我也写了不少歌曲,如果说有一些歌曲写得不那么成功,主要是没有找到一个感情的准确表达方法,形式上也不符合感情发展的规律。在创作方面我就说这些吧。
(董馨 整理)
吕骥(1909—2002),原名吕展青,曾用笔名穆华、霍士奇、唯策等,湖南湘潭人。著名音乐家。少年时自学箫、笛、扬琴、琵琶等多种乐器。1930年、1931年、1934年先后三次入上海国立音乐专科学校学习。1932年在武汉参与创建武汉左翼戏剧家联盟,1933年参加上海左翼戏剧家联盟音乐小组,组织“业余合唱团”、“歌曲研究会”等,积极从事左翼音乐与救亡歌咏活动。1938年到延安,参与筹建鲁迅艺术学院,并先后任音乐系主任、教务主任和副院长等职。抗日战争胜利后到东北,任东北大学鲁迅艺术文学院副院长、院长,兼东北音乐工作团团长。1949年当选为中华全国音乐工作者协会主席,并筹建中央音乐学院,后任该院副院长。1953年、1960年、1979年三次当选中国音乐家协会主席,1985年被选为名誉主席及国际音乐理事会名誉会员。吕骥自20世纪30年代起开始音乐创作,代表作有《自由神》、《新编“九一八”小调》、《中华民族不会亡》、《保卫马德里》、《武装保卫山西》、《抗日军政大学校歌》及大合唱《凤凰涅槃》等。在音乐评论方面,先后发表了《论国防音乐》、《新音乐的展望》、《伟大而贫弱的歌声》、《新情况、新问题》等针对整个音乐运动发展的重要文章。此外,他也重视中国民间和古代音乐的发掘和研究,撰写了《中国民间音乐研究提纲》、《略论七弦琴音乐》、《从原始社会到殷商的几种陶埙探索中国五声音阶的形成年代》等理论文章。在他的积极倡导下,文化部、中国音协、人民音乐出版社等单位组织全国力量投入对《琴曲集成》、《中国民间歌曲集成》、《中国器乐集成》、《中国戏曲音乐集成》和《中国曲艺音乐集成》的编辑出版工作。他是《中国大百科全书·音乐舞蹈》卷音乐学科编辑委员会主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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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记的第一件事情:我要唱戏(1)
我是个民间艺人,从小就学戏,没有读过书。我的家庭是这样的,父母都没有文化,都不认识字,父亲是卖糖葫芦的小贩子,母亲是童养媳。旧社会穷人娶不起媳妇,我母亲十二三岁就进到我家,给我父亲做了童养媳。15岁就合房,因此,母亲没有什么知识。
父亲是老实善良的小买卖人。我母亲有七个孩子,我是老大。但是我呢,又是在我的二伯母家长大的,我二伯母是一个很能干的人,和旧社会的渣子没什么两样,她是妓女出身。二伯父是拉京剧胡琴的,拉小弦的琴师,很能干,这个人可以说什么都会,拉二胡、拉京胡是他的本行,那时在天津戏曲界、京剧界可以说是有名的“杨小辫”。
我二伯父有很多女儿,都是二伯母买来的孩子。我的二伯父能够教戏,还能够伴奏,二伯母的孩子有时候多得很,有时候就少了,什么原因呢?那些孩子都是她买来的孩子。有的孩子有嗓子,有扮相的,就学戏了;没有扮相、没有嗓子的,就淘汰了再转卖。长得好看的,没有嗓子,就当妓女。二伯母就是这样的一个人贩子。二伯父怕她,不敢管她,而且二伯母比二伯父大好多岁。
二伯有一个好的女儿,也是二伯父买来的女儿,她叫杨金香,是唱京剧刀马花旦的。这个人好极了,在台上很漂亮,六七岁就是在她家长大的。
我在二伯母家就要干活,她对我很厉害,我要伺候她们,可是就是这样我也愿意在她们家,因为我想跟我姐姐学戏。我父母不让我学戏,我父亲就是小买卖人,卖糖葫芦的,他说不让我学戏,找一个婆家走了就行了,还想让我去当童养媳,但是我都不愿意,我必须得挣钱。因为我很小的时候,父亲就有吐血的病,很可怜。父亲身体这样弱,七个孩子中我是最大的,我下面还有弟弟、妹妹六个人;六七岁时,我就懂得挣钱,我知道如果我不挣钱,我们家就生活不下去。父亲一旦累得病倒,就没有人养家了。
我从小生活在那样的环境里,就这么几种挣钱的方式:一个就是把我送出去当童养媳,去换一笔钱,这是死钱,可我母亲说必须得让我挣活钱。六七岁呀,怎么办呢?等长够了岁数,就有可能送我去当妓女了,我住在天津南市“三不管”的一个贫民区里,那一片的邻居都是这样的:开妓院的、当老鸨子的,再就是唱戏的、耍杂耍的,都是这样的一群人,这叫吃“五子”饭的地方。窑子、饭馆子、澡堂子、戏园子、小摊子,是旧社会最底层、最苦难的地方。这个地方出来的人都叫人看不起。
