勃论啜来了兴致,抚着胡须问道:“既然如此,你怎么不逃回你的部落去呢?”
熊开山欲哭无泪地道:“大人,小人只剩下一个人,怎么回去啊,只怕小人离开这座城,就得被贼匪杀了。再说,如此回去。乌质勒大头领岂会轻饶了我,小人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向大人鸣冤。我们部落的情况。我是最清楚的,对于是否投靠吐蕃。乌质勒头领曾召集全族计议,共同商定的主意,绝不会有假的。”
勃论啜深深地望了熊开山一眼,道:“先把他押下去,关进地牢。”
熊开山大呼道:“内相大人!小人所说句句实言呐,求内相大人为我们作主,我们冤枉啊……”
哭喊声中,熊开山被武士带走了,勃论啜沉思半晌,喃喃自语道:“如果此人所言不实,何必还来鸣冤。如果他所言属实,大相为何要说他们是诈降呢,拒绝这么一桩有百利而无一害的事情,不合情理啊……”
勃论啜盘膝坐着,双手交叉,两根拇指下意识地绕着圈子,绕了半晌,眸中渐渐露出狐疑之色。
次日一早,勃论啜入王城晋见赞普,特意问起此事,想要调那几个突骑施人问问,不料这些人已经全被剥了人皮,连头盖骨都被剔出来点酥油灯了,竟是一个活口也没有。勃论啜好不郁闷,怏怏地回了府,大管事悉囊西便蹑手蹑脚地跟进来。
勃论啜扬眸瞟了他一眼,淡淡地问道:“什么事?”
悉囊西赶紧凑上一步,谄笑道:“大人,上一次卖给大人一对青瓷执壶的那个商人又到了王城,这一次,他带来了一对花瓶,不知大人有没有兴趣?”
勃论啜一听就来了兴致,这人喜欢收藏中原瓷器,但遇珍品必不惜钱财买下,所以一听便大喜,道:“好啊,叫他拿来给我瞧瞧。”
悉囊西赶紧道:“大人,小人也是这么说的,不过他们长途跋涉,为了避免损坏,瓷器都仔细地捆扎着,到了王城之后,要让客人验看货物,捆扎之物都拆去了,这对花瓶太过巨大,要重新捆扎好才能运送,实在是不太方便,搬来搬去的稍有不慎便会碰坏,所以……得劳动大人您亲自去瞧瞧。”
大型瓷器烧制不易,再加上那时行路不便,尤其是长途跋涉,瓷器是一种易损坏品,所以在这里很难见得到中原的大型瓷器,勃论啜听说那对花瓶十分巨大,搬运都不容易,兴致更高了,便道:“很大的瓷器?走,这就去瞧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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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这次行动,沈沐做了很多准备,利用他庞大的情报网,他先了解到哪位吐蕃大臣出使过东突厥,见到过阿史那沐丝。这一点并不难办,吐蕃和东突厥联手对付西突厥,把他们赶离了以安西四镇为主要游牧地的故乡,同时也把那里的大唐驻军击溃,在这个过程中,为了联合出兵和利益分配,双方必然要有频繁的往来。
一查之下,有四位吐蕃大臣出使过东突厥,而阿史那沐丝作为突厥可汗骨咄禄的侄儿,每次都曾赴会,他们是见过的。
沈沐又对这四位吐蕃大臣做了一番调查,发现其中两人是亲论钦陵的,另外两人中一位权势不重,虽非论钦陵一党,不过他未必有胆量同论钦陵为敌,最后才确定了以勃论啜为目标。
勃论啜兴冲冲地离开了府邸,暗中监视着他的人立即把讯息传递出去,杨帆等人马上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瓷器就在论讫峡家一楼里面,屋里还摆了许多其它过于笨重不易摆放到外面的商品,勃论啜赶到论讫峡家里,虞青山立即毕恭毕敬地迎了上去。
勃论啜没空跟他客套,立即兴冲冲地闯进屋去,他的目光马上就被一对闪着幽幽光泽的巨大花瓶给吸引住了,这对花瓶近一人半高,勃论啜收集的瓷器虽多,还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巨大的一对宝贝,登时目不转睛了。
勃论啜定定地看着那对花瓶良久,又轻轻伸出手去,抚摸着花瓶,感受着那温润光滑的感觉,突然说道:“点起火把,照亮一些!”
