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演艺生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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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的演艺生涯- 第12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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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钱治病。记得有一次下大雪,我父亲在外面做小买卖回来,走到胡同口就“哗”吐了一口血,我看见了不敢上前去,但是父亲蹲下去把血捧起来,连吐的血,带下的雪都吃下去了,双手捧着吃掉了。他认为吐了再吃下去,可以补身体,没有钱吃药啊。
  还有我父亲有病就不愿吃药,可我母亲坐月子的时候,月子病小产要吃药,吃剩的药渣子我父亲不让倒掉,又加了点水熬了一下,他来吃,吃了就拉肚子。所以,他不是不愿意吃药,而是没有钱买药。我母亲吃的药是妇科的补药,他都吃下去了。
  我父亲老老实实的,是个本分的小贩子,人家说他见了电线杆子都鞠躬。我从小就胆小怕事,特别乖,懂得疼人,懂得听话,这是我父亲教我的,穷人有人缘就有饭缘。所以我从小就懂得了怎样挣钱。
  我父亲的手粗极了,黑极了,因为长年劳动劳苦。尤其是做糖葫芦,山药呀,山里红呀,长年用水洗,因此,他的手皮肤都坏了,夏天是黑道子,冬天是血口子,血口子露着红肉,还要去摸糖葫芦,比碱水还疼。父亲有个偏方,用咱们吃药的那个蜡丸,攒到一起,用锅熬化,点一点香油或者是豆油,把它熬好倒在铁盒里擦手是最好的,比买任何擦手油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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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小记的第一件事情:我要唱戏(3)
还有呢,记得我们家里洗衣服,我父亲的布袜子、白衣服、被里都是黄的。后来我才明白,我们家洗衣服没钱买那么多肥皂。买洗衣皂就是洗脸用,我十三四岁唱戏时还用着呢。洗衣用什么呢?我们烧火灰,就用拣来的木柴烧的柴灰。有个大瓦盆,瓦盆上面放个箝子,箝子上面放上烧柴火的灰,然后倒水,用淋出来的水洗被里、被面。所以我们家的被里,白的老是变成黄的,我爸的白衬杉都是粗布的,不是漂白布,都是黄的。我们家白的东西都变成黄的了。就是穷呀,这是说家里的事情。
  我六七岁就唱戏,为了唱戏什么苦我都吃,剃头什么都行,只要能唱戏就行。我认为只要我能唱戏就有熬头,活着就有意义,这是我从小记的第一件事情。
  

唱戏我能吃苦,不能脸红(1)
我没读过书,我们家里全都是不认字,我爸爸就说我是睁眼瞎。我跟我的弟弟妹妹没有一个长得像的,我从小就皮肤白,又机灵,又聪明,学戏很乖,很灵。但是我最苦恼的就是不认识字,因为经常碰到要认识字的事情,有时要找路,到人家买卖字号家里去,比如月中桂,月中桂是个百货店,在我小的时候就很有名的。唱戏的人买月中桂的东西最漂亮,但是我不认字,我怎么看呢?我就看他那个门口摆着一个嫦娥,一个兔爷,就凭着这个,我才能把月中桂找到。但是有的店,像瑞福祥就没有标记,都是一样的高台阶,找起来可就苦了。因此,记事以后,我认为世界上最高贵的人就是认字的人。这样的人多好,什么事情一看就明白了,而我看也看不懂,走到门口也不认识,所以我很苦恼,尤其是唱戏,看看后台的水牌都不认识。我从十二三岁起就认识点字了,看后台的水牌。比如说《李三娘挑水》、《柜中缘》,几个字连着我认识,可是一离开那几个字我又不认识了。所以我认为世界上有学问的人最高尚,比做官的还高尚。