我从小就知道我得去挣钱,但是我决不去干那样的坏事。我不当妓女。和我一样的小姐妹呀,有的从十三四岁吧,就被家里逼着去当妓女,得一种可怕的病,然后有的还带着气就让人给扔在街上死去了,可怜极了。还有那种抽“白面”的人,抽了“白面”就什么都不要了。
我就非要学戏不可,因为我姐姐是好演员,在天津大舞台、中国大戏院都有一些影响,在东北等地也有影响。所以我拼着命要学戏,为了挣钱。在旧社会里像我这样的女孩子没有出路。因为要演戏,我就到了二伯父家,每天一早就到院子去喊嗓子去。喊嗓子、学戏,二伯父高兴给我调嗓子,那叫“打戏”,打得我每天身上都是青一道紫一道的,学好了挨打,学坏也挨打。
这是小的时候,后来长到十二三岁我懂得事了。我小的时候也出场演过戏,跟我姐在一起都是演小孩戏、配角戏,从十二三岁起我就主演了不少好的戏。我演小孩是很聪明的,一学就会,但是我有很多缺点,上台爱睡觉。比如说我演牧羊圈的羊,我们那个演羊呀,就是一个道袍,有黑的、有黄的,爬着走、跪着走,这就叫羊了。
有一场就是张景常老旦唱牧羊山那一场,我们演羊的四五个小孩,都蹲那儿听人唱,人家唱完溜板,我们就下场,“羊”就爬着猫着腰下去了。可我那时最小,可能也就是11岁吧。我和几个小孩都蹲在那儿都是小羊,两个老旦、青衣一人唱一段,唱完我们就该下去了,可我呢,听着听着就睡着了。睡着了我就下不去了,老旦拿着棍子就打我呀,劈头盖脸打了几下把我打醒了,一看人家都走了,我拉着这个道袍、两个手挡着脸猫着腰就跑下去。我挨打以后才清楚,小孩在戏班里经常挨打。
我从小记的第一件事情:我要唱戏(2)
还有一次,我演秦香莲的冬哥。我戴一个头套子,小孩呀,我头上长虱子。我是梳一根小辫,虱子长上很难受,痒还不说,人家都讨厌,在谁面前谁都轰我。头上的虱子是黑的,虮子是白的,就把那个黑虱子都刮下来,那虮子可就麻烦了,一串一串的,刮都刮不下来,真讨厌,我自己也难受。我姐姐就给我捂虱子,拿煤油捂,然后用破布包起来,但是这煤油一上来就更糟了,谁都知道我是满头的虱子,一进后台谁都恨我,恨我我也不在乎。
最苦的就是不允许我演冬哥,因为冬哥要戴那个头套呀,戴帽子、戴孩儿发、包头都不许,我就特别痛苦。后台有人就讽刺我,你这头虱子谁敢粘你呀,除了把头发剃去没法治,你拿火烧都不行,要剃光。我听了后很害怕,捂着脑袋,害怕把头发剃下去。女孩嘛,刚十一二岁,我就捂着头发。有一天我姐姐给我拿虱子,我姐有时候打我,打得疼着呢,她为了教我戏,她打我我也不恨她。她让我过去,我想这是给我治虱子,我就过去了。可我二伯父就来了,拿一个剪子“咔咔”就剪了好几剪子,我还没敢说我不剪头呢,我二伯父拿着刀子冲着我来了,快极了,他一只手扶着我的头,一只手拿着刀子,像梳头那样的刀子,是个木头把的刀子,“哗哗”像削土豆皮一样把脑袋削个锃亮,剃个秃光头,我很难受但是还不敢哭。
剃了头最大的安慰就是能演戏了,我弄一块破花布系上,管箱子的那个大爷这次让我拿那个孩儿发套了,以前我要拿他不让我拿,他说你脑袋长虱子,你用完了别人用怎么办?这次我秃着脑袋往管箱子那大爷跟前一站,把花布往下一拉:“你看我能不能戴?”“啊?”他说:小凤这孩子真有两下子,她把头剃了。我说:“我这是为了唱戏,剃头、拔牙我都敢。”这句话我记得很清楚,他们都喜欢我。管箱子的大爷把头套给我戴上了。
戴上发套就能演戏了,我演冬哥。前头都没有出问题,就是“杀庙”那一场出了个大漏子:韩琪进庙一踹门,杀过,韩琪杀过来杀过去,秦香莲拉着冬哥穿过来穿过去,我们就跟着跑。唱戏时我全忘了自己是秃头,头套戴上秃头它不粘,戏里后来不是跪下了吗?“大爷呀……”央求他,冬哥被秦香莲搂在怀里边。秦香莲头上戴的那个白银的头套,白银哪、金簪呀这些东西把我的孩儿发给挂上了,她一站起来,把我的头发套给揭了盖了,全露出来了。小女孩画得脸挺漂亮,青头皮一个秃和尚,台下一看大笑,冬哥变成了姑子。这会儿秦香莲还不知道,还跑来跑去的呢,头上挂着我的那个头发套,那时候头发套不知道是用什么头发做的,很轻很轻的,所以挂着也很自然。
我小的时候为了演戏什么活都干,主要是为了挣钱。我不唱戏我的家谁养?我母亲比父亲小17岁,父亲肺病,经常吐血,没钱治病。记得有一次下大雪,我父亲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