这种举架甚高的石楼采光都不太好,里边比较昏暗,不大容易看清东西。几支火把点起,围在那花瓶四周一照,两只花瓶熠熠放光,勃论啜的眼睛也不禁放起光来。
质地细腻,胎薄光滑,胎骨致密,叩击有金石之声。上面有种种花纹图案,如仙鹤、如松竹、如云朵、如仕女,勃论啜越看越爱,连连点头道:“我要了!这两只花瓶,我全要了!马上搬到我家里去!”
此时,杨帆已经同另一伙人赶到了吐蕃大相论钦陵的府上。
杨帆一路上都贴了络腮胡子,把自己的本来容貌尽量遮掩起来,跟随虞青山这路人马赶到吐蕃王城。而牛鍪等人则扮成另一路商旅,与他前后脚地进了王城。
当勃论啜在论讫峡家里迫不及待地要买下那对越窑花瓶的时候,杨帆早已离开,混入了牛鍪这一路商贾的队伍。牛鍪这一路“商队”向大相府出售了许多绫罗绸缎、瓷器和佛像等物,杨帆扮成一个搬运货物的小伙计,随着货车进了大相府的后院。
“搬进来搬进来,小心着些!”
大相府的管事手里摇着一串钥匙,站在库房前面高声叫着,杨帆扛着一捆绸缎,帽沿儿压得低低的,四下警惕地扫视着,慢悠悠地走进库房,依着管事的吩咐把东西放好。
远处,虞青山带着十几个伙计,小心翼翼地扛着两只巨大的花瓶慢悠悠地走来,内相府的武士保护在四周,一路驱赶着行路的百姓,生怕有人冒冒失失闯上来,撞坏了内相大人心爱的宝贝。
沿途有扮成各色行旅、商贩的人,每隔几十步安插一人,次第向后传递着消息,大相府门前,车把式坐在车辕上,盯着远处传来的手势讯号,向往里搬运货物的众人暗暗示意着,调整着他们搬运货物的速度。
勃论啜不放心那两只罕见的花瓶,亲自押送回府,这样巨大而沉重的花瓶,搬运速度不可能快了,杨帆这边就很容易调整搬货的速度,等到那边传来讯号,示意勃论啜已经靠近的时候,这边堪堪把最后几件商品搬进库房摆好。
“都出去都出去,拾掇拾掇准备回啦!”
牛鍪挥手赶人,杨帆等几个伙计都离开了后院回到门口,牛鍪点头哈腰地对大相府管事道:“大管事,货物都齐了。”
“嗯!”大管事倨傲地点点头,把一袋沉甸甸的金子放到他手下,道:“点点吧,以后有这样好成色的货,尽管再来,这王城里,除了我们大相府,还真没几家买得起的。”
牛鍪陪笑道:“那是,那是,不用点了,大管事您我还信不过么?”说着从那袋里掏出几枚金豆子塞进他的手里,嘿嘿笑道:“辛苦,辛苦。”
大管事满意地笑了笑,手往腹部一抹,那几枚金豆子就不见了,也不知道他塞到了哪里。
这时,勃论啜骑马头前开路,后边十几个壮汉搭着木杠合力抬着两只大花瓶,四周吐蕃武士护佑,一步三摇地走过来。
走出府去的杨帆背对大相府,迅速撕掉了他的络腮胡子,旁边一人向他点点头,轻轻一拍肚子,低声道:“我也得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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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七章 不杀而杀
吐蕃内相勃论啜骑着高大雄壮的番马慢悠悠地走着,走到大相钦陵府前时,不觉便往门口瞧了一眼。门口正有一帮人和一辆车停在那里,即便没有这些人,路过当朝大相的府邸,他也会下意识地瞧一瞧的。
他看到大相府的管事把一群人送到门口,掩了房门,这些人便押着那辆空车,迎面向他走来。这群人中间站着一个头截圆檐番帽的男子,他的武士上前哄赶,令那些人靠边行走时,这人走到路边,抬头向他的队伍看了一眼。
就这一仰脸,勃论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把杨帆的模样看得清清楚楚。勃论啜的目光已经从那人脸上掠过了,攸然又闪回去,双眼蓦地睁大。
“好熟悉的一副面孔!”