  在我的印象里,我最怕官,连个警察我都怕。我认为这些人就会打人,穿着老虎皮,睁眼把人欺,六亲不认,生来就混蛋。小孩都这么骂,说这种人没人性,翻脸就不认人,太可怕。我曾经跟人家开玩笑说一句话,我说:“旧社会就是怕警察。”我从小就怕警察,因为警察是官方的,但是现在我们大家都是为人民服务的,为人民办事,干部应该做得更好。
  我从六七岁就有一个主心骨,我可以吃苦,可以受累。我学戏是很认真,很听话,刻苦练,挨打我也愿意,但是我有一个准主意,就是我不能脸红。什么叫不能脸红呢?就是不能办那种人家指着我,使我脸红的事。小时候嘛,不偷,不干坏事,不羡慕有钱人家,不羡慕有钱人家的东西,从穿戴到吃喝,看人家吃饭转头就走,我肚子饿着,人家问我,我说吃饱了,不看嘴。人家好的东西不要去看,从心里就不要看,要喜欢就自己长本事去买。现在虽然你买不起,但是你长大了有本事,唱好了戏就可以去买。我从小就这样不叫人家说个“不”字,不能指着我脸红,我一辈子都是这样做的。
  我能够吃这份苦,对生活很容易满足。但是对唱戏,直到现在我也没满足。我不能唱戏以后,就开始学着写点文章,在事业上我永远也不满足。拍完电影我看一回后悔一回。演完了戏我就后悔,我爱人就说我:“你这个人呀,一辈子唱戏后悔半辈子,你老是后悔。”但是我觉得这样很好。
  今年我还参加了《凤还巢》的电影工作,演了一个跑龙套的,演几个镜头。我想了很多:唉,要是年轻一点多好呀!我政治上不倒霉,60年代还能多做点工作,我还有很多戏要拍,还有很多计划要做。那时不让我演戏,我硬把这些曲子一直记在我脑子里,一直记到今天,就用脑子记。
  现在我有病了,我出去给人辅导排戏要坐着车,拍我的那些丑陋的照片我都禁止照,当然也有我看不到的地方。我怕我给观众留下一个丑陋的形象,我从小一直到现在,早上不整齐不见人,干干净净的。我一直梳小辫,梳一条辫子,文化大革命剪下去了,现在又扎起来了,还是这种习惯,从来不穿戴整齐不见人。
  旧社会戏班里有一种扮相特难看,受不了,女演员趿拉着鞋,头不梳脸不洗,棉毛裤反穿着,就那样就能见人?手里夹着烟卷,眼里留着一宿那个脏呀,嘴里那个粘沫,这个形象我从小就看着难受。因此,我不抽烟不喝酒,直到现在都是这样。现在不同了,大家在必要的场合还喝一点,装装样子。
  小的时候我只能在垃圾箱里拣点粉笔头,在地上练写字。在家里就挨骂,因为那脏呀,在地上写,多难看。在后台写字被财主打,不让写。拣一个铅笔头就在报纸边上写,不管哪,有一张白纸就写,“大”、“小”、“人”、“手”、“1”、“2”、“3”、“4”、“5”,还有我最喜欢画小人。我们没有自己的地方学习,财主说你还写字,你就学戏吧。
  

唱戏我能吃苦,不能脸红(2)
早上我们一起床就要穿上彩裤,练功裤。那时候绑小脚,倒水呀,干活呀,都穿着小鞋。然后喊嗓子,拿顶,非常严格。那叫“毯子功”,现在叫“基本功”,很难,但我都坚持下来了。比如说拿顶,就是手扶着地,脚靠着墙。一排小孩都在坚持。老师就在边上抽烟,蹲在那儿或者坐那儿。一袋烟的功夫才能下来,空的真是鼻子要流血,眼睛要出血。谁要是腰歪了就拿刀劈子打一下,我一般都能保持不歪下来,一直坚持着。一个女孩子,就要能坚持。