勃论啜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见过他,但是一时又想不起来,只是模糊地感觉,不是在王城里见过。那就更奇怪了,他并没有去过太多的地方,而这个人……
勃论啜突然一勒马缰,他想起来了!
他记起了那人的容貌,他是在东突厥可汗骨咄禄的汗帐里见过!
这人是突厥人,是突厥可汗的侄子,叫什么名字他已经记不清了,但是一俟想起曾经见过他的地方,就想起了他的身份。
勃论啜疑窦顿起,突厥和吐蕃之间同样有战争,只不过眼下算是同心协力,共同应付他们最强大的敌人:唐。
一位突厥王室子弟来到吐蕃,这本是一件十分隆重的事情,为什么赞普不知道?为什么这位突厥王子做平民打扮?为什么他鬼鬼祟祟地从大相府出来?
勃论啜越想越是不安,因为他勒住了战马,整个队伍都停下来,他的随从不知道内相大人有什么吩咐。急忙跑到他身边。勃论啜从马上弯下腰去,小声道:“你可看到了方才拥着一辆空车从大相府离开的那群人?”
那随从管事连忙点头,勃论啜道:“带两个机灵的跟上去。看他们何处落脚,千万小心,不要叫他们发觉。确定地方之后。留人看守,你速来报我!”
那管事见他神情严肃,不敢怠慢,连忙带了两个人往回赶去。
勃论啜带了人护送那两只花瓶回府,把花瓶安置好后,管事就跑了回来,他已经跟踪到了那些人的落脚处。勃论啜打发虞青山等人离开,立即换了一身便服,又吩咐数十名武士一律换了便服暗藏利刃。随他离开了府邸。
勃论啜赶到牛鍪等人落脚处,便在附近商铺里隐藏起来,耐心地等候着。傍晚的时候。勃论啜看到这些人离开寄宿的客栈,到附近的饭馆里吃东西。勃论啜再次确认了对方的身份,便把府中武士大多留下严密监视,自己立即赶去王城。
吐蕃赞普器弩悉弄在巨石垒成的雄壮的王宫里接见了内相,这座巨大恢宏的城堡兀立于红山之巅,雄壮之极。
吐蕃王今年刚刚二十岁,看起来有些文弱,肤色白皙,带着些忧郁的气质。
内相勃论啜把他所见到的一切向吐蕃王从头到尾叙述了一遍,又把现在还被他关在地牢里的熊开山的话对吐蕃王说了一遍。
吐蕃王听了脸色顿时阴晴不定起来,喃喃自语道:“钦陵……这是要干什么?”
勃论啜欠了欠身,没有说话。
吐蕃王越想越是不安,从他幼年时起,就是禄东赞和钦陵父子摄理国政,如今他已成年,但是禄东赞是一位名相,钦陵尤胜乃父一筹,不但治理内政极为出色,领兵打仗更是战无不胜,在国内享有崇高的声誉。
现如今,钦陵的噶尔氏家族已经控制了吐蕃全国大部分地区的兵权,其威望甚至超过了赞普的王族,如果不是赞普之位的世袭罔替制度早已深入民心,没有人觉得王位也可推翻,恐怕他的王位都将不保。
成年后的吐蕃王对这位权相深怀忌惮,这几年论钦陵领兵出征的机会少了,就是因为吐蕃王不想让他有机会掌握更多的军队,掌握更大的权力。
吐蕃王在异常空旷的大殿上踱了一阵,缓缓站住脚步,幽幽地道:“如果……,乌质勒的部落并非诈降,这件事是否可以解释?”
勃论啜小心地道:“赞普是说?”
吐蕃王冷冷一笑,道:“如果,乌质勒所部确是有心归降,遣使来见,却被钦陵把人截走,问明真相后把人绑来,说他得到情报,乌质勒实是诈降,难道不可能么?”
勃论啜道:“这个……,乌质勒若降,与我朝大大有益,大相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吐蕃王冷冷地睨了他一眼,哼道:“明知故问!”
勃论啜哈了哈腰,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
吐蕃王知道他是忠于自己的,只是不想从他嘴里说出钦陵有不轨之意,便道:“本来是说不通的,可是如今再加上那个突厥王子的神秘出现,居然连我都蒙在鼓里,这件事就不无可能了。”
勃论啜没有答话,只是听着,吐蕃王阴沉地道:“钦陵一直有不轨之心,不过他虽掌握着兵权,可是想调他们反我却是不太可能……”
勃论啜道:“是!赞普天下归心,他可以利用赞普赐予他的权利征战四方,诸将士自然莫不从命,可是如果他想把这口刀掉过来刺向赞普,这口刀是不肯答应的。”
吐蕃王傲然一笑,道:“可是,如果乌质勒率东突厥十姓部落投奔我朝,而被钦陵所用的话,这口刀会不会听他的话呢?”
殿上顿时沉默起来,虽然大殿非常宽广,气氛却异常的压抑。
过了许久,吐蕃王才道:“可惜,乌质勒的使者并不明白他有这份野心,既然投靠,当然要投靠我,我能赐予他们地位和领土,而钦陵是没有这个权力的。”
勃论啜见赞普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方才接口道:“他凭着父子两代的经营和屡立战功创下的威望,虽然不能势压赞普,却也令赞普轻易动他不得,如果十姓部落为赞普所用,此消彼长,他的势力就会一落千丈,所以,既不能为己所用,他就蓄意破坏乌质勒的投奔,还一再恳请赞普立即发兵攻打大斗拔谷。”
吐蕃王点点头,得意地一笑,道:“幸好,大斗拔谷之内是他的部族驻牧之地,为了不让他再度领兵,我没有答应,否则……险些就中了他的奸计呀。”
勃论啜道:“赞普英明!”
吐蕃王想了想道:“这位突厥王子,看来就是他与突厥人接洽的信使了。东西突厥虽是同根,可是由于汗位之争,反而势不两立。钦陵见我不肯发兵,就怂恿东突厥出手,只不知……他答应了对方什么条件!”
说到这里,吐蕃王的目光再度变得阴沉起来。
勃论啜想了想道:“怕只怕,十姓部落在东突厥的压迫之下,被迫答应臣服于他,那就……”
吐蕃王道:“不错!不能让他得逞!”
吐蕃王霍然转身对勃论啜道:“你马上带人把那些突厥人抓起来,绝不能让他们之间达成协议!再把那个乌质勒部落的人从牢里放出来,派人护送他回去,与乌质勒商谈归顺事宜。”
勃论啜知道事态紧急,赶紧答应一声,快步离开了王宫。
吐蕃王独自一人站在那儿,双拳渐渐握紧,声音如高原的风一般萧杀:“钦陵!现在,还不是我跟你翻脸的时候,不过,早晚我会收拾了你!”
勃论啜离开王宫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黑了,勃论啜立即调集武士,赶到牛鍪等人寄宿的地方,这时他们已经吃完晚餐回到宿处,这也是一幢碉楼式建筑,勃论啜二话不说,立即命人对他们所居住的碉楼发动攻击。
碉楼中这些人个个悍勇异常,依托坚固的堡垒顽强抵抗,很快,附近一排房舍店铺陆续冒出了火光,整条街都陷入混战当中。一番厮杀之后,碉楼中的人纷纷突围逃跑,等他们杀进碉楼时,只抬出几具战死者的尸体。
一番搜检之后,勃论啜从一间最豪华、最宽敞的房间里搜出了一些逃跑者来不及携走的财物,从这间房屋和那些衣饰、珠宝的贵重来看,应该是这些人中的头面人物使用的,这个人无疑就是那位突厥王子。
这些财物中,最重要的就是一件臂饰。
这是一条吐蕃特有的氆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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