  还有,一个人不要贪小,不要羡慕人家,得不到的东西不要羡慕人家,要实际一点。得不到东西你羡慕,就会不择手段地去追求。我从小就懂得这一点,再阔的人我连看都不多看一眼。小时是比穿戴,大了就比金首饰,唱戏就比花篮,就要靠那些财主富商。我小时候绝不比这个,我比的是台上唱戏的本领。我演小孩的时候就敢跟大角比,我在台上,谁都知道我叫“小钢炮”,逮谁跟谁开。为什么这样?因为我家里穷呀,我要改变我的根本。我也是受我父亲的教育,就是说,好汉不挣不义之财。
  我爸没有文化,他爱听书,他的知识是从书里学来的,看了《三国》,说话咬文咂字。我二伯父也是干这行的,有很多成语都是他们教给我的。我爸是卖糖葫芦的,到妓院去卖糖葫芦,他看透了那些妇女的痛苦。我二伯父拉胡琴,二伯母是老鸨子,他看透了那些伤害女性的行当,憎恨旧社会摧残女性的那些悲剧,所以他坚决让我吃文艺的这碗饭,不让贪小。我小的时候连辫子长了他都让我拆了,他怕我学浮华,怕我羡慕人家美,挣不义之钱。在我父亲和二伯父的教育和影响下,再穷我都表现得很刚强,从不做那些让人指着我脸红的事。你要贪一个东西,你就能舍弃一个宝贵的东西,最没出息。小时候,我受的教育一直对我有好处。人家都吃白馒头,我在后台吃窝头,从不觉得可耻,我从小就这样。
  另外,我懂得疼人。举个例子:那时候我可能也就十三四岁,我从小学京戏,13岁才开始拜师学评剧,一年后我就成小主演了。这个天津劝业场现在还有呢,六楼有一个评剧戏院子,叫“天乐戏院子”,那里的财主叫“大老窑”。他这个戏班为什么不倒呢?因为他后台有一大锅饭,谁都愿意到那儿吃饭去。过年过节给白米饭,平时就是窝头,过年过节我就在那儿吃饭。唱戏就是这样,只要会唱戏就有资格吃饭,我舍不得吃,把我的这份饭装进饭盒带给我爸爸吃,他老吃窝头我心疼。天长日久“大老窑”就知道了,他说你在这儿吃着还要拿回去?我说我没有多拿你的,我就拿我一个人的,我吃多少就盛多少,管事的都看得很清楚。但是他说我拿回家不行,逼着我,我说不拿回家不行。
  这个时候正是过年的时候,我当时虽然是演小孩的,但我是个万金油,我可以哪缺哪补,我能唱彩旦,能唱三合脸,唱小生,彩婆子我也能演,所以离了我不行,我知道他离了我不行。他眼睛瞪得凶极了。我小的时候懂得再凶你也需要我唱戏,他瞪眼,跟我就火了,我说,你不让我拿饭到家里去,我就不干了。我把饭都倒到那个盛饭的大笸箩里,就从六楼往下跑。他岁数大,又很胖,追不上我。他一想我要是真不干了,他还真不行。我挣钱少,又唱戏多,干的活可以说是转一圈,甚至场面上没人打梆子我都能打。
  他追到楼底下把我拉起来,从此许我把米饭往家里盛。那个时候,真是这样的,自己得有点本事,才能降得住这些人。我绝不赶着你,你让我唱戏,值这仨钱就给我仨,多了我不要,少了我不行。戏班对付财主就得这样。但是,我到台上就规规矩矩演戏,发着高烧也是这样,烫得扶到人肩上就把人吓一跳,照样演戏。病得一点劲儿没有,发烧也不休息。因此,我从小就养成了能吃苦的性格,能坚持。
  我追求文化也有很逗的事。旧社会很讲假面子。我虽然没有文化,也没钱,穿一件仁丹士林的蓝布大褂,但是我有一只笔。我也学着人家有文化的人,把这支笔挂到大襟上。这是什么笔呢?是我从财主垃圾堆里拣的一个笔帽,我把这个笔帽别在我的大襟上。走到哪儿生怕人家拉我这个笔,发现它原来只是一个笔帽。我就想,万一人家拉我的笔帽我就说笔丢了。因为那个时候你带一根笔,人家就会说你有文化,认识字,戏班里就尊重你。
  

唱戏我能吃苦,不能脸红(3)
我的大褂是晚上洗白天穿,都洗出白丝来了。鞋破了怎么办?就打包头,为什么这样呢?因为这样在人前不丢丑,干干净净。父亲说在家吃窝头,出了门打肿脸充胖子,吃窝头嘴上抹点油,就说我吃的是一个肉丸的羊肉饺子。旧社会就得装着,你越穷越被人看不起,没人同情你,穷人就得挣点面子。到13岁,我姐姐就走了,出关了,二伯父一家搬走了,我学京戏唱京戏没行头,也没有后台了,唱不了了。京剧行头什么都贵,但是评剧的行头比较便宜,用绸子自己做点沿边的衣服,另外我自己会绣花,画花样,绣彩鞋,绣衣服。这样呢我就能勉强在评戏班里学戏,我一唱就受欢迎,因为我聪明,不外行,是戏班里长大的孩子。
  我14岁就唱主角。那是旧社会,有一位主角闹别扭,嫁了一个人,逃跑了,我就做主演了。但是我从小看不惯旧社会,戏剧界很杂,为了挣钱,舞台乌七八糟。比如说吧,唱黄色戏的现象是普遍的。什么摩登女郎呀,小姐呀,戴着假头套,装着假奶,我从小就讨厌这样。我记得让我演一出戏,我演田氏,后来又不让我演田氏了,说现在兴演纸人,你演纸人吧。纸人就是那些大演员,用扇子扇,横着上场子这样走,等于出洋相。我看不惯,我不演,台下拿你起哄,我不干。
  不干,就整我了,想开除我。但是开除我,又不甘心,就买动了一个戏班里的人。这人很坏,他有点后台,很横,他是我的叔叔辈,在戏台上他刁难我使手段,使我在台上走歪了,把脖子筋给窝了,紫青紫青的一大片。大早醒来我母亲就用擀面杖给我擀。这样他还让我演,说小凤呀,你田氏演不了了,你就演纸人吧,我给你加双份的工资。我说你加双份呀,就是加八份我也不干!我歪了膀子,你也不用假心疼我,我死了你也管不着。我该挣多少钱你给我多少钱,多一个子儿我不要,少一个子儿也不行。我为什么这样呢?我姐姐曾这样说,对财主你得跟他动横的,可别他给你加俩钱,你就应他,这样下次他还欺负你。当然旧戏班跟今天的戏班不一样,今天戏班里没有财主了。
  我从小就在戏班里不争角色,不争排位,不争同行的份子。但是跟这些财主丝毫不能留情面,我从当主演懂得唱角了就和老母鸡一样要伏得住人。周围膀子底下有一群小鸡,就靠我们主演怎么把她拢住。说现在的话,就叫能团结人,团结人就要帮助人家,关心人家,叫众星捧月,好花还得绿叶配。再说了这叫四梁八柱,这就是一台好戏,我从小就懂得团结那些给你包头的,穿衣服的人,在戏班里很多人都知道。这些人没钱家都穷,我就接济他们。
  我在天津的一个大班,就是天津的剧华,剧华是一个评剧院子,这里的财主姓朱,叫朱寿山,外号“朱胖子”。财主都是剥削人的,但“朱胖子”有一个好处,他懂得把大伙拢住,懂得培养人,他的班底特别硬,现在讲都是很有名的,大部分是文明戏演员。那时候,文明戏走下坡路,很多好演员后来都改了唱评剧。
  我挣钱挣得少,但我演主演,为什么少呢,就比如我挣十块钱吧,我要抽出六块钱补贴这些四梁八柱。三大爷、二大爷、三叔、四舅舅呀,这就是戏班的戏德,人家说了跟着凤凰走得俊,能给好角牵马缒蹬,不给赖角当祖宗。什么是好角呢,就是好心的,懂得疼人的那个角。有许多人唱得好,可是很吝啬,一分钱也不替下边的人想。我不这样,我从小就这样,一直到十六七岁唱戏唱得有名了都是这样。很多演员从13岁跟我到现在,现在北京还有几位老演员,杨秀秀、杨志成、王东芳,都是从我13岁起就跟着我,跟我一块来北京的。
  1949年开始,我在天桥唱戏,从万寿轩唱戏后来到了城里民主剧场,我们镇压反革命斗倒了恶霸财主,成立了集体所有制的班。但是,我们经济自理,这些人都和我在一块。
  1951年的1月,我当兵了,到了总政文工团,解放军评剧团,当了文艺兵。1955年成立评剧院,我从部队又到了地方,我都没离开杨秀秀。王东芳同志在“文革”前死掉了。杨秀秀曾经说了一句话,她说:“唉,文化大革命我最累的一件事,就是给小凤按手印。不知把自己卖了多少次,小凤一卖了我就按手印。”她不懂得那叫外调,她给我证明,她不会说,她说小凤卖了多少次我就得给她按多少次手印。因为我没有离开过她,从13岁她就给我证